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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桃春晴(尔屿)


曲子渐进尾声,宣靖帝缓缓睁开眼睛,“这曲子倒真是让朕想起了阿瑶弹的,那意境连宫中琴师都差了几分。”
魏贵妃很快敛了情绪,让人瞧不出分毫内心的那阵激动。
宣靖帝吩咐道:“张全福,去查查这弹琴的是何人。”
“喏。”
内侍张全福端着拂尘,躬身退出此地,忙循着琴声去找人,唯恐晚了这琴声止住后耽误了复命的时辰。
“阿瑶觉得这弹琴的人会是谁?”
宣靖帝问向魏贵妃,帝王威严令人敬畏,让人不敢有半分谎言。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魏贵妃心里蓦然一颤,后颈有了凉意,仿佛已经被帝王看穿内心的激动。
魏贵妃强做镇静,双手紧扣,摇头回道:“臣妾不知道,还是等张公公回来揭晓谜底。”
宣靖帝未置一词,他往前一步,凛冽的气息更近了,魏贵妃有片刻的屏吸。
“朕还以为阿瑶会很激动,毕竟这曲子太过熟悉,”宣靖帝垂眼看了看她右腕,那处衣袖遮掩住下有条长长的疤痕,“阿瑶又太久没有弹琴,闻律而喜。”
魏贵妃喉咙发紧,纤卷翘睫轻轻颤了颤。
张全福很快回来,气喘吁吁复命道:“禀陛下,弹琴的是位小女郎。是定远侯的外甥女,谢家前不久从扬州接回来的表姑娘,姓柳。”
宣靖帝颔首,“柳家的女郎,朕知道了。”
魏贵妃愕然失神,怔怔站在远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定远侯谢家,表姑娘,姓柳。
芸儿的姑娘。
张全福问道:“陛下可要召见柳家姑娘?”

月吟掌心放在琴弦上,待琴弦停下来缓缓松手,“姐姐们谬赞了。”
赵黎笑着起身,对贵女们说道:“我可没说大话,骗大伙儿,柳姑娘弹的曲子真真好听!”
赵黎施施然走到月吟身边,抬手搭在月吟肩上,笑着和各位贵女们说话,“柳姑娘蕙质兰心,抚琴弹奏,余音绕梁。”
赵黎边说,边在手上锦帕的遮掩下,悄无声息将衣袖里的香粉蹭到月吟肩上。
“这曲子极其难弹凑,话说这么多年来,便也只有当今魏贵妃娘娘能凑好,柳姑娘倘若早生几年,那便能和……”
魏佳茹蓦地一声轻咳,打断了赵黎的话,赵黎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笑了笑,说道:“柳姑娘方才这一弹,我心里也痒痒,便也嫌丑一曲。”
月吟起身,给赵黎让了位,回到谢漪澜和魏佳茹两人之间的席位。
赵黎调了调琴弦,琴声缓缓响起。
月吟有些失落,无心听赵黎弹的曲子,心思不在这里。她演奏曲子的时候留心着四周,虽然有几名循着琴音来的女郎,但其中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弹奏的琴音确实传远了,但娘亲却没有闻声循来。
月吟抿唇,低头捧着茶杯,失落的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娘亲是听到琴声不想来,还是娘亲已经忘了这熟悉的琴曲。
这厢,赵黎自顾自弹着另一首曲子。
珠玉在前,在场的贵女们心里都觉这曲子差了几分意思,与月吟那首曲子相比逊色几分,忽而感觉赵黎方才那一番话说得不假。
能与魏贵妃娘娘相比的,怕是只有她们面前的这位姑娘。
但这话心里知道便成,可不能传到魏贵妃娘娘耳中。
然而赵黎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可太希望这件事人尽皆知,传到魏贵妃耳中。
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姑娘,凭着一曲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竟还敢拿这事与身份尊贵的贵妃相提并论,魏贵妃娘娘岂能不动怒,如此一来,这柳家表妹怕是没好果子吃。
赵黎等的就是这柳家表妹被贵妃娘娘注意到,送柳家表妹一顿好果子吃。
她爱慕了谢行之那么久,谢行之对她熟视无睹,却对这身份低微的穷酸表姑娘格外照拂。
七夕那日,谢行之竟然还与这柳家表妹去了河边放花灯,赵黎不相信谢行之对柳家表妹没有一丝好感。
柳婉星论出身,哪里比得上她赵黎?
