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陆家园子里,在去岁停留的地方,洛芙仰头望见漫天烟火,如星似雨,璀璨绚烂的星火朝她坠来。
洛芙心中感慨,仰头望着漫天星河,悠悠道:“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陆云起侧身垂眸,在她眼中看见烟火次第开落,亦喃喃道:“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宫中亦是一片喜乐,元封帝在乾清宫与众妃用过家宴,又被万贵妃请去景阳宫,再开宴席。
‘太子’和安阳公主陪立在侧,元封帝今日高兴,给两人赐了座,一家人四口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温馨美满。
万贵妃会来事,几番敬酒,将元丰帝哄得龙颜大悦。
宴后,‘太子’返回东宫,才进端敬殿,迎面砸来一盏茶碗,滚烫的茶水将‘太子’身上的蟒龙袍打湿,热水浸过名贵衣料,烫得胸口一阵刺痛。
‘太子’扑通跪倒在地,身体颤抖,惊惧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今日除夕,刘聿恒却无法参与宴席,他心中愤恨,将气撒到这个替身身上。
禄安在一旁劝慰,“殿下,您再忍忍,过不了多久便好了,一切都恢复原样。”
刘聿恒满脸阴森,“恢复原样,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恢复原样,陆云起,我要他死!”
禄安将暴跳如雷的太子扶到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劝慰道:“再等三个月,待您登基后,就抄陆家九族。”
太子紧紧捏着椅子扶手,额上青筋迸起,恼怒道:“三个月太久了,你去告诉母后,让她加重剂量。”
自太子双眼被刺瞎后,万贵妃便在元封帝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从七月至今,差不多有半年之久。
万贵妃计划元封帝驾崩后,让这个替身太子登基,过几个月后,再假作太子受伤失明,将替身踢出去。
刘聿恒等得不耐烦,恨不得元封帝即刻暴毙,他登帝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陆云起抽经扒皮,以泄心头之愤。
禄安瞧着刘聿恒面色阴晴不定,偷偷挥手让替身太子退下。
子时正,阴阳交替、新旧交割,烟火爆竹声轰然乍起,仿若惊涛骇浪,响彻云霄。
京城浸在一片华光璀璨中,然东宫端敬殿却忽而走了水,火势肆意蔓延,俄顷,半边天际被映得通红如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
刹那,火星四溅,如流星陨落,宫女太监们呼喊奔走,“走水了,走水了,快,救殿下……”
一桶桶水往火源浇去,却是杯水车薪。禁卫军们也看到了东宫起火,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向东宫涌来,呼喊声、脚步声交织一片。
禄安睡在太子床边的脚踏上,他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太子双眼看不见,口中喊着:“禄安、禄安。”手在空中乱摸,禄安忙爬起来,搀住太子往殿外跑。
那替身太子睡在寝宫的矮榻上,此刻也被惊醒,在滚滚浓烟中,捂住口鼻,往外奔逃。
禁卫军中,今夜是卢将军值夜,他一身甲胄,匆匆赶来,随手抓住一名慌里慌张的太监,大声质问:“殿下呢?殿下可在里面?”
太监吓软了身子,哭道:“殿、殿下还没出来。”
卢将军听得这句,满脸惶急,将太监一扔,朝身后军士道:“你们去打水救火,你们随我进屋营救太子殿下。”
火光将此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卢将军和十几名军士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径直往寝殿里冲,却在殿门口撞见两个人影往外冲。
卢将军见着一抹赤色人影,心中大喜,忙上前搀住来人,高兴道:“殿下、殿下您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稳稳扶住太子,口中一个劲儿欢呼,仿佛没看到他眼睛上覆着的锦缎。
禄安在一旁急得不行,想到殿内的那个替身,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得赶紧将太子藏起来才行。
手上拽了拽太子,可太子却纹丝不动,禄安探身看去,原来太子另一条手臂却被孔武有力的卢将军紧紧攥住,禄安急道:“将军,快将殿下松开。”
卢将军口中一个劲儿道好好好,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盯着殿门,看到一个人影从浓烟中奔出,心中一喜,忙拽住瞎眼太子往前,拦住逃出来的人。
火光烛天,光芒亮得近乎刺目,在一片通明之中,卢将军傻眼了,望望左侧,又瞧瞧右侧,疑惑道:“怎么、有两个太子?”
