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半圆(八溟子)

有在外面吃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有还在加班不知什么时候回的；有出差在外地的；一楼的陈大爷，直接霸气地回了俩字外加一标点，“打吧！”
小汪媳妇忍不住感慨，“唉，咱楼的这些邻居啊，真是好。”
邵燕飞已经回自己家把菜都放下了，门敞着，吴家盛给对门修门讲的话她也能听到。一听丈夫刚才念叨了膨胀螺栓，她就知道要用，所以提前大中小号各找了几个，直接送了出来。
小汪媳妇一看不等吴家盛回家，邵燕飞就把东西都送了来，忍不住笑道，“邵姐也好专业，我都不知道膨胀螺栓是什么。”
邵燕飞笑着摇摇头，“没办法啊，跟他过了这么久，家里到处都是这些东西，想不认识都难。”
吴家盛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零件揣进兜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又径直进了自家门。
邵燕飞忙问：“你还要找什么呀？我帮你找。”

吴家盛回头道：“找电锤，太沉了，你拿不动。”
吴家盛个子虽不太高，但常年奔波于各个施工现场，体格精壮，一身的腱子肉。
他从客厅的工具架上把电锤拿出来，又在自家房门旁的插座接上了电，然后让几个人都躲开。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过后，便在小汪家左右门框上开出了两个洞。之后他把两个大号的膨胀螺栓分别塞了进去，“燕儿，帮我拿把锤子过来。”
邵燕飞应了一声，立马小跑回去，从架子上拿了把小锤子出来，放到吴家盛的手里。
吴家盛几下便把膨胀螺栓敲了进去，之后他退后了几步，让小汪媳妇从门里尝试着开关门看看。
小汪媳妇开了两下，又关了两下，之后推开门激动道，“好啦！天哪，这就复原啦！这门终于稳当了，哎呀，吴哥，你可实在是太厉害了！”
吴家盛把小锤子揣进兜里，开始缠电锤的线，“厉害什么，行了，修好了，你们赶紧吃饭吧。”
“饭还没做呢，被这个门闹的。”小汪媳妇看着地上散落的灰，打算收拾一下。
“还没做？味儿这么冲……”吴家盛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们家在做辣椒炒肉呢。”
小汪媳妇赶紧朝屋里喊了一声，“妈，你做饭了？”
“没呀，我正摘菜呢。”小汪妈妈从客厅快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韭菜。
小汪媳妇忙问：“怎么没在厨房摘啊？”
老太太手背堵嘴连咳了好几声，“我呛的慌啊，咳嗽扛不住。”
小汪媳妇无奈对吴家盛道：“应该是楼下那家，又在炒辣椒呢。”
吴家盛脱口问道：“那你家这烟道，岂不是反味儿？”
小汪妈妈又咳了一声，无奈道，“不管邻居家做什么菜，我们都能闻得到。”
一旁的汪苗苗也跟着咳了好几声，听起来比小汪妈妈还严重。
吴家盛手里还拎着缠好线的电锤，“我去给你们看看？”
小汪媳妇一听，立即激动道，“那可太好了！”
“我回家换双鞋。”
“哎呀，不用不用，吴哥，你直接进来看就行。”
邵燕飞转身就从自家门口取了一双拖鞋，递给了吴家盛，“别给人家屋里踩埋汰了。”
“我知道。”吴家盛把电锤放到了自家门口，转身又换了鞋，然后进到小汪家的厨房。
“你家楼下，这辣椒没少放啊。” 反上来的油烟是干辣干辣的那种呛，连吴家盛闻了都直想咳，更别说老人孩子了。
小汪家的婆媳二人对视了一眼，俱是一脸愁容。他们全家，除了小汪，都不能吃辣的。
吴家盛简单看了几眼，开了一下抽油烟机，然后又关上，重复了几次之后，便找到了问题所在，“这是装修时偷省了工序没装逆止阀，你们听，都没有逆止阀扇叶合上的声音。”吴家盛再次开了抽油烟机又关上，几人确实都没听到本应有的吧嗒一声。
然后吴家盛望着烟道，“所以邻居家一做饭，油烟就顺着烟道，从你家冒出来了。”
