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偶然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散步消食,她看见了几只猫,可能是流浪猫,但是很肥。
从那以后,沈星微剩下的食物就有了上贡之处,喂了半个学期左右,她一进小树林就会有很多猫猫围过来找她,因此她也成为了咪咪大王。
在学校里的小猫是不会挨饿的,但是当初沈星微毕业时,还是担忧了很长时间。昨晚上到家,今天收拾完房子,填饱肚子,忙完了手头上的所有事之后马上就来了学校小树林,唤出了曾经在这里陪伴她很长时间的小猫,交出了自己买的所有火腿肠和鸡蛋。
小县城算不上发达,所以在这里不需要手机也能很好的生活,她身上的现金足够。房子是奶奶的,老人家在去世之前就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了,她自己的衣物和平时用的东西都不见踪影,有些是烧掉了,有些是扔掉了或者送人,总之沈星微后来回去的时候,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才会选择在市里租房。
昨天晚上回来得匆忙,好在夏天跟冬天不同,不需要厚厚的棉被,她将空荡荡的床简单擦一擦,找了柜子里放着的床单铺上去,将就睡了一夜。
想要回到水天县不是临时起意,是她早就有的念头。
在奉水山庄的那天晚上,沈星微感觉右脚腕泛酸,骨头里有些湿冷,那是她当初在大雨天被撞坏了脚,又坚持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去医院。那时候她的生活一团糟,母亲来了医院说自己生活繁忙,给她办了转学,沈星微就拖着还没好的脚坚持出院离校,没有好好休养,因此落下了病根。
每到下雨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她的右脚踝就会有轻微的酸痛感,所以她知道那晚看不到流星雨。
沈星微坐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仰头看,无比想念那个已经逝去的老人。她不是性子温柔的人,甚至对沈星微也鲜有笑脸,但是那时她看沈星微怎么也接受不了脚踝的病根,于是对她讲:“这不是很好吗?你身上有了个天气预报,下回脚疼了就提前告诉我,我就不用出摊了。”
她是做煎饼的,整天推着个三轮车大街小巷地卖,但是三轮车没有棚子,所以一下雨就不能出摊。
这并不是安慰的话语,但是从那以后,沈星微渐渐不再为右脚的隐疾感到失落伤怀,渐渐接受了自己身上有个天气预报的能力。
看不到流星雨的那个夜晚,沈星微并没有很失落,她在下床的时候看见贺西洲睡在床的另一边,长手长脚占了大半个床位,俊俏的面容在微弱的小灯下显得充满柔和宁静,这使得沈星微不可避免地站在床头看了他许久。
沈星微在那时很想跟奶奶打个电话,告诉老人,她现在很认同老人说的那句话,人生不可能永远在低谷,否极泰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拿到那封曾经被她送出去的信,就好像已经将过去填补完整了,虽然还剩下许多细细密密的遗憾,但是也差强人意,现状已经足够好,所以她想要将这些讲给奶奶听,让死前都仍未放下心的老人不再担忧她唯一的孙女。
沈星微抚摸着胖嘟嘟的橘猫,对此感到愤怒,对着一群小猪咪训斥,“想当初我这个咪咪大王喂了你们一年半都没喂胖,我走了这两三年,你们居然都胖成这样了,这是背叛!这是忘本!我看你们是想拥立新的咪咪大王了。”她当初剩下的包子馅饺子馅还有数不清的火腿肠鸡蛋以及各种鸡腿,可都是喂进了这些小猫的嘴里,也没见它们长几两肉来回馈自己。
高中下午放学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等晚自习一开始大门又会锁上,沈星微在小树林玩儿了一会儿,又晃悠着一袋子的橙子嘚吧嘚吧离开。
傍晚时分,夏季的风燥热,路上行人慢慢,时不时传来街头卖小吃或者卖水果的喇叭声。火烧云渲染了半边天,赤红的光芒映得大地尽是霞光,县城的房子普遍没有那么高,所以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火烧云悬于天际,这是调色盘再怎么精心调制,也画不出来的绚烂与美丽。
沈星微慢悠悠地走着,有些热但是不舍得那么快回家,时不时会停下来站在不同角度仰头张望。作为创作者,这可以算是职业病了,她看见美景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色彩,什么样的构图才能诠释这样的美景。
她曾经失去过这个能力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正慢慢找回。
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并且没有车辆往来,道路两边的杂食店铺悠闲地开着,散发出各种卤味或是炒菜的香气。沈星微走走停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人,但是当她停步回头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她猜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小县城里,发生跟踪害人事件的几率实在太小了,而且她家也不是住在很偏僻的地方,无须担心这一点。
“沈星微。”前头卤味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生,他擦着手冲沈星微笑,“真是你啊?好久没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男生名叫孟珂,比沈星微大两岁,算是邻居。那年沈星微搬回来时,比较喜欢吃他家的卤菜,经常来买一点。孟珂则是初中上完就辍学,一直在家里帮忙,所以一来二去沈星微与他也算熟识。
