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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何安 (姜厌辞)


“车上还有第三个人?”
叶芷安瓮声瓮气:“哦。”
她侧过身去捞,不期然变近的距离和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让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笨拙,几秒后,耳膜有声音撞了进来,“够不到?”
纪浔也停下车,侧过脑袋,浑然不知自己的呼吸刮擦过叶芷安耳廓,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取到那袋子,塞进她怀里。
叶芷安捏捏耳垂,“这是给我的?”
“是我的衣服,没穿过的,你拿它当毯子盖会。”纪浔也说,“说要送你一程,总不能把你给冻着了。”
可空调开着,她不冷呀。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纪浔也敲着方向盘补上一句:“你现在是不冷,但一会儿我要开窗了。”
外面是零度的天,他还真怕灌进来的风把她吹傻。
叶芷安关心的点却是:“那你呢,你穿得比我还少,不冷吗?”
他回得简单,“熬得住。”
叶芷安不再多说,默默心里计算着他吹风的时间,也不知是不是顾及到了她,十分钟不到,他就收走了撑在窗沿上的手臂,将车窗玻璃升到顶。
纪浔也忽然想到一件事,“袋子里是不是还有盒巧克力?”
“有,你要吃吗?”
“不吃,送你吧。”
没听见她的回复,纪浔也问:“不爱吃巧克力?”
“爱吃的。”她的声音很轻,片刻扔过去一个相同类型的问题,“你喜欢赛车吗?”
纪浔也答非所问:“今晚在淮山的可不叫赛车。”
“那叫什么?”
“用来打发时间的过家家。”
叶芷安想起几小时前坐在缆车上时,看到的底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忍不住问:“我来的时候,看见你和另一辆车开进一个隧道,但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纪浔也短暂回忆了下,“没什么,玩命的事。”
李家那小儿子事先在山洞里准备好两辆车,一左一右埋伏着,就等着他开进来好玩夹击那套,他险些中招,好在他们惜命,而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命,不管不顾起来没人能疯得过他。
那两个字本身足够吓人,但经由他轻描淡写的话腔说出,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可你刚才不是说赛车对你来说是过家家?”
“对我来说是这样,可对别人来说,和玩命没什么区别。”
纪浔也又开了窗,单手虚握成拳头,抵在左边太阳穴,边说边打了个哈气。
叶芷安捕捉到,“你困了?”
他今晚第二次对她来了句放心,“还不至于疲劳驾驶,两小时后一定给你平安送到目的地。”
叶芷安微微点头,快开到燕大前,她才又开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事实上,早在她四年前见到他时,她就已经听说过他的名字。
“纪浔也,纪念的纪,碧浔的浔,也许的也。”
“'城府开清旭,松筠起碧浔'的浔?”她偏要用自己的见解反问一句。
“对。”
车辆停下,叶芷安将外套叠拢好,装回袋子里,打开车门前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谢谢你,纪先生。”
旁人都叫他纪公子,只有她称他先生。
纪浔也一阵好笑,错过了纠正这称呼的时间,先一步听见她做自我介绍:“我叫叶——”
他打断:“我知道,你是叶昭昭。”
叶芷安一愣,随即绷紧了唇,戴在手腕上扯了一路的红绳,终于被她鼓足勇气扯断,掉落到脚边。
半小时不到,纪浔也回到酒店,自家的产业,不用付费分毫,便能俯瞰整个北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区。
洗完澡后,纪浔也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尤其是困意一消失,很难再积聚,入睡后也不安稳,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心悸。
就这样睁眼到天明,接到了秦之微的电话,“今年过年回不回梦溪镇?”
纪浔也懒得纠正“回”这个说法,含糊其辞道:“再说。”
“要是回来,记得去且停别院摘束角堇,你妈生前可最喜欢那儿的花了。”
“北城到梦溪镇就算坐飞的落地也得几小时,等我摘到花,送到我妈墓前,花瓣也已经枯烂。”
“重要的不是花,是你的心意,你来看她,她一定会很开心。”
人都死几年了,开心?她有那心可以开吗?
