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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桃春晴(尔屿)


正德在净室外急得团团转,急切说道。
谢行之不悦地拧眉,手臂从水中抬起搭在浴桶边沿。
指尖滴淌着水,他温润的眼眨了眨,凝着指尖聚集的水珠,唇勾了勾。
指尖动了动,一屈一伸间,尤似梦中触碰,似乎还带着表妹的气息。
待指尖的水都滴淌完了,谢行之才从浴桶中起身,大掌捞起挂着的里衣,裹住周身的凉意。
这日晴空万里,谢漪澜寻了月吟一起去了三夫人那边。
刚踏进三夫人那边的院落,五岁的谢漪韫便迎了出来。她两个发髻上的红绳随风飘扬,好似她此刻欢快的心情一样。
“表姐,你总算是来了我们院子了。”
谢漪韫一上来就拉住月吟的手,小姑娘个子只到月吟膝盖,正仰头看她,眼眸清澈灵动。
谢漪韫之前让月吟来找她玩,可她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候。
那阵子,她不是生病,就是在养病,病刚好又不敢来寻谢漪韫,担心将病气传给她。
月吟面露尬色,蹲下身子和小表妹齐平,“那我今日多陪陪小表妹。”
谢漪韫满意地点头,小脸止不住的高兴。
谢漪澜俯身揉了揉谢漪韫小脑袋,“小六,我来了怎不见你开心。”
谢漪韫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冲t她笑了笑,“四姐姐,我们天天见呐。”
可表姐不一样,表姐是她才认识不久的。
“表姐,我带你去看看母亲的小花园。”
谢漪韫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说道,小手牵了月吟就往院子里走。
果真,三夫人院落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杜鹃牡丹百合芍药……
花盆错落有致,布局婉约,此时繁花盛开,将院子点缀得格外好看,俨然置身于生机勃勃的花海。
葡萄架旁边还搭了个红木秋千,高大的银杏枝繁叶茂,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能乘秋千纳凉。
高大的松树旁是个石台琴案,抚琴赏景时有种闲适的雅淡。
月吟扫了一圈院落布置,内心忽然安定下来,生出忘却一切烦恼的舒适感觉。
“等夏天昙花开了,表姐一定要来看,”谢漪韫指着还只有绿叶的一盆昙花,“对着昙花许愿,心想事成。”
月吟笑了笑,弯腰和她说话,“小表妹届时可不要把我忘了。”
“哪能!”
话音刚落,三夫人温婉的声音响起,“小六,带你四姐姐和表姐来吃茶点。”
三人闻声望去,三夫人在水榭亭中找她们招手,她背后的石桌上摆满了果子和茶点。
“三婶做的糕点很好吃。”
谢漪澜挽着月吟往水榭亭那边去。
谢漪韫点头,附和着夸赞道:“母亲熬的甜汤也好喝。”
踏进水榭亭,月吟和谢漪澜同三夫人问安,三夫人笑着拉两人落座,“你们这一来,我这院里也热闹了起来。”
三夫人招呼着两人吃糕点,她在亭中坐了会儿,又去了外面浇花。
月吟看着在花盆间穿梭的身影,只觉那三夫人身上有种恬静的感觉格外舒服。
“我想放风筝,”谢漪韫忽然开口,拉着月吟手臂撒娇道:“表姐,我们去放风筝吧。”
今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适合放风筝。
三人去了空旷的地儿,三只风筝高低不一。
谢漪韫看着她手里的风筝越飞越高,都快超过了两位姐姐,她开怀笑着。
可不一会儿,她就玩累了,把籰子给了三夫人,“母亲帮我拿一会儿,我歇歇就来。”
三夫人一手拿了籰子,一手擦着她额上的汗,叮嘱道:“瞧你一身汗,衣襟被敞开,仔细着凉。”
谢漪韫点头,乖乖听话,蹦蹦跳跳去了一边休息。
这厢,三夫人拨了拨细线,让风筝飞得更稳。
她去了月吟旁边,看了看笑靥如花的姑娘,关切问道:“星丫头,上次落水,身子可好些了?”
