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黑衣人这方亦没有援兵加入。陆云起被四五名黑衣人围杀,他手中长刀仿若灵动的蛟龙,寒光闪烁间,又一名黑衣人惨叫着被斩于刀下。然而,就在这激烈交锋的瞬间,他一个躲闪不及,腿上被利刃划过。
夜雨中,双方艰难厮杀,陆庭也被砍伤了,尽管无力支撑,可还是咬牙机械挥刀,一面望着长街尽头,焦急等待援兵。
黑衣人眼见占了上风,手上动作愈发狠戾,已然是最后一波攻势。
陆云起侧腰再受一刀,他孤身伫立雨中,身上脸上,俱是血水,他沉沉喘息,体内气力被掏空,四肢渐渐沉重无力,几名黑衣人脚下步伐交错,快速穿梭移动,瞬间形成了一个专门针对他的绞杀阵势,将他困在其中,脱身不得。
陆庭心急如焚,望眼欲穿之际,长街尽头终于奔来一群护院打扮的人,他们如离弦之箭般疾奔而来,毫不犹豫地迅速投入战斗。
战斗形势急转直下,然而,陆云起却似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缓缓倒在那满是血污与雨水混合的冰冷地面上。
陆庭见状,只觉肝胆俱裂,嘶吼声划破雨夜长空:“公子……”
听竹院里,洛芙站在长廊下,望着外头大雨倾盆,眉角不时抽搐,抬手抚上狂跳的心口,转身又在廊下焦虑踱步。
往日他若不回来用晚膳,都会派人回家禀报,可今日都到戍时了,他不但没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
望着漆黑的雨夜,洛芙回身唤晴天,“拿伞来,我去寻公子。”
第67章 佯装
晴天将伞拿来, 却道:“雨这样大,还是让奴婢到书房使小厮去寻公子罢,您且在屋里等一等, 说不定公子就在回来的路上了。”
不知为何,洛芙此刻心慌得厉害,若再这样漫无头绪的等下去,她指不定要发疯, 劈手夺过晴天手中的伞,自顾撑开, 提裙步入雨中。
晴天在廊下急唤,“小姐、小姐……”
小雨和杏子忙回屋拿伞追上去。
大雨滂沱,密集的雨丝落在伞面上,炸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雨水顺着伞沿奔涌而下,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帘,将洛芙娉婷的身姿裹在其中。脚下的绣鞋眨眼间便被雨水浸透,精致的裙裾也被打湿了, 沉甸甸地黏附在修长的双腿上,令她的步履维艰。
小雨和杏子追上来, 手中风灯被雨水打湿, 光线明灭黯淡。
纤薄的玉肩也被淋湿,在这夏夜里, 洛芙竟觉冷意彻骨,她抬眸, 凝视前方深黑雨幕, 心中一片惊惶。
道路两旁的气死风灯大多都灭了, 前方幽微的橙光在风雨中飘摇,洛芙凭记忆走在去书房的路上。
还未走到书房, 前方道路尽头有一人疾奔而来,伞也未撑,浑身湿透。
待走近了,才看清来人是陆延,隔着哗哗雨声,洛芙忙唤他,“陆延,公子呢?”
陆延只顾垂头猛奔,这会子忽然被人拦下,抬头一看,见是少夫人,面上的惊慌一时没收敛住,被洛芙瞧见,她心中一慌,蓦地上前,大声质问:“公子呢,公子在哪里!”
陆延呼吸沉滞,雨水顺着脸庞淌下来,他顿了良久,结巴道:“少、少夫人,您别担心,公子他没事,一会儿就回了,让您先用晚膳。”
洛芙本就心绪不宁,这时候瞧他神色闪躲,心中更是焦急,肃声追问:“快说,公子到底在哪里?”
