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虫潮(宋公子晏)

周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陶陶，我想接我爸爸妈妈和奶奶过来。”
“完全没问题。”陶赛点点头。
她对周甯一家蛮熟的，从读大学那会儿开始，李银竹阿姨就经常往学校里寄吃的让她们一起吃。周甯的家就在南州市，逢年过节经常还会叫她上家里吃饭。周叔叔风趣幽默，周奶奶慈祥热心，她对李阿姨尤其印象深刻，厨艺一流，喜欢穿漂亮衣服，用四个字概括的话，人美心善。
如果他们上船不能比这更好了。
周甯握着手机，思考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打电话联系家里。
她一开始想救的人很多，不忍心那些曾经熟悉的人死掉，但她也同样明白天灾的残酷性，除了至亲，其他人最多只能给出一些友善的提醒。
陶赛在甲板上吹了吹风，随即坐在一旁编辑文字，发了个天灾预警的朋友圈。
至于在这些年和她有过交情，给过她帮助的善良的人，她选择一个个私发，并附上微博上发过的虫子的视频和避难守则。他们一开始不会信，等到虫潮真正来临，想起今天她发的消息，应该能提供一定的帮助。
还有陶赛小时候，老家的邻里乡亲几家人都挺照顾她的，几家人都有船，虽然小，但够一家人撑一段时间。等避难船空间扩展足够大，陶赛是很愿意去接他们的小船的。
周甯和爸妈几句话打完电话了，力求简明扼要。
她没自信能让爸妈信服天灾即将来临的事情，他俩都是知识分子，坚信科学和唯物主义，有自己固执的信仰和判断，不合适就给她灌输大道理。
所以周甯只能先谎称想和他们一起旅游，陶陶要用她家的渔船带他们游长江。
周卫星夫妻平时工作轻松都不忙，旅行本是他们的一大爱好，和从小宠大的女儿一起旅行，求之不得。
周奶奶身体硬朗，就喜欢到处走走。一家人都欣然同意。
陶赛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缓存好的南州市离线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和水网，找到了附近最适合停泊的渔船的渡口，在离这里不远的徐庄。
周甯把定位发给她爸后，若有所思。
“陶陶，你说要是我能劝动我爸妈把积蓄都拿出来囤物资就好了，不过这不现实。”周甯叹了口气，“哎！只能眼睁睁看着钱都变废纸，太可惜了。”
他们家收入其实不错的，但家风节俭，老妈天天拿个小本本记录家里每一笔开支，宁肯把钱都存银行，也从不铺张浪费买任何不实用的东西。
“这么多年的积蓄算是全折在银行了。”周甯表情苦涩地说。
“不着急，虽然天灾快来了，但其实货币体系没那么容易崩溃的，我估计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物价会一点点变高，在那之前把钱用出去也可以。”陶赛冷静地说。
这么说不是空穴来风，她经历过上一次的天灾，当时的南州市因为不在灾难的中心，差不多一个月后才被虫潮波及到。这期间虽然人心惶惶，人们疯狂地囤积物资，但货币勉强还能流通。
当时她甚至还亲眼看到有富人花钱买救援船的位置。
拿位置交换的人抱着这辈子都花不光的钱手舞足蹈，但很快他站在岸边，连带着还没捂热乎的现金纸钞被虫潮吞没得渣都不剩。
周甯听完陶赛说的这个故事，幽幽地说：“希望我妈不会当守财奴。”

陶赛听见闹钟睁开了眼睛，系统面板显示着清晰的字幕：虫潮倒计时18小时12分54秒。
时间紧迫，一早起来收拾了一下，她们直接动身去徐庄接人。
陶赛解开缆绳后来到驾驶舱，启动发动机，双手握着舵轮控制方向。
渔船和游戏里的操作基本一致，唯一的区别就是游戏里是鼠标和键盘并用，而现实中则需要动手操控。
这一带的航路陶赛牢记于心，首先需要笔直地沿着长江流向向前开大约10公里，然后右拐进支流清河，往上游开5公里就是目的地了。
第一次在现实中开船，陶赛以稳健为主，没有将发动机开到最大的马力，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将渔船顺利驶进了徐庄的小渡口。她们选了一个靠边的泊位，绑上了缆绳。
周甯一家自驾过来，没一会儿就到了渡口小广场上。周甯远远看见一对中年夫妻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视野里，她赶紧拨通了电话，站在甲板上招手。
