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和皇权积怨已久,我心知肚明,数次容忍,你曾给我心口一剑,我曾以为,那般表态过后他便能容得下我,也曾发誓,如果他不逼迫到底,我看在燕家效忠百年的份上,也愿意做那个忠臣,可如今这个人打破了我的底线。燕家从不曾对皇家出手,但我今日破戒了。”
燕嘉允忽而弯唇,歪头邪里邪气地笑了一下,配上眉眼沾上的血,显得格外离经叛道,恶气横生。
天边吐出鱼肚白,破晓阵风来,吹得少年袍角翻飞。
只见他慢慢把白瓷瓶里的液体倒了出来,混着不断滴落的血,眼底是不可一世的不屑和轻狂。
“他该不会以为,只有他才会布下天罗地网吧?”
秦呈有种强烈的不妙的预感, 皱眉道:“你倒了什么?”
燕嘉允难得来了几分兴致给他解答,在满脸血腥中挑起唇角:“你有功夫问我,不如赶紧回去保护你那昏庸的老皇帝吧,你最好祈祷他无事。”
秦呈和副统领俱是面色一变, 天边破晓, 倒在地上的药水发出一股奇异的幽香, 还伴有龙涎香的香味,这等妖冶之物, 想来在燕府也是天灵地宝一般的神药, 只怕难以防备。
秦呈咬牙, 道了声“走”, 几人迅速翻身上马,朝着围猎场入口的方向策马离去。
燕嘉允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乔蘅。
她太疼了, 匕首刺入前膛肩处的伤血流不止,让她有些发冷发抖,意识近乎涣散。她半闭着眼,游丝一般勉强呼吸着,像是被鲜血染红的荷花。
他不敢停留,把她糊满鲜血的凌乱衣衫穿好,抱着她上了马背, 一路疾驰往外走去,怕乔蘅昏迷,他不断跟她说着话:“我用秘药引来了兽乱, 等会密林深处的野兽全都会朝着皇上发狂跑过去, 我们要避开兽乱发作的路线。空镜会在外面接应, 只要出了密林就好了……乔蘅,你醒醒!”
乔蘅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 只知道身上很疼很疼,疼的她发抖,意识都不清晰,半睁开眼,混乱道:“秦呈……走了吗?你身上伤势重吗?妾身、妾身闻到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燕嘉允撒了谎:“我伤的不重,这是你身上的血,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乔蘅强作精神睁眼,身子完全靠在了燕嘉允的胸膛上,轻声应道:“好。”
燕嘉允骑得很快,朝着近路径直出了围猎林场,乔蘅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地面震颤的吼叫声,匆匆侧头看了一眼。
只见林场外面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野兽横行,混乱不堪,诸位大臣夫人和小姐们尖叫着被护着往行宫退去,而兽潮的目标却都狰狞地直冲金銮高座上的龙袍,禁军艰难地拦在前方。
老皇帝面色扭曲又惊恐地在嘶吼着什么,离得太远,乔蘅听不太清。
乔蘅勉强分出心神道:“燕嘉允,这是你做的吗?那些无辜之人……”
“我不想管他们,这些人自有禁军庇佑,但是乔蘅——”燕嘉允语气冷酷,只在混乱中疾驰纵马出了猎场范围,满手的血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抱她,低头道,“你现在只有我,我只想确保你平安无事。”
乔蘅视野有些失焦,但还是勉强看到了前方迅速赶来的空镜,终于放了心,知道自己和燕嘉允应当都没事了。