陆延一时呐呐,被逼得没法,加之心中也惊惧不定,扑通跪在雨地上,惶然道:“公子回、回来了,他没事,才过影壁,这会子,只怕到内仪门了。”
洛芙听闻,抬脚往前奔去,陆延忙站起身,在后头喊:“少夫人,您别去,别去……”
他的话淹没在大雨中,洛芙步伐愈发快速,一股劲风吹来,伞柄从她手中飞脱,大雨瞬息浇了她满头满脸,口中喘息沉重,雨水灌进嘴里,她咬牙,提裙往内仪门方向飞奔而去。
距离内仪门还有很远,洛芙远远就听到哭声,人影憧憧,灯火煌煌,她突然就不敢往前。
这时,小雨她们追上来,将伞迅速撑到洛芙头顶,晴天抖开用油布包裹的碧清色披风,将其披在洛芙玲珑的娇躯上。
前方哭声愈重,洛芙木然举步上前,仆妇们看到洛芙,纷纷小声道:“少夫人来了……”说着,让开一条道。
在闪烁不定的灯火中,洛芙直直望见担架上的人,他脚上穿的鞋是她绣的竹枝缂丝靴,身上的衣裳是她裁制的竹叶蜀锦长衫,可那人,她却好像不认识,她的夫君总是干干净净的,这个人满脸血污,身上衣裳割裂,这、不是他……
身旁撑伞的小雨低声抽气,拖着洛芙的手也颤抖起来,“小、小姐……”
小厮们在一旁,撑着巨伞,将如注的大雨严严实实挡在外面。
洛芙不敢相信,今晨出去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此刻却无声无息的躺在担架上,她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目光直直落在他紧闭的双眸上,那双眼,往昔或含情或带笑,总是凝在她身上,如今却紧紧闭着。
步伐似有千斤重,在哗哗雨声中,洛芙艰难上前。
到了近前,她俯下身,双手颤抖地握住他湿漉漉带血的手,几番喘息,才找到声音,“夫君、夫君……”
泪水轰然决堤,大颗大颗砸在陆云起脸上,冲开他脸上的血水,露出一线皙白的肌肤。
四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痛悲伤,此地仆妇听着洛芙声声哀伤的呼唤,下意识偏过脸去,不忍再看。
“夫君、行之……”洛芙双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心间剧痛,喉间再次涌上腥甜。
正是心如死灰之际,却忽然感觉手心传来一丝痒意,视线怔怔往下,再凝聚心神感受,便感到掩在衣袖下的手心里,他的指尖在自己掌中轻划,是……别哭二字。
洛芙猛地呼出一口气,震惊地再去看他脸上,却见他依旧闭着眼。
而担架上的陆云起,此刻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拥住洛芙,告诉他自己好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死。但如果这样做了,前头那般做戏,就功亏一篑了,只好默默忍耐着,在洛芙手上一下下轻轻捏着。
这时薛先生上前,焦急道:“少夫人,要赶紧让公子回屋治伤才是。”
陆政此时也赶了来,身后跟着泪流满面的李氏。
洛芙望着众人悲戚的面容,由于极度震惊,泪水凝在眼眶里,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意识尚在,便稍微定下心来,再照方才的做派,流着泪哭着喊了几声夫君。
待回到听竹院,小厮们将“人事不省”的陆云起移到床榻上,散花锦的床褥上,立即被他身上的雨水、血水洇湿。
一时间,内室里围满了人,李氏裙裾湿透,伏在榻边,哭得悲拗。
陆政沉着脸,对满屋子乱糟糟的人喝道:“闲杂人等都出去。”又转身来对李氏道:“别哭了,让薛先生诊治。”
小厮和前院的婢妇都出去了,留下听竹院里原有的几名大丫鬟。
洛芙俯下身,揽住李氏肩头,语带啜泣道:“母亲,您先别哭,让薛先生来看伤。”
虽然知道陆云起大概是装的,但他身上的伤却也是真的,手臂上、腰上、腿上都有被雨水冲刷得泛白的伤口,此刻还在不断渗血,看得人心惊肉跳。
李氏悲痛无法自拔,齐嬷嬷和洛芙一人一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搀扶起来。
洛芙握住李氏的手,暗中捏了捏,起初她没有觉察,洛芙又下了些力气捏她的手,她这才若有所觉,连绵不绝的抽泣声蓦地一窒,满是泪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目光下意识地向洛芙看来。
洛芙神色凝重,目光直直望着她,同时轻轻摇了下头。李氏心领神会,缓缓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陆云起,悲恸的哭声渐渐收了些许,只是眼泪依旧簌簌落下。
薛先生立即上前,干枯的手按在陆云起手腕上,号脉片刻,而后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陆云起口中,道:“快,拿水来,喂公子服药。”
