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虫潮(宋公子晏)

小艇开到了其中一艘四级船前，陶赛看到了船身上的大字：嬉野。
“嬉野”号的甲板上，耳麦里和她通话的男人已经在等她了。
他中等的身高，大约在172cm左右，半长的头发埋住双耳，眼窝微陷，五官没有缺陷，但也很普通，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陶赛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笑容，也有可能脸部表情天生就是这样。
“陶小姐，你比从远处看更迷人。”小林信和嘴唇咧开更大的弧度。
陶赛面色冷峻，“放人吧。”
“可以。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可以邀请陶小姐去室内吗？担心你可能会掉入大海，室内的安全措施要好很多。”小林信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的意思是怕人放走后，她再跳海逃了，所以让她到船舱里去。船舱四面都是墙壁，她技能全废，当然不能逃走。
陶赛跟着走他走进船舱，她看着他背影，穿上战术长靴，她感觉自己比他还要高一些。他身形那么单薄，而且只他一个人，周围连个保护他安全的人都没有，陶赛不自觉生出一种冲动：冲上去，拿刀控制住他。
但她没有这样做，冲动是魔鬼，他能这样淡定从容，一定是有自己的底牌的，这具身体或许就是个分身什么的。
陶赛五个人跟着他一起走进了甲板平层的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大储物间，但搬走了储物柜，里面很空，没什么东西，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墙壁，只有一扇门。
小林信和递给她一个平板，平板打开，里面传来夜景摄像机拍摄的实时画面。这画面的角度看，镜头位于高空，应该是无人机拍摄的。
“深海鱼”号和“微光”号，以及剑阁的九艘避难船在画面中清晰可见。
小林信和忽然说：“这一圈其实都布了水.雷，深度精确地调整过，其他船可以正常通过，只有四t级船经过会触发爆.炸装置。好了，他们现在在撤水.雷了。”
陶赛一言不发地盯着平板，此时的画面中，几艘快艇拖着什么东西，飞速地移动，行驶后掀起一条几公里长的尾迹。
十分钟后，尾迹彻底离开了“深海鱼”号和“微光”号前方的海域。
“好了，你现在可以通知你的朋友撤出漫雾了，没有水.雷了。”小林信和说。
陶赛打开耳麦：“团团，打开发动机，启航，记住我跟你说的。”
“好。”周宁照做，用力将制动杆推到定格。
陶陶已经将[空间折跃]装配在了她的身上，一出黑雾就能使用。
陶陶担心她体能不够，给她买了额外技能槽，并将[精力窃取]也一起装配在她身上，到时候她再从别人身上借体能，把能量槽补满。
她低头看了一眼掌心上用马克笔写的字：（ 120°51 ′ 12 ″， 31°57 ′ 11 ″）。
这是陶陶跟她说的传送的坐标。
时间一点点过去，“深海鱼”号和“微光”号一前一后驶向漫雾的边缘，一路没有任何阻碍。
随着两艘船的远去，无人机需要调转角度才能拍摄到船体的轮廓和尾迹。
离开漫雾，到了合适的位置后，周宁用意念驱动[空间折跃] 。虫洞无声开启，两艘船顺利驶入漆黑的漩涡，完全没入其中，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被漫雾弹出来。
“安全了吗？”陶赛在耳麦里问。
没有回音，因为“深海鱼”号距离她足够远了，[指挥控制系统]超出了极限距离，耳麦的信号自然就断掉了。
陶赛长长出了口气。
“陶小姐，你的朋友安全了，我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吧？”小林信和笑眯眯地说。
陶赛放下平板，搓了搓手，“好啊。”

第98章
小林信和谨慎的性格大概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从他稍微有意识起，他做事就很仔细了。中学时代起，无论是上课、考试还是课外实践,他都做得好、做得全,凡事都考虑到,从不马虎大意，不容半点纰漏。
在良好的习惯和极度的自律下，他想不优秀都难。所以理所当然地，在二十五岁的年纪就被当做了家族的继承人培养。
