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苦味盘旋了好一会儿才消失,髭切看着已经将茶杯拿了回去的审神者,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这可和我之前在你房间里偷喝的茶不一样啊,失算了。”这茶不带一点香气,无论是闻着还是喝着,有的只有一开始的索然无味和后面接踵而至连续不断的深深苦味,几乎都快要脱离茶的范围了。而审神者平日在房间里的那茶只是很淡而已,除此之外并没什么不同。
审神者对髭切之前透露出来的信息也不甚在意。“这是最近现世的人送来的东西,我也就偶尔喝喝罢了,没想到这次正巧让你也尝了尝。”她说着说着便笑了。“真是幸运呢,髭切。”
“不不,这种幸运……”髭切一边说着一边执起小盘里的青绿色团子,一口咬开,豆沙的甜味把残余的苦味冲得无影无踪,就在他舒展眉头的同时,他又想到了什么。
审神者所见的他就是又将头扭了过来,笑眯眯地举起他啃了一小口的团子。“主上也来咬一口解解苦吧?”
审神者的举动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她竟真的探头过来,小小地在另一侧咬了一小口,刚好是在豆沙馅的侧边缘。她探头过来的时候,柔滑的白色头发扫过了他的手,有点痒痒酥酥的感觉。
“谢谢招待。”她一边小小地咀嚼着那小半点团子,一边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明明追根溯源起来,团子应该是属于她的。
髭切也在这个时候从小小的讶异中找回了原本想说的话。
“这下,我和主上也算是同甘共苦的伙伴了呢。”他如此说着,低垂下眼将这个团子都塞进了嘴里,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审神者这时才真的怔了怔,而后掩唇低笑出声。“说的也是……那以后可要承蒙你更加关照我了,髭切。”
“主上也是,要更多关注我呀。”髭切笑眯眯地说着。“毕竟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对吧?”
审神者只是笑,并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说,这是毫不在意的表现呢?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
不知道,便让她知道。
不在意,便让她变得在意。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呀。
“兄长!终于找到你……!”急匆匆从另一边跑来的膝丸在他的兄长扭头看他的时候,还没说完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中,要问为什么的话——“等……兄长你塞了几个团子在嘴里啊?!”
“洒。”三。
髭切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费力地嚼起嘴中的团子,虽然看起来很辛苦,但他的表情好像也乐在其中……
“主上,兄长这突然是怎么了?”一时半会从髭切那里得不到答案的膝丸将希冀寄托在了审神者的身上。
“髭切说要和我玩猜拳,然后这就是输家的惩罚。”审神者一边说着一边把髭切的茶递给他,顺手帮他拍着背助于吞咽。后者则在向膝丸点头表示确实如此的同时灌了一口温凉的茶,这才把嘴里的一大块团子全部咽了下去。
膝丸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讷讷了半天之后才重新开口。
“对了兄长!今天不是我们负责马当番么?!为什么你做到一半就跑了啊?!”他终于想起自己来找髭切的目的,急急地开口。
“欸?”髭切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不是我负责喂马,苦力丸你洗马打扫马棚吗?”他的脸上一派无辜。
“……兄长,你又叫错我名字了吧。”膝丸一脸崩溃。“还有就算是工作平分这也完全不对等啊?!”
“哎呀哎呀,不要这么介意嘛,小气丸。”
“我说兄长啊!!!”
眼看着膝丸就要爆炸了,审神者拿起最后一个团子塞到了膝丸的嘴里。“!”下意识地开始嚼团子的膝丸连续眨了几下眼睛,表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看起来呆呆的。
“冷静点,膝丸。”审神者如此说着,又拿起茶壶给一个空杯里倒上茶,然后递给膝丸。“髭切已经猜到你会来这里了,看,还特地给你准备了杯子。”
某种意义上非常好哄的膝丸立刻就被完全安抚了下来,乖乖地坐在髭切旁边开始喝茶,髭切只是看着审神者,笑眯眯的,不过什么也没说。
“不过,原来髭切今天偷懒了啊。”审神者在这个时候慢条斯理地翻起了旧账,让髭切捧着茶的手僵了僵。“但是,他陪我打发了一段时间,所以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源氏兄弟一下子全部傻住了,完全没想到审神者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眼看着审神者真的要站起身,反倒是膝丸先拉住了审神者。
“不不不,主上,我已经做完工作了。”膝丸连忙说着,手还扯着审神者的袖子。
“这样啊?”审神者的语气多了几分犹豫。“不过只是去看看也好,而且髭切的茶点也要吃完了,回来的时候我再去厨房里拿点。”
被点到名的髭切低头看了看装茶点的小盘子,里面就剩最后一个团子了。
这样的话就完全没有阻止的理由了,即使如此,膝丸还是跟着审神者一起站了起来。“那我陪你去吧,主上,拿东西的事情就交给我。”
“啊,搬运丸去的话记得帮我拿羊羹樱饼团子麻糬最中——”“我说,兄长!”