第81章 毒酒
烟火弥漫, 火星噼啪作响,庭院里的禁卫军和宫人,震惊的望着廊下的两名太子, 众人忘记了还在暴烈燃烧的火焰,只顾盯着两人瞧。
卢将军满脸惊疑,“这、这是怎么回事?”
禄安吓得面色惨白,这时候刘聿恒也知事情暴露, 扯了扯自己被辖制住的手臂,厉声道:“放手。”他想先离开, 再谋计议。
可卢将军出身行伍,大掌铁爪似的,哪里会让他逃脱。
“去、快去禀报陛下。”卢将军转眸命令亲兵。
两名士兵领命而去,刘聿恒大急,禄安也急切喊道:“慢着,卢将军,咱们借一步说话。”
卢将军早得陆云起知会, 哪里肯与他们谈,只挥手让亲兵快去禀报, 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禄安, 义正言辞道:“竟敢让人冒充太子殿下,按律, 当诛九族。”
那替身太子听闻,踉跄倒在地上, 刘聿恒则是面如死灰。
元封帝在景阳宫万贵妃处歇息, 正好梦酣眠, 却被贴身伺候的太监福喜唤醒,“陛下、陛下……”
重叠帷幔中, 元封帝搂着万贵妃,满心不悦,沉声道:“做甚?”
万贵妃自然也被吵醒了,心里头转圈思忖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让福喜大半夜将陛下叫醒。
隔着帷幔,福喜在外头行礼道:“方才禁卫军来报,说是东宫走水了。”
万贵妃一听,腾地坐起,元封帝皱眉,大过节的怎么就走水了,直道:“恒儿可有事。”
万贵妃竖耳听着,一时五内俱焚,一面担心太子被伤着了,一面又担心替身的事暴露。
福喜见元封帝不起来,默了一默,而后道:“禁卫军说,在东宫见着两个太子。”
刹时,万贵妃脑袋里嗡嗡作响。
床榻内光线昏蒙,元封帝终于坐起身,望了一眼面有异色的万贵妃,启唇道:“摆驾。”
东宫里,刘聿恒身上只披了件长袍大氅,在庭院里冻得瑟瑟发抖,无论他如何分说,卢将军都不为所动,总是那一句话回他,“此等大事,应等陛下裁断。”
等了两刻钟,当外头太监高唱:“皇上驾到。”
刘聿恒颓然跌进椅子里,瞬间明白大势已去。
元封帝下了御撵,一眼便看到院中之人,一个是‘太子’,夜里才与他一起用过年夜饭。
一个眼睛上覆着锦缎,观其身高长相,亦是太子。
端敬殿里乱糟糟的,火星四溅,浓烟弥漫。元封帝面色冷沉,明黄色的金靴往前迈去,万贵妃挽住元封帝的手臂,泣声急呼:“陛下……”阻止他上前。
却被元封帝手上使劲儿一推,跌倒在脏污的雪水中。
元封帝一步一步往前,行至刘聿恒身前,伸手揭开他面上锦缎。
空洞深陷的双眸暴露人前,在火光的映照下,诡异似阴魂,元封帝大骇,惊得连连后退。
翌日,宫中传出消息,废黜太子,禁于南宫。
一时间,朝廷内外俱是哗然,偏又值新春休沐,帝王暂罢朝政,一众太子党如坠深渊,纷纷走出家门,惶惶不安地四处打探情报。
此际风云变幻,京中官员府邸中毫无欢庆之象。
不知从哪里传出太子去岁双目受伤时,其实已目盲,万贵妃胆大包天寻了长相相似的人来冒充太子。
到年初二,宫中又传出消息,万贵妃降为嫔,宣平侯府被降罪,褫夺封号。
洛芙听着这些消息,缓缓舒出一口气,不由想起去岁在宣平侯府参加花朝宴时的情景,彼时花团锦簇,荣华鼎盛,此际不知又是何等模样了。
左右无事,正好太子也垮台了,洛芙着人将那两名扬州瘦马唤来。
两人在陆家一直被圈禁着,完全不知外头发生的事,听闻少夫人要见她们,忙打点行装,力图在洛芙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无他,照这样幽禁下去,人都要发疯。