其实他的前半生不是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他父母那一支并不是直系，他母亲甚至还只是父亲的情妇,像他这样一个卑微的私生子,光是被承认都很难。
七岁那年，他放学回家,在公寓里亲眼看到母亲被杀手捅死，杀手一边处理尸体,一边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他一动不动地靠墙站好,没有哭,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当凶手清理完犯罪现场要带他走时,他说：“走廊外面有邻居装的监控,应该拍到你的脸了。”连凶手都愣了好几秒。
他早就想摆脱现在的生活了，他不想住在破破烂烂的公寓, 他想和同学一样买手办, 想买漫画书, 想买游戏机, 想穿新鞋子，想吃汉堡——偏偏快三十岁还是娃娃脸的母亲要逞能, 要打好几份工，跑来跑去，即使很辛苦也要坚持。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的一句话是：“小和啊，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加油哦！”
凶手把他送到了父亲的大房子里，父亲的正妻没有生育能力，他是他们继承股份的工具。父亲是万年老二，能力、才华远不如兄长，无论做什么都比不过，所以发了疯似的，要在小辈身上下工夫。
一有不满意的地方，父亲就把他摔在地上，拿皮带抽他，小错大惩。到十岁的时候，他几乎不会犯错了，每件事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完美地做到。
父亲要他温和，他就温和，父亲要他多笑，他就多笑，在外人眼里，他几乎成了一个完美的青年：学识渊博、待人友善、优雅礼貌。
只有他每次洗澡后，才能看见镜子里的人的眼神，其实是狠的。
有几年的时间，仿佛被诅咒了一样，小林家倒霉事不断，集中发生在小辈身上，车祸致残、失踪、谋杀、精神病，家族中健康的人不多了。
终于，在优秀干练的小林美沙意外猝死后，堂兄小林羽义沉不住气了。他早就开始怀疑那个私生子了，但就是苦于找不到证据，雇佣私家侦探也发现不了任何破绽。他很担心，很焦躁，担心下一个躺下来的就是自己了。
不得以，他伪造了证据。
在美沙大姐的葬礼上，当牧师念悼词时，小林羽义拿过话筒，当着家族所有人的面公布证据，揭露凶手的面纱。证据一大堆，环环相扣，不只是小林美沙，这几年，小林家族每一个小辈发生的每一场意外，都和小林信和脱不了干系。
“为了拿到继承权，他对一直照顾他的哥哥姐姐痛下杀手！这个狗杂种！”小林羽义愤怒地将话筒摔在正在棺木前默哀的小林信和脸上。
小林家的掌舵人，年近九十的小林恭一郎问：“是你做的吗？”
“是我。”他揉了揉颧骨，回答时，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嘴角勾起来。
顿时，西装革履的叔叔伯伯叔母伯母如遭雷击，一个个暴怒地冲上去，扭打，撕扯，庄严肃穆的葬礼乱做一团。
小林羽义隔岸观火远远看着，掩藏住内心的欣喜若狂。
他看向姐姐的遗像，泫然泣下。
小林信和在人群的撕扯中，淡定地从西服口袋里摸出手.枪，扣下扳机。枪响之后，葬礼快速地恢复安静，小林羽义重重地往后倒下，眼睛里定格着不可思议的目光。
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混在一起，保镖冲上来夺走他手里的枪。混乱的人群中，他被推到在地，嘴角保持微笑，默默承受着揪、抓、重拳和猛踹。
白发苍苍的老人撑着拐杖用力撞击地板，一锤定音：“住手吧，现在他是唯一的继承人了。”
“想从什么技能开始？”陶赛问。
“ S级神技。”小林信和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跟陶赛一起过来的四名突击队员，“陶小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把S级神技装配到他们身上，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陶赛讪讪，颇有些难为情，“其实吧，我骗了你们， S级神技我只有一个， S1赛季登顶积分榜后系统赠送的；顶尖玩家是你们杀的，他的神技在你们那。 ”
