夏天本就热,怀孕了的孟笙笙觉得自己好像更热了,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似的。
王川泽看着孟笙笙怀孕了还越来越瘦,花了大价钱从领导那里弄来一张工业票,买回来一个电风扇。
当电风扇插上电,扇叶极速转动起来的时候,孟笙笙坐在电风扇前面,吹着风,终于觉得心里头的燥热被压下去了,这时候要是还能吃上一根冰棍,凉滋滋、甜爽的感觉,能让她高兴好几天。
不过王川泽不许她吃冰的,有电风扇吹,在这个年代就算是顶级待遇了。
解了暑气,孟笙笙终于能吃得下饭了,一直往下掉的体重也开始慢慢往上升,终于让王川泽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候,厂里又出了一件新鲜事。
厂里工会的黄主任,还是因为她,孟笙笙才能和王川泽结婚。黄主任家里要找媳妇儿的那个侄子,从乡下找到了个才十六的漂亮姑娘。
据说那姑娘长的水灵,相亲的时候,好些厂里年轻人跟着去看了,着实漂亮。
罗玲刚新婚,现在一出现,就是笑盈盈的模样,脸蛋子也红扑扑的,一看日子就过的舒坦。
“据说是黄主任远方表姐的亲戚家,那家人除了穷一点,别的啥毛病没有,那姑娘配那样一个男人,确实委屈了。”
孟笙笙是真没见过黄主任她侄子,不知道这人到底啥情况。
“就是厂里一小混混,叫季平安,平时没个正形,原本厂里上次给咱们考试的机会,他也来考试了,考试前还信心满满的,一副要把我们都比下去的模样,结果真的考试啥都不是,考了个倒数第一,比倒数第二差了二十多分呢,最近好像在跟着厂里运输队学车呢,不知道有没有个定性,要是学好了,虽然不能马上就进厂里当正式工,但是以黄主任和那小子的叔叔的能耐,进厂当个临时工还是可以的。”
原本以为黄主任家的侄子季平安已经要娶那个漂亮姑娘,进运输队当临时工了,结果姑娘进城了,却出了意外了。
这事还真有说头。
季平安家已经看中了这姑娘,彩礼也提前给了,给了一百五十块,这姑娘也是个没脾气的,家里太穷,哥哥娶媳妇又需要这笔钱,加上季家承诺嫁过去就给她在国棉厂厨房里找个烧火工或者洗菜工的活儿,她虽然心里不怎么乐意季平安,但是还是同意了。
没想到她人来了省城,却不知怎么和国棉厂里的一个临时工好上了。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巧了。
季平安的爸在八三一厂,季平安的妈却在国棉厂工作,季平安他妈平时也爱凑个热闹,听说厂里主任的闺女要找对象,看上了厂里的一个长的周正的临时工,她就打包票,觉得能把这事说成。
毕竟那临时工家里条件一般般,不过长的倒是挺帅,不然不能让主任闺女看上。
主任闺女是独生女,虽然长的普通了一点,但是家里条件好不是,和主任闺女好,这好处可不是一般的多,至少他那临时工可以转正了。
不过那临时工也才十九岁的年纪,可不像有了家室的人那样考虑的全面,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桀骜的年纪,季平安的妈给他说亲,说了个长的那么丑的,给她自己儿子说亲,找了个长的那么水灵漂亮的,他可不就不高兴了?
