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赛只觉得烦闷,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用力挤出一个一闪而逝的微笑,“程阿姨。”
“诶,赛赛,你吃饭了吗?”程丽华眉梢带笑,“要不要下……”
声音戛然而止,她本来想说“下馆子”,但现在大大小小所有的饭店馆子关门了,即使有没关门的,他们也支付不起疯涨的物价。事实上,他们一家现在只能靠政府的救济,住在政府提供的帐篷里勉强度日。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陶赛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说些没营养的话,扭头就走。
迈出去两步,她转过头,目光投向社恐的小男孩,举手抓了抓,“程聪是吧,拜拜。”
程聪谨慎地吞了吞口水,等陶赛已经走出去好长一截路,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胳膊,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
陶赛快步追上了安楠他们,安楠诧异地问:“赛姐,他们是?”
“小时候认识的人。”陶赛说。
随着位于长江上游的最大地面基地被虫潮吞没,大量的气象卫星与地面失去了联系,强台风“风神”的移动路径无法精确预测。
气象部门只能预警未来两天内,北纬三十度正负五度区域的任意位置都可能处于风暴眼的路径中。
两天后,就在“风神”从南海起一路往北偏西的方向侵袭沿海时,却突然一个90度转向往东而去。
台风眼预计将从东海市北部擦过,再移向日本群岛。
“风神”携带着狂风暴雨一路摧枯拉朽。
台风即将登陆东海的消息传到这座海岛上时,人心大乱,尤其是帐篷区的来自内陆地区难民和幸存者,篷布和简易的活动板房怎么可能顶得住十六七级的超强台风。
远方天空风云变色,他们惶恐万状地往主城区涌去,拥挤、推搡、踩踏和冲障在市区各地不停地发生。
为了维护城市治安,政府相关部门执法者全体出动,组织疏散难民进入室内体育场馆、各小区地下的人防工程。
东海市位于台风多发区,城市排水系统较为发达,基本不会出现内涝情况。但目前来自内陆的避难者和幸存者已经增至原人口的四倍还要多,这对东海市而言,依然是个巨大的考验。
台风来临前,“深海鱼”号上所有露天的货架和塑料收纳箱已经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全部搬运到了大空仓。
顶部的风力发电机和太阳能光伏板也暂时性地撤掉。
因为这场台风,原本开往东海机场的货运飞机全部延期,海运线也暂时中断。
陶赛启动技能[代视],在快递驿站小哥的视野中,他接到了站长在微信上发来的通知,明天开始驿站放假,具体开业时间待定。
她拿出机上,在网购软件里翻了翻显示为在途的包裹,还剩39个,估计都取不到了。
陶赛退出小哥的视野,切换成一个较低的视角。
在她看到的视野里,空间狭窄,周围是帐篷的军绿色篷布,帐篷里只有两个行李包作为睡觉的枕头,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视野的主人手里把玩着一个变形玩具,是丸子轮,《铁甲小宝》里的角色。
丸子轮的外观已经很旧了,泥土色的漆皮脱落了不少,代视者却对它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地将丸子轮从滚轮形态切换为鼠妇形态,再切换成机器人形态,丝毫不觉得枯燥乏味。
视野开始移动,代视者从坐在帐篷里的姿势站起来,他拉开拉链,从帐篷里走出来,扑面而来的狂风将细小的沙砾吹进他的眼中,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视野才恢复了正常。
陶国槐看到他从帐篷里出来,嘴巴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催促他快回去。
代视者就是程聪。
之前在码头上遇到的时候,陶赛在程聪身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眼睛。
倒不是有多么关心他们,纯粹就是陶赛想试验一下技能[代视]的功能。
在码头上多留一双眼睛,也方便她从另一个角度掌握情况。
但情况似乎不太好。
码头广场上帐篷区,难民和幸存者聚集,向基层办事员和志愿者讨要说法。
事件的起因是,两辆原本运往码头的车辆遭到了不法分子的袭击,司机失踪,车上物资被洗劫一空。
“我们物资被抢了,吃啥?我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领导,主任,同志,给我口吃的行不行?”