纪浔也倒也没把心里话表露出来,只笑了笑。
秦之微另起话头,“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起过我一学生,人已经在北城念了三年书,昨天我还和她外婆碰到,老人家很担心她在北城过得不好,偏偏小姑娘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话说到这儿,纪浔也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去照拂一下这叶昭昭?”
“什么叶昭昭?”
“四年前,我在您那儿见到这学生不就叫叶昭昭?”
说完,纪浔也突然有些不能确定了。
那天叶芷安离开院子后不久,秦之微就回来了,他跟她形容了下见到的这个人,秦之微立刻反应过来,“你说昭昭啊?”
后来她又称呼她为“小叶”,然后提到她全名,“我是叶芷安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小姑娘很聪明,学习更刻苦,虽然现在我没教她了,她也会经常来向我咨询学业上的事,对了,我和她外婆也认识。”
秦之微说这话时,纪浔也正好被其他事分走了注意力,没听见“叶芷安”这三个字。
四年后,秦之微的第一反应还是:“你说昭昭啊?”
纪浔也应了声,一面将微信切换到平板在线模式,有消息弹出,纪时愿发来的,继续跟他愤愤不平地吐槽自己那看上戏子的未婚夫。
一心二用的结果是,他再次错过了“昭昭”的全名。
“人家是姓叶,但昭昭只是她小名,只有跟她关系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她。要是你以后真在北城遇到她了,记住,千万别用这两个字,叫她小叶,或者叶芷安就行,省的唐突了她。”
纪浔也回了几句,不想再搭理纪时愿,直接掐了屏幕,将注意力全落到秦之微那处,“不过你应该忘记小叶长什么样了,到时候就算见到,估计也认不出。”
这句话唤醒了纪浔也的记忆,包括他对今晚的叶芷安的所有印象。
浮光掠影里,他总能瞥见她发红的耳尖,不知为何,看着像垂耳兔,软软糯糯的,让人想要掐上一把。
嗓音也软,带着吴侬软语的清甜。
“这姑娘挺好认的。”他说,“不经逗。”
秦之微琢磨出潜台词:“你俩见过了?”
“刚见过,人也替你照拂过了。”
就是不知道送人回家,在他小姨眼里,算不算特殊照顾。
“小叶是个好孩子,生活上,你能帮衬的就多多帮衬。”毕竟这事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纪浔也应得随意,心里想的却是:估计以后没机会见面了。
然而一周不到,他就见到了这人,在赵泽投资的酒吧里。
酒吧实行VIP会员制,但这只能筛选出阶级,筛选不出人品,一场混乱过后,纪时愿收起看热闹的眼睛,抿了口低纯度果酒,“有时候我是真不明白了,你们男人怎么做到一看见好看的女生就管不住自己腿?要我说啊,男的就该挂在墙上。”
说完,她才想到去看纪浔也的表情,“当然二哥,你是例外。”
“想骂我不行就直说。”
“……”
她哪有这胆子?
纪时愿放下酒杯,“我去看看刚才那被调戏的调酒师妹妹。”
她起身离开不到五秒,原路折返,“二哥,那调酒师好像一直在看你。”
话落,纪时愿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大眼睛,拖着调咦了声,又扑哧笑出来,“不得了,居然还看出了鼻血……二哥,你这算不算是秀色可餐啊?”
