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草木葱茏,绿意盎然,几人行于亭台水榭间,仿似画中游。
穿过光影流转的长廊,便到了荷池,池中粉荷与白荷亭亭玉立,田田荷叶,似翠玉圆盘。
“小姐,你瞧这朵,开得真好。”小雨指向前方,洛芙视线望去,但见碧翠圆叶中,冒出一朵将开未开的粉荷,似少女初露胭脂色,煞是娇俏好看。
“我帮您摘来。”小雨说着,就要探手去折。
洛芙连忙拦住,柔声道:“世间好物,不一定要攥于掌心。就这般远远凝望,知晓他在某一处兀自生长,于晨曦中舒展,于暮霭里静立。岁岁年年,知他花开花落,知他结子萌芽,知他安然无恙,便已足够。”
婢女三人默默听着,忽有种悲凄意味,杏子敏锐感觉到少夫人有了心事,便努力将这番话记住,待公子回来时,讲与他听。
荷风起,又是一年入夏。
洛芙恍然想起,去岁今时,他设计游湖落水,如愿娶自己为妻。而今却不得不送她远走,世事无常,明年今日她尚且不知在哪儿。
可惜没未他留下一儿半女,甚是遗憾。
带着离别的心情赏荷,那花与叶便染上了朦胧凄美的光斑。
湖心亭里有少女清脆的说话声,一人眼尖,远远望见湖畔的洛芙,隔着满池碧色,惊喜地朝洛芙挥手呼喊,“七嫂,快来亭子里赏荷,我们做了点心,快来……”
即刻便有小舟从湖心亭划过来,洛芙笑着摇头,捏着樱紫色方帕的玉手拢在唇边,提高了声量,“你们玩着,我回去还有事要做。”
一时间少女们都起身,站在亭柱旁朝洛芙呼喊邀请,洛芙但笑不语,挥了挥手,转身回了听竹院。
近日吃了那药丸,总是昏睡半下午,她赶着为他缝制衣裳,总觉时间仓促,又恼自己往日惫懒,常常要十天半月才做好一套。
这日陆云起回来,在书房里听完杏子的禀报,心中感动又叹气,她心事重重,他却不能跟她交代清楚,一时甚为头疼。
“你们多劝着少夫人去逛园子,别教她整日做衣裳。”陆云起道。
杏子心中发苦,别看少夫人柔柔弱弱的,一旦决心要做的事,就甚是固执,她哪里劝得动。此刻也只能表面应“是”。
用过晚膳,陆云起与洛芙在园子里散步消食,两人十指交握,在将落的晚霞中信步而行。
“你给的那个药,怎么我吃了之后,总哈欠连天要睡觉?”洛芙侧目仰头,看向身边的人。
陆云起遥望天边一钩冷月,信口胡诌:“假死药先让你身体慢慢接受沉睡,等最后一天,我这边再给喂下最后一颗药,你便能没有气息的睡过去。”
洛芙点头,视线和他一样望向那弯清月,他太平静了,反而教她心中不安,顿了良久,她试探问:“夫君,你会送我走的吧?”
陆云起顿住脚,转身面向洛芙,垂眸道:“怎么?怕我食言?”
洛芙仰头,从他的深眸中望见自己模糊的身影,想到日后,他的眼中不再有她,心中便一阵痛苦,握住他的手也捏紧了。
洛芙摇头,目光柔柔望着他,“你答应过我的,就会做到,是不是?”
陆云起弯唇,眸光专注与她对视,诚挚道:“当然……”
当然不会,他在心中补充。反正在她面前食言而肥已经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只是教她忧思难过,他又觉心疼。
但近几日于床笫之间,她却异常柔顺,任他予取予求,往日里害羞不肯用的姿势也顺着他,几近透明的薄纱也穿了。
陆云起虽然心中歉疚,身体却很诚实,一夜总要叫两三回水,才能抱着怀中软玉安然睡去。
便在这种既暗爽又担忧的心情中,陆云起不动声色地发下各项指令。
陆家在各处的人员以镖局的名义聚集,京中两处镖局,亲信共计百来人,更多的在城外庄子里,以佃农的身份安插在各处。
又过了四、五日,这天半下午,万贵妃宫里的太监手持拂尘,到陆家来宣口谕。
华阳居明堂里,只听那太监尖细的声音道:“后日贵妃娘娘于景阳宫举办清凉宴,届时请陆夫人和少夫人前去赴宴。”
李氏与洛芙对视一眼,而后朝皇宫方向曲膝行礼,“谢贵妃娘娘垂爱。”
李氏拿了银子送走那太监后,洛芙回到听竹院里始终心绪难宁,万贵妃是太子生母,春日宫里的赏花宴也没让她去,这会儿指名道姓叫她去,总觉得凶多吉少。
待陆云起回来,洛芙与他说了后,他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展眉道:“无妨,你去便是。”
洛芙紧握住陆云起的手,眸中神色不定,道:“要不我称病不去?”