早年间的那些事情,赵黎略有耳闻。她父亲原本是要和定远侯谢家结亲的,打算下聘娶的便是柳婉星的母亲,却不曾想这时柳婉星的母亲与姓柳的书生闹出丑闻嫁去了扬州柳家,于是父亲的婚事就此作罢,这才娶了她母亲,有了她。
赵黎膈应,仿佛就像是旁人挑剩下,不要了,才轮到了她母亲。
柳婉星的母亲,跟她抢父亲,而今柳婉星被接回京城谢家,跟她抢谢行之,并且谢行之似乎是属意柳婉星的。
赵黎咽不下这口气。
谢行之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让柳婉星捡了这便宜。
更何况,众人眼前这位柳婉星很可能是个冒牌货,是定远侯府假的表姑娘。
贵女们围坐在一块儿聊天,月吟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人多的热闹场面,便跟谢漪澜扯了个借口,离开了。
秋高气爽,山间的阳光温和,不似夏日里的炙热刺眼,金灿灿的光线照耀在身上,暖烘烘的舒服。
月吟看着地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微微失神。
她愣怔片刻,忽而抬手,手上变换着手势,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换。
月吟不知道此刻该去哪里,怕在围场里乱走冲撞了权贵,但又不想回贵女们聚集聊天的地方,便在这里玩着手影。
月吟犹豫趁着谢漪澜不在,要不要去找谢行之。
谢行之知道娘亲在哪里。
然而在梦里,他们闹了不愉快。
“嘿,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手影?适才不还与那些姑娘们弹琴聊天么?”
陌生的男童声音突然传入月吟耳中,她一抬头,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站了位锦衣华服的男童。
男童朝她走来,月吟收了双手,也没再玩手影了,警惕地打量渐近的人。
那陌生男童紧接着又开口说话,童声稚嫩,嗓音明亮,“这手影有什么好玩了,你是有心事?”
月吟警惕地看着个头到她腰腹的男童,“小公子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方才弹琴了?”
七皇子点头,“大老远就听见姑娘的琴声了,问了才知道是你在弹琴,可你怎么不合群?自己就跑出来了?我跟了你一路,你也没发现,你肯定是藏了心事。”
宣靖帝没召见那弹琴的姑娘,七皇子好奇之下便寻来了。
他远远看着,问了内侍才在一众贵女里把人寻到。
有些奇怪,七皇子第一眼注意的姑娘,就是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这姑娘。
这位小公子和善,对她没什么恶意,月吟蹲下身子,和他平齐,和他聊了起来,“大老远就听见琴声了,照小公子这意思,围猎场中很多地方都能听见这琴声?”
空旷的围场中,月吟期待地看着他。
七皇子顿了顿,含糊着点头,“但距离太远就听不真切了,遇到人声嘈杂的地儿,也听不这真切,或许根本就听不见琴声。”
月吟有些失落,鼓了鼓腮帮子。
大概是娘亲没听见这琴声,看来她还是要去找谢行之问娘亲的下落。
“你很失望?”七皇子恍然大悟“哦”一声,“你想让这琴声传很远,你想让谁听见这琴、声?!”
月吟摇头,当即便否认了。
就在此时,一名牵了马匹的侍卫朝这边走来。
离两人渐近的时候,那匹黑色骏马忽然躁动起来,在剧烈的嘶吼声中,挣脱开侍卫手里的缰绳,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失控发疯般朝不远处一蹲一站的两人冲来。
侍卫神色慌张,急忙去抓挣脱开的缰绳,但那匹黑色骏马根本不受控制,缰绳没扯住,侍卫反被t狂躁的黑马重重踢了一脚,倒地时又被黑马狠狠踩了,疼得动弹不得。
黑色骏马急冲而去,那侍卫捂着发疼的胸口,扯着嗓子着急喊出声,“喂!快闪开!”
