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醉眠认得它,是雪浪。
而雪浪背上驮着的人,是陆昭珩。
他从马背上跃下,手中拿着把雕月弯弓,利箭正对准着两人的方向,指尖用力拉满弓弦,像极了半满的圆月。
赵筠见状,急忙缩在了姜醉眠身后,那锋利的箭矢瞄准的是他的脑袋。
“陆昭珩,有本事你就用箭射死我,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着,赵筠手中的长刀用力一提,姜醉眠忽然感觉到脖颈间一热,尖锐的刺痛传来,有血从细白的脖颈间缓缓流下。
陆昭珩眸色阴鸷的可怕,弓弦拉得更满了些,呼啸风声穿地而过,他忽然看清楚了那抹血色。
几乎是瞬间,他松掉了弓弦。
“你敢动她,我会叫你赵氏满门生不如死。”
赵筠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都带了些无谓的癫狂:“你是在意她,还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孽种?若是今日我完好无损便也罢了,若我有任何一点闪失,你心尖上的人也会一尸两命,怎么算我都不赔,太子殿下,您好生掂量掂量。”
赵筠此刻已到穷途末路,按理说赵棠今日应该能赶回京内,只要他能撑到儿子带兵回来,一切仍然还有转机。
“你想如何?”陆昭珩将弯弓扔向一旁。
赵筠道:“让所有人都退后!放下兵器!我要一匹马,然后放我出城。”
一旁的蔺风打量了一圈四周,不知道在陆昭珩耳旁说了句什么。
陆昭珩冷声道:“好,我给你马,但是你要先放人。”
赵筠扯着姜醉眠又朝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一处高大的宫墙上,他才啐了口:“你他娘的敢耍花招,我立刻就送她去见阎王!陆昭珩,别想在背后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你想让人暗杀我,这都是老子玩剩下的!我要安全出了城再放人,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
陆昭珩对蔺风使了个眼神,蔺风便点了点头,当真让人牵了匹马来。
陆昭珩紧紧盯着那把横在姜醉眠脖颈上的长刀,只要那刀胆敢再刺进去一寸,他一定要将这个狗杂碎挫骨扬灰。
赵筠像是也知道此时此刻姜醉眠才是他唯一的护身法宝,倒是不敢真的弄死她。
“她身子骑马不便,”陆昭珩忽得朝前迈了半步,“不如这样,我与她交换,你拿我作人质,放了她。”
姜醉眠眸中蒙着层远山薄雾,发不出声音,便只能无声无息望着他,这种眼神,叫陆昭珩心如刀绞。
“你放了她,我亲自送你出城。”陆昭珩又上前半步。
谁知道赵筠却一口回绝:“我不知道你又想搞什么花样,但是放了她,不可能!”
就算赵筠一开始只是试探姜醉眠在陆昭珩心中的分量,这短短一会功夫便试探出来了。
陆昭珩把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还有什么条件任你提,”陆昭珩道,“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
赵筠露出双眼睛,目光毒辣的看过来。
“好,只要你肯捅自己一刀,等你伤得够重无反击之力,我倒是可以考虑用你作……”
话音未落,赵筠便眼见着不远处的陆昭珩顺手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长刀,狭冷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手中长刀翻转,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自己腹部用力捅了下去。
锋利刀尖划破锦袍,刺穿肌肤,深深埋进血肉,鲜血几乎是立刻溢满了整片刀背,然后顺着刀柄滴答,滴答,滑落在地。
陆昭珩气血上涌,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唇边溢出几丝血迹,手起刀落,那把沾满了猩红的刀应声落地。
他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擦了擦唇边鲜血:“够了么?”
赵筠显然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半张着嘴巴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你,你……”
真是个疯子。
蔺风想要过来搀扶住他,陆昭珩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蔺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趁着众人目光都在陆昭珩身上,他悄悄隐退了去。
陆昭珩又对赵筠道:“现在你可以拿我作人质,那就放了她。”
能将陆昭珩直接拿捏在手上自然是更加稳妥,且赵筠也看出来了方才那一刀确实伤得够重:“你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谁都不许跟着。”
陆昭珩捂着腹部的血洞,鲜血还没止住,正顺着他的指缝争先恐后涌出来,可惜黑金锦袍即使被血染透,也是看不出的。
在离着两人还有几步远时,赵筠动作极快地收了刀,在姜醉眠背后用力推了一把,随后将刀翻手抵在了陆昭珩脖颈间。
姜醉眠被急忙跑过来的蔺风扶稳,可她回身看向陆昭珩,双眼中满是清泪,喉间不停发出呜咽声。
她想让陆昭珩回来,她同样,不想看到他只身赴险。
陆昭珩静静望着她,眸色沉寂下来,异常温柔,只能装得下她一人的身影。
他冲她轻轻勾唇,带着安慰意味地笑了笑。
像是在说别怕,你没事就好。
刀尖抵住陆昭珩脖颈之后,赵筠默默咬了咬牙,他是想不管不顾直接把人杀了,可是那样也就前功尽弃。
“出城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赵筠道,“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又怎么会走到今日的地步?陆昭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即使你今日成事,也是谋逆之举,名不正,则言不顺,”陆昭珩道,“所以你假意与牢狱里的死囚勾结,可曾想过也是咎由自取?”