“请大家放心,耐心等待,政府不会不管大家的,第二批物资明天一早就能运到码头了。”
“……”
“这帮狗杂种,连政府的车辆都敢抢,活腻歪了,怎么没有随行的军警收拾他们吗!”
“现在全国到处都在动用军警,哪那么多军警。”
“这年头发国难财的就该枪毙!他妈的!”
“哎!抓不到了,天灾末日,忙不过来咯。”
“……”
程聪被程丽华紧紧牵住,从排队领物资的队列中回到帐篷里。
过了会儿,帐篷拉链被拉开,程丽华问准备爬进来的陶国槐:“怎么样啊?”
“不卖,给再多钱都不卖。这帮孙子,卖老子点东西怎么了,没人性的东西!”陶国槐啐了一口。
政府上一次发放给他们家的物资只有可怜的几块压缩饼干,几片面包和一桶5升的矿泉水,这几天早就消耗光了。本来今天又到了物资发放的时间,结果车被劫了。他本想着花钱跟当地人买点吃的,结果挨家挨户问过去,愣是没一家愿意的。
程丽华失望地叹了口气,怪不上别人,天灾末日,没有什么比填饱自己的肚子更重要。
“聪聪,喝口水。”程丽华从行李包里取出水壶递给他,又摸摸他的额头,还在发烧。
“现在我们怎么办?台风要来了。”程丽华抬头看向帐篷外面的远处,高云密集,黑云压城,海浪不断地朝着海岸拍来。
“说是让我们等着,市政府还在统筹安排,安排个屁,情况不对,管他妈的,咱就往城里跑。”陶国槐骂骂咧咧地说,他也喝了口水,然后站在帐篷外面观察天气。
几个小时过去,台风眼不断靠近海岛,天气愈发恶劣。在天灾、极端恶劣天气以及饥饿下,一点火星子点燃了干柴堆,码头上大规模的暴.乱发生t了。
虽然有部分难民在饥饿下,选择去海滩上捉虾蟹烤熟缓解饥饿。
但更多的饥饿的难民选择冲到居民区,砸开卷帘门砸开窗户玻璃入户抢劫掠夺,一发不可收拾。
居民报警后,电话里只能听到滴滴的忙音,接线员不在岗位上,整个东海市的警力已经严重不足。
暴.乱分子不光袭击居民区,还冲上岸边停泊的渔船,船上渔民反抗激烈,双方互搏互殴,甚至持刀砍人,杀人放火。
犯罪在一团团火光中滋生蔓延,有人挥舞着□□叫嚣,有人从别人家抢到大包小包逃窜,有人倒在血泊中流干鲜血死去,咒骂声、哭泣声混作一团。
没有执法者的威慑和干预,事态朝着不可控到方向发展。
不少渔民收掉缆绳被迫地把船开出去,但海上台风要来了,码头也不可能再靠岸,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绝望境地。
陶国槐意识到政府不会来组织他们往人防工程里撤了,码头上都乱成什么样了,要来早来了。
他护着妻子儿子,带着他们往居民区跑,先找个地方躲暴风雨。
因为就在码头暴.乱的同时,台风移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在海上更是畅通无阻。
狂风呼啸掠过海岸,海浪汹涌澎湃,岸边停靠的船只大幅度地上下起伏,大角度地倾斜,在倾翻的边缘。
一阵猛烈的风直接将码头广场上一排帐篷被刮上了天。
暴露在风口的几个人瞬间被卷上天,声嘶竭力的叫喊声在风声刷刷中几乎被隐去。
所有此时此刻在室外的人要么就近躲在障碍物后面蹲下趴下,要么死死抓住栏杆,避免被狂风刮走。
暴雨接踵而至,雨水如同天河决堤,向大地上倾泻而下。
风雨大得睁不开眼睛,陶国槐带着他们躲到了居民区的巷子里,暴雨将他们瞬间淋得全身湿透。
他将儿子抱进怀里,程聪本来着了凉,一直在发烧,药也吃不上,这么大雨淋下去简直要命了。
不管怎么样,得先躲雨。
他四处张望,发现这户平房的窗户玻璃被人砸开了。
于是他踩着砖缝,先从窗户翻进去,再将程聪和程丽华往里面拉。
听到有人翻窗的动静,黑暗中的两个男人瞬间警觉起来,他们手持棒球棍悄悄地摸了过来。
“兄弟,让我们待一会儿。”陶国槐怵他们手里的棒球棍,抬手后退,“避避雨,雨停了就走,孩子发烧了。”
借着瞬间的闪电光亮,陶国槐看到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脸,他认识他们,和他们家一样是难民,广场上安置帐篷离得不远。
中年男人和年轻小伙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坚定了想法,中年男人举起棒球棍朝陶国槐的手臂就挥了下来,脆生生地打在他骨头上。
陶国槐反手想夺他手里的棍子,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在搏斗中,陶国槐眼睛一瞥,震惊地看到饭桌旁边躺着一对老人的尸体,血泊一直延伸到了冰箱那边。
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冲上来,一脚踹倒了想帮忙的程丽华。
随即,他抓住瑟缩在角落里的程聪,将这干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小孩往窗户外面扔了出去。