夫妻俩走上来，身后还跟着位穿运动装的老太太。
“哈喽，小陶你好啊！”李银竹戴着路边买的遮阳草帽，手里拿着刚摘下来的墨镜，热情优雅地打招手。
“小陶，辛苦你带我们去耍哦。”周奶奶说。
“嚯！小陶你家的船不错哈，真气派！”周卫星打量着这艘崭新的渔船。
“李阿姨好，周叔叔好，奶奶好。”陶赛一一礼貌地打招呼，随即跳下船帮他们搬行李。
他们带的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因为周甯和他们说的是陶陶会开着家里的渔船带他们在江上玩几天，所以除了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外没准备太多东西。
将行李箱和背包都塞上了甲板，陶赛和周叔叔一起扶着李阿姨先上了船。
陶赛把人送上船后，对船上挥了挥手，“周叔叔，李阿姨，我去买点东西，你们等我会儿哈。”
徐庄是景区，现在正是旅游的旺季，渡口小广场周围全是小商铺，游客聚集，人声鼎沸，算得上是一个小集市，还有一些卖特色小吃的路边摊。
陶赛早就打算多去买点吃的，招待周甯一家。这段时间她们要么吃自热米饭，要么啃面包，提前过上了天灾后的生活，味道要多寡淡有多寡淡，现在不吃以后就没机会了。
陶赛踩着矮石墩上环顾四周，看中了一家卖生煎的摊位，正往那个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拥挤的人群中突然闪过了两道身影，一闪而逝。
陶赛不由停住脚步，几秒钟后，整个人不住地战栗起来。
她快步往回走，站在之前的矮石墩上眺望，试图再次寻找到那两道身影。一圈一圈地看下来都没有搜寻到目标，忽然她视线一滞，猛地在十几米外看到了一对男女的背影轮廓。
男的虎背熊腰地穿着黑色运动背心，女的一头亚麻色的卷发，他们在人潮中相携着往东边的那条小巷子去了。
陶赛径直从矮石墩上跃下来，避开人群一路追了上去。
拐进巷子里，人流愈发拥挤，眼看着那对男女的背影越来越远，她只能努力地往前挤，途中被骂那自然是少不了的。
很快上了一段岔路后，游客被分流，拥挤才稍稍缓解了下来。陶赛追上两个人的时候，他俩停在了卖铁板鱿鱼的路边摊前。
陶赛闭上眼睛，深深呼出去一口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径直走上去。
“喂。”陶赛站在他们背后打招呼。
听到声音，高大壮实的男人回过身，卷发女人也随即转了过来，不解地问：“有什么事吗，妹妹？”
看到他们的脸，陶赛面部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尴尬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没事儿。”男人傻呵呵地笑了笑，回头继续给他的女伴挑选分量更足的鱿鱼串。
顺着人潮流动的方向，陶赛木然地往回走，她百分百地确认，刚刚在渡口小广场一定是看到那两张脸了，那两张脸的主人她永远忘不了。
在陶赛的“上一世”，南州市最晚受到虫潮波及的地区之一，政府组织的救援资源倾斜到这里时已经严重不足了。
她属于是运气好的那批人，一艘小型救援船停靠在了他们的难民点附近。救援船载满了幸存者，上船后她被挤到了角落里，人挨人，各种汗味腐味霉味臭味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救援船目的是一千公里外的海岛营地，路程预计用时三天。
起航后，船上的救援人员为每位幸存者发放压缩饼干，陶赛也领到了自己那份，此前她已经饿了两天肚子了。
啃了两口饼干后，陶赛把剩下的饼干小心翼翼放进衣服兜里存着。末世的食物无比紧缺，不确定救援人员是否还会分发食物，她现在已经暂时缓解了饥饿，所以剩下半块以备不时之需。
但陶赛没有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目睹了她藏东西的动作，随即伸出手说：“拿出来。”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色背心，胸口的青色纹身露出来。他胳膊很粗很壮，一看就是经常出入健身馆，炫蛋白粉的。