天暖,又在日头下晒了阵,月吟额上出了层细细的汗,衣襟也常开了些,露出一截雪颈。
她理了理风筝线,看向三夫人,笑着答复,“已经痊愈了,谢三婶关心。”
“痊愈了就好。”
三夫人点头,又道:“那日赏花宴上,你弹的那曲子好听,没数年的功底弹不出来。”
月吟忽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道:“我就会那首。”
三夫人诧异。
月吟笑着解释,“是每次练琴弹琴,就只弹这首。”
她挠挠头,略有尴尬,“所以只会弹这首。”
三夫人道:“这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曲子难,唯一日复一日的练习,方能熟稔于心。”
风徐徐吹来,月吟长指捋开碎发。
三夫人问道:“教你琴艺的师傅,可叫谢瑶?”
这才是她一直想问的。
月吟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三夫人为何突然这样问。
三夫人解释道:“那日你在柳树下弹奏,抚琴的姿势让我想起位故人,而曲子里有段变调衔接前后,衔接地十分恰当,便让我想起那故人。”
三夫人满怀期待地看向她,启唇缓道:“星丫头,你可认识魏瑶?瑶台的瑶。”
在那期盼的眼神中,月吟摇头,“不认识,也没听过这名。”
“教我弹琴的是位私塾的女夫子,姓傅。”
但傅夫子只教了她简单的音律,是柳伯母给她寻来了谱子,她每日在府中弹练。
曾经,娘亲在树下抚琴,父亲就在院中舞剑,恩爱甜蜜。
她搬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爹爹和娘亲。
娘亲弹的最多的就是平沙落雁这首曲子,她脑中几乎印着这首曲子的音律,自己弹奏时,仿佛是跟着娘亲的曲调在弹。
三夫人明显失落了,无声叹息一声,眼底满是落寞,低喃道:“是我多想了。”
月吟瞧着三夫人失落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心翼翼放着手里的风筝线。
可她真的不认识魏瑶。
风筝越飞越高,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月吟手里的风筝线吹断了。
风筝被吹到了前面的小花园。
玉瓶玉盏去捡风筝,月吟手里拿着籰子,就这样干巴巴站在三夫人面前有些局促,便也拎着裙裾往小花园去。
小花园中座假山,便就是这座假山挡了月吟视线,她只瞧见了风筝往哪个方向掉,却看清具体掉到了哪儿。
没有希望风筝没挂在树桠上,也别掉小池塘。
三人分头在小花园里找,不久月吟瞥见观景亭旁边的大树后面似乎有风筝一角。
月吟眼前一亮,拎着裙裾就那往那边去,果真在大树后面看见了风筝。
月吟蹲下身子,低头间碎发垂下,挡了眼睛,她伸手理了理,敞开的衣襟往右偏了几分,而她并没有察觉。
她手指刚碰到风筝,忽然听见脚步声传来。
一抬头,谢行之就在她面前,数步之遥。
他何时来的?他来这做甚?
月吟愣神的这阵功夫,谢行之已到了她面前,正垂眸盯着她。
仰头逆着光,凸起的喉结格外明显,她似乎感觉男子饱满的喉结动了动。
月吟脸颊一红,忙抱着风筝起身,“大表哥。”
谢行之颔首,她甫一话落便把头低了下去,怀里抱着断线的风筝,敞开的衣襟露出一截纤白玉颈。
“表妹在和六妹妹放风筝?”
月吟点头,“表姐也在,我的风筝断了线,出来寻风筝的。”
她抬头,看着面前儒雅的男子,问道:“大表哥是去三舅母那?”
随着她的抬头,谢行之目光也从她纤白玉颈上挪开,而身后的手却攥拳抵在腰后,平静说道:“三婶让我去选几盆花,鹫梧院太单调了。”
月吟点头,他那院子只有花林,花期一过便只剩绿油油的树了,着实单调。
两人一起往离开小花园,往三夫人院子那边去。
且说这边,月吟风筝线断了后,谢漪澜便慢慢将风筝收了,等着她从小花园捡风筝回来。
当看看见哥哥和表妹一前一后出现在视线中时,谢漪澜眼底蕴出抹笑意。
哥哥似乎是放慢了脚步等表妹跟上;而表妹则抱着风筝,跟在哥哥身后,虽然有些拘谨,但是一点也不影响两人同框的画面。
表妹个子刚好到哥哥肩膀,这一瞬间,谢漪澜发现表妹和哥哥很般配呐,她背过身去捂嘴偷笑。
“表姐。”
月吟抱着风筝越过谢行之,去了谢漪澜身边。
谢漪澜被叫住,自然是不能装作没看见,她看了看谢行之,好奇问道:“哥哥怎来三婶这边了?”