说起来当初高中毕业那会儿,孟珂的母亲还上门向沈星微奶奶说过媒,说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平时关系也不错,两家离得近往来也方便。沈星微上的美院学费不算便宜,加上市里的开销花费也高,全都由沈星微的奶奶卖煎饼负担,实在有些困难。孟珂是家中独子,卤味店也开了很多年,他爸妈手里也有些积蓄,当初的意愿是可以先让两个孩子订婚慢慢处着,他们愿意供养沈星微上大学。
县城里的孩子说亲早,结婚早,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沈星微的成绩在水天县拔尖,绘画又太有天赋,模样更是一等一的标致,这样绝好的条件难免有人攀着关系近的缘由满足自己的私心,热心的说媒在沈星微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有过几次,等到她毕业了要上大学了,要离开水天县了,来的人就更多了。只是人们硬要挑出褒贬也是有的,他们会借以她父亲死亡,母亲改嫁为由表示她的条件没有那么优秀。
只不过最后都被沈星微的奶奶给回绝,有些闹得比较难看,有些却没放在心上,一笑而过。孟珂的父母属于后者,而孟珂本人也对此很抱歉,当初沈星微离县的那天,他送上了卤味大礼包,让沈星微啃了一路。
“孟哥,好久不见。”沈星微站着跟他讲话,“我是昨晚上回来的,就是想奶奶了,回来看看,住几天就走。”
当初办老人丧事的时候,孟珂也帮了不少忙,提及逝去的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抱歉,转头说:“你先等会儿,我给你拿点卤味回去吃。”
也不等沈星微拒绝,他就钻进了玻璃柜台中,挑了一些沈星微平时爱吃的那些夹了不少,还拿了一些水果,装了一大袋子出来。沈星微吓一跳,赶忙想要拿钱,却被孟珂摆手推拒,按着她的兜不让她拿,“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拿回去吃就得了。”
“真的不用,我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沈星微与他拉扯起来,拿着现金要往他手里塞。
“没事,吃不了你回头再给我送回来,我吃。”孟珂大咧咧地把钱又装回她的兜里,又说:“这些东西重,我给你送回去,就这一截路我去一会儿不耽误生意。”
沈星微最终没有拗过他,道了谢,与他一同往家里去。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夕阳的光拉得长长的,两人时不时侧头说笑,从背后看去很像是合拍的年轻情侣。
沈星微在这条路上很警惕地回头了三次,但是与这个男生遇见并同行之后,就没再回头,因此贺西洲可以站在路上,静静地看着两人走远。天空中赤红的云朵实在太过浓艳,贺西洲就这么站着,面容覆着霞光,显得整张脸也跟着变得昳丽。
他与沈星微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从市中与水天县相隔的六十多公里,到现在与她距离不过两三百米,贺西洲站在她身后,漂亮的眉眼拢着淡淡的情绪,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与一个年轻男生说说笑笑地往家里去。
贺西洲平时不怎么喜欢吸烟,但是心情糟糕的时候,需要借助一些尼古丁。他点上一根烟,缓缓吐出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眼睫轻垂,仿佛这样就能镇定他心中许多杂乱的情绪。
要找到沈星微实在太简单了,他都不需要刻意去询问,拿出手机下载一个贴吧,在水天县仅有的三所普高吧里搜索沈星微的名字,就会找到关于她的许多讨论帖。高楼里关于她的赞美比比皆是,偶尔夹杂几个尖酸刻薄的邪恶发言,很快就能翻到她家住址,还有她奶奶平时是做什么的。在县城的高中里,家庭情况,父母工作这些都不是秘密。
贺西洲下午两点到的水天县,车子停在这条下坡路的入口,他在车里坐了很久,还睡了一会儿,之后果然看见了沈星微的身影。她穿着很普通的短袖和六分裤,也没有好好穿鞋,只踩着一双人字拖就出了门。贺西洲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上去。
这是他活二十多年第一次跟踪别人。然后他发现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因为只要稍不留心,他就会在人群中丢失目标,并且还要时刻提防目标发现他。贺西洲觉得奇妙,回想起当初沈星微也是这样跟了他一个月之久,在川流不息的街头,摩肩接踵的超市,还有各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她会将目光很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会分给别人半点注意力。
贺西洲意识到这些,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被沈星微在乎,心里也随之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沈星微像个注意力很差的小孩,她走走停停,总是盯着一处出神发呆,或者被路上的东西给吸引。她去了花店买了菊花,又去了墓地,过了许久才出来,眼眶红红的。接着她又在一个小广场绕着转了几圈,顺道去了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出来,再接着就是去了高中学校,在一群疯狂往外跑的学生里逆行,挤进了校园。
于是贺西洲也一脚踏进了这个沈星微曾经就读两年的学校,好像在这一瞬间与沈星微的生命接轨。