似乎早就猜到了，小林信和并不意外，缓缓点头，“ S级神技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抽到的。”
他伸手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陶赛将技能装配在突击队员身上。
“稍等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不介意吧？”陶赛说。
小林信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但他还是绅士地颔首，“陶小姐，你问。”
“漫雾是S级神技吗？”
在漫雾的范围内，能让技能失效，说实话，这有点逆天了。
“只是A级而已。”小林如实告知。
“那在漫雾中，所有的技能都会失效吗？包括S级神技？”
“是。”
“不是。”陶赛语气坚定地否定。
小林信和闻言，神色明显一滞。
“S级神技可以免疫漫雾，因为我刚刚验证过。”
陶赛继续说下去：“你不知道，对吗？你没有验证过，因为从顶级玩家那里攫取的S级神技也不在你那里。你不是剑阁的话事人，或者说，剑阁背后还有人？ ”
良久的沉默，小林信和顶着那伪善假笑的张脸，看不出真正的表情。
但沉默其实就是他的态度，他默认了。
陶赛莫名地觉得有些压抑，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而降罩了下来。
玩家明豪，眼前这个人，剑阁的其他玩家，乃至无数个类似程理一样只有身体没有灵魂的角色，他们都只是工具，攫取技能，为其服务的工具。
那么这只大手的主人是谁，背后的势力究竟庞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她一无所知。
过了会儿，小林信和摆了摆手：“那不重要，陶小姐，我们还是进入正题吧，时间已经太晚了，女士睡美容觉对皮肤好。”
陶赛从善如流点头，问到这些信息够了。
她目光突然失焦，假装在操作游戏界面，余光瞄到他的身形，随即突然发力，旋身一脚踢了上去。
他身形单薄，没有任何保护，选他为突破口再合适不过了。
反正“深海鱼”号和“微光”号已经走了，她没有任何包袱了。
干就完事了。
从上这艘“嬉野”号开始，陶赛就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这船上，光是她看到的没有意识的工具人就有大约30名，甲板上、 t舰桥上都有，清一色地手持微冲，神情戒备。不能使用技能，要在枪林弹雨中突围着实不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先控制住眼前这个男人。
上一秒，小林信和还是笑容可掬，下一秒，他眼神凌厉，后退半步，躲开了踢来的这一脚。
他身法速度快，反应相当迅捷。
这在陶赛的意料之中，不可能那么容易的，虽然他看起来瘦弱单薄，没拿武器，但实际上一起具备很强的战力，否则他凭什么身边不带保护的工具人。
小林信和一退退至门边，神色依然从容。
“陶小姐，我已经放走了你的亲人朋友，你却出尔反尔，这不地道吧？如果……”
他话没说完，另一脚已经再度踢来，陶赛不说半句废话，连续对他展开潮水般的猛击。
踢腿全被灵活地闪避掉，陶赛打出冲拳的同时喊：“程理，来帮我！”
这一拳小林信和没有躲，竟然伸手接住了她的拳头，他用力一推，生生将她推出去一米多远。
陶赛踉跄地后退两步，重新站稳，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全力打出的这一拳没有任何保留，在她二十几点力量值的加持下，竟然被徒手接住了，还将她反弹了回来，这太变态了。
在漫雾之内，无法使用技能，所以他纯靠的是个人能力。由此可见，他的力量和敏捷的属性点都在陶赛之上。
程理也扑了上去，他敏捷性快于陶赛，却依然摸不到小林信和的半根毫毛。她赶紧招呼另外三名突击队员：“你们也上，拿枪！”
三个人立即坚决地执行她下达的命令，拿出微冲，瞄准正在躲避程理攻击的小林信和。
程理余光瞥到了，往后稍退半步，三名突击队员立刻默契地扣动扳机，枪口瞬间喷出长串的火舌。
小林信和见势不妙，往后空翻，双手用力猛撑地面，将自己弹出了房间。
子弹全射在了地板和墙壁上，一发都没打中。
程理打了个手势，正准备领着三名突击队员追击，陶赛高声喝止了他们：“别追！退回来！”
话音刚落，跑在追前面的程理刚往门口迈去一条腿，无数子弹弹幕编织的火力网瞬间覆盖了整个门洞。