陆昭轶被打入地牢后,赵筠竟还与他有过联系,尤其是近几日联系尤为密切,赵筠恐怕是想假借陆昭轶之名举兵谋逆,成事后将陆昭轶从地牢中救出,日后再寻个别的由头把他偷偷杀了,那这谋逆之举便可以名正言顺。
只是赵筠没想到,陆昭珩竟然连他的这层意图也已经查到了。
“你不过就是想扰乱我的视线,多说无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赵筠道,“你还是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机,老老实实送我出城,然后跪下来求我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我或许会给你个痛快点的死法。”
马匹被一个士兵牵着,已经送到了两人跟前来。
赵筠左顾右盼,瞧见了不远处的宫墙之上还有几个自己的部下,他们也正准备冲杀过来,护送着赵筠离京。
陆昭珩比赵筠先一步看出来那几人的意图,他冲着蔺风使了个眼色,蔺风点头示意。
转眼间,宫墙上的几人飞身而下,一跃闯进了包围圈中,速度极快的斩杀了几个精兵后,便护在了赵筠身侧。
赵筠心中大喜过望,自觉胜算又多了几成。
“将军,副将已经带兵赶至城外了,再有一刻钟,定能冲进宫门,将这些贼人一举拿下。”其中一个士兵禀报道。
赵筠一听,忙道:“好,甚好,届时你们几人护驾有功,必定挨个论功行赏,各个都有份!”
几人顿时心生憧憬,奋战的激情高涨。
“将军,那我们现在就护送您先出城,与副将会合!”
说着,一人牵了马来,赵筠便将手中的长刀暂时交接给了身旁的士兵,随后翻身上马。
陆昭珩都被他们拿捏在了股掌之间,他们哪里还会惧怕这些小兵们,有太子在,谁敢动手?
等到赵筠在马背上坐稳,陆昭珩看准了时机,忽得从袖口中掏出一支银簪,速度极快的扬手向后猛地插进了那个士兵的眼珠里。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把抵在他喉间的长刀脱了手。
陆昭珩恰好接下长刀,掌心默默运气,在手中挽出来几个漂亮的刀花后,眨眼间便将跟前几人斩于刀下。
赵筠尚未看清楚局势,蔺风便扬声下令:“放箭!”
不知从何处飞跃而来的几支箭矢带起“嗖嗖”风声,将其他几人活生生扎成了刺猬。
顷刻间事态扭转,方才还洋洋自得的赵筠此刻孤立无援,他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陆昭珩,知道他强行运气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便立即夹紧马背,俯身贴紧马背直接冲杀出去。
看着已经骑马远去的赵筠,蔺风正准备命人再次放箭,却被陆昭珩扬手制止。
他拿过那把雕月弯弓,弓弦拉满,对准了马背上的人。
松手,箭矢破风而逝,径直冲着那个背影冲去。
“扑通”一声,马背上的人被一箭刺透了肩胛骨,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几个士兵急匆匆上前,将赵筠重新抬到了陆昭珩跟前来。
赵筠面如土色,他戎马倥偬一生,何时有过如此落魄的一面。
可他仍旧不肯低头,即使倒在血泊中,还保持着不肯屈居人下的骄傲:“你们等着,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我儿马上就会带兵围剿皇宫,我赵氏才是高高在上,这皇权理应归我赵氏所有!”
陆昭珩居高临下的站在他身旁,垂眸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蛆虫蝼蚁。
“赵将军方才说,要本宫跪地求饶,”他冷冰冰道,“可惜,本宫只会将你抽筋扒皮,丢去喂狗,至于赵棠,他平定叛乱有功,当赏。”
赵筠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恶狠狠揪住了陆昭珩的外袍:“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平定叛乱?我儿呢?棠儿呢?!”