“聪聪!”程丽华惊恐地呼喊,顾不得被踹的肚子上的疼痛,冲到窗边。
她眼看着程聪摔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心疼得仿佛心脏要骤停了。
“妈!”
程聪嘶声喊出来,但大风大雨完全盖过他的声音。
他忍住抽泣往平房这边爬,顽强地撑着自己的身体要爬起来。
“聪聪!你不要起来!”
程丽华见状大喊大叫,然后爬去拧开反锁的防盗门。
她用力推开门的瞬间,一阵狂风直接将她反推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陶国槐停下扭打的动作,在他惊恐的目光,房子外面努力用力想爬起来的程聪直接被风卷上了天。
程聪在风暴中不知道被巨大的力量扭了多少圈,暴雨不停拍打在身上,失重感让他无比绝望。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往水泥地面上坠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人稳稳接住。
陶赛将他从空中摘下来,[重力自适应]发动,超过自身体重数倍的重力将她的双腿仿佛焊死在了地面上。
程聪彻底地惊住了,讷讷地说不出一句话。
“抱紧,不要撒手。”陶赛说。
程聪听话地牢牢攥住陶赛的衣服。
陶赛站在原地,用后背感受着风力的变化。等到狂风的一个微小间隙,她快速释放掉重力,在倾盆暴雨中朝着前方狂奔。
空间虫洞于正前方开启,她抱着人直接冲进了扭曲的漩涡中。
漩涡另一端,是相对安全的船舱房间。
这个房间一直是梁远舟一个人住,但现在他在大空仓。
陶赛将程聪放在了另一张床上,再拿毛毯将浑身湿透的他裹住。
“你感冒了?”陶赛擦干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脸,看出他脸色不对,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滚烫得像火炭。
她找李银竹要了感冒药,再用开水帮他冲了包感冒灵。
程聪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缩在床上被子里,随后闭上了眼睛。
大空仓里将所有的作物都搬进来了,但空仓两侧是中间通风的设计,此时完全漏风漏雨。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用提前备好的木板和油布顶住大空仓的漏风的两侧。
台风“风神”过于猛烈,“深海鱼”号虽然停泊在避风港,仍然被狂风吹得倾斜,大空仓中的货架在船体的起伏中摇摇欲坠。
周宁指挥另一部分人拼命抱住货架,稳住不倒。
“快快快!快来人!”周卫星突然喊了声,他只是稍微卸了点力,穿透油布的暴雨就瞬间将他上半身全淋湿,瀑布般的雨水往大空仓里倾泻。
陶赛眼疾手快地冲上去,帮忙把油布封好口。
“要了亲命了。”周卫星抹了把脸,趁着陶赛帮忙的间隙甩了甩麻木的双手,然后继续用力往前顶。
大空仓里,所有人齐心协力,与“风神”战斗,守护着大空仓中的作物不受暴风雨的侵袭。
即使没有人明说,大家都很清楚,土壤里发芽的没发芽的种子是他们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时间流逝得极慢,他们就这样在暴风雨中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同一个姿势,抵御着一波又一波风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船体的摇晃幅度终于有减弱的趋势,风慢慢在降速了。
早上八点钟,渐渐有天光从油布和木板的缝隙间透出来,船体的起伏归于平静,一夜的风暴终于结束了。
油布一点点地放开,发现再没有暴雨浇进来,大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纷纷累得瘫倒在地。
“我们赢了!”周卫星就地倒下,声嘶力竭地喊,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候,他在绿茵场上踢满了全场。
“赢了!”安楠跟着喊出来。
“我觉得我快死了。”林烟大口大口地呼吸。
“辛苦啦!姐们儿。”兰小伽走上去帮她按摩酸痛的肩膀。她现在反而是最精神的那个,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风雨,眼看着这么多天的努力要毁于一旦,她都绝望了,仿佛那才是世界末日。但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大空仓作物全部保住了,一只收纳箱一个货架都没有损坏,她瞬间就活过来了!