谢行之:“挑几盆花。”
“对,是我让澄哥来的,”三夫人牵着谢漪韫走来,看见两位小姑娘脸红扑扑的,道:“你俩小姑娘放了一阵风筝,回我那再坐坐,歇息歇息。”
几人跟着三夫人回了院子。
三夫人指了些好看又好养活的花,“别看花盆里还只是枝桠,再过十来天就长花苞了。”
谢行之:“那便就这几盆花,多谢三婶。”
“你那院中,春天一过,就什么花都没了,多添些花,看着也赏心悦目。”
三夫人笑着指了指另一盆还是绿叶的枝叶,“这盆也行,这是去年你三叔的友人从蜀地带了些花木种子回来,听说是夏季开花,花香清淡。”
凝着那盆从未见过,尚是满枝绿叶的花,谢行之长指敲了敲腕骨,若有所思。
“算算时间,那岂不是祖母寿辰那会儿就能开花。”
他平淡说道。
这一点,三夫人倒想了起来,“就是那段是时间。”
谢漪澜愣住,心里咯噔一声,低喃道:“我还没想好送祖母什么寿礼。”
月吟怔怔看着前方低头挑花的谢行之。
有次梦中,他同她提过一嘴。
谢老夫人的寿辰,两个月后。
梦境是预知梦吗?
月吟琢磨不透,不过这份疑惑很快就被沮丧代替。
她要送什么,才能让谢老夫人满意?
她望着他背影,缓缓眨了眨眼睛。
梦里的谢行之说,倘若能讨得谢老夫人欢心,他就能帮她永远留在侯府。
从三夫人那边回来,月吟一直想着这件事。
她趴在皎月阁亭子里的石桌上想事情。
阳光洒入亭中,照在她身上暖烘t烘的,月吟侧头枕在手臂上,就是这温暖舒服的阳光,让她生出惬意,不知不觉间闭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间听见有脚步声,感觉有阵阴影透落面庞,她下意识睁开眼,却见谢行之正弯腰,手里握着她垂落在地的桃粉披帛。
他在帮她拾起垂落的披帛。
月吟脑中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她侧脸枕着手臂,一双杏眼眨了眨,见他仍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便猜她又梦到了谢行之。
因为在现实中,谢行之才不会朝她身边凑。
月吟直起身子,双手圈住谢行之脖颈,一开口就带着几分撒娇的恳求,“大表哥,这次你要帮帮我。”
交扣的双手掌心落在他后颈,她稍稍用力便将人往下带了带。
月吟唇瓣贴着他唇,如蜻蜓点水般一碰即离,“大表哥。”
她低低唤了一声,抬眼就是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气息,也是她熟悉的味道。
月吟正欲再说话,余光看见凉亭外,那小径上端着花盆的正德。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骤然炸开,月吟吓得一个激灵,双瞳紧缩。
眼前的不是梦境?
是真的谢行之?!

她误以为这是梦境,将现实里的谢行之,当成了梦里对她索求的那位谢行之。
对他投还送抱,圈住他脖子,亲了他唇,甚至还想往他怀里钻,对他一阵撒娇。
月吟吓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哪还敢抱着谢行之,当即便松手,放开了他。
月吟脸颊和耳朵又烫又红,恨不得找块地缝钻进去,低垂着头不敢看跟前的男子,手里的披帛都快被她揪出花来了。
感受到谢行之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冷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月吟把头埋得更低了,眼睛直愣愣看着她裙摆露出的鞋尖。
他定然讨厌她了,是不是今日就处置了她?