杏子端来一茶碗水,洛芙接过,扶起他的脑袋,喂他喝水。
却听那边薛先生道:“老爷,公子情况危急,老朽……老朽无能,还望速请太医来。”
洛芙听闻,心中惊惶,手上动作一晃,半杯水浇在陆云起脸上,害得他被呛到了也不能出声咳嗽,差点没憋死。
李氏稍缓的哭声再起,陆政冷着脸,深深望一眼床上狼狈不堪的儿子,大步走了出去,在廊外道:“陆旬,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内室里,在薛先生的指挥下,洛芙带着婢女将陆云起的湿衣剪开,望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洛芙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身边晴天等人也细细哭起来。
洛芙手拿热巾子,准备为陆云起擦拭身体,可那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他原本光洁的身体刀伤纵横,皮肉翻卷,被雨水冲刷泛白。
洛芙咬唇,错开眼,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如今他身受重伤,能仰仗的唯有自己。她必须摒弃慌乱,像他昔日那般沉稳果决,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帖。
薛先生拿来伤药,倒在流血的伤口上,这样痛,陆云起却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待上了药,缠好纱布,又穿上衣裳,换过床褥,将他墨发勉强擦干,却见他面色比方才还要惨白,气息愈发微弱,一副随时撒手人寰的样子。
洛芙浑身湿透,一番忙碌下来,才感到彻骨的寒冷,在晴天和杏子等人的苦劝下,去更衣室换了身衣裳,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擦了擦,迅速绾了个发髻,这才出来。
又拿出新做的没上身穿过的衣裳,让李氏去更衣,等收拾妥当了,太医也来了。
在众人惶惶不安中,太医号脉查看,这时,陆云起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太医大惊,再次诊断,转身对陆政叹息道:“公子气息微弱,已是强弩之末,您府上……准备准备。”
内室里,悲哭再次响起,李氏挣扎着上前,跪在床边直唤:“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娘……”
洛芙也坐到榻边,她眼泪直掉,握住陆云起的手拢在袖中,一面偷偷捏他的手,将他指尖攥进掌心,期待他再次给自己暗示。
果然,片刻后,陆云起在她掌心勾划了下,洛芙安下心来,侧身去安慰李氏。
她心中直打鼓,一面惶恐惊惧,一面又茫然不解。
太医走后,陆政出去寻陆延等人问话。
洛芙挥手,将除了李氏外的所有人都谴了出去,而后附到李氏耳边,低语:“母亲别作声,我喊夫君醒来。”
李氏满目惊疑,哭声止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她用帕子捂住嘴,看洛芙俯身唤自己躺在床上的儿子。
洛芙伏在陆云起耳边,小小声道:“夫君,人都出去了,这边只有母亲在……”
不等她说完,陆云起原本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眸光幽亮深邃,恰似暗夜中乍现的寒星,哪有半分伤重不愈的样子。
第68章 打算
陆云起转眸, 望向榻边两张惊惶的面孔,唤道:“母亲。”而后目光转向洛芙,又道:“芙儿。”
他久未开口说话, 此刻声音嘶哑,李氏和洛芙听闻,却有如天籁。
李氏嘴角扯了扯,笑意混着哭声, 扑在陆云起身侧,握住他的手, 泣道:“你真是要吓死娘了,这到底是怎回事?是谁要害你?”
陆云起抬起裹着纱布的手,这是他握刀用力过度,虎口撕裂的伤。他轻轻拍了拍母亲肩头,含糊道:“儿子亦不知是谁,索性佯装伤重难愈,在家躲上一阵, 待查出真凶再说。”
李氏抬头,痛惜道:“这般严重的伤势, 全身上下十余处伤口, 血淋淋的,哪一处不是触目惊心, 又何须佯装。”
陆云起唇边扯出抹淡笑,“我没事, 母亲, 您先回去休息, 这边有芙儿照顾我就成。”
李氏捏着手帕按了按眼下泪水,知他们小夫妻定然有话要说, 叮嘱他好生修养,又道明日来看他,这才出去了。
内室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人了,陆云起幽深的双眸转到洛芙脸上,见她双目红肿,心中不由将陆庭大骂了一遍。
先时他在永安街倒下后,被陆庭等人抬上马车,就小声吩咐让他派人给少夫人偷偷报信,告诉她自己没事,可这样大的雨,她竟跑到内仪门去,真是该死。
洛芙被他这肆无忌惮的目光瞧得脸热,跪在榻边,低声问:“到底是谁人害你?太子?”