“宝宝,爸爸棒不棒?”躺在地上的安松侧过脸问。
夏若曦怀里的安芃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回应他。
安松欣慰地笑出声。
十六名体型健硕的新船员在辛苦了一晚上后也体能告罄,一个个靠坐在墙边休息。
“大家都辛苦了,我现在就去给大家做好吃的!”李银竹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往厨房去了。
“阿姨,你还有力气吗?”陶赛看出她脚步的踉跄,追了上去。
“有啊。”李银竹逞强地说。
她抱着两台货架站了一夜,其实力气早就耗尽了。但她不忍心大家都饿肚子,光啃面包和饼干,她心里过意不去。
“阿姨,你把这个喝了。”陶赛从裤兜里摸出一瓶[恢复药剂]递给她。
李银竹接过去,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放在嘴边一口全喝了。
液体从口腔滑入消化道,体内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沿着毛细血管盈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瞬间觉得精气神恢复了,乏力感一扫而空。
“诶,小陶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啊?”李银竹惊喜地问。
陶赛微微一笑,避而不谈,拉着李银竹进了厨房,“阿姨,我帮你做饭。”
程聪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睡前他喝了药,醒来的时候额头不怎么烫了,烧好像也退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裤兜里的丸子轮,但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他的脏t衣服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的。
他把手伸进去摸,还是没有,丸子轮应该在昨天晚上掉了。
程聪失落地垂下头,不停抠着自己的指甲盖,陷入莫大的悲伤中。
这时候,房间门被推开了,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起来,直到发现进来的人是陶赛。
“姐姐。”程聪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吃包子吧。”陶赛将手里盘子端到床边。
程聪看到她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扑鼻,他咽了咽口水,想伸手,但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陶赛说。
程聪抬头看到她肯定的眼神,终于不再犹豫,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下去。
饿了几天肚子早就饿扁了,他狼吞虎咽地吃掉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开咬,但因为吃得太快,他噎住了。
“喝豆浆。”陶赛提醒他。
程聪拿起玻璃杯大口大口喝起来。
几分钟后,包子和豆浆被他解决精光。
陶赛收起盘子和玻璃杯往外走,当刚一出房间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光脚跟了上来。
“跟着我干嘛?如果你还是不舒服,就继续回去睡,放心,这里很安全。”陶赛回头看着他。
程聪低下头,看自己的脚背,不说话。
陶赛继续往前走,但身后仍然紧跟着脚底板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你害怕吗?”陶赛想了想说,“等雨停了我就带你去找你爸妈,现在你回去继续睡觉,听明白了吗?”
程聪点点头,他很听话,快步跑回了房间,缩进被子里藏好。
台风眼已经基本离开东海地区,但热带气旋附带的强降雨还没有停止。
拥有上百年历史的渔船码头如今满目疮痍,一场浩劫之后,无数人在暴风雨和暴.乱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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