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子的青云路(大河东流)

他选择了逃避。
他的逃避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但可以解决目前他的困境——周瑞家的不再提春闱了, 传信回去之后太太也不再提了。
虽然王二太太很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儿子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但如今儿子的身体不支持, 她只能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
不过就是再等一年罢了, 这样更有把握, 名次也能更高。
这一年的时间，她等得起。
只是她觉得金陵这个地方是不是跟儿子相克？
他去了几回就病了几回，这一回病得尤其严重。
好在等这次儿子回来以后, 除非有特殊情况, 不然他都不用再回到金陵了。
在跟周瑞家的确定儿子需要再金陵休养，短期内回不来京城, 王二太太给贾珠写了一封信, 让他身体好一些了去扬州养身体。
贾家虽然在金陵有十二房族人, 但这些关系都远了, 也没有什么出息的人物, 只有求荣宁二府照料的份, 王家祖籍也是金陵，但王家也没多少出息的子弟，而且她大哥是个出了名的纨绔，王二太太根本没想过要他来照料贾珠，只怕他带坏了儿子。
史家说起来关系也不远，老太太是史家两位侯爷的姑妈，但当初史家大爷出事的时候因为爵位承继两边关系闹的不大愉快，如今两家押注看中的不是同一人，关系就更远了。
所以左思右想，王二太太还是想让儿子身体好一些了去扬州，贾敏在那里，她是亲姑妈，肯定能好好照顾儿子。
贾珠拒绝了，他不好意思去。
本来太太就对姑妈心里有偏见，要是自己这回过去了，但凡哪里不好，太太她肯定又会给姑妈记一笔，认为是她的错。
而且这回秋闱他的名次比不上表弟，太太在京城私底下应该没少说表弟是非，他哪里还有脸要姑妈照顾？
他又不是稚儿，自己有手有脚，而且祖宅有的是人手，不愁没有人照料。
但贾敏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她问过了周娘子侄儿的情况，心下担忧，还想到了自己儿子，不止一次跟林海提起：“幸好烨儿当初说要习武，我们没有阻拦，要是如今换成是烨儿这样，我不敢再想……”
她就这一儿一女，不管是谁病了，她都揪着一颗心，平日里这两人身体都还不错，玉儿身体没有烨儿好，也只是偶尔有些小毛病，喝几日苦汤子就好了，如今珠儿这却是要数个月把药当饭吃。
受大罪了。
他如今在金陵虽然有贴心人照料，却都不是他的正经长辈，要是珠儿一时任性，都没有人可以劝劝他，所以她和林海商量后也给贾珠写了一封信，让他过来，贾珠婉拒了：“侄儿身体不适，还多了个晕船的毛病，等身体好些，再去见姑妈。”
实际上他和林烨商量了，他想要留在金陵，看能不能钓出什么惊喜来。
他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周边都是贾家族人，祖宅有人手，他自己还带了人过来，足以把他周围防备的水泄不通，只是要格外注意有人暗地里下黑手，以免翻船。
这是贾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如果是林烨自己，他也会这么做，就跟之前去南疆引蛇出洞一样，但他不知道贾珠是钓手还是被钓的那一个，只是他比自己年纪还大，不仅已经成亲，还做了父亲，不管从哪方面看贾珠在这个时代都已经是大人了，林烨不该质疑。
林海问他：“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如果是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那不用说，该埋头苦读，但他不打算参加，他准备参加的是后年的春闱，这就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这点时间其实也不算长，按照林海的想法，儿子不应该放松，不能小看天下英雄。
他不是没有野望的，如今儿子已经拿了四个第一，县试第一、府试第一、院试第一、乡试第一，如果他能在接下来的会试、殿试拿到第一，那就是六元及第！
哪怕接下来他什么都不做，都能青史留名，被皇上认为祥瑞。
不是盛世，哪来的六元及第？
但儿子是个有主意的，所以林海只能和他商量。
林烨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并且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父亲，你觉得我去松阳书院如何？”
林海以前给林烨的规划就是等他中了秀才就想办法进松阳书院就读，可以结识同窗及师长，那将会是他未来在官场的得力人脉。
松阳书院赫赫有名，上一次秋闱松阳书院的学子拿下了榜眼和一个进士名额，再往前，松阳书院拿了传胪……松阳书院时不时就能出现个一甲学子，就是依靠这些学子，打下了他的赫赫威名。
