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别过她,笑闹着,拉拉扯扯去找其他相熟的朋友了。
苏月低头摸了摸腰带上的喜饼,发现还有余温,便悄悄出门,回到了车上。
车里的皇帝蹙眉看她倒出饼子,分了他一个,“你怕朕会饿死?”
她说:“不是怕你饿死,是想让你沾沾喜气。我用银针测过,没毒。”说着与他撞了撞,“干饼。”
皇帝有些嫌弃,“什么喜气,二婚,娶续弦夫人。”
苏月觉得这人真是会扫兴,“二婚怎么了,娶回来好好过日子,那也是喜事一桩。”
皇帝捏着饼咬了一口,抽空说:“朕看见裴忌了,他穿红色的衣裳不好看。”
苏月对他表示鄙夷,“吃着人家的东西,说着人家的坏话,陛下你人品不怎么样。”
他咂了下嘴,“这怎么能算坏话呢,朕是有感而发。”
苏月没理他,着力分析起了手里的饼子,“这是上都的老婆饼么?江南都发龙凤饼,才棋子那么大。”
皇帝钻研了片刻,“ 应当不是老婆饼,是子孙饼。你没看见吗,上面雕的都是兔子。”
苏月不明白,“雕着兔子为什么是子孙饼?”
皇帝是有经验的,“兔子能生,子子孙孙无穷尽。今天刚生下一窝,肚子里还怀着一窝,所以乡间很多人家都养兔子,出笼快,能换钱。”
苏月觉得他可能又在胡扯,不过这饼子的味道还是不错的,里头夹着豆沙馅儿,吃起来蜜甜。等吃完了,她扑了扑手说:“我得进去了,你等着我,有好吃的再给你送来。”
皇帝看她的目光忽然多了几分崇敬,“朕就像个四肢不勤的人,靠你四处踅摸,给朕找口吃的。”
苏月眨眨眼,“很有甘苦与共的味道吧?”
他只差赌咒发誓了,“朕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
总算她是有良心的,轻声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说罢又望他一眼,方才提裙下车。
留下皇帝一人靠着车围子激动不已,她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返回裴府内的苏月,这回遇见了鲁国夫人,鲁国夫人热络地把她拉到一旁说话,着力遗憾他们过礼没能如期进行,“太后气得厉害,把那些前朝的降将臭骂了一顿。原本东西都已经筹备好了,结果又要延后一个月,可不把老人家气坏了。”
“事出突然,没想到惹上了麻烦。”她其实不太愿意再回忆那件事,因为里头牵扯了青崖,至今都在后悔,要是没有去搜查左翊卫将军府,也许青崖就不会那么早死了。
鲁国夫人见她神情淡淡的,便换了个话头,“过两日我府里有一场宴饮,请的都是城中贵妇,打算挑几个男乐师助兴,太乐署可有好人选?”
苏月同她说起了那个魔礼海,着实一通夸赞,“男乐师也好,女乐师也好,样貌不重要,重要的是技艺。我也是头一回见到那样的乐师,明明好大的乐器,在他手里像孩子的玩物。他弹奏不讲究什么姿势体态,弹琵琶如同弹棉花,就是那种不拘世俗的样子,看上去分外洒脱。”
鲁国夫人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点他的卯,我倒要看看有多稀奇。”
说话间听外面吵嚷起来,很快炮竹连天,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大家忙出去看,新妇被搀出花轿,一身喜庆的礼服,以团扇遮面。看身形很是窈窕,翩翩的步履迈过转毡,引入正堂。堂上坐着裴家的父母,想必等这日已经等了很久,即便是迎娶续弦夫人,礼数上也极尽周全。
宾客们呢,最期待的就是新妇子撤扇,拜过了堂,女眷们都跟着进了新房。苏月也挤在人群里张望,熬过了漫长的吉祥唱词,终于等来新妇露出真容。呀,真是位文静端庄的女郎,羞涩地红着脸,美目一婉转,眼里都是她的新郎。
大家一径夸赞,将军好福气,娶得了如花美眷。苏月也很替他们高兴,不过新房里太多人,恐怕会引得新妇不自在,便识趣地退出来,盘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外面应当要开席了。