“唉，我们家小汪什么都不懂，还说邻居家做饭味儿挺好。不方便敲门去吃，闻着味儿也行。”小汪媳妇火气上来了，也不顾小汪妈妈就站在身边，“你说他这说的叫什么话呀？他倒是不怕辣，可我们这仨‘女眷’呢？真是气死我了。吴哥，那，这怎么修呀？”
“你们着不着急做饭？”吴家盛望着烟道估摸了一下，“要是现在修的话，半个小时。”
“不着急不着急，着什么急啊，一个小时都行。”看来小汪妈妈，是被呛怕了。
吴家盛几步走到邻居家门口，朝自己家喊道，“燕儿，你把架子第二层上，那个可以适配多个直径的逆止阀，拿给我。”
吴家盛并没说，其实那个阀本来是要给下周那场活用的，现在就先给小汪家救急了。下个礼拜那家的，到时候再另买吧。
邵燕飞在屋里答应了一声，很快便把东西在门口递了过来。
小汪媳妇简直叹为观止，“哎呀我的天，你们两口子，这真是……真是无敌了。我都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东西，你一喊，邵姐立马就能给你找来。而且吴哥，你家怎么什么东西都有？赶个五金百货店似的！”
“我就干这个的，家里净存这些东西了。”吴家盛看着厨房的结构，抬起手跟小汪媳妇比划，“这个烟管要先拆下来，然后我要把逆止阀装到烟道口，再用胶固定好，之后把烟管套到逆止阀上，螺丝固定。这样以后邻居家做菜的味儿，你们就都闻不到了。”
小汪妈妈一听再也闻不着辣椒味儿了，高兴得直拍巴掌，“小吴可太厉害了，你不知道呀，我闻不惯那辣味儿啊，呛得我肺子疼。可是脚下这家邻居，每顿菜都是辣的。咱也不能跟人家说改换口味啊，唉，就别提了。”
“吴哥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眼就能找到毛病，真不是一般脑子。”小汪媳妇总觉得吴家盛不像寻常的装修工人，非常聪明，水平很高。
吴家盛不是个健谈的，只是笑了笑。随后，他按照刚才说的步骤，没出半个钟头，就把困扰邻居家多年的厨房反味儿问题，给彻底解决了。
小汪家别提有多高兴了，一定要留吴家盛吃饭，被他谢绝了，临出门时，非要给钱，吴家盛也没要。
“吴哥，这几年，你帮我们家修了太多东西了，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正好赶上我懂，举手之劳的事。”吴家盛朝小汪一家挥了挥手就出了门，然后，便回了对门的自己家。
周六早上，难得吴家盛外边没活，邵燕飞也休息。两人早上睡了个懒觉，简单吃了个早饭，就开始收拾屋子。
他们的家，实在太小了，客厅动不动就没地儿下脚。两人不得不经常收拾，要不然满眼都是东西，看着十分糟心。
尤其吴家盛是搞装修的，工具、材料时常一放就是一大堆，虽然客厅里专门有一个给他放这些东西的架子，但是早已经塞得满满的了。还有些，不得不放在他那辆五菱面包车里。至于那间小卧室，则是早都在当成仓库用了。
正收拾着，吴家盛和邵燕飞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一下。
两人分别拿过手机，一看，原来是他们这栋楼的小群里，一楼的陈大爷发了张婴儿的照片，然后@了所有人，“刚去看了我的小孙女，几个月功夫，就这么大啦！”
陈大爷和陈阿姨老两口，是两位退休医生，几年前还被医院返聘，经常回去坐诊。这两年岁数大了，就安心颐养天年了。
陈大爷头发已经全白了，真是个大爷了。但陈阿姨保养得宜，不像快八十的岁数，有种岁月不败的气质，所以没人喊她不太好听的“陈大妈”，都是称呼她听起来更年轻的“陈阿姨”。
两位老人向来与人为善，性格开朗爱说话，还时不时地在群里分享养生的绝招秘方，是一对讨喜的老人。楼里的住户也爱跟他们亲近。
所以，但凡看到这条消息的，要么夸，要么发赞美的表情，都愿意哄哄老人高兴。群里的氛围，有些像过去的老街坊，挺难得的。
邵燕飞也发去了吉祥话，还点开照片仔细看了看，“这得有五六个月了吧？”
“行了，不看了。”吴家盛把手机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不用你收拾了，去歇着吧，我来。”