陆云起点头,“多半是他,今日晚膳时,他召我入东宫,出来后,就遇见了截杀。”
洛芙握住他缠着绷带的手,泪水在眼中打转,所有的事皆因她这张脸,哽咽道:“若我毁了容,你就不会受这等伤,也没有太子这番事,只是我毁容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陆云起眉头紧蹙,撑着身子要起来,洛芙忙按住他,焦急道:“快别动,你身上都是伤,一会儿伤口迸裂,又要流血。”
陆云起坚持着要起来,洛芙无法,只好扶他坐起,就听他严肃道:“说什么傻话,我不准你自伤自毁。”
抬手用指尖抚上她雪嫩如酥的玉面,道:“你不知我方才杀得有多爽,这点小伤算什么,待我好了,还想再来一场。你知道的,我从小梦想闯荡江湖,今夜就算我的江湖第一杀。”
他说着,竟还笑了,洛芙瞪眼,伸手轻轻戳他臂上伤口,恨恨道:“算我求你了,好歹消停些罢,你方才没瞧见母亲那样儿,魂都要吓没了。”
陆云起咧嘴,笑容明朗,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快过来,让我抱抱。”
洛芙俯身,抬手正准备拥抱他,却又被他一把推开,但见他鼻尖微动,嫌弃道:“我身上脏,浑身都是臭的,待我沐浴了,再抱。”
洛芙一惊,忙阻止道:“身上伤口才上了药包扎好,进水了还了得。”
“无妨,沐浴后再上药便是。”陆云起说着,抬脚就下了床。
尽管洛芙此前悉心地为他擦拭过身体,然而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依旧萦绕不去,加之头发也未曾清洗,此刻他感觉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肆意爬动,令他难受极了。
他那浑身的伤,洛芙是见过的,此刻瞧他没事人一般行动自如,吓得一愣一愣的。
见他光着脚,自顾往浴室走去,洛芙凌乱了,他这身体到底是怎么长的,方才太医看时,还吐了一大口血。
慌忙奔上去,展开手拦住他,抬首直视他的深眸,正色道:“不能洗。”
陆云起瞧着面前娇娇嫩嫩的美人,眉梢一挑,俯身抱起她,“那就一起洗。”
洛芙被他吓得不行,担心他用力导致伤口迸开,故而动都不敢动,口中直道:“你疯了,快放我下来,陆云起,你这个疯子。”
最终,洛芙只同意他淋浴。
陆云起仗着自己手上有伤,让洛芙伺候他脱衣淋浴,见她不动,抿唇笑道:“方才给我擦身体的时候,怎么不害羞?”
一整夜,洛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子好不容易心绪缓和下来,他竟还有心情逗弄她,便抬手拧他腰间完好的地方,恼道:“你非要将我吓死是不是?”
陆云起抬手牵过洛芙的手,柔声道:“对不起,下次我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洛芙瞪眼,“还有下次?”
陆云起笑,“好好,没有下次。”
待到洛芙红着脸,给他脱了衣裳淋浴,他垂首瞧着自己腿间,喃喃道:“还好这处没伤着,不然你可有得哭了。”
洛芙羞得没处躲,咬牙道:“闭嘴!”
待到他完全清洗干净,洛芙浑身也被淋湿了。
“夫人衣裳湿了,少不得要为夫伺候你沐浴。”他说着,抬手就去扯洛芙衣带。
在他豺狼般的眼神下,洛芙心尖发颤,又羞又恼,使了力气推他出去,怒道:“谁要你伺候!”
胡乱淋浴一番,将头发也洗了,穿上抹胸百蝶穿花长裙,散着发步出浴室,便见陆云起坐在圆桌边自己上药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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