打算先去挑个位置坐定,首辅夫人见到她,忙起身热略地招呼:“辜娘子,我们这儿还有座,快来。”
苏月实则和她们不太相熟,在座的人里唯独认出了宝成公主。这是她婚后头一次露面,人人都对未来的皇后笑脸相迎的时候,她却垂着眼,慢慢拿手绢擦拭面前的酒杯和银箸。
首辅夫人相邀,不能推辞,苏月落座前先同众人致了歉,“梨园中还有要务亟待处置,怕是喝过了新郎官敬酒就得回去。提前离席多有不恭,还请诸位夫人见谅。”
大家都说不碍的,“女子一生困守在后宅,独独娘子能立一番事业,为我们女子争了光,我们还能因这种小事见怪吗。”
也有人感慨,“大娘子是有福之人,得陛下虔心护佑。听说上回彭雍那帮人裹挟陛下,逼迫陛下当庭杖责娘子,陛下竟要替娘子领罪。我家主君回来说起,着实把我惊呆了,陛下这样的人物,能如此护佑女郎,多难得!陛下对满朝文武来说是傲视天下的君王,对女郎来说,却是体贴入微的好郎子啊。”
苏月还能说什么呢,皇帝陛下的偏爱有目共睹,自己再自谦,倒显得虚伪了。
众人都在啧啧叹服,对面的宝成公主却浮起了凉笑,放下手里的空酒盏,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裴府也算高门大户,用的银杯上竟有黑点,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话一出口,都听得出是在指桑骂槐,大家一时沉寂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缓解尴尬。
苏月知道这位公主素来看不起自己,她有公主的傲性,她骄傲她的,本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呢,并不是个攻击性强的人,也不太愿意揭人伤疤,但这种莫名的恶意不能苟同,便低头看了下杯盏,顺口应道:“银杯不是很好么,砸不坏,捶不烂,不像精瓷的杯子,一失手就碎了。”
这下宝成公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所谓的碎不碎,不就是在隐射她国破家亡吗。于是哼笑一声,“银杯放在御案上,分明不值一提,却也身价倍增,真是时也运也。”
苏月奇异道:“银杯怎么不值一提了,明明很值钱呀。公主以用银杯为耻,那将军宅中,用的必是金杯吧?”
三言两语彻底堵住了宝成公主的嘴,这商户女口齿伶俐,根本就是在揭人的短。
李再思娶她,本就是做填房,正室夫人死后,后院还有四五个妾室,三儿一女。虽说丈夫对她不错,但家务事那么繁杂,能好到哪里去。如今还要被嘲笑金杯握在了莽夫手里,宝成公主半点便宜没占着,自然越想越气。
边上的人含糊笑着,正好见婢女端着菜色从廊子上过来,总算有了岔开话题的机会,迎接大人物般兴高采烈,“上菜了、上菜了……”
大家忙端起酒杯互敬,不多时新郎官来了,一桌一桌地道谢,感激诸位莅临。
苏月随众人站起身,手里举着杯盏,恭祝他新婚之喜。裴忌敬过众人又向她举举杯,就算曾有遗憾,也掩入烟尘里,查找不见了。
傧相陪着新郎官又走向下一桌,苏月便放下杯子同在座的告罪,“实在是衙门中有要务,不能等到席散。我先行一步了,诸位夫人慢饮。”
礼数周全后从裴府退出来,回到车前时打帘往里看,车里的人正倚着车围子,借由一盏小小的灯笼看曲谱。察觉动静眉目一转,憋闷道:“怎么这么久,朕都快睡着了。”
苏月登上车辇说:“我也没让你跟来啊,害得我席都没吃完。”一面提裙坐下,偏头好奇地同他打探,“你可是欠了宝成公主风流债?早前她养在鲁国夫人府上,你到底和她有过多少来往?”
要是换了旁人,必定茫然否认,说自己与宝成公主不相熟,谈不上来往。但权家大郎的回答永远直达要害,三言两语就能消除她的困惑,“别怀疑自己,朕对女郎的手段,只有你忍得了。那个宝成公主矫揉造作,朕两句就能把她气死,她还有命撑到今天?”