纪浔也这才转过脑袋,隔着虚晃的人群,和叶芷安对上视线,她鼻下那道红印相当瞩目。
就在眨眼之间,人倒在了地上。
纪时愿一惊一乍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二哥,你完了,你把人看迷倒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城府开清旭,松筠起碧浔。”—《风疾舟中伏枕书杯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
之后更新大概在晚上九、十点,感谢阅读~

在Z&Z酒吧遇到纪浔也前,叶芷安觉得今天一天过得糟糕透了。
就在三小时前,她去了趟盛清月公寓送东西,意外撞见陆显正在发疯折磨人,第一次没忍住替盛清月出了头,结果反被陆显推倒在浴缸,呛了水不说,后腰那块也被撞出大片青紫。
好不容易适应Z&Z的调酒师工作,有人来聊骚挑事,将装有特调鸡尾酒的高脚杯推回她面前,杯底下还垫了张房卡,吊儿郎当的笑挂在嘴边,问她多少价格肯出台。
她心里拱上一团无名火,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说这儿是正经酒吧,不提供特殊服务。
男人不恼,当她是在拿乔,抛出高价的同时,目光变得更加暧昧,里头藏着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应下或许能避免一场风雨,可惜叶芷安既不愿低就,也不想高攀,威逼利诱对她没什么作用。
她也不再维持表面的得体,直截了当地甩了不屑的眼神过去,转瞬收获一句“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侮辱,人也被甩了个巴掌,经理及时出面,才止住纠纷。
叶芷安不知道Z&Z的幕后老板是谁,只知道这人给钱特别大方,出了这档子后,第一时间送上口头宽慰和高达五位数的安抚费。
这是她应得的,她就不推拒,大大方方收下,刚将手机揣回兜里,遥遥看见几米外卡座上一道身影。
穿梭在他周遭的流光分外澄净,能洗净污秽似的,也将他眉眼衬得清朗。
她心脏猛地一跳,脑袋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不成他是她的送财童子?
不然怎么解释每次见到他,她都会收到一笔不小的财富?
酒吧里五花八门的味道混在一起,配合视觉捕捉到的,反复撩拨着神经,她的脚底忽然变得很轻,像踩上棉花,厚厚的一团解体成两部分,一部分罩住双眼,重新找回清明的同时,她鼻尖扑进来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这种似梦非梦感,导致她误认为此刻坐在床边那男人是天上月幻化而成的用来迷惑人心智的虚影。
偏偏他低磁的嗓音再真实不过:“医生说你是劳累过度才会晕倒,至于会流鼻血,是因为上火太严重。”
纪浔也原本想说“真巧,又见面了”,转头又觉是句没必要的废话。
空气安静一瞬。
“我上火了?”叶芷安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叫来医生当面说。”
叶芷安着急忙慌地摇头,两秒后意识到什么,突地一顿,松开拉住他的手,轻声说:“我信的,只是听到那两个字有点吃惊。”
触碰的感觉还停留在指腹,温温热热的,也像被人抹上一层蜜,激起黏黏腻腻的痒,她不动声色地将手埋进被子里,两指并拢,想要揉搓止痒,又舍不得销毁这甜蜜的遗留物。
纪浔也状似理解地点了点头,“你最近压力很大?”
叶芷安点头又摇头,她的生活压力因为要偿还巨额债务就一直没降下去过。
“那是因为吃了什么?”
她灵光一现,刚要开口,对上男人天生含笑的眼,声音不自觉轻了下来,“你送的那盒巧克力。”
“吃了多少?”
“全吃完了。”
纪浔也听了想笑,“那玩意这么好吃?”
“是我喜欢的。”
叶芷安不喜欢巧克力,因为是他送的,才会喜欢,才会忍不住,但她一开始没打算一口气吃完一整盒,想着先来粒尝尝,剩下的等拖到保质期最后一天再解决完,哪成想,舌尖一沾上那股甜意,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纪浔也头一次见到甜食瘾这么大的人,好笑道:“你是真不怕腻?”
“很甜,但不腻,我想我应该还能再吃下几盒。”说完,她稍稍瞪大眼睛,眼神中流露几分追悔莫及的挫败感,“我不是在跟你索要,只是觉得一口气吃完有点可惜了。”
纪浔也不置可否,视线拐了个弯,停在她额头的细长伤痕上,听Z&Z负责人说这处是被闹事那人用指甲划伤的。
“我上次见到你,你是盛清月的生活助理,现在见你又成了调酒师,可别跟我说,下回再见你又能换层身份?”
下回再见?
这是再跟她预告什么,或者只是顺嘴一说?
叶芷安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纪浔也把话挑得更明白了,“你到底在打几份工?”