她努力侧头看了他一眼,想安慰他说自己没事,却看到他朝着高座上露出直白的杀意,第一次这般憎恨分明,毫无掩饰。
乔蘅心想,传闻没冤枉燕嘉允,他果然是一个杀人不手软、食人不吐骨的冷漠指挥使,又转念一想,他一腔赤诚之心对待大缙,在林场里艰难生存的时间里,其他人不可能没听到风声,却一个来帮助的都没有。
让她难过的是,没有人在意自己这枚棋子的性命,但庆幸的是,燕嘉允在意。
可是,这偌大一个燕京又有谁在乎燕嘉允呢。
乔蘅轻轻张唇,想说点什么,最终在越流越多的血中闭上眼睛,倒在少年的胸膛上。
春猎出了兽乱这样的大事,皇上受了伤,上朝取消,朝臣心思各异,一时间整个朝堂气死沉沉。
大家不知晓兽乱的始作俑者是谁,但皇上心知肚明,燕嘉允此番算是跟皇上撕破了脸皮。但无证据也没办法除去他的指挥使之位,因此两人暂且僵持不下。
燕嘉允干脆告了长假,理由是狩猎受伤需要养伤,指挥使之位由沈同知暂且代任。
老皇帝这回吓怕了,整日养伤,没功夫再来找燕府的麻烦,乔蘅和燕嘉允两人好好休整了一番。
燕嘉允还好,他看似流血多,但都是皮肉伤,用膏药敷一敷即可,不耽误日常活动。可是乔蘅就不一样了,她靠近肩膀前膛处的伤势颇重,昏迷高烧多日才险险转醒。
燕嘉允把张老头拖了过来,老人家一连待了数日,直言这回是鬼门关。
白苏、榴月和李嬷嬷都从铺子里回来守着她,白苏心肠最软,看乔蘅这幅苍白虚弱的模样,整日整夜地掉眼泪:“姑娘怎么就伤成这副样子……”
她只恨自己不能替姑娘受伤。
乔蘅在垂英阁养了月余的伤才勉强下地,不仅要每日喝药、敷药,张老头还不客气道:
“想要好全,你最好是泡药浴,要经过日晒的天然温水,不然定然留下后遗症,每逢阴雨节气就作痛。”
乔蘅脸色微白地坐在榻上,谢过了他。
张老头走后,燕嘉允过来垂英阁探望,他已经好全了,问乔蘅:“张老头怎么说的?”
乔蘅把张老头的话复述一遍,无奈道:“这回恐怕真要留点毛病在身上了。”
燕嘉允若有所思道:“我知晓燕家在燕京城外五十里远有一处庄子,那里小镇依山傍水,地势低洼,气候适宜,庄子里形成了一个天然温泉池,不过我只听我爹娘从前讲过,还未曾亲自去过。”
话音一顿,他想起了什么,蓦地看向乔蘅道:“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乔蘅被他提醒,这才意识到明日就进入四月了,而她的生辰正是四月十二日。她点了点头:“是的。”
燕嘉允略一思索就做了决定,道:“趁着老皇帝被兽乱吓怕了,朝堂混乱,我带你离京避一避,去庄子温泉养一养身体,就当是趁你生辰带你出去游玩了,如何?”
这倒是个极好的主意,乔蘅双眸微亮,弯唇道:“好。”
两人去庄子泡温泉的行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乔蘅的伤势尚未好全,但正常活动已经不是问题。
临行日子定在了三日后,马车去庄子慢悠悠走的话要走两日的路程,过完乔蘅的生辰再返回燕京。
因此去庄子住需要带的衣物、路上打发时间的东西都要拾掇出来。
戚叔知道后毫不意外地开始操心了,里里外外忙着收拾,恨不得两人单独多待几日,甚至想把家具都塞过去,最后被燕嘉允冷言阻止:
“戚叔,我是带乔蘅去泡温泉养伤的,不是一去不回来了。”
戚叔只好忍痛放弃。
乔蘅从没泡过天然温泉,不禁生出几分期待来,病怏怏躺了多日的人难得有了精神下床走动,给两人拾掇行囊,主要是干净衣裳、头油香膏之类。
燕嘉允看她到处忙活的模样颇不放心,阻拦她:“你要拾掇什么,我帮你拾掇,你别再费神了。”
大抵是两人同患难的情谊,让乔蘅心里对他亲近不少,闻言含笑打趣:“妾身正准备去拾掇贴身小衣,肚兜和小裤一类……燕世子要帮妾身?”