好在程理反应不慢，缩回了自己的脚，微冲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鞋飞过，但凡慢一秒，他的脚就将整个被打烂，骨头都找不到。
火力压制，碾压式射击。
密密麻麻的子弹仍从门洞里往里面飞射，子弹击打在金属地板和金属墙壁上，弹片四迸，哐哐当当作响，房间里的陈设尽数布满了窟窿眼。
一颗拉开拉环的爆破雷突然被从门外扔了进来，程理眼疾手快地抓起椅子一挥，将滚动的爆破雷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陶赛背身贴住墙壁挪动，伸腿一勾，重重地关上了厚重的金属门。
门完全合上的那一刻，外面轰的一声炸响，爆破雷引爆了。
房间里瞬间暗下来，外面切断了房间的灯源，密密麻麻的枪声也停止了。
从进门起，陶赛就在观察这间密室，地板天花板和四面的墙壁都不是普通的材质，而是某种特定的合成金属，且异常坚固：刚刚门没关之前，陶赛留意到，无数子弹射击在地板和墙壁上，没有哪怕一个弹孔，仅仅是在表面上留下了些轻微的刮痕。
这样一间坚固密不透风的密室，人在里面是绝对不可能逃脱的。且还在漫雾里，无法使用技能。
所以他最开始才会把自己邀请进密室里，一面和自己周旋，一面在唯一的出口布置上了碾压式的火力网。
但凡事都有意外，他漏算一招的是，S级神技不受漫雾的影响，且陶赛拥有的S级神技[坍缩]刚好可以破解当下的困境。
当时还在“深海鱼”号上的时候，陶赛思考如何应对，脑海里突然传来绵长的、撕心裂肺的啼叫。
她被啼叫声狠狠吓了一跳，直想骂娘，所以当时她才会喷出那句话，“你他妈吵死了！”
因为这打断到她思路了。
才喂了几个小时，就又饿了，还饿得这么不会挑时间！
但就在这时候，她眼前刷地一亮，猛地反应过来：[坍缩]是技能，它在叫，它好像没有被屏蔽？
她尝试给自己装配[坍缩]，并驱动，果然，不受漫雾的影响，可以正常定格奇点的位置。
至于[坍缩]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漫雾的影响，陶赛当然也不知道原因，大概这可能是S级技能对A级技能的血脉压制吧。
总之，当时关闭奇点后，陶赛突然信心倍增。
在漫雾里，当所有人都不能使用技能的时候，我手握S级神技，我还能怕了你？
所以她让所有人都走，只留四名战力值最高的突击队员，一方面是假装把他们当交换技能的载体，反正这也是他提的；更重要的是给自己留帮手。
送走了“深海鱼”号和“微光”号后，她豁然开朗，无所畏惧，身上沉沉的枷锁卸掉了，自信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一个人单挑剑阁九艘船，几百号人，她也不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殊死一搏！
搏赢了更好。
真不行，临死前，就卸载掉[坍缩]和所有的技能，让这群狗东西什么也捞不到。如果她还剩一口力气，就爬到掩体后面，花金币买尽可能多的爆破雷，然后从容地拉开拉环。
密室里完全安静了下来，隔音效果极佳，听不到外面的半点动静，室内弥漫着子弹的火药味，有些呛鼻子。
陶赛拉动衣领，罩住鼻子呼吸，随后打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最后她将光束停留在天花板上。
陶赛熟悉四级避难船的构造，这间密室的顶部，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正好对应舰桥二层的走廊，从突破应该可以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驱动[坍缩] ，她将蓝色光点贴着天花板定格，奇点附近的合成金属立刻发生形变。
金属物质一点点被吸入奇点中心，坍缩为无形，但如果要坍缩出可供人爬出去的洞，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刺耳的啼叫终于从脑海里消失了。
陶赛暂时不去管这边，将手电筒的光束移开，警惕着房间内可能出现的情况。
小林信和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黑咖啡，往后仰，头在软垫上，任由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