以为他是正儿八经问的,叶芷安也就正儿八经的掰开手指数算起来,“除去助理和调酒师外,我还在做电影院票务、西餐厅服务员的兼职,偶尔会接群演、撰写文案的活儿……”
话还没说完,她听见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不免赧然,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爱笑,还是说她刚才说错话了?
纪浔也点评了句:“你这业务还挺广泛。”
轮到叶芷安笑了笑,几分雀跃几分羞涩。
纪浔也注意到她弯唇时,嘴角有道很浅的涡,像笑里住进了一轮月牙,心莫名一动,忍不住抬手敲她脑门,“你觉得我刚才是在夸你?”
叶芷安大脑出现转瞬即逝的空白,随即傻里傻气地反问:“不是吗?”
纪浔也没往下接,有点好奇:“你打这么多份工折腾自己,你家里人知不知道?”
“我没告诉外婆,”说着她想起他和秦知微的关系,一急,差点又去扯他衣袖,“你也别和秦老师说……外婆年纪大了,容易操些不必要的心,更何况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了,我不想她因为我的事伤神。”
这话其实已经暴露了她还记得四年前那一次见面的事实,但当时的她没反应过来,至于纪浔也是没放在心上。
“你爸妈不给你生活费?”
叶芷安垂下眼皮,长睫投落的阴影盖住她的表情,“他们给不了的。”
一个被追债追到车祸身亡,另一个早早丢下她跑了,生死不明。
说来讽刺,她在那个家里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情,却被这所谓的血缘夺走了数年自由的生活,为了偿还巨额债务,只能沦为金钱的奴隶。
纪浔也没听明白,“嗯?”
叶芷安岔开话题:“医药费是你给我垫付的吧,我把钱还你。”
她并非在为自己的家世感到羞耻,只是觉得没必要说,毕竟这事谁听了都糟心。
察觉出她有难言之隐,纪浔也识趣地没再问下去,“我来这家医院看病就没花过钱,你是我带来的,当然也不用。”
叶芷安半信半疑,“你没骗我吧?”
纪浔也没回答,起身说:“你要是没什么事了,就一起去吃顿饭?”
分明是征求意见般的口吻,留给叶芷安的选项却只有一个,她点了点头,“你送我来医院,这顿该我请你。”
“行啊。”他应得爽快。
她眨眨眼睛,半会补充了句:“不过可以别吃太贵的吗?我有点穷。”
这是纪浔也第一次听到别人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的窘迫——以往认识那些人要么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要么就是真阔,一掷千金也只当洒洒水。
他扯了扯唇,又应了声“行”。
叶芷安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步伐拖得很慢,纪浔也刻意等她,两个人的距离一直没拉开超过两米。
上车后,叶芷安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又换了一辆车,“上次你送我去燕大开的那辆车,这几天都没开过吗?”
纪浔也说没有,“你喜欢那辆车?”
叶芷安没来得及回答,有气息覆盖过来,逼得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他退回原位,顶着无辜又无害的神情示意她:“替你系个安全带。”
喉管里卡着的汹涌气流吐出时,变成哽咽的一声:“哦。”
之后二十分钟,车上一片寂静。
车顺着五道营胡同往里开,视线里多的是青瓦红砖,饶是这个点,也还是一片热闹一片冷清,在庄严肃穆的皇城角下另成一派风光。
纪浔也带人去的是一家叫“隐巷”的私房菜餐厅,红漆木门两侧积了雪的飞檐上悬下两盏红灯笼,火光在风里忽明忽暗。
已经是半夜两点,这种餐厅还能开着,衬得上稀奇。
但那会叶芷安更在意的是在这儿吃上一顿,得花掉她多少积蓄。
不是说不去太贵的地方吗?
想着叶芷安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对她而言高不可攀的场合,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值一提,大概和逛自家后花园没什么两样。
包厢不大不小,给他们两个人用却是绰绰有余,餐桌上装了木雕转盘,正中央放着一青白色瓷器花瓶,至于里面插着什么花,叶芷安没瞧出来,片刻她的视线被菜单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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