于是那临时工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季平安定好的媳妇儿给撬走了。
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干坏事呢。
这可把季平安一家子给气坏了,非说要把人拉着进革委会,说这两人搞破鞋。
这一对儿可不承认,两人男未婚女未嫁的,说他们在正经谈恋爱,马上就要扯证结婚了,他们都要成两口子了,做什么都是合法的。
现在那两人为了不进革委会逛一圈,是不结婚也得结婚了。
“现在季家正和乡下那姑娘家扯皮呢,季家说要把钱拿回来,乡下那家人撒泼打滚的不同意,说要么换个人,让家里的大女儿嫁进季家,要么啥都没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家大姑娘可没二姑娘长得好,脾气还爆,真要嫁进季家,可有热闹看了。季平安妈现在把黄主任都给恨上了,觉得黄主任给她儿子介绍她那个远方表姐一家就是不安好心。”
孟笙笙啧啧啧的吃着饭盒里的菜,果然现实生活真真是精彩极了,只要留心,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大戏啊。
接着罗玲问道,“笙笙,你家是不是买了台电风扇,好些人都在说,那风吹起来呼呼的,可凉快了。”
这时候没网络玩儿,买了台电风扇都能算作新闻,传的谁都知道了。
“嗯。”
“多少钱?我也想存钱买一台,这些日子可把我热坏了,晚上没有扇子,觉都睡不好。”
“好像花了七十五。”
这年头的工业品是真贵,她工资都才五十多块钱,一抬电风扇,直接花了她一个月的工资都还不够。
罗玲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那我得存上三个月,我还得一分钱不花,才能买一台电风扇,真贵啊,我妈要是知道我买这玩意儿,得打死我。”
孟笙笙笑笑,“你都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了,怎么还那么怕你妈。”
“对啊,我现在都有家了,不过……我妈肯定能追到我家里来揍我。”
孟笙笙笑了,罗玲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厂里的筒子楼近的很,就十几分钟的距离,罗玲她妈还真能追到她家去。
在孟笙笙肚子鼓起来的时候,罗玲也查出来怀上了。
罗玲摸摸肚皮,“咱俩可真有缘,咱们的孩子都是一起怀上,以后要是咱们生了一男一女,可以结个娃娃亲。”
孟笙笙可不愿意,“这要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愿,要是他们不乐意,咱们逼着也没用。”
罗玲也就随口一说,“也是。”
罗玲妈一听说女儿有了,也是高兴,立即找邻里相亲的要家里孩子的旧尿布。
这个年月,啥都缺,布料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弄到的,想给孩子凑尿布,也不容易。
孩子的皮肤娇嫩,尿布就得要绵软的布料,但是现在好些人穿的衣服布料都是那种不吸水的,或者耐穿的,孩子根本就受不了。
更何况,好些人衣服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都舍不得扔,更不可能把旧衣服拆了剪成尿布。
所以罗玲妈找人要旧尿布,还真没人说啥。
孟笙笙则趁着空闲时间,在家里一点一点的学简易的针线,把她妈寄来的布头拼接起来,把这些布料洗了好几遍,等布料变得绵软了,又去晒太阳。
这时候虽然没有纸尿片,但是能讲卫生,她还是得讲讲卫生。
王川泽兜着一网鱼回来了,孟笙笙盯着他手里的鱼眼冒绿光。
“怎么去抓鱼了?”
“你不是想吃?做梦都在念叨,今天路过一条河,就下水摸了一网子鱼回来给你解解馋。”
怎么可能路过,肯定是专门去找的鱼。
孟笙笙高兴,“怎么样,没被看管那一截河的管事的看到吧。”
王川泽捏捏她的手,“心里知道就成,别到处说。”
孟笙笙屁颠颠跟着出去看王川泽刮鱼鳞,“我又不傻,嘿嘿嘿,终于能吃鱼了,你吃不吃酸菜鱼?酸菜鱼下饭。”
“吃。”
孟笙笙在厨房里切酸菜,准备炖一锅酸菜鱼汤,胡同外面就闹起来了。
王川泽用肥皂洗了手,等把手上的鱼腥味洗掉了,才出了院子。
孟笙笙邻居黄婶子手里正拿着一根豇豆抽筋呢,眼睛望着旁边庄秀梅一家,热闹看的眼睛都不眨。
孟笙笙把鱼下锅煮着了,才擦擦手出门了。
从黄婶子篮子里拿了一根缸豆帮着黄婶子抽缸豆筋,小声问道,“庄嫂子一家咋了?那穿灰衣服的是谁?”
黄婶子小声嘀咕,“那女人是老祁的原配。”
孟笙笙惊讶了,“这庄嫂子还不是祁叔原配啊?”
