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溪。”陶奶奶又在厨房叫。
陶溪没了耐心,走上前拽着两人后脖领就往厨房带。
“欸欸欸。”小东穿得连帽卫衣,一扯就被勒住脖子,呼吸都觉不顺畅,“你干嘛!”
小东的叫喊吸引了陶爷爷的目光,陶爷爷反手扣下扑克牌,怒道:“你怎么当姐姐的。”
陶溪头也不回道:“姐姐教育弟弟要懂事,分担家务。”
陶爷爷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她继续下去。
陶溪冷笑一声,手指紧了紧,三步并作两步,拖着两人进了厨房。
陶奶奶抬头就看见这一幕,慌慌张张道:“溪溪,你作甚?”
陶溪甩开两人的领子,拍拍手漫不经心道:“放着能干活的小伙子不用。”
“他们哪能干了这个。”
“怎么不能干。”陶溪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傻站着得两人,“洗手去。”
小哲一动不动,立即抱怨道:“奶奶,我们不会。”
“行了,你们都去看电视,别在这耽误我干活。”陶奶奶板起脸,不耐烦地频频摆手,“溪溪,带着弟弟去看电视。”
陶溪浅浅勾唇,立刻应声,“好的,奶奶。”
她不像小时候那么傻了,凭什么孙女就得干活,孙子就可以坐着看电视。
晚上吃了饭,陶溪一推碗就坐到沙发上玩手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装傻充愣。
陶奶奶收拾碗筷去洗碗,喊了陶溪一声,陶溪抬头眼神清澈,陶奶奶张张嘴,陶溪立刻把视线转向小东小哲,陶奶奶吞了下口水,又把话咽下去,只说了一句,“喝水吃水果啊。”
收拾完,一大家子都坐在屋里喝茶,陶爷爷调低电视音量,轻咳一声,开口道:“成义和成德都在,我有些话说。”
陶溪垂着头缄默不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陶爷爷:“咱们镇上明年拆迁,我找人算了一下,咱们家这套房子能分两套楼房。成义你在市里,镇上的房子你也瞧不上,你只有溪溪一个闺女,将来找个有房子的女婿就成。成德家里两个儿子,将来得有房子娶媳妇,我想着这两套房子到时候就落在成德名下。”
陶溪脸色微变,猛然抬头看向陶爸,果然陶爸垂头耸肩不接话。
陶奶奶开始使用苦肉计,声泪俱下道:“成义你有文化,溪溪也学习好,将来你老了不用愁。成德不一样啊,小东没考上大学,小哲学习也不好,将来找不到好工作,我们得给他们留退路。”
陶爸仍旧垂眉不语,陶溪忍不了了,也不想忍了,“爷爷,您两个儿子吧?怎么赡养的时候认儿子,分房子就不认了?”
陶爷爷夹着烟的手颤了颤,怒目盯着陶溪。
陶溪对上他的视线,冷冷一笑,“我爸虽然不在身边,您生病住院我爸可一分钱没少花,逢年过节就给您钱,你怎么不说不要呢?分房子了,想把我爸踢出去,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儿,不用退路?”
“还有…”陶溪把视线转向陶奶奶,“小东小哲学习不好怪谁,不为自己谋出路,就想着倚靠家里。这也就是要拆迁了,这要不拆迁两人打光棍,一辈子不娶媳妇?”
陶奶奶没想到陶溪会说话,动作立马僵住,泪还挂在脸上。
“你看看啊,伶牙俐齿啊。”陶爷爷愤愤地指着陶溪,“从小我就看你不是个善茬,跟你妈一样阴狠毒辣。”
陶奶奶慌忙擦着泪,抓住陶爷爷的胳膊,“老头子,你少说两句。”
陶溪猛然起身,眼神锐利,“我敬您是长辈,您说得话是长辈该说的吗?”