髭切停下来笑了笑,摆摆手。“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随便拿一点回来就好,我就在这里等主上和生气丸回来。”他的笑意愈发深。“要早点回来哦。”
“是走这边哦,膝丸。”第三次为膝丸指出正确方向的审神者没什么感觉,膝丸他本人倒是害臊到不行了。
“对,对不起,我不太认路……”垂下头对着审神者道歉的膝丸感觉自己的额头被审神者戳了戳。
“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不需要向我道歉。”审神者如此说着,拉住膝丸的手腕。“不认路的话,由我带着你前进就好。”
她说着就往前走,膝丸看着审神者的背影,也抬起步子跟上,一时间也没提起自己的手腕还被她握着的事情。
事实上膝丸来到这座本丸的时间比起他的兄长还要短一些,和审神者也算不得很熟,虽然知道自己兄长和她相处得很不错,但他自己却不太擅长,也不知道该怎么拉近和审神者的距离。平日里碰见审神者的时候基本都是兄长和她一起,自己找不到和她说话的机会,只能在和兄长讲话之余悄悄注意她。
有时候是会羡慕兄长的,也会苦恼于自己的笨拙。
想要得到主人的重视几乎是每一把刀剑的本能,这在他们被赋予了人身之后也依旧保留了下来,再加上和这位审神者单独相处的时候,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此时正“看”着你,自己被她好好地牵挂在心里,这种感觉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相当甜蜜的了,对于这些才学会“感情”不久的付丧神们便更有吸引力。
“主上,我来打伞就好。”眼看着审神者要拿起伞撑开,膝丸动作迅速地从她手里拿过了伞打开。
其实没比膝丸矮多少的审神者倒也没说什么,走到了撑起伞站在雨里的膝丸身边。因为只有一把伞,而且伞面并不大,导致审神者必须紧挨着膝丸才不会被雨淋到,审神者本人没什么,倒是膝丸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
“手酸了吗?不然换我来撑吧?”注意到膝丸僵硬的审神者还如此提议着,当然是被膝丸结结巴巴地婉拒了。
在马厩待的时间并不长,不过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已经让膝丸充分认识到了审神者在马中的高人气,所有马都齐刷刷地围上来的时候他还稍稍吓了一下。
在膝丸端了装茶点的盘子,准备和审神者回髭切那边的时候,一个脸上覆盖着厚厚面纱的女性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膝丸立刻下意识地将审神者护在了身后,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没事,别紧张,膝丸。”审神者轻轻拍了拍膝丸的背,从他的保护圈中脱离,反倒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人,这是家主交给您的。”那位女性在审神者走上前的时候便非常自然地跪在了地上,戴着手套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一把伞面为白,其上缀有鲜红色花纹的伞。
“嗯。”审神者随意地抓起那把伞的伞柄,而后走回膝丸的身边,也在这同时,刚才还跪在地上的女性已经化成了一缕烟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主上……刚才那个……”膝丸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开口,审神者毫不避讳,直接告诉了他。
“刚才那个是式神,使役她来办事的是我在现世的……”她停下来想了想,而后才开口。“家人。”
原、原来主上是有家人的吗?但是,据今剑说,审神者自第一次踏入这座本丸以来就没有离开过,难道是和现世的家人相处不好吗?
如此想着的膝丸,看见审神者慢慢地将她刚拿到的伞撑开,将鲜红的颜料构造出来的图案彻底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张悲悯地微笑着,低垂着眼睛的佛的脸庞。
不知为何,举着伞,大半张脸都看不见的审神者和这佛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从感觉上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