多么强有力的证明,立刻让苏月打消了疑虑。看来是宝成公主不知全貌,盲目的心仪他,自己也实在想不明白,家国都被他灭了,她怎么还能对这仇人有好感。难道是这位公主舍小家成大义?还是承认了他后来者的身份?看来不光自己曾经很看好亡国公主和新君的故事,就连宝成公主自己也看多了画本子,差点弄假成真了。
皇帝毕竟是警觉的,留神观察她的神色,“这厮对你不敬?”
苏月说:“厮什么厮,人家是女郎。也不是对我不敬,就是有些看不上我罢了。毕竟她是公主,出身尊贵,要是换作前朝,我这种商户女得跪在她脚边回话,抬一抬头都是死罪。”
边上的人舒了口气,“好在朕推翻了他们高家,否则你在她眼中是商户女,朕也无非是个臭兵痞。不过这位公主到很有意思,自己都混成了糊家雀,怎么有闲心看不起人?要不是朕把她指给李再思,她早就沦落进花街柳巷了,鲁国夫人可不会养她一辈子,一旦撵她出门,她能去哪里。”
苏月惆怅地抚抚膝头,“想来还是怨你给她指了这门婚,那个李再思大她好几岁,有儿有女的,家里还有妾室。”
皇帝发笑,“你当朕是月老,还要给她指个身份尊贵的青年才俊?这种人倒是有,朕就是现成的,只怕你舍不得。”
又来了,自打答应了他家的求亲,这人的极度自信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她满脸不以为然,皇帝只好难堪地清了清嗓子,“朕办事,不求别人圆满,只求有利于江山社稷。容她活着,就是要她成为拴住李再思的绳索,你是不知道朝中动向,自打李再思娶了她,可比之前消停多了。若要朝纲稳固,必得约束好这些猛兽,否则他们就会生疑,既然你能做皇帝 ,我为什么不能。”
说得也是啊,哪里来那么多的面面俱到。人做不到十分,有个七八分行走于世,已属上上乘了。
马车在街道上缓行,王侯将相居住的里坊一般都很清净,须得走上一程才到南北市。
越临近街市,外面越热闹,路上张灯结彩光线明亮,透过窗上的珍珠纱,映照进车舆内来。
苏月掀起窗帘的一角,探身朝外看,纤纤的脖颈线条娇弱又美好。她这个人啊,清朗朗的身形无可挑剔,这种不经意间流露的美,让身边的人不由垂涎三尺。
“你饿么?”她忽然想起来,回头问他。
他慌忙收回视线,“先前吃了兔子饼,不算太饿。”
“那咱们寻见阿爹的铺子,瞧了一眼再去找吃的,好么?”
她说好么的时候,俏生生的音调上扬,皇帝便迫不及待点头,“好,你说怎么就怎么。”
她抿唇笑了笑,吩咐淮州找济世堂,阿爹新开的药铺据说生意兴隆,应当很容易找到。如今市面上倒卖假药的不少,百姓认定了国丈要顾念名声,暂且会老实做生意,因此就算天再晚,也有络绎往来的客人。
淮州把车停在了幌子底下,上来打开车门,苏月老远便看见阿爹还在铺子里,跳下车唤了一声。
辜祈年忙回头,讶然道:“这么晚了,怎么上这儿来了?”忽然发现皇帝陛下跟在身后,惹得老岳丈一阵忙乱,又是备茶又是备点心,客客气气地把人迎进了门。
苏月四下看了看,药柜林立,药香四溢,随口应道:“我去赴了一场喜宴,正好路过北市,来看看咱们家新开的铺子。阿爹怎么这会儿还没回家,店里不是有人守着吗。”
辜祈年道:“今日有批货要送来,我得亲自过目才放心。一耽搁就拖延到现在,忙得饭都没顾上吃呢。”
皇帝一听,发现讨巧的机会来了,“正好咱们也没吃,朕让人在潘楼定个席面,请辜翁赏光。”
辜祈年纳罕,“不是说去赴宴了吗?”