陶爸深吸一口气,看着陶溪摇摇头。
陶溪熟视无睹,冷脸扫过众人,“我今天把话放在这,房子有我爸一份,要么给房子,要么给钱。如果你们就是想偏心,那就别怪我把这家砸了。”
说罢,陶溪摔门而出。
陶爸立刻追出来,“溪溪。”
陶溪停住步子,回身看着他,漆黑的夜色下,陶爸满脸焦急,是难以言喻的纠结。
“爸,你还要那么傻吗?你从来就没被他们放在心里过。”
陶爸颓然道:“我知道,可他们是我的父母啊。”
“这样的父母…”陶溪嗤笑一声,“不要也罢。”
陶爸垂着头,像一座久经风雨破败不堪的庙宇。
陶溪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们骂我,骂我妈妈,你就那么听着,一句维护的话也不说。”
她苦涩抿唇,转身往大门走,陶爸立即追上拉住她的胳膊,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你开车回家吧。”
陶溪摇头,果决地推开他的手,“不用,我让我朋友来接我。你愿意当儿子,你就当吧。”
她挣扎脱离桎梏,毅然决然走出大门。
深冬的夜晚,镇上的街道一片寂寥,昏暗的路灯散发着幽幽冷光,间隔照亮马路一隅。
她心里酸得很,不是因为陶爷爷陶奶奶的偏心,而是因为她爸爸的愚孝。
刺骨的冷风穿透布料往身体里钻,她下意识地颤了颤,缩起身子。
抬头望向满天繁星,是在城市看不到的光景。点点闪烁,犹如黑色幕布上缀满碎钻,熠熠生辉。
陶溪吸吸鼻子,咽下苦涩,机械地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掏出手机拨给柳书忆。
电话接听,她呢喃问道:“在哪儿?”
柳书忆那边很嘈杂,等了片刻才听到她的声音,“我在英国机场,刚落地。怎么了?有事吗?”
陶溪望着陌生的街道,缓缓道:“没事,玩得开心。”
挂断电话,她竟然不知道该找谁来接她。
冰凉的指尖僵硬地划动手机屏幕,视线最终落到宋言秋的名字上。
她犹豫点开通讯界面,又关闭。
突然联系他,是否有些冒昧?可是不联系,又有谁能来接她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
她停下步子,前面就是镇子外的马路,没了住家,连一盏盏路灯都间隔好远,漆黑一片,望不到头。
她看向旁边紧闭的大门,不知是谁家,门口有一颗凋零的石榴树,树旁是昏黄的路灯。
她缓缓蹲在路灯旁,点亮手机,拨通那个电话。
铃声响起,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格外清晰,一声…两声…
响了好久都无人接听。
她从耳畔拿开,刚打算挂断,听筒里忽地传出声音,“喂。”
她心下一颤,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回应,“喂,宋老师,是我。”
“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不急不缓。
陶溪吞了下口水,哽咽道:“你能来接我吗?”
宋言秋听出她的异常,一时间慌了神,有些焦急问道:“你在哪?”
陶溪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街道,喃喃道:“在东华镇。”
“我马上过去。”宋言秋语气急促,“你把位置发给我。”
“好。”陶溪轻声应下。
下一秒,她听到重重地关门声,宋言秋的声音再次传来,“出什么事了吗?你还安全吗?”
陶溪握着手机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我安全,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那你等我。”宋言秋干脆挂断电话。
陶溪往羽绒服里缩了缩身子,把手机紧紧护在怀里,害怕过冷的天气导致手机关机,那她谁都联系不到了。
不知蹲了多久,她双脚冰凉,腿也没了知觉,颤颤巍巍站起来,走路活动了两下,终于得以缓解。
她安静地在路灯下走来走去,每迈一步就数一下,记不清数了多少次一百后,一束车灯射了过来。
她欣喜回望,车子在马路飞驰,很快稳稳停到她面前。
宋言秋从车上下来,眉头紧锁,视线迅速扫过她全身上下,“没事吧?”
陶溪缓缓摇头,“我没事。”
“上车。”
宋言秋拉开副驾驶车门,陶溪立刻钻进去,她已经在外面冻的透心凉。
宋言秋上车把空调温度调高,又打开座椅加热,才问道:“怎么在这?”