偏厅里,两人柔柔下拜,“见过少夫人。”
洛芙坐在软炕上,将手中茶碗放到身侧小方桌上,淡声道:“起来罢。”
地下跪伏的两人起身,抬眼瞧去,便见这位少夫人雪肤玉颜,身着一袭紫荆色白狐镶滚蕊蝶纹马面裙,眉目姣姣,宝髻堆云,精致的裙裾垂落在地,浅浅露出脚上一双凤头履,其上嵌着硕大的东珠。
经过这些日子的圈禁,两人对成为陆家那位探花郎的侍妾已无想望,当初被公公领来时,只是匆匆一眼,这会子看清洛芙的容颜,不禁失神。
立在一旁的杏子微微咳嗽,两人回神,忙垂下脑袋。
“这大节下的,唤你们来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想问问,你们可有别的去处?届时送你们一副盘缠,待出了上元节,便各自去罢。”洛芙道。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思忖不言。
“倒也不用先答,回去想好了,使婆子来告诉我便可。”洛芙瞧着这两人,鲜妍婉丽,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偏厅里静默片刻,其中一位身穿浅紫夹袄的姑娘上前半步,道:“少夫人,奴家姑妈住在汝宁,奴想去投奔她。”
洛芙颔首,“可。”
言罢,又转向另一位身着杏色披帛的姑娘,问道:“你呢?”
这人张了张嘴,正想说去徐州寻亲,却不期然望见陆云起从门帘外进来。
陆云起身姿挺拔,着一袭苍色广袖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隐绣竹枝,玉冠束发,端的是无双公子,他几步走到洛芙身前,问:“在做什么呢?”
洛芙道:“一直将她们留在府中也不是办法,正问她们可有其他去处。”
陆云起回身看向那两人,洛芙问:“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没什么要紧事,说了几句话,打发临洲回去了。”
洛芙“嗯”了一声,又道:“你先过那边去,我一会儿就来了。”
陆云起颔首,抬脚往外走,去内室等洛芙。
洛芙遂将视线落在杏色披帛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生就一双狐狸眼,当真是妩媚多情,她盈盈下拜,柔柔道:“少夫人,奴家没有旁的亲人,想留在府中。”
洛芙眉头微蹙,正思索。那女子却道:“少夫人放心,奴家安安生生待在院子里,不会与您为难的。”
陆云起站在廊下,听见里头对话,不由顿足。
洛芙一怔,侧眸望见格扇窗外陆云起的身影。
杏衣女子也瞧见了陆云起的身影在外停驻,心中微喜,千里迢迢去投奔亲戚,哪有留在这锦绣富贵的陆家好,大家闺秀哪里懂男人的心思,往后日久天长,她有的是机会。
见洛芙不言语,怕她不留下自己,心急道:“奴家别无所求,只盼能寻得一方安生地苟全性命。夫人在上,奴绝无半分与您争宠夺爱的心思,还望您垂怜。”
听到这句,洛芙不禁挑眉,窗外的陆云起也皱了眉,仔细听洛芙如何决策。
洛芙沉默片刻,道:“罢了,你哪里来的便往哪里去罢,扬州是么?我会着人将你送去。”
杏衣女子惊呼,扑通跪到地上,哭求道:“夫人,求您别送我去扬州,我、我……我去徐州,那里有我姨母在……”
洛芙却是不听,起身径直出了偏厅,见陆云起还站在廊下不走,洛芙过去问道:“怎么,怵在这偷听什么呢?”
陆云起双眸含笑,牵过洛芙的手,带她往内室去,温声道:“想看看你如何安排。”
洛芙抿唇轻笑,忍不住逗他,“若我将她留下呢?”