已经泛白的塑胶跑道,有了裂纹的墙壁,缺失了嵌字的教学楼,逼仄密集的宿舍,一切的一切都充满着老旧、落后,但是这里依旧能培育出一届又一届优秀且有着光明前途的学生。
贺西洲跟着沈星微来到食堂后的小树林,看着她被许多猫咪包围,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火腿肠,对这些小猫叽里咕噜地说着话。她很熟练,像是曾经做过千百次,所以贺西洲也很轻易就能想象出穿着校服的沈星微在课余之时来到这里,喂养这些小猫,她一定会因此很得意,并给自己取一个非常威武的名号。
沈星微喂完小猫离开学校,径直回了家,途中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贺西洲也就跟到这里,看见沈星微进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巷子里只有一户,就是沈星微的家。
他没有再往前,反而是回头走了,因为他还没有想明白沈星微离开的时候把手机留下的用意。
或许是不想让他打扰,或许是要把他买的东西都留下,又或者对沈星微来说,这就是很标准很严格的一个月,她只是在履行当初的约定而已。
但是贺西洲已经深陷泥潭,早就将那些话抛之脑后,并且在无意之中成为了一个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的人。死缠烂打,卑微乞求并不是贺西洲的性格,但是摆在面前的问题并不是复杂麻烦的高数题,也不是步骤危险的科学实验,找找资料,问问导师就能找到方法,或者是解不出来就可以随便放弃。
贺西洲绝不愿放弃,可也束手无策,因为这天底下任何有才能的人,再厉害再聪明,在感情面前都是平等的。
孟珂将东西送到沈星微家之后离开,在拐角的时候撞见了一个身量很高的帅气男生,他百无聊赖地站着,被赤红的夕阳照了满身光彩,眼睛里却蓄满了落寞,无端让人觉得垂头丧气。
“兄弟,你找谁啊?”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男生不属于这里,也是从前没见过的生面孔,于是随口一问。
那帅气的男生慢慢抬脸,朝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谁也不找。”
孟珂笑了笑,很自来熟地说:“这个地方我熟,你要是想找人就跟我说,我说不定知道住哪儿。”
贺西洲淡淡的目光看着他,觉得他脸上全是笑,这显然是心情很好时才会有的表情。他当然心情好了,因为他刚从沈星微家里出来,他还跟沈星微说说笑笑地聊天。贺西洲这样想着,心里拧巴得要死,酸得像是未成熟的柠檬泡了几百年的咸菜,又浇上陈年老醋,那味道狗闻一口当场就得倒,简直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毒死。
“你结婚了吗?”贺西洲问他。
“啊?”孟珂一怔,压根没料到面前这个人思维转变那么快,这问题说实话也有些冒昧,但他并未计较,愣愣地回答,“还没有呢。”
“那一定有女朋友了。”贺西洲又说,语气好像很笃定。
“也……没有,女朋友半年前分手了,就没再找。”孟珂龇着牙笑起来,“前几年我妈给我说亲,被我大闹一场,这两年消停了,我现在挺自在的,你呢哥们?你这条件看起来不赖,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贺西洲并未回答,话语里竟然有几分刻薄,“你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
孟珂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太阳穴,直愣愣地问,“我看起来很显老吗?”
“嗯。”贺西洲拿出两根烟,递给了他一根,说:“像三十岁。”
孟珂大惊,一边接烟一边胡乱往脸上摸了几下,“那怎么办?我才22呢。”
贺西洲咬着烟点燃,送上打火机,从唇里飘出的白雾遮掩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网上很流行的一句话你没听过吗?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现在女孩子都很注重这方面,有些女孩找的对象都不好意思带出去给人看。”
“难怪我前任不乐意在朋友圈发我的照片,每回我一说她就生气,跟我吵架。”孟珂痛心地点烟,跟他站在一块,就这么聊了起来,“其实吧,我有时候照镜子也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像二十出头,我初中毕业就没上学了,一直在帮家里干活,入社会较早,长得显老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贺西洲:“对象不好找吧?”
孟珂叹一口气说:“我学历低,很多女孩看不上我。”
“跟学历没关系,你以后找对象,就放低标准,比如长得漂亮的,学历高的,会画画的,你就不用去想了。”贺西洲就差帮他在择偶标准里排除姓沈的女生了,语气很平静地胡说八道:“容貌漂亮帅气的人,就算在坠入爱河的时候不介意配偶的样貌,但是相处久了爱情褪色,吵架时也一定会以外貌当作可以攻击的利器。与其将来你被老婆指着鼻子骂长得丑,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找一个外貌平凡的女孩子,如果你比她好看,也会成为她的荣耀,这样她的朋友圈就可以出现很多你的照片了。”
孟珂被说得一愣一愣,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琢磨不出来问题,吸着烟不说话,良久之后才问贺西洲,“难道说……哥们你也被女朋友嫌弃外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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