就像早前那不知分寸对他生了异样心思的婢女一样,拖着她出去打一顿,打得鲜血淋淋,然后再赶出侯府。
月吟提心在口,脑中一片空白,在寂静无声中试图寻找补救的法子。
“大表哥,对不起。”
过了许久,她红着脸道歉,然而满腔的羞意让这道歉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得到谢行之的回应,月吟那颗心仿佛跌入谷底,嵌入冰窖,眼里慢慢被泪水沾满。
她不敢抬头直视谢行之,就近趴在石桌上,又羞又恼,哽咽着赔不是,“一时冒犯了大表哥,大表哥您大人有大量,就……”
这三个还没从她口中说出来,她偏过头去,泪眼模糊的余光并没有看见谢行之。
月吟愣神,怀疑是眼花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眶里的眼泪,又揉了揉眼睛,发现亭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谢行之的身影。
亭子外,远处的小径上,更没有正德的身影。
月吟心里七上八下,匆匆起身,纤指捏着桃粉披帛,慌里慌张地在亭子里张望一阵,依然没有看到谢行之。
月吟疑惑,难道刚才真的是梦?她现在醒来了?
谢行之没有来过?她在梦里亲了他?
她正困惑不解,玉瓶玉盏两人有说有笑往这边来。
玉盏端着削皮切块的番木瓜走来,入了亭子,好奇问道:“姑娘,您在张望什么?”
“你们适才没看见世子?”
月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俩丫鬟,紧张地问道,期待着她们口中的答案。
玉瓶玉盏双双摇头,玉盏认真说道:“世子没来过,姑娘您是不是做梦了?”
端着茶水的玉瓶也道:“奴婢们过来时没看见路上有世子的身影。”
她们适才在小厨房准备茶水和番木瓜,备好东西就往这边来,院子里寂静无声,倒是瞧见自家姑娘在亭子里慌慌忙忙地张望,也不知在寻找什么。
月吟秀眉轻蹙,转身坐回绣墩上。
她故作平静地倒了一杯热茶,默不作声地低头饮茶。
看来真的是一场梦。
也还好是一场梦,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行之了。
更不用再担心会不会被杖打赶出侯府。
月吟长舒口气,揉了揉还有些烫的脸颊,舀了一块番木瓜,低头小口小口吃着。
鹫梧院,书房。
谢行之立在窗边,单手置于身后,抵在腰后。
正德望着那颀长的身影,大气也不敢出,只觉静谧无声的书房里随着自家主子的沉默,气氛骤降。
缕缕阳光照入屋中,可正德却觉渗得慌。
好死不死,他竟然亲眼目睹了表姑娘对世子投怀送抱!
表姑娘竟还亲了世子!
世子都懵了。
看不出来,表姑娘竟存了这样的心思,胆子还如此大。
也不奇怪,表姑娘当初不就是用了苦肉计,让那风寒更加严重,博了侯府里多少人的同情。
表姑娘本来就有一丝心计。
适才在皎月阁,世子见表姑娘趴在石桌上小憩,好心将表姑娘掉地上的披帛拾起来,哪知表姑娘醒来就亲了世子。
亲的还不是面颊,是唇!唇啊!
迄今为止,还没哪位姑娘敢如此大胆。
莫说是唇,便是被那些故意跌掉的姑娘拉扯下衣袖、亦或是手,世子都没好脸色。
正德惊得手里的花盆险些没端稳。
世子的涵养一向好,当时没发作,悄无声息地离开亭子,给表姑娘留了几分薄面。
表姑娘若是知羞耻,往后便收敛了,不会对世子再有非分之想。
这厢,正德抬头瞧了眼世子如松如竹的身影,心里猜想,世子那看着窗外的脸色铁定冷青。
正德看了眼桌上的那盆花,咽了咽嗓子,战战兢兢开口,“世子,这盆花还送吗?”
谢行之没转过身,良久后才沉声道:“你明日送过去。”
“今日所见,不可声张!”
谢行之厉声说道。
就算世子不吩咐,正德也不敢传出去,他可不想受顿罚,再被赶去庄子,“小人这张嘴最紧,不敢妄议,更不敢乱声张。小人就当没看见。”
“出去吧。”
得了吩咐,正德如临大赦,从书房出来后长舒一口气,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心房。
书房中,谢行之远望窗外,下颚紧绷,深邃的眼眸中有了抹冷色,似乎还因适才的被冒犯冷沉着脸。
他缓缓抬手,指腹停留在上唇。
一片温软覆在他唇上,与梦里亲吻不同,触感不同,更真实了。
表妹这是迷迷糊糊醒来,误以为还是在梦里?
只有在梦中,才会这般娇声娇气。
表妹低头怯生生道歉,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想,她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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