陆云起瞧她一惊一乍的,拥她在软榻坐下,温声道:“届时你跟在母亲身边不要乱走,她会照看你的。我会找人接应你,别怕。”
洛芙还是担心,想到太子也在宫中,便觉自己一进入那深宫内院,就要落入梦中那金子做的牢笼里。
好不容易捱过两日,洛芙身着一袭清水蓝的交领襦裙,发间珍珠钗,既不耀眼,又不失身份,陆云起看过后,点头道:“端方清丽,很好。”
用过早膳后,陆云起去上值,洛芙到华阳居去寻李氏,待她着装完毕,两人乘马车往皇宫而去。
在西华门下了马车,将仆婢留在原地,洛芙与李氏步入戒备森严的宫城中。
由内侍太监引领,走在高高耸立的朱红色宫墙里,两侧笔直延伸的高墙就像一道遮天蔽日的牢笼,洛芙只觉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不禁往李氏身边靠近,步伐也紧随着她。
李氏微一侧首,瞥了洛芙一眼,淡淡道:“不怕,往后你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洛芙抿唇,想到自己往后恐怕没机会来了。
当今皇后在长春宫里吃斋茹素,敲木鱼念佛经,多年不管后宫之事。万贵妃独占圣宠,管理后宫诸事,俨然如同皇后一般。
此刻景阳宫里,花团锦簇,已然聚满了后妃命妇们,香气氤氲,满室芬芳。
李氏与洛芙行跪拜礼,一旁的太监高唱陆家名号。
万贵妃一瞧是陆家来人,丢开身边贵妇,起身从白玉黄金雕就的八仙椅中起身,她亲自托起李氏,笑道:“可算把你盼来了,方才她们不住嘴地夸我这头冠好看,可我却总觉得这颜色略为鲜嫩了些。你向来有一说一,快与我讲讲,这头冠到底如何?”
李氏抿唇而笑,抬首望去,见其上粉晶珍珠坠了满头,便道:“臣妇观之,此冠色泽与样式巧夺天工,且与娘娘今日所着丁香花海的宫装相互映衬,恰似天作之合。”
万贵妃听了,脸上笑靥愈深,却故作生气道:“连你也来哄骗我了。”
边上贵妇凑过来说笑,你来我往的聊了好一会儿,万贵妃再次落座,才像刚看到地上还跪着的洛芙一般,恍然道:“呀,陆少夫人还在这里呢,我竟然给忘了。”
说着,斜了旁边的太监一眼,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将少夫人扶起来。”
洛芙谢了恩,站起身来。万贵妃早听自己女儿安阳公主说了这善使心机的女子,这会儿看清了洛芙的长相,心下微惊,饶是这宫中美人无数,此刻也不得不惊叹她的倾城之姿。
目光深深瞧了洛芙好几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过脸去与旁人说笑。
洛芙轻轻舒了口气,坐到李氏身旁,捱着时辰等开席。
待到午时,宫女们手举托盘穿梭忙碌,各色美食,流水般送上来,洛芙没有什么胃口,只浅浅吃了几口素菜,便放下玉箸。
这时宫女又来上酒,洛芙刚想说她这边酒水还没用完,那宫女一个趔趄,手中酒壶倾倒,酒水尽数洒在洛芙身上。
酒水冰凉,激起身上一片战栗,洛芙小声惊呼,引来众人目光,万贵妃在主位上将目光探来,严厉道:“怎么回事?这一点子事都做不好,还不快带少夫人去换衣。”
洛芙心中一直紧绷着提防着,此刻出了事,她攥紧了拳头,不得不随宫女退下去更衣。
景阳宫一处偏僻的房屋前,太子避在假山后,时不时探头望向前头宫道,焦急的等待着。
第60章 为难
宴席上, 李氏见洛芙久去不归,心中一咯噔,莫非出了什么事?又想到她若出了事, 自己那儿子不定怎么闹呢,遂起身,向万贵妃告罪更衣,便往偏殿里去寻洛芙。
随宫女穿过一个花木扶苏的小花园, 去到为外命妇准备更衣的偏殿,却不见洛芙身影, 李氏悚然一惊,她去哪里了?