背心男一早就注意到坐他对面的陶赛，她瘦弱单薄，还没有同伴，遇事肯定也是忍气吞声。
他和他女朋友饿了两三天肚子，刚才救援人员才给他们发两块压缩饼干完全不够，尤其是他这种体型，对食物的需求量更大。
这女的自己吃不完还留着，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不。”陶赛干脆地拒绝。
“妈的，老子让你拿出来！”男人咆哮起来，随即四下看了看。
船上的救援人员刚好不在这个舱室，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地站起来，抬手一巴掌扇过来，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陶赛的脸上。
陶赛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直接倒了地板上。
舱室里的其他幸存者不约而同朝这里投来目光，男人背后的金发女人赶紧打圆场，“这小婊子偷我们东西！太不要脸了！”
于是大家“理解”了，再次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继续装聋作哑，没人愿意出头，没有乐意惹火烧身。
男人直接扑上来动手开抢，把手伸进了陶赛衣服里，去抢那半块压缩饼干。
陶赛没有半点犹豫，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如果不是他挣脱得及时，他手背上的肉会被陶赛生生撕咬下来。
“你他妈的属狗的啊！老子真是操了！”男人愤怒地踹了陶赛两脚，揉了揉自己的手背，还觉得不解气。
幸好这时候船上救援人员回来了，男人这才坐回了原位。
陶赛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为了不让贼惦记，她一口将压缩饼干咽下去，吃得干干净净。
对面那对男女死死地盯着她，男人的嘴巴无声地动了动，口型是：“臭婊子”。
陶赛后背紧靠着舱壁瑟缩着，她回盯着他们，呼吸急促，片刻不曾放松警惕，即使自己很困也不敢闭眼睛。
但就在那天深夜，有人发现船体的侧面有好几只虫子啃坏了钢板。虽然虫子被紧急清理掉了，但船体的缺口处却开始不断地往里面漏水。
救援人员开始紧急抢险，但甲板上各个舱室里依然乱作一团，到处恐慌、喧闹、推搡，人人自危。
那个背心男趁乱挤到了陶赛身边，粗壮的胳膊钳制住她，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金发女上来搭手，两个人堂而皇之将她往江里推。陶赛细瘦的手死死地扣住栏杆，但架不住背心男的蛮力以及金发女的抓挠。
作为水乡的孩子，陶赛水性其实不错，但一下坠入漆黑的水里，陶赛仍然绝望无比，她在无边无际的大江里洑水，几乎是九死一生才游到了岸边，但最终也难逃厄运被虫潮活生生吞没。
陶赛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从“上一世”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强迫自己深呼吸，慢慢将攥紧的拳头松开。
返到渡口小广场，陶赛停在各个小吃摊位前买吃的，各式糕点、泡椒鸭掌、风干牛肉、生煎包，不久她双手就提着大包小袋，这些都是用来招待李阿姨他们的。
陶赛突然发现还有推着车卖金枕榴莲的。
她蛮喜欢吃榴莲的，无奈这种热带水果实在太贵，放平时她指定舍不得，不过今天高低也得整点，难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她走到摊位前选了两个。
“姑娘，308块，给你算300吧，”老板称重后告诉她价格，并大方地抹去了零头。
听到这个数字，一向勤俭节约的陶赛心微微滴血，她拿手机出来正准备扫码付款，却发现周甯几分钟前发来了微信。
来不及弄清楚为什么周甯直接不打电话要发微信，信息的内容让陶赛的眉梢跳动。
“陶陶，有好几个男的想上船。”
“说让我们载他们去对岸，给钱，可我看他们不太像好人。”
“我还是别让他们上来了哈。”
“他攻击我们的船了，陶陶，你快回来！”
最后这条消息是五分钟前发的，陶赛握住手机，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第15章 15