然而已经晚了,黑色骏马直奔月吟的方向去。
马匹冲来的速度极快,仿佛下一刻就撞了过来,月吟脸色煞白,吓得花容失色,起身拉着还在跟她说话的七皇子忙往旁边避开。
两人往一旁避去,然而那失控冲撞的马忽然改变直行的方向,仍旧往两人躲避的方向来。
月吟心惊,惊惧避开时被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崴了脚踝,拉着七皇子绊倒在地上。
于此同时,失控的疯马横冲直撞过来,眨眼间便撞上了。
月吟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便将七皇子护在怀里。
月吟手臂护着他头,害怕地闭上眼睛,等着马踩踏过来。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被来,一阵风袭来,月吟却听见马匹的嘶吼声。
那嘶吼声悲切,就在她耳边。
旁边的地面动了动,有尘土砸落她衣裙,她手臂被石砾打了一下。
月吟恍惚间睁开眼。
谢行之及时拉住了横冲直撞的失控疯马。
他神色惊慌,额上渗出层层汗珠,下颚紧紧绷着,虽未说话,但急促的呼吸却道出了他方才奔来的急切。
手掌绕了几圈缰绳,紧紧拉攥在掌心,地上的脚印拖了长长一串。
马被拉住,谢行之倏地抬手,手掌灌了足够的力,一掌狠击马脖子,将马击晕倒地。
就在这时候,谢行之后面的魏衡姗姗来迟,神色慌乱,气喘吁吁关切问道:“柳表妹,你伤到没有?”
被月吟护住的七皇子探出身来,逃过马蹄踩踏的他在看见来人时惊喜,“谢少卿!二表哥!”
“七皇子,你怎么在这儿?”
魏衡惊讶,方才情况危急,加之七皇子是背对着的,他并没看清月吟拉着男童是谁。
七……七皇子?!
惊魂未定的月吟惊愕,脑子在刹那间变得空白一片,愣怔着坐在原处。
方才跟她说了那么久话的男子是七皇子!
当今圣上的儿子!
这厢,七皇子一骨碌倒在地上,两脚一伸,两手一摊,两眼一闭,“啊,我晕了。”
“我被马吓晕了,快让母妃探望晕倒的我。”
七皇子闭着眼睛说完话,论魏衡怎喊,也没喊起来,仿佛就正如他留下的话一样,他已经被吓晕了。
月吟疑惑,一时间不明白七皇子好端端为何要装晕。
这装晕的动作竟有些熟练。
谢行之:“魏兄,如今看来,只有你把七皇兄送回营帐了。”
魏衡点头,“柳表妹这边就交给你了。”
他锐利的目光看了眼地上突然冲撞起来的马匹,又看了看那被踩踢受伤的侍卫,“这事有些可疑。”
谢行之同样淡淡扫了眼,敛了敛眉。
确实可疑。
魏衡安抚几句受了惊吓的月吟,便抱起地上装晕的七皇子离开了。
月吟回了心神,手撑在地上借力起身,然而脚踝扭伤了,一动弹就疼。
脚踝实在太疼,她又跌回地上坐着,缓了好一阵,她才试探着起身动作迟缓,有些吃力,这时谢行之抓住她纤臂,扶她起来。
“谢谢大表哥。”
月吟站稳后道谢,余光瞥见谢行之掌心被缰绳勒伤了。
掌心勒破了皮,一道长长的伤痕,正在流血。
月吟愧疚,“大表哥手掌受伤了。”
谢行之敛了敛手掌,欲将掌心的伤掩住,“无碍。”
月吟从袖中拿出锦帕,拉过谢行之的手,支支吾吾解释道:“包……包扎。”
谢行之浅浅笑了笑,在她面前摊开掌心。
伤口从虎口蔓延,横穿整个手掌,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月吟心里一颤,光看着都疼。
她低头给包扎伤口,小心谨慎着,生怕力道大了将谢行之伤口弄疼了。
谢行之温润的眸落在她身上,眼底尽是她现在紧张的样子,他笑意浅浅,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两人隔得近,谢行之忽而闻到她身上有股异样的香味,面上的笑意骤然止住了,眼眸暗了几分。
月吟将锦帕盖住他掌心的伤口,在他手背系了个蝴蝶结,“先简单包扎着,等回去后大表哥再擦药。”
谢行之问道:“今日了新的馨香?”
“还是原来的。”
月吟摇头,下意识抬手闻了闻衣服上的熏香味道,不明白谢行之为何这样问,忽而慌了神,“大表哥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如此,那她之前和那些贵女们聊天,身上的奇怪味道岂不是被闻了去?
月吟脸上一时间火辣辣的,着实难为情。
谢行之仔细闻了闻,目光落到她肩膀上,“今日有谁刻意接近过你?”
“在你身后,亦或是拍过你肩膀?”