“这事咱们厂里的老人都知道咋回事。五几年的时候,咱们国家新的婚姻法刚出来,那时候谁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啥是婚姻法啊。这不,上头就派妇联的同志专门下来讲婚姻法,讲啥叫包办婚姻,啥叫自由恋爱……
结果那妇联的人简直就是乱弹琴,那时候谁家不是父母给家里孩子说亲啊,家里父母看对眼了,直接就定下了,家里孩子就结婚了。
结果那些妇联的人就说这是父母包办婚姻,应该被打倒,这老祁的原配当时就被吓到了,他们村里的地主被打倒的时候,那是出了人命的,她被妇联的人一股吹,她自己又是个啥也不知道的,糊里糊涂的,非要和老祁离婚,结果就离了。”
孟笙笙看着眼前的女人,身后还带着两个孩子,非要让祁叔给孩子找份工作,否则她就吊死在祁叔家门口。
黄婶子是个啥都知道的,也乐意和啥都不知道的孟笙笙分享八卦,“要我说,这老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老祁前脚刚离婚,还没到等到一天呢,后脚就和老庄好上了,这里面没啥猫腻,我都不信。”
“……啥味儿啊,真香。”
孟笙笙笑嘻嘻的,“我家姐姐给我寄的鱼干,锅里炖着呢。”
黄婶子知道这两口子是有本事的人,家里也宠,自从知道孟笙笙怀孕了,寄来的好东西就没断过,三天两头的收包裹,“鱼干也是好东西,炖粉条最好吃,有了身子了,是得好好补补。”
没一会儿,庄秀梅就把人拉进屋了,啪,把门一关,藏在巷子里看热闹的也没得看了,都回家做饭去了。
九月中旬,天气已经开始凉了,孟笙笙摸着鼓起来的肚子,从没觉得自己的肚子这么大过,平时弯腰都费劲。
有天她的鞋带掉了,她自己看不见,就算知道了也弯不下腰,王川泽就蹲下身给她系鞋带。
当天这事就传遍了整个八三一厂。
罗玲都悄悄过来问她,是怎么调教家里男人的,问得孟笙笙哭笑不得。
“哪有啥调教?有心不用教,无心教不会。”
罗玲还回家哭了一场,说曹长安没有心,不喜欢她,连鞋带都不给她系。
把曹长安给折腾的,当天连着给罗玲所有的鞋子的鞋带都系好了。
第二天遇到载着孟笙笙上班的王川泽,就怨念的盯着他们两口子。
孟笙笙无辜笑笑,“没办法,孕妇的情绪就是这么敏感,家里人得包容着些。”
第53章 第53章
因为闹了那么一出,家里花高价买的带鞋带的运动鞋和带鞋带的布鞋都不好意思穿了,孟笙笙最近又穿上了不用系鞋带,直接用搭扣的布鞋。
还别说,城里的路平坦,布鞋穿着又轻巧绵软,还挺舒服。
十月份了,孟笙笙听说今年上头给了厂里有五个工农兵名额,钟昌佑还来问了孟笙笙,在知道她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之后,叹了口气。
“不去也好,现在的大学……”
钟昌佑没继续说下去,摇摇头,一脸世道艰难的模样走了。
孟笙笙不用她老师说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真正有本事、有实力的大学老师和教授大概都被打上了“臭老九”的标签下放了,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牛棚里待着呢,留在大学里的,不是些能钻营、会专营,就是明哲保身的人。
在动不动就写大字报举报的今天,谁敢认真管教学生教授知识?被推荐的好些学生,就算去了也是混日子的,学不到些个什么真东西。
那些人算啥学生啊,动不动就要打砸的架势,说是强盗都不为过,她要是去了大学,没准还得担心自己的人生安全呢。
不过厂里好些人知道工农兵学员毕业之后能分配工作,照样对这个名额趋之若鹜。
孟笙笙就磕着瓜子,看着厂里的好些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了这五个名额打的不可开交。
罗玲叹气,“去年为了这名额就闹了好一场,今年又是这样。”
孟笙笙递了一把瓜子给了罗玲,“咋了?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去年我一个朋友,嫁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比她爸都大,刚嫁人,转眼她就被举荐上大学了……”
孟笙笙把剥好的瓜子放纸上,准备过会儿一口吃了。
“人家能这么干是觉得值,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我还挺佩服这种人,豁的出去,像我,就不行。你叹啥气啊,没准人家读完大学,出来就成领导了。”
罗玲没再说啥,吃了几粒瓜子,就往厕所跑。
孟笙笙了然,同情的看了看罗玲的背影,这是开始孕吐了。
回想起她孕吐那几天,可是把她给折腾惨了,看到啥都想吐,啥都吃不下。
她一口气把自己刚才剥的瓜子仁全吃了,把剩下的瓜子收好,不吃了,回家慢慢磕。
天气慢慢冷了,孟笙笙在家里翻箱倒柜,想把柜子最底下压着的毛衣薄袄翻出来,散散味了好穿。
王川泽一回家,就看到自家挺着肚子的媳妇儿站在椅子上,踮着脚,颤颤巍巍的在柜子上头的箱子里翻找衣服。
他心跟着一颤,快步上前,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换,赶紧上前扶着椅子,把人给扶了下来。
看着人安全下地了,他心才踏实,说道,“要找什么等我下班回来和我说,你现在身子不方便。”
孟笙笙对着他甜甜一笑,拿着手里的毛衣,扭身就走了,像没听到似的。
王川泽无奈叹气,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的叮嘱,太高的地方不能站,危险的地方不能去,还说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孟笙笙不耐烦听这些,她又不傻,还能平地摔了?