御书房里,龙涎缭绕,元封帝坐于御案之后,御笔朱红,正在批阅奏折。
但闻外头太监唱道:“傅世子觐见。”
未等元封帝传唤,傅临洲就大步跨进殿内, 急急奔到御案前,五体投地般拜倒, 笑呵呵道:“拜见皇帝舅舅, 舅舅万岁……”
元封帝一张老脸在奏折后挑眉,笑骂:“你这皮猴, 一惯没个正形,跑我这里来做什么?不会又被你母亲撵出来了吧?”
元封帝在当年还是皇子时, 得长公主照顾过, 而傅临洲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子嗣, 又生了一副惫懒无赖的泼皮性子,与那些见着他就束手束脚的儿子们全然不同, 让他感受到了几分寻常人家的亲情,故而对傅临洲格外宽容。
此刻,傅临洲自顾从金砖地上爬起来,嘟嚷道:“舅舅你能盼我个好么?我最近没沾那些乱七八糟的,公主娘正给我选亲呢。”
元封帝一双锐利的眼睛,狐疑地向傅临洲探去,鼻间哼了一声:“你外头那些莺莺燕燕没个完,谁家女子愿意嫁给你?”
傅临洲往昔在烟花之地包花魁时,偶尔囊中羞涩了,还舔着脸入宫来向元封帝乞要过金银,这会子倒是微微红了脸,上去一把抱住元封帝胳膊,摇啊摇,“您还别不信,是吏部程侍郎家的小姐,据悉生得花容月貌,好看得紧,可惜我还没见着真人呢。”
“今日贵妃娘娘在景阳宫摆宴,程家也在邀请之列,您快带我去瞧瞧……好舅舅,快走嘛……”傅临洲没脸没皮一味痴缠。
元封帝被美色掏空的身子被他这般摇晃,竟也未露丝毫恼意,反倒是眼中含笑,满是纵容之色。
他缓缓从御座上起身,轻拂衣袖,言道:“既如此,那便摆驾罢。”
洛芙随宫女走过两条宫道,越走越偏,心中愈发恐惧,后背上吓出一身冷汗,腰间被酒水浸湿的衣物,黏黏的贴着皮肤,极其不舒服。
此地无人,洛芙望着前头一排屋舍,顿住脚,向前面走着的宫女问道:“这位姑姑,这处是什么地方,怎么换个衣裳要走这么远?”
那宫女回过身来,笑道:“少夫人,马上就到了。”
洛芙不肯再往前,宫女面上显而易见的焦急神色,令洛芙愈发肯定太子要对她下手,她双手在身前绞紧,一咬牙,回身往来路走去。
那宫女在后头喊了两声,见洛芙脚步不停,忙奔上去,展开手将洛芙拦住,扯出假笑,道:“少夫人,就在前头了,宫廷要地,禁卫森严,您可不能乱走。”
洛芙心跳骤急,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往一旁绕过宫女,就听到一声娇喝:“站住!”
洛芙原本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猛地松懈下来。她肩膀缓缓下沉,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转身就见一身华贵装扮的安阳公主对她怒目而视。
“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安阳公主喝道。
目光冷冷落到那张芙蓉面上,简直恨不得给她划花,听闻陆哥哥对她很是宠爱,心中便愈发恼怒,这回到了宫中,看不好生治治她。
只要不是太子,洛芙便没那般恐惧,此刻她乖顺的跪下身子,“臣妇拜见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瞧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眉梢一挑,几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道:“倒是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将陆哥哥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真让人恶心!”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更何况前因后果洛芙悉数得知,也不等公主叫起,自个儿站起来道:“夫君说,当日游湖,只因见着是我落水了,才去救的。”
换而言之,若是别人落水,陆云起还不去救呢。
这话将安阳公主心中积郁已久的心事点燃,陆云起对她仅守礼仪,从不肯收自己送的任何东西,此刻顺着这话想到若是自己掉到水里,他说不定真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一时间银牙咬碎,她怒目睨着洛芙,喝道:“本公主叫你起来了吗?来人,掌嘴!”