陶溪搓搓手,淡淡道:“这是我奶奶家,我今天跟我爸来得。”
她望向宋言秋,对上他略带担忧地眸子,“今晚麻烦你了,谢谢。”
“不用。”他庆幸她记得给他打电话,不然这漆黑偏远的小镇,实在太危险了。
宋言秋调转车头,按着导航开始往市里开去。
车内寂静无声,只听见车轮摩擦路面发出的沙沙声。
陶溪坐了一会儿才暖和过来,开口同他解释道:“我跟我爸吵架了,所以才自己出来,我没车,只能让你来接我。”
“嗯,有事你都可以打给我。”宋言秋偏头看她一眼,认真道,“我很闲。”
陶溪抿唇轻点头。
宋言秋看出她的情绪低落,默默无言。
陶溪望着车窗愣神,透明玻璃反射出车内仪表盘的淡淡冷光,窗外是无尽黑暗,和早上来时路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
“我以前觉得我家庭挺幸福的。”陶溪缓缓开口,似自言自语,“爸爸妈妈感情好,想吃的想要的都唾手可得。”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相互摩挲着,“但今晚让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幸福。”
宋言秋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今晚怎么了?”
“我奶奶老家要拆迁了,分得房子不想给我爸,都要给我叔叔。我为他鸣不平,被我爷爷骂,说我跟我妈妈一样阴狠毒辣。”陶溪笑了笑,“然后呢,然后我爸一句话也不说,连维护我跟我妈妈的话都没有。”
宋言秋默默听完,不疾不徐道:“高中时陶老师被我们称为最和善的班主任,因为他带得班级即便被查到带手机、看小说,被训斥几句就算了。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宋言秋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人有得有失,温柔的人注定对谁都网开一面。”
“这样好吗?”陶溪茫然若失。
宋言秋面色沉静,道:“你听听我的小时候吧。”
回去的路很长, 长到陶溪听了宋言秋十几年的故事。
“我六岁时,父母离婚。我妈不要我姐, 也不要我。我爸跟陶老师相反,他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所以在六岁之前我经历过无数次家庭矛盾。”
宋言秋语气云淡风轻,陶溪却能听到他揭开伤疤时的撕扯声。
“你怪你妈妈吗?”陶溪问道。
他平静摇头,“我甚至希望她没生下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陶溪摇头。
“那样她能更早一点离开我父亲。”
陶溪呼吸一滞,他很疼吧。
宋言秋继续说道:“我妈离开后, 他对我们期望值更加高,但除了给生活费,其他关于学习的事情一概不管,到了期末发布成绩时又要指手画脚。”
陶溪通过只言片语已经能感受到他家庭带来的压迫感,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比她要可怜得多。
宋言秋偏头看她,唇角上扬,似笑非笑道:“你懂了?”
陶溪点点头,又忽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懂没懂。”
“其实我想告诉你, 如果陶老师是个强势的人,其他问题会接踵而来。人无完人, 金无足赤。”
好吧, 她懂了。
宋言秋笑意渐深,踩下油门,车子加速行驶起来。
他语气轻松, “二中北门的小馄饨现在晚上也营业,去吃点?”
小馄饨……
陶溪吞吞口水, 好久没吃了诶。
“好啊!我晚上也没吃饱。”
宋言秋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已经从失落陶溪换成开心陶溪了。
他悄无声息看向她,又转回视线,唇角却不自知地随着上扬。
吃过小馄饨,宋言秋送她回家。
车子停到陶溪楼下,她真诚地看向宋言秋,认真道:“今晚谢谢你。”
宋言秋凝眸望着她,桃花眼里溢出点点笑意,有些无奈道:“你已经说过了。”
“好吧。”陶溪笑道,“那我先回家了。”
“嗯。”宋言秋挑眉,“我看你上去。”
他顿了顿,“该轮到我了。”
“知道知道。”陶溪温声道,“我走啦,拜拜。”
宋言秋颔首,看着她关上车门,身影很快进了单元门,垂眸转开视线,却看到副驾驶座位边上有一个咖色斜挎包,是陶溪的包。
他执起手机,刚打算给她发消息,又忽然想到什么,指尖微顿,片刻后缓缓把手机放下,启动车子离开。
陶溪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门,刚探进头,迎面就来了一根擀面杖。
“妈妈!”她低呼一声。
陶妈忙睁开眼睛,收住动作,“你要吓死我。”
陶溪抢过她手里的擀面杖,“我要再晚喊一声就落我脑袋上了,不昏迷也得晕头转向。”
陶妈拍着胸口,“谁让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以为进贼了。”
陶溪无奈,换鞋走进客厅,“贼能知道密码?”