可以说，但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松阳书院的，不过和它的名气相对应，松阳书院收人的条件极为苛刻，最多学生的时候人数都不超过三十，这些学子多是举人，秀才有，人数极少，等林烨中了秀才准备去报名的时候，松阳书院主带秀才的那位夫子病逝了，直接宣布不再对外招收秀才，所以林烨错失报名机会，如今他是举人，可以去报名了。
林海对儿子能被取中还是颇有信心的：“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十月底松阳书院开山门招收学子，你去一趟。”
松阳书院在金陵，也就是说，他又要去金陵了。
要是他被选中，接下来就要在那边常住，贾敏没有想过儿子没考中的情况：“这书院是要住在那边？能不能在附近买个宅子？”
林海摇头：“只能住在书院内，不能带小厮丫鬟，只身一人进山，一个月有两日假期。”
贾敏听了拧眉：“难道要烨儿亲自烧饭洗衣？”
林海：“吃饭有厨娘，洗衣多半要他自己来了。”
林烨：越听越像精英小班。
贾敏担忧的看着儿子：“烨儿能吃这份苦吗？”连洗衣服都要自己来，其他的更别说了。
林烨：“当然可以。”
潘常胜知道林烨要去参加松阳书院的选拔，送上了佩服的目光。
他从老师那里知道了松阳书院的存在，它不是每年都招收学子，只在秋闱后开山门，也就是三年一招，招收学子的条件十分苛刻，数一数历年来招收的学子，没有一个超过二十三岁，而且他们秋闱的名次还都名列前茅。
也就是说，普通读书人眼里的天才，只是他们招收学子的基本条件，一般人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等林烨来到金陵，贾珠知道他的目的后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苦笑着摇头，以他这回秋闱的名次，能被松阳书院选中的几率很小，除非他表现十分出众，但如今他这身体，不用再想了：“祝你心想事成。”
松阳书院的山长是举国闻名的大儒。
如果表弟能被山长看中，他就再也不为自己没有兄弟依傍形影单只的问题烦恼了，不，应该说，只要他能成为松阳书院的学子，就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
那里的人，都是天之骄子，前途光明，如果不是他们招收的学子确实很少，或许朝廷早就出手干预了。
林烨提前到了松阳书院山脚下，他来的够早了，但这里已经等了不少人，随着时间流逝，山脚下这片空地已经坐满了人，人虽然多，却并不吵闹，只在相熟的人之间低声交流。
松阳书院的考核严格很出名，但具体考核什么却基本没有流传的信息。
等到了时间，松阳书院出来一个中年夫子：“有意参与松阳书院的考核的举子，且年三十以下者，秋闱名次二十以内，请进。”这话一出，就有人不甘心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林烨进去的时候打量了一眼，确实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应该快要三十了。
坐下后，林烨扫视一圈，发现人数并没有太多，只有三十人左右。
也是，三十以下的举人，名次还要靠前，人数自然不多，而且他们有的或许条件达到门槛，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有前来。
“这是第一考，请答题……”
这是一个简略版的秋闱考场，第一考，就用去了一天时间，林烨的笔不曾停过，大半天时间都在动。
天黑之前交卷，夫子们会连夜评卷，明日一早张榜，榜上有名的人才能参加第二考。
林烨第二日来了，再进松阳书院参考的人数比第一天少了一大半。
第二考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任选其一参加考核，如果有实力，可以选择更多项。
这一关，林烨选了射、御、数。
这一关当场出结果，三项全优，他入了第三关。
这时候，还能参加考核的就只有五人了。
第三考就和天下事息息相关，题目分别和水利、贪腐等相关，让他们写一篇策论。
最后留下来的，就两人。
一个是林烨，十五岁，出自姑苏，今科解元。
另一个是王柳，二十一岁，祖籍江西，今科解元。
林烨父亲是三品大官，王柳父亲只是一个举人，但他母亲姓甄，和出了一个甄贵妃和九皇子的甄家是同族。
他们一家都在金陵，所以王柳在金陵也是个风云人物，林烨和他没有往来，却都对对方“闻名已久”。
林烨年少，成名时间短，有不少人认为他会是下一个“伤仲永”，秀才就是他的巅峰，现在显然是打脸了。
王柳年长一些，成名时间长，他从刚进学就有才名，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他的科举之路也验证了他的天才之名。
从这两人来看，松阳书院不愧他的“严苛”之名，招收的两个学子都是解元，还都是年轻俊才。
只是虽然都是年轻，十五和二十一的对比还是让人侧目，王柳压抑着心里的不快，冲林烨拱了拱手：“贤弟，久仰大名，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
场面话谁不会说，林烨一边微笑应答，一边在心里叹气，看来这位同窗暂时是没法交友了，嫉妒心已起，就是不知道他之后能不能压住这份嫉妒。