“我不累。”邵燕飞继续归置着，喃喃自语般，“你说我那次，是不是给我刮坏了？这都几年了，怎么还是怀不上？”
“不应该，咱俩都忙，压力也大，有时候时机赶的不对，当月就错过了。”
“我这都 37 了，再过两年就 40 了，而且你都 40 多了。这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一眨眼我们就都 40 了……”邵燕飞坐到沙发上，越说声音越低，“老公，你说那些不想要的，一怀一个准，成天净想着怎么去打。我这想要的，怎么这么费劲呢……”
“别想那么多。”吴家盛把扫帚放到一边，“咱俩没有任何不良习惯，你也就上次那一回，不像那种反复去流的。”
“你不知道，这事有几率的。我听咱社区大夫说过，有时候就一次，一旦操作不当，如果伤了那个叫……内膜基底层，以后就可能很难怀了。”邵燕飞觉得跟吴家盛一起生活，美满又舒心，年龄的增长，并未让她有什么岁月催人老的焦虑，可一朝碰上生育一事，才发现，原来年龄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上次咱不是在大三甲做的么，北京的大三甲，水平你不用担心。”吴家盛感受到了邵燕飞这段时间情绪上的变化，他放下活儿坐到妻子身边，“不行咱就试管。”
“可是试管，真的太贵了啊……一次至少得好几万，还不能保证一次就成。”邵燕飞盯着地面，心里盘算着几万块钱，能够得上他们多少个月的生活费。她是越算越心疼，忍不住道，“要是能进医保，就好了截至发文 2024 年 3 月 15 日，北京、广西等地已将辅助生殖项目纳入医保支付范围。。”
“咱俩年龄等不了了。该花的钱，就得花。” 吴家盛握住邵燕飞的手，“那次，怪我没照顾好你。”
邵燕飞立即扭头看着吴家盛，皱着眉道，“怎么能怪你呢？你在外面干活都拼命成什么样了。那次你被我的事分心，手上砸了多少个紫豆子，你藏着不给我看，就真当我没看见么？再说，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怀了孕，傻乎乎的一点经验都没有。而且推我的那人也不是故意的，当时他也吓坏了。”
“那次……就是所有寸劲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吴家盛默默咬了咬牙，继续安慰，“咱们是和那个孩子，没缘分。”
邵燕飞默默点头，确实太寸了，仿佛是上天看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太好，要故意给他们制造点磨难，来考验他们一番。
邵燕飞的话比吴家盛多，二人自打处对象，就没红过脸，感情一直非常好。所以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总有聊不完的天。
夫妻二人这边正聊着私房话，那边的房门，突然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大周末的，谁会来找他们？

一开门，原来是对门小汪两口子。
小汪身前的地上，正放着一个装化肥的大蛇皮袋子，外面有些浮灰，满满地扎着袋口。后头的小汪媳妇，胸前抱着一捆竿子一样的东西，用报纸裹了一半，一眼也认不出是些什么。
邵燕飞一看就明白这是来送东西，连忙道，“你俩这是干嘛呀？”
“吴哥，邵姐，太感谢了！” 昨天修门和厨房时，小汪还没回家，等他晚些时候到了家，家里人立即就跟他学了吴家盛是如何帮着排忧解难的，“我们家厨房现在一点味儿都没有了，我妈连咳嗽都停了。门也像刚装上那阵儿一样好用，我俩本来以为，还要重花上几千块钱换扇门呢。”
小汪扭头看了眼身边连连点头附和的媳妇，由衷赞叹道，“吴哥实在是太牛了，就没有能难倒吴哥的事，真是全能吴哥！”
小汪说话抑扬顿挫的，很有气势，吴家盛都被夸乐了，“邻里邻居的，我也没觉得干了什么。”
小汪俯身，豪迈地把蛇皮袋子拎到门里的地上，“这是一整袋花生，有快三十斤了，我舅给的。”
“啊？”邵燕飞没忍住退了半步，“这也太多了！”
随后，小汪媳妇也把抱着的东西，靠放到蛇皮袋子旁边，倚在墙上。