月吟细细想了一下,眼睛瞪大了些,“赵家姑娘!赵黎,她在我身后停留过段时候,手还放我肩膀上。”
月吟拧眉,有些厌恶地动了动肩膀,手从肩头抚下,仿佛是想把肩头的气味抚下去。
谢行之眉间染了一抹厉色,“赵黎。”
月吟警惕着问道:“赵姑娘,她怎么了?”
谢行之:“我与魏衡在围场谈事情,瞧见那马忽然失控,径直朝你冲来,而你肩上染的这味道,大抵就是让马匹忽然失控的诱因。”
谢行之抿唇,眉目沉沉,但这一切似乎也太巧了。
赵黎刚动了手脚,那马就出现在了阿吟身旁。
这是巧合?
还是……另有同伙?
谢行之寒眸一转,看向地上的侍卫。
谢行之回转目光,对月吟道:“此事事关七皇子,这背后有没有猫腻,一查便知。”
他垂眸,看眼月吟弄脏的裙摆,温声问道:“除了崴脚,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月吟心有余悸,她下意识攥了攥裙裾,摇头回道:“没有。马没碰到我分毫,是我慌慌张张躲避,一时不察才被绊了脚,扭伤脚踝。”
月吟:“多亏大表哥来得及时,否则七皇子和我定逃不开马蹄。”
谢行之好像是从天而降的救星一样,总是在她深陷险境时及时出现,救她于危难。
上次在慈霞寺也一样,若非有谢行之在,她早成了那蒙面黑衣人的刀下魂。
心田忽而被暖意填满,比秋日暖阳还要舒服。
意识到在想什么,月吟骤然回神,强制自己从那暖意里抽身出来。
谢行之架了她手臂圈住他脖子,忽地横抱起她。
月吟心惊,另一只手推搡着谢行之肩膀,“大表哥放我下来,围猎场人多,被人看见少不了一顿闲话。脚踝不严重,我能自己走,一瘸一拐慢慢挪到就能回到营帐。”
“切忌乱动,只会让扭伤越发严重。”
谢行之垂眼看她,似乎并不想放她下来。
月吟耳尖慢慢红了起来,央求道:“大表哥,放我下来,求您了。”
两人僵持一阵,谢行之顾及她的想法,无奈之下遂了她的愿。
谢行之放月吟下来,扶住她手臂,妥协问道:“让你那两个丫鬟扶你回去?”
月吟点头:“她们在营帐,没跟出来,叫一人来就好。有劳大表哥了。”
谢行之:“我营帐有药油,待会儿随我会营帐擦药。”
月吟顿时感觉这是谢行之放她下来的条件,不可拒绝的条件。
“……好。”
月吟沉默片刻后应了下来,抿唇没再说话了。
远处大树后面,一男子躬腰,借着树木的遮掩,迅速离开这地方。
行过之处留着一股久散不去的怒气。
僻静帐篷后面。
“什么?你又失手了?!”
赵黎拧着眉,怒意将面目冲得有几分狰狞可怕,狂躁难看,全然没有在一众贵女面前知书达理的闺秀模样。
陈世平气得牙痒痒,“又是他!又是他!又是半路冲出来的谢行之毁了我们的计划!”
谢行之!阴魂不散的谢行之,总是乱他计划。
赵黎一听是谢行之救了那姓柳的,心中的怒意更足了,积压已久的怒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抑制不住,从胸腔喷了出来。
“你不是说侯府这位是个冒牌货吗?谢行之眼光敏锐,也警觉,你两次三番在他面前提,他不可能没有一丝怀疑?以他查案的速度,不可能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赵姑娘,我没骗你!她的的确确是假的,是个冒牌货!此女子手段非凡,反将我一军,t将定远侯府的人哄得服服帖帖,是个心机颇深的狠辣女子。”
陈世平气得眼尾猩红,“赵姑娘再不除掉她,谢行之就被她抢走了!”
赵黎怒火中烧,“我呸!她也配!那冒牌货宛如打不死的蟑螂,看着就让人恶心。”
赵黎又看了眼次次都失败的陈世平,一肚子火又蹿了上来。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难怪他一直未授官。
赵黎:“今日好不容易近了那冒牌货的身,计划竟又失败了,恐怕已经让谢行之警觉到了,你这几日躲好,安安分分当一段时间的养马太仆,等风头过了,我自会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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