洛芙一惊,见公主身边的嬷嬷举着手朝自己过来了,忙往后退去,却又被身后的宫女拦住。
“给我狠狠地打,撕烂她那张臭嘴!”安阳公主大骂。
嬷嬷越走越近,洛芙避无可避,眼见那高高扬起巴掌就要落到脸上,洛芙害怕的闭上眼。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听一道女声惊呼,“陆少夫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众人皆向来人望去。
洛芙睁开眼,往后瞧去,见是一名年长的宫女,一时莫名怔住。
那宫女仿佛才看到安阳公主,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这是万贵妃身前得重用的宫婢,安阳公主见她寻来,以为前头宴上出了什么事,问道:“宝玑姑姑,你怎么来了?”
宝玑面上带着柔和的笑,道:“陛下和傅世子来了,傅世子问您到哪里去了,说上次借给你玩的木牛流马他要收回去了。”
安阳公主立时冷冷“哼”了一声:“就数他最小气,还追到宫里来讨要了!”
“方才奴婢来寻公主时,陆夫人找不见少夫人,正着急呢,叫奴婢顺道也寻一寻少夫人。”宝玑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安阳公主听着,视线转向一旁的洛芙,一时倒不好教训她了,恨恨剜了她一眼,一甩广袖,带着宫女嬷嬷们往宴上去。
虚惊一场,洛芙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等所有人都走了,宝玑步到洛芙身前,关切道:“少夫人,奴婢来迟了,您没事吧?”
听这口气,洛芙疑惑看向宝玑,但见她笑道:“少夫人且宽心,公子命奴婢照顾您。”
知道是陆云起派来的人,洛芙彻底放下心来,而后随宝玑去更衣。
那边太子久等不到洛芙,却不知被自己妹妹捷足先登了,正不耐烦,听闻父皇去了清凉宴,知道今日成不了事,沉着脸抄小路回了东宫。
待到宴会结束,洛芙从西华门出来,就见陆云起的马车等在外头。
方才李氏也被吓着了,这会儿见儿子亲自来接人,心中不由一叹,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然指不定他要发什么疯。
此地命妇众多,洛芙由晴天扶着进了车厢,陆云起见她换了衣裳,以为出了什么时,眸光霎时收紧。
“怎么了?太子为难你了?”陆云起语气不善。
洛芙便将在宫中发生的事讲给他听,陆云起沉着脸,莫名其妙来了句,“安阳公主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六月十五,太子刘聿恒冠带齐整,带着浩浩汤汤的仪仗队往大觉寺而去。
再过三日,便是元封帝的生辰,他如往年一样,往大觉寺为父皇续灯祈福。
午后回程,却在城外半道上遇见一起纠纷,只见几名孔武有力对仆从将一柔弱女子又拖又拽,一时哭声悲凄,禁卫军上前驱赶,女子挣开桎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膝行上前,对着高头大马上的太子哭求:“这位大人,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民女,我原是丹阳镇上钱老爷的妾室,奈何老爷才去世,夫人便要将我发卖到窑子里,求大人救命啊……”
她哭着抬眸,一双眼水雾雾、娇怯怯,长睫扑簌,晶莹泪珠滚滚而落,凄美哀婉,叫人生出不忍。
太子原不待理会,转眸的瞬间,瞧见女子眼睑下的红痣,心中一怔,再向女子看去时,眸光一闪,视线紧攥住那一双泪眼,一时喉结滚动,下得马来。
太子挥手,禁卫军们一拥而上,将同样喊冤的家仆拽开。
他几步上前,面上带着怜惜之色,伸手去扶地上美人,那女子顺势伸出一只细嫩柔荑,才要搭到太子手上,却倏忽一下缩回手去,她粉面微红,螓首害羞地侧过一旁,柔弱又不失韧性地撑着身子自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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