“那万一他们有什么先进科技可以直接打开呢。”陶妈振振有词。
“不过,你怎么回来了?”陶妈狐疑问道。
陶溪叹口气,也没想瞒着,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始末讲了一遍,但隐瞒了陶爷爷骂得那一句,当然也没说出怪陶爸的那一段。
没承想陶妈听了无波无澜,平静道:“意料之中,他们又不是第一天偏心了,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房子总有我爸的一半啊,凭什么不争。他们老两口生病住院,我爸拿了多少钱。”陶溪愤愤不平。
“嗯,老二要是打算两套都要,就让他把你爸那部分折成市场价,权当卖给他了。”陶妈心平气和,“拆迁都还没定准,政策也还不清楚,你爷爷这就是年上平白给我们添堵,别理他。”
陶溪板着脸不言不语。
陶妈拍拍她背,“别生气,年后再说。”
陶溪叹口气,“妈妈,你以前不是很暴躁的吗?你还跟他们掀桌子。”
“那是因为涉及到你啊。”陶妈摸着她的头发,“比起你,房子、钱都不重要。”
陶溪鼻尖一酸,搂住陶妈的腰,在她脖颈间蹭了蹭,“妈妈。”
“行了,跟个小猫似的。”陶妈宠溺道,“快去洗澡睡觉吧。”
陶溪直起身,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嬛嬛,朕从前只觉得你温柔,如今更平添了些平和、从容。”
陶妈眉头紧锁,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发烧了?”
“才没!”陶溪哼一声,“你不是最喜欢看电视剧。”
陶妈白她一眼,起身往卧室走,“我睡觉去了,你关客厅灯。”
她嘿嘿一笑,钻进卧室换睡衣。
翌日,陶溪从被窝里伸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睛,满室光亮,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她从床头柜拿起手机,屏幕显现数条微信消息,点开后看到柳书忆发来的数条信息。
[你咋了?出啥事了?]
[我那会儿太忙了,也没细问你。]
[你醒了给我回电话。]
她不知道英国现在几点,也不愿打电话给她传递负能量,便打字回复:[没事,昨晚在外面打不到车,想让你来接我,后来我找宋言秋了。你在外面好好玩,记得给我带礼物。]
柳书忆没有回复她,她划出界面去看另外的消息。
滑动屏幕,是宋言秋发来的。
[醒了吗?你的包昨晚落在我车上了。]
啊!她腾地一下起身,昨晚回来居然都没发现。
[陶溪:醒了醒了,我都不知道没带包回来 /尴尬 ]
[宋言秋:没丢,放心。]
[宋言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陶溪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拿吧,你给我个地址。]
她刚发出去消息,陶妈便敲响她的房门,“溪溪,醒了吗?”
“醒了,妈妈。”
陶妈推开门,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我要去趟超市,你去吗?”
陶溪摇头,“不想去。”
“行,那你在家吧,我回来再做饭。”陶妈撂下话就走了。
陶溪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宋言秋:你没车不方便,我去给你送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哦,对,她没代步工具。
[陶溪:那就麻烦你了,宋老师。]
什么时间……
她突然福至心灵,陶妈在家时总盯着她地动向,宋言秋来肯定会被看到,但这会儿陶妈正好不在家,是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