苏月不能说自己是受了皇帝的连累,只得搪塞,“没吃饱。”
这时后院的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进来,说回禀老爷,瑶柱粥炖好了。
辜祈年欢喜地一抚掌,“正好,在店里对付着吃一口算了。过日子要节俭,何必出去花那冤枉钱。潘楼的酒席价钱可贵,几个菜色,够咱们一家吃两天。”
他们父女说着就动手张罗,皇帝是很有眼力劲的,帮着布了碗筷。心想他们彻底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虽没过礼,他也是辜家认定的毛脚女婿。
因天凉了,晚间得生炉子,炉子边上摆了个小桌,三人就围着小桌坐定,一碗粥,两个小菜,吃出了家常的味道。
饭后他们要离开,苏月还惦记去夜市上逛逛,辜祈年让等等,从柜台里提溜了一包陈皮出来,“这是上好的百年红柑,千金难求,我好不容易踅摸来的。带回去给太后,这个时节燥湿化痰最相宜。”说着塞进苏月手里,“仔细提着,明日亲自给太后送去。”
这是老父亲在教女儿为人处世,不能因人家抬举你,你就心安理得兀自受用。适时回报一下孝心,婆媳之间才能相处得更融洽。
苏月说是,抱着纸包出门,别过了阿爹,把陈皮放进车辇里。
放眼朝远处看,这夜市灯火通明,做小买卖的商贩在街边上烙饼蒸点心,白雾缭绕,迷迷滂滂地。
她自顾自往前走,想去找找卖小物件的摊子,可走了一程,才发现边上的人不见了。
赶忙回头寻找,见他站在那里,满脸写着不高兴。她只得重新退回来,“又怎么了?怎么站住了?”
他说:“这么大的雾气,你不怕朕走丢了?”
苏月看着矫情的他,不知他又要出什么馊主意。
他见她不知领会,痛心疾首,“你居然还要考虑?朕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当然是牵住朕的手啊!”
第66章
这个男人她不想要了, 谁要谁带走吧。长得人高马大,脾气这么别扭麻烦,要不是看他是皇帝, 她早就痛殴他了。
苏月嘟嘟囔囔, 上前牵住了他, “你是女郎吗?朗朗乾坤,怕自己走丢了?我有时候真的很可怜自己, 为什么遇见你。以前阿爹说不要嫁武将,武将粗野, 现在看来阿爹说对了一半, 武将并非个个粗野,还有你这样的异类。”
她喋喋不休抱怨,在他看来完全就是甜蜜的负担, 自动忽略了她的长篇大论, 仅用一招就克敌制胜, “朕也喜欢你。”
搞得苏月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牵住了她的手, 他愉悦地摇动一下,“不用太感动,你若是喜欢听, 朕以后每日都说给你听。”
苏月泄了气, “我不想同你说话了。”
他笑了笑, “你若是想唱歌给朕听,朕也十分欢迎。”
苏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两个人相处的调性, 从第一次见面就定下了。她至今还记得他介绍自己的那番话,当时以为他是个自负深邃的人, 结果高估了他。自负是真的自负,深邃是半点没有,有时候会被他气得死去活来,有时候却又感动于他的执着和真诚。
算了,就是这个命吧,她决定向命运妥协了。权大唯一的一点好处是不开口的时候,人才样貌十分拿得出手,姑苏老家有个习俗,阿妹冬至日要给阿兄们买寒帽,她不知该选什么样式,让他戴上,可以提供不错的参考。
然而这参考,有时候也会混淆视听,这人戴什么都好看,摊主就借着他夸夸其谈,“小娘子看,狐裘轻暖,里子加金丝绒,戴上既保暖又贵气。”见对方站直了身体像座小山,立刻又追加了一句,“还显高。”
对镜自照的人,沉迷于自己的英俊相貌无法自拔,不替苏月挑刺讨价还价,反倒帮着人家说话,“做工确实很好,戴上很暖和,你阿兄应当会喜欢的,别犹豫了,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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