燕嘉允动作一顿,别开脸咳了一下道:“当我没说过……你拾掇去吧。”
乔蘅莞尔,这么一打岔,本要收拾进去的兜衣就这么忘记了。
趁着临行还有三日,乔蘅赶忙出门去了一趟首饰铺子看了看。
因为花朝节连着春猎,受伤耽搁多日,首饰铺面的生意她一直没能亲自去看一眼,直到李嬷嬷带着她去转了一圈,拍胸脯保证说“江南牌”的名号极响亮,生意不必愁,乔蘅才放下心。
不巧出门被燕嘉允看到了,问她去了哪,乔蘅找借口说去买了泡温泉用的衣物,成功把他打发了过去。
很快三日过去,出发去庄子泡温泉的日子到来了。
白苏和榴月特意从铺面赶了过来,不放心乔蘅想跟着去看看,但乔蘅不放心铺面,再加上有燕嘉允跟着,她不会再受伤,便让白苏和榴月回去了。
最终敲定下来路上由空镜在暗处跟着,他们二人坐马车出发。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春光晴好。
燕嘉允在马车里懒洋洋地把玩一个新的匕首,乔蘅掀开车帘朝外看,鸟语花香,清风阵阵,马车驶入小镇的路上,偶尔走过一两行人,低声絮语地聊着乡下方言。夕阳渐落,染上昏黄的颜色。
远离了京都喧嚣,乔蘅的心情难得很好,问燕嘉允道:“还有多久能到?”
燕嘉允拿起案几上的舆图看了一眼,道:“快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庄子。”
乔蘅心里期待起来,一个时辰在千盼万盼中过去,马车停在庄子里,庄子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和两个婆子应在门口,世子和少夫人难得来一趟,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人下了马车,小厮和婆子接过行囊,管事热情地笑道:“世子可算是来一趟了!咱们已经备好了一间雅致的上房,就等着世子带少夫人来呢!哎呦,少夫人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仙一样,世子好福气……”
“等等。”乔蘅听到了什么,连忙打住他,“只备了一间上房?”
话落,对上管事不解的神色,她反应过来,含笑解释道:“我这两日身子不适,麻烦管事再多备一间房吧。”
除去刺客来的那晚,乔蘅这些时日都没和燕嘉允住在正院,习惯了自己睡一个屋。
管事看向燕嘉允,燕嘉允没有异议,道:“你去准备吧。”
管事露出危难之色,道:“可是,世子……咱们这里只有一间上房啊……”
燕嘉允眉头微皱:“为何?”
管事理所当然道:“因为这处庄子是给燕家世代家主幽会用的啊!不然要什么温泉?要什么清幽?不就是图一个气氛吗!”
两人:“……”
此话居然甚是有理,他们都无话反驳。
管事见两人不吭声,自动当他们默认,笑道:“那老奴这就去把行囊放过去了!世子和夫人先四处逛逛吧,天色不早了,等会就摆晚膳!”
说罢他作揖,带着小厮和婆子热情高昂地走了。
燕嘉允看向乔蘅,却窥见她眼里的犹豫之色,顿时心头涌上一股莫名不痛快的情绪,语气淡淡道:
“我自认坦荡,也算得上君子,不会做趁人之危之事,之前在林中相处的三日就可以看出来。你若实在不愿,我打地铺就是。”
乔蘅犹豫倒不是因为不相信他,而是怕这样下去,自己会习惯了这样没有边界感的生活,慢慢过分依赖他。
林中不得不睡一起是意外,如今再频繁睡一起,谁保证会不会发生其他什么事情?
她倒没有燕嘉允可能会喜欢自己的错觉,此人心性坦诚,她不认为自己拥有吸引到他的魅力。乔蘅压根没想过燕嘉允会趁人之危的可能性,反倒觉得自己会侵犯他的可能性更高些。
不过经过围猎危难一事,让乔蘅彻底相信燕嘉允是个很负责也很好的人,纵然偶尔同床,他的教养也让他习惯以她为先。
罢了,燕嘉允都坦诚地邀请她了,她担心什么呢?
乔蘅没再纠结,道:
“妾身不是不愿意,既然世子相信妾身,那我们就先行过去吧。”
燕嘉允一时没懂乔蘅那句“既然世子相信妾身”是什么意思。
他相信她?这跟在林中并排躺着也无甚区别, 他需要相信她做什么?不对,应该是他需要担心乔蘅对自己做些什么吗?