她凑到王川泽跟前,趴在他身上,“我饿了,想吃油泼面,还要加酱,家里那种辣辣的酱,不要葱,但是我又想面条里面有葱味儿……”
王川泽:你可真会折腾人。
孟笙笙见王川泽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她默默的把脸贴在王川泽胸口,“老公,我和宝宝好饿,想吃面,老公~”
王川泽看着孟笙笙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道,“你起来,我去做,要葱味儿不要吃到葱是吧,行!依你。”
孟笙笙感激的爬了起来,瘪嘴小可怜立马变成开心向日葵。
她赶忙跟在王川泽身后,跟着他去院子里掐葱。
庄秀梅路过孟笙笙家门口,看到孟笙笙家院子里又是男人动手摘葱,孟笙笙站在家门口吃酸酸甜甜的番茄,撇嘴。她家里的男人就跟大爷似的,没动过一次手,就算是她怀孕的那时候,家里的一切,还不是得她操持?就连快生的那两天,老祁的洗脚水,都是她打好了,给端到人面前的,坐月子的时候,老祁不会做饭,还把乡下的老娘叫来给家里做了十几天的饭,她才跟着过了两天不做饭的日子。
同样是女人,同人不同命啊,人家找的男人,怎么就这么勤快。
“笙笙啊,怎么今天家里又是王同志动手下厨?你就这样干看着?”
孟笙笙笑眯眯的,“我爱人说我怀孕上班辛苦了,非要我回家休息,我想帮忙,就被他撵走了,说我碍事,唉,我都凑不上去……”
庄秀梅和孟笙笙说了几句话,觉得心口堵得慌,脸色难看的笑了笑,就端着菜篮子进自家院子了。
孟笙笙只听到庄秀梅一进家门,祁家就吵起来了,还有锅碗瓢盆砸地上的声音,间或还有“看看人家男人”“酱油瓶子倒了都懒得扶起来”“人家男人好,你去嫁别人去啊”“我上班够累了,回家还要受气”的吵架声……
孟笙笙缩缩脖子,对着王川泽一言难尽的视线,吐吐舌头,进屋了。
这可怪不着她,先撩者贱,谁让她先凑上来的。
王川泽进厨房,她就把厂子里发的一筐白手套拆了,绕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毛线团,到时候再买些染料给毛线团染个色,到时候给王川泽织一件毛衣,有多的线,再给肚子里的小东西织一件小毛衣。
天气越来越冷,十二月份的时候,随便张个嘴,呼吸都能哈出白气来。
知青办那边催的紧了,到处张贴标语,孟笙笙看着他们厂区墙上也有“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标签,撇嘴。
在六七六八年的时候,还有好些热血青年主动报名下乡,但是现在谁都知道下乡过的有多苦,谁还愿意下乡?都想着找工作,或者直接结婚逃避下乡留在城里呢。
孟笙笙慢悠悠的、迎着好些人羡慕的目光,进了八三一厂。
她原来也是下乡的一员,现在结婚了又有工作,不可能再次下乡了。
所以,努力啊,同志们,即使下乡了也能给自己争出一片天来。
很快,厂里要举行元旦汇报演出了,孟笙笙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怀孕了,要是没怀孕,准得被逼着出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