吴家盛赶忙帮着扶了扶，“这又是什么？”
“这是嫩竹笋，”小汪媳妇直起腰，“能吃的，说是特别好吃，炒肉、煲汤、做馅儿，都行。”
邵燕飞非常惊讶，“这么长？没吃过啊。”
小汪拍了拍手上的灰，“这笋，也是我舅给的。”
吴家盛有点好奇，“南方笋，都长这么长了？”
小汪摇头，“我舅家阳光房里长着几抱竹子，是养着看景的。今年他来北京，赶上这笋发得不错，就砍下来一些。他就是炒肉、煲汤、做馅儿，挨个试了一遍，都很好吃。外面肯定是买不到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今早上我妈让我去给他送东西，他顺便给我砍的，特别新鲜。”
“那我们是跟你们沾光尝鲜了。”邵燕飞这才看到，黑灰色的笋皮下面，有的笋尖露出了头，嫩绿嫩绿的。
小汪又指了指蛇皮袋子，“这袋子里面是带皮花生，别人送我舅的，他吃不了，让我也给带回来了。”
邵燕飞一看袋子这么大，“给点儿我们尝尝就行了，你们家人口那么多，怎么都送过来了。”
“哪呀，我们家还有一袋子呢，我拉回来两袋，正好咱两家分了。”
“你俩别在这站着了，赶紧进屋来家里聊吧。”说着，邵燕飞两口子一齐往屋里让人。
小汪摆摆手，“还得回去做饭呢。”然后他看向吴家盛，“吴哥，有这么个事儿，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嗯，你说。”
“我舅他家呀，住的是别墅。在回龙观那块儿，是个独栋，房本上的面积，不到 400 平。”
吴家盛点头。
“我舅本来是常在老家住的，觉得老家气候好，但是一点点年龄大了，上岁数了，就觉得还是北京看病更方便。这别墅呢，十好几年了，也就刚买的时候一楼简装了一下，让他来北京看儿子，能有个落脚的地儿就行了，其他楼层全是毛坯。他最近可就念叨，想都给装起来。”一低头间，小汪的目光扫到了墙边立着的笋，“哎对了，这嫩笋，就是他别墅外面阳光房里的。”
“嗯。”独栋没公摊，吴家盛脑子里已经能估出房子大概的格局。
“今天，他还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信得过的装修师傅。这以后就是他的养老房了，一旦遇到糊弄事儿的，后头住起来就都是毛病。他岁数大了，操不动心、也上不动火了。”
“我懂。”
“所以，我这不一下就想到了吴哥吗？吴哥的本事和为人不用说。就是不知道吴哥，能不能倒出空来。”
吴家盛点了点头，“有这样完整的大活，在一处干就行，不用到处跑，其实能省下不少麻烦。”
看吴家盛表现出兴趣，小汪接着道，“我舅说，他现在手头现金流一般，不想把钱都花出去。打算先拿个百八十万出来，把一层完全重装一遍。如果效果好，等他钱缓一缓，可能把剩下的两层，也都一起给装了。”
“明白。”
“怎么样吴哥，我……可以回复我舅么？”
“可以，大概想什么时候开始装？”
“下个月，或者大下个月吧，等天彻底暖和暖和，就开始。”
“好。”
“吴哥，那咱可就说好了啊？”
“好。”
“太好了！那不耽误吴哥邵姐了，我们回去做饭了啊。”
“看你们，还送了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就当帮着我们吃一吃吧。”
送走了对门两口子，邵燕飞和吴家盛关上了门。
看着这一大蛇皮袋的花生，还有一捆竹笋，邵燕飞也有点犯了愁，“怎么吃啊？这么多。”
吴家盛看着花生袋子，想了想，“花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用到处送。咱俩没事在家说说话，把壳给去了……咱家不是还有台榨油机吗？”
“啥榨油机？”邵燕飞没印象。
“就那台家用榨油机啊，你忘了？”吴家盛蹲下身，解开蛇皮袋子，抓了把花生看了看，“我们家，打我小时候起，就一直吃自己榨的油，是后来条件好了，才买现成的油。”他抬头看邵燕飞，“咱们刚处对象那阵子，我说自家榨的油更香，你不信。我就买了一台，专门榨油给你吃。你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