这个念头太荒诞,燕嘉允压根儿没考虑。
夕阳渐渐落下,赶路有些疲惫, 两人都不想再逛, 直接进了主院看了看那唯一一间上房。
庄子在小镇上, 这间屋子也偏向朴实简单,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 除了一张大床、木橱、案几和小杌子, 用一道墙隔出一个小耳房之外, 再无其他之物。
不管是乔蘅还是燕嘉允都没住过这么朴素的屋子, 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秒才迈步进去,乔蘅看了看床榻, 干净结实,再走到木橱边打开看了看,里面有枕头、好几床被褥,都是新换的,比她想象的更好。
没有乱七八糟的挂画和花瓶,也没有眼花缭乱的熏香和帐幔,一目望去朴实无华, 返璞归真,倒也不错。
乔蘅在沉木床榻上坐了坐,心都跟着轻松了些, 跟燕嘉允笑道:“若是一辈子在这样的地方耕地织布, 做一对平凡夫妻, 好像也不错。”
燕嘉允闻言看了过来,突发奇想道:“若我不是燕家世子, 没有钱没有势,在这里一辈子平凡简单,你会嫁吗?”
乔蘅犹豫了一瞬:“你的意思是……你只有一张脸了吗?”
“……”燕嘉允道,“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乔蘅沉默了,她仔细想了想,最终觉得不太行。她愿意听从圣旨嫁到燕家来,就是因为抛不开燕家的钱和势,若没了这两样,那嫁给燕嘉允做什么?
燕嘉允从乔蘅的沉默中读出了拒绝的味道,也跟着沉默了,反省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蠢问题,简直没脑子。
管事的一嗓子把沉默的气氛唤回来:“世子,少夫人,摆晚膳咯——”
感谢管事,气氛又活过来了,燕嘉允若无其事道:“走吧。”
乔蘅跟着他一同出了屋子。
庄子的晚膳是大锅炖菜,不如燕府的饭菜精致,但味道格外香,连乔蘅都多用了一碗饭。吃完有些撑,她在庄子的果园里逛了逛,消消食。
天色渐暗,乔蘅在夜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屋子,燕嘉允正在里面擦刀鞘。乔蘅多看了一眼,感觉燕嘉允经常在无事的时候做这个动作。
思维发散了一秒,乔蘅心想,燕嘉允在擦刀鞘的时候,是不是其实在等她?
这个念头只浮现一秒就被乔蘅给否决了,她拿起寝衣打算去沐浴,一转头,看到一墙之隔的耳房,这才发现它对着里屋开了一扇简直有半面墙那么大的窗子。
若是在里面沐浴,一举一动都被里屋和外头看入眼中,虽然庄子上没什么人会偷看,但这也太没有私密性了。
她顿时止住脚步,下意识看向燕嘉允,这才发现他手边还放了一身干净寝衣,顿时明白他为何会坐在这里了——
他原先也想沐浴,结果发现了这个简陋到堪称四处见光的耳房,于是等着她先来。
燕嘉允放下刀鞘,提醒乔蘅:“你不去沐浴?”
乔蘅看着他,语气温婉地拆穿:“你一直在等我?”
“……也不是,我只是……”燕嘉允想辩解一下,但发现太欲掩弥彰,干脆承认,还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烦躁,“你不觉得这耳房太漏光了吗?要不今晚先别洗了,我让管事来加固一下,明日再洗。”
乔蘅打量了下这个耳房,确实对着里屋的窗户开得太大了,还有一个形同虚设的纸糊的门,堪称露天耳房,她静默一瞬,道:“妾身不能不沐浴。”
燕嘉允:“那你洗,我不洗。”
乔蘅:“不行,你今夜要与我一同睡,你也要洗。”
燕嘉允:“那你先洗,我不偷看。”
乔蘅:“……”
燕嘉允沉默一瞬,站起身道:“开玩笑的,我找找能不能用东西挡一下这耳房的门和窗子。”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乔蘅跟着他一起找遮挡物。管事这个时候进来送热茶,看到两人的动作就是一愣,问道:“世子和少夫人在做什么?”
燕嘉允看到管事,问道:“这处耳房为何遮挡性如此之差?可有东西能遮挡?”
管事恍然大悟,露出一个嘿嘿的笑:“这当然是给燕家家主情趣用的呀!窗子和门都若有若无,沐浴对着里屋,身子在热气里清晰可见……岂不是气氛升温、红烛鸾动的好时机,更有兴致者会玩一些鸳鸯浴、水中同房什么的……为了保证夫妻体验,特意撤掉了遮挡物,所以现在什么能用来遮挡的东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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