陶赛离开渡口以后，船边上来了三个女孩子拍照，自来熟的李阿姨和女孩子们愉快地聊了会儿天。
她们三个都是大学生，趁着暑假结伴出来旅游的，来自遥远的内陆，特别是了解到周甯要带着她爸妈乘船游玩，她们强烈祈求希望能带她们一起，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这个周甯做不了主，得等真正的船长回来。
周甯带着爸妈奶奶下了船舱，将他们的行李放在另一间休息舱。
她正忙着铺床时，听见外面一连串陌生人的说话声，连忙爬上来看。只看到渡口边上来了五个男人，年龄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三个女孩子们在帮忙应付。
周甯出去很快问清楚了，他们是想坐船到对岸去。
就在周甯犹豫的时候，其中一个名字叫安楠的女孩子背过身密集地冲她使眼色。
周甯也在观察，五个男人首先面相上就不像善茬，为首的矮瘦光头男人眼神虽然始终含着笑，但透着一股无法名状的狠劲儿，骨子里带的东西，即便他已经在努力刻意伪装，还是被她敏锐的察觉出来。
站在后面的几个壮实的男人还不时观察四周，一副谨慎提防的模样。
周甯心里生出浓烈的不安，盲打字偷偷给陶赛发微信，但表面上努力保持住镇定，笑着对船下的人说：“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们是私人小渔船，不对外营业的，不然你们再等个十来分钟，很就有渡船来了。”
“妹妹，我们过去有急事，等不了，你就捎我们一段，两百块钱油钱你看看怎么样？”光头男说着看了一眼他身侧的黝黑男子，对方立刻从自己裤兜里摸出皮夹递给他，他从里面翻出两百的红票子塞上甲板，他双手合十前后晃了晃，“好人一生平安。”
周甯摆摆手不肯接。
周卫星夫妻俩从船舱爬上来的途中就听了个大概，周卫星站出来帮忙说话：“朋友，我们其实在渡口等船老板的，她没回来船也开不了啊，可能还得等半个钟头个把小时。”
几个人的视线被说话的周卫星短暂吸引，周甯趁机迅速瞟了一眼手机，但陶陶还是没有回微信。
她想了想，用栏杆挡板为遮挡物，直视着他们，但悄悄用手指盲打消息发送了过去。
光头男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同伴，转回来时脸上还是挂着笑，“等一下无所谓的，我们先上船吧。”
周卫星把守着栏杆的缺口，客客气气地说：“别介，等我们真没必要，还是等渡船吧，最多十分钟渡船就该来了。”
“我们先上来，一会儿如果渡船先来我们再下去，这总可以了吧？”光头男锲而不舍，说着已经上前一步，双手扒住了甲板边缘，顺势要往上爬。
这伙人如此执着地想上船，周甯可以断定他们绝对憋着坏，放他们上船无异于引狼入室。
后面四个男人已经都凑了上来，预备着轮流登船，其中一个手的一直放在他的腰包里，应该拿着武器。
什么样的武器能放在腰包里，而且看起来似乎很沉？
脑海里联想到这个词的瞬间，周甯的心跳为之漏跳了一拍。她警告自己，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快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周甯故作镇定地说：“大哥，你们毕竟五个人，两百块的话，太少了吧？这可是景区。”
甲板另一边的安楠似乎领会到了什么，顺势帮腔，“就是啊，船烧的是柴油，现在这油价涨了又涨，两百块都不够启动发动机的，人帮忙也不能亏本啊。”
光头男正攥住栏杆，蹬住船身脚离地了，耳朵听到这话一寻思也觉得说得对，松手跳回到地面，“你这话没毛病，我再加点钱，小姑娘，你看看多少合适？”
“你稍等一下，我马上给船老板打个电话问问。”
周甯说着立刻甲板进船舱，快进驾驶舱时回头对着周卫星，口型在说：“砍绳子！”
她随即扔过来了一把弹簧.刀。
“这船老吃油了，一次不吃个千儿八百的油它可开不走。”李银竹也笑着打哈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周卫星沉着冷静在背后用一只手摁开了弹簧.刀，不着痕迹地往缆绳处挪动。之前陶赛图省事儿，只将船头的缆绳系在了渡口的揽桩上，这一头连着船上的揽盘，另一头只能从岸上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