陆云起止步,侧身捏住洛芙下颌,深眸攥着她,语气危险道:“若将她留下,今晚有你好看。”
又过了几日,深居坤宁宫十余载的皇后娘娘突然下懿旨,认蜀王为嫡子,命其即刻进京册封。
前头太子才被废,这时皇后便认蜀王为嫡子,众臣观此形势,纷纷投向蜀王。
太子党先前得罪了瑞王和晋王,此刻蜀王冒头,他们更是乐见其成。
三月里,蜀王在陆家暗卫的保护下,突破瑞王和晋王的重重截杀,顺利进京。
往昔依附于刘聿恒的党羽们,眼见风向突变,为能迅速博得蜀王的青睐,全然不顾昔日情面,彼此间不择手段地相互攻讦。
为表忠心,竟抖落出刘聿恒和宣平侯府昔日在南直隶的贪腐罪证。
元封帝在御书房里,看着那一条条罗列详尽的罪证,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八十万!每年贪腐八十万两白银,士兵们在北边和鞑靼打仗,军费都发不出,朝廷一年才八百万税收,他这好儿子,竟敢一个人贪污十分之一,他这还没死呢,元封帝越想越气,一时昏了过去。
福喜吓得忙唤请太医,太医来后,一把脉,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陛下,您近来吃了什么?竟是中毒已深的脉象。”
元封帝躺在龙床上,口中呼呼喘气,蜀王在侧,忙俯身为其顺气,小公子刘淳屹在旁,镇定道:“父王,快将皇祖扶起来。”
蜀王忙照办,刘淳屹倒来温茶,喂到元封帝嘴边,轻声道:“皇祖您别急,我看应多传几名太医来诊脉,说不定是他诊错了呢。”
元封帝喝了几口茶水,这才顺了气,望着他从未正眼瞧过的蜀王,和一脸淳挚的皇孙,一时老泪纵横。
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早几月前,他便觉身子困乏,万贵妃使齐太医来诊治,服了药好些,停药又坏了,如此反反复复,他竟从未怀疑过这个毒妇。他自问宠她一世,她却如此谋害他。
竟宁二十三年,元封帝在御榻上,下达圣旨,册封蜀王为太子。
夜里,福喜带着禁卫军往南宫而去,望着蜷在榻上脏污不堪的昔日太子,转身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幽幽道:“殿下,请您饮了这杯酒。”
刘聿恒在南宫无人伺候,眼睛又瞎,已经被折磨得精神恍惚,这会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忙爬起来,喜道:“是不是父皇要见我,我就知道,父皇不会将我丢了。”
福喜冷笑一声,又道:“殿下,还请您不要叫咱家为难,陛下赐了你一杯酒。”
刘聿恒发蒙的脑袋清醒了几分,瞬间明白过来,撑着身体恐惧后退,“不、不,福喜,你假传圣旨,别过来,别过来……”
福喜摇了摇头,他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与陆家为敌。福喜亦是陆家家生子,他幼年贪玩,伤了那处,这才被暗中送进宫,在陆家的支持下,渐渐变成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
福喜不耐烦了,手一挥,两名禁卫军辖制住刘聿恒,福喜上前,将一整壶毒酒灌了进去。
不多时,刘聿恒面目扭曲,全身痉挛,七窍流血而死。
第82章 正文完
白驹过隙, 斗转星移。
时日眨眼来到七月,元封帝中毒已深,每日里汤药不断, 现为太子的蜀王和小公子刘淳屹日夜不歇地在床前服侍。
鞑靼派使臣来朝,表明和亲之意。墙倒众人推,朝臣一力举荐安阳公主去和亲。
元封帝已无力上朝,侧卧在御榻上看过折子后, 一双沧桑的眼凝着虚空,沉默良久, 道:“摆驾景阳宫。”
景阳宫里,昔日风光无限的万贵妃、而今的万嫔,面容枯槁的在窗下独坐。
宫人惯会捧高踩低,万嫔一朝失势,往昔围绕在她身旁、阿谀奉承的宫女太监们立时作鸟兽散。在这大热的暑天,景阳宫连一块冰也没有,每日茶饭, 不是馊的就是冷的。
万嫔望着敞开的宫门,痴痴等待那一抹明黄。
从除夕至今, 元封帝再未来过, 儿子被赐死了,娘家抄家流放, 一个个噩耗传来,万嫔每每以为自己熬不下去了, 可却撑着一口气没有死, 只因安阳公主还在。
这日万嫔照常望着宫门, 在明灿的阳光下,她终于看到那个人, 一时眼花,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帝王銮驾径直来的庭院里,元封帝由太子刘聿裴搀扶着,虚弱无力地往宫殿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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