宫门外又涌进来一大队行列整齐的士兵,金盔铠甲,俨然是西北军队列。
而赵棠走在最前面,气宇轩昂,眉宇间却紧紧蹙着浓愁悲痛。
白更生和杨月樱也在队列之中。
看见了姜醉眠后,白更生连忙朝她跑过来,见她满脸满身的血,脖子上也有道呼呼冒血的刀伤,白更生老命差点被她吓掉,好在发现她并无大碍。
杨月樱手中提了个布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个什么东西,圆滚滚的,走了一路,便滴答了一路的鲜血。
她随赵棠一起站在了赵筠面前,赵筠瞪圆了双眼,已然明白了所有。
那五万精兵确实是陆昭珩早先便在城外提前预备好的,他一早料到赵筠可能会有谋逆嫌疑,在给赵筠送去圣旨的同时,也同样命人送了封密信前往西北漠城交给赵棠。
赵棠带兵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最终压下了城中四起的暴动,平息了赵家叛乱。
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大宴,只能大义灭亲。
在赵筠指着赵棠的鼻子,还妄图让他回心转意的时候,杨月樱上前半步,面无表情的将手中布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一颗圆溜溜的头颅在地上翻滚几下,直接停在了赵筠面前。
那是一颗新鲜摘下的脑袋,面色痛苦狰狞,尚未闭合的双眼中还满是凄苦忧愤,像是没想到最后杀死自己的竟然会是眼前之人。
杨月樱心中那股大仇得报的畅意压积了许久,此刻终于能够显露些许。
“是想找他吗?”杨月樱轻声道,“可惜他死了,是我亲手把他杀了。”
赵筠目眦欲裂,那颗头颅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昭轶。
杨月樱心头已经麻木,她扔下头颅后便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走到了姜醉眠身旁去。
“阿眠,”杨月樱道,“我亲手为父亲母亲报仇了,他死了,我把他杀了,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咽了气,然后,我把他的头颅割了下来,我说过,要用他的鲜血祭奠父亲母亲……”
姜醉眠抱住了她,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
从前胆子小成那样的阿樱,今日第一次杀人,只是想用这样悲烈的手段告慰父母在天亡灵。
她轻轻拍了拍杨月樱不住颤抖的后背,哽咽道:“好,等到这里的事情都做完了,我们一起回去祭奠叔父叔母,他们在天上,会看得到的。”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赵筠被几人压了下去。
赵棠只是远远看着姜醉眠,他现在没有任何颜面再向她靠近,眸色深重的一眼过后,他率兵离开皇宫。
蔺风也开始命人清扫残局,他见陆昭珩脸色苍白的厉害,正想开口劝说,却瞧见姜醉眠已经走了过来,他便立刻放下心来。
主子谁的话都不听,但是姜姑娘的话是肯定会听的。
姜醉眠脸上泪痕未干,在看到陆昭珩捂在腹部的手上满是鲜血后,眼泪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白更生见状,心中暗道不妙:“快来人!赶紧找个软轿来,先把殿下送去太医院!”
姜醉眠从袖口中拿出块手帕,怕会弄疼他,只敢轻轻柔柔覆在他伤口上,两手交替捂在他腹部帮他止血。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眸中满是担心忧虑,哑着嗓子开口,带着浓重的鼻腔对他轻声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会那么傻呢,傻子,笨蛋,最笨的人就是你……”
不是一向大权在握,能将所有人所有事都玩弄在股掌间吗?
不是冷血无情,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吗?
不是高高在上,眼中只有皇权地位,只有争权夺势吗?
怎么又会笨到自己伤害自己。
陆昭珩方才靠着一口气吊着,这会儿被她泪眼盈盈地注视着,心口也快要化成了一汪水。
“嗯,我最笨,”他用没有染上血的那只手,抬起来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以后可以天天骂我,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身子一边脱力般的朝着姜醉眠这边倾倒下来。
姜醉眠眼眸募地瞪圆,想将他托住,可又实在没有力气,便随着他慢慢一同倒在了地上。
陆昭珩神色倦怠,眨眼也变得极其缓慢,他攥紧了姜醉眠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眠眠,别哭……”
“别走,好吗……”
“就当是,陪陪我……”
姜醉眠抱着他几乎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滴落在了他脸庞上:“好,我不走,我不会走的,陆昭珩,你不准有事,你听见了吗?”
陆昭珩闭上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做梦般美好。
“你没事,就好……幸好你和孩子,没事……”
姜醉眠拉着他的手,轻轻贴近了自己腹部。
“这也是你的孩子,你知道吗?陆昭珩,这是你的孩子,”她怕他听不见,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打掉他,因为我想生下我们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陆昭珩。”
可他双眸紧紧闭着,没有回应。
白更生时隔数年再回到太医院,一切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太医院的同仁们即使没见过他,也多数听说过他的名号,因此对他也是极为尊敬。
白更生这次是奉了圣旨来为太子殿下治伤,他不止一次感叹道,这位太子殿下怕是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才能如此遵从医嘱,每日躺在榻上不动,倒是更加方便了伤口愈合。
只是难为了他的小徒儿,挺着个大肚子也几乎每日都要来太医院看望。
皇上准许姜醉眠随意出入皇宫各处,还命人直接将她接去了东宫居住,青彤和杨月樱自然也跟着同去,好方便照应。
陆昭珩一日不醒,姜醉眠便一日心绪难宁。
在金碧辉煌的殿中坐着,周围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们服侍,青彤和杨月樱整日寻些新鲜玩意想给她解闷,可她低眉耷眼,没什么情绪,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太医院的动静,可每日等来的也都是同一套说辞。
太子殿下还未醒。
姜醉眠问白更生究竟是何缘故,白更生思索了好一会该如何讲明才能让她放宽心。
“其实那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白更生一边摆弄着院内的草药,一边说道,“只是他体内原先的毒素未清除干净,怕是落下了病根,不过这次受伤也有好处,老老实实呆在病榻上,倒是也好叫为师施展些拳脚。”
姜醉眠见白更生只管往竹篓里装药,一连装了十几味,她从中摸出一串闻了闻。
“师父,用这么多真的没事吗?”
白更生从她手中将那雪参夺走,又将她赶到了一旁去:“去去去,为师心中有数,你还怀着身孕,这些药材以后你都不许碰了,等会为师再给你开副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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