已经确定招收他们二人，夫子这时候态度和煦多了：“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整两日，两日后你们带上行李过来，你们刚来书院，我跟你们说一遍书院的规矩，入学以后，不允许带丫鬟小厮书童，一应杂事自理，每逢初一十五各有一日假，平日里无假不得离开书院，若是有事，找夫子告假，另外每月交杂费三十两，如果不够，另外再算……”这个银子对他们来说当然没有问题，对贫苦人家很难，不过前提是他们招收的是举人，只要是举人，出身再差，这笔银子也能拿得出来。
这些条件他们两人之前都知道的七七八八，现在听夫子说，两人都面色平静的应了。
等夫子一说完，王柳率先扭头离开，不想和林烨搭话的意图明显。
林烨：“……”
不是吧，他是来求学的、是来交朋友的，怎么刚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等林烨回去，贾珠知道林烨成为了松阳书院的一员，不禁笑了，“恭喜表弟，快快写信给姑妈他们报喜！”
等林烨和贾珠说起了这位王柳同窗，贾珠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我之前猜他会去参加考核，他是除你之外唯一一个我认为能过的人。”他猜中了，就表弟和王柳两人成功入学。
林烨：“你之前和他打过交道？”
贾珠：“……嗯，我参加过几次文会，见过一面。”他沉思了一下：“才高气傲，财大气粗，奉承者众。”这就是那一面贾珠对他的印象。
“他母亲是甄家族人，他父亲是甄家甄宝玉的夫子，他还有一嫡姐嫁给了盐商。”
说起这位甄宝玉，贾珠的语气有些奇特，“世上奇事多。”不说甄宝玉、贾宝玉这名字的玄机，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仿，长的还相似，要不是不可能，贾珠第一回见到老亲甄家宝玉的时候真以为太太当初生的是双胞胎。
两个宝玉长的太像了！

林烨没有见过甄宝玉, 只听说过这位甄家的心尖尖。
他的待遇是原著中贾宝玉的待遇，或许还有过之无不及，贾宝玉如今在荣国府也十分受宠, 但或许是有贾珠这位大哥在，他的地位还不到原著中那么夸张。
“真那么像？”
贾珠点头。
林烨不解：“不是说宝玉长得像外祖父？”
贾珠迟疑：“……或许是神似？”他记忆中的祖父很是威武，宝玉那福娃娃的样子他是看不出来两者有相似之处，兴许是宝玉如今还没长开的缘故？
贾珠把话题扯回来：“那王柳颇有些恃才傲物, 若是为难你，你别一味忍让。”
林烨所有所思：“他应当不会特意为难我。”甄家在金陵确实声望鼎沸，但他姓王，他母亲虽然姓甄却是庶出, 在甄家地位没有那么高。
而且林家也不是吃素的。
信传回扬州, 这是贾敏意料之中：“我就知道烨儿进松阳书院没问题, 只是这十五日才一日假, 也太少了些。”这样他得要放大假才有空回家了。
林海不以为意, “你就当儿子又出了一次远门。”
贾敏叹息：“跟出远门的区别或许是近了些。”这点好, 儿子出远门她会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真有什么事他们在扬州鞭长莫及，但是换成在金陵就不一样了, 这算是在家门口了。
林黛玉眨着眼睛：“哥哥没有假回来, 我们可以去看他吗？”
贾敏顿住，然后笑了：“好主意！”
眼下就有机会, 潘玲芙这个外甥女已经生了, 生了个儿子, 如今还没出月子, 她可以和潘常胜一块儿去金陵看看她们母子, 去了后她不仅能去看看儿子, 还能看看珠儿。
林海没有阻止：“我让人给你们安排船。”
贾敏：“好，先不用告诉烨儿，给他一个惊喜。”
林烨不知道家中的打算，他入读松阳书院后，感觉回到了高三，被老师重点关注的重点班的高三。
早起、晚睡，当然，如果你能提早完成课业，早睡也没有问题。
课程的安排不会十分紧密，基本上一天就一两个夫子给他们上课，上课的内容跨度有的时候极大，要是本身知识面不够的完全跟不上。
好在这里都是举人，所以有些人基础差一些，也不至于掉队。
这里总共只有十二个学子，还有几个不在书院，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人。
而且这二十人里，不是一派的。
比如新入学的王柳，他是旗帜鲜明的九皇子派，师兄赵一坤，出自三皇子侧妃娘家，另外还有石三阳，口口声声义忠郡王。
他们不会掩饰他们投效的人，还会积极为他们归属的皇子皇孙拉拢其他人。
能进松阳书院的都是年轻俊才，但凡心有大位的就不会放过。
林烨就收到了这三人的拉拢，包括王柳。
他入学后态度大改，对林烨和善了许多，林烨猜测他回去后被“指点”过了，既然要拉拢他，当然不能板着脸。
看来之前他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还没有传到金陵来，他们不知道林烨和六皇子走得近，林烨也不会就这点大张旗鼓，这样让大家误以为林家都投靠六皇子了就不好了，所以他对其他人的拉拢全都当做听不懂，张口闭口就是皇上圣明，其他学子：“……”
真热闹啊。
举人一只脚已经踏入官场，以他们的年纪和学识这是迟早的事，大家各有思量，有的下定了决心，有的还在考量。
但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不闹出什么事来，夫子全都当做看不见，只管他们的课业。
不得不说，这样的举动是明智的，他们办书院，又不是结党，自然不能管束学生的政治倾向。
王柳看林烨这样子就知道没戏了，态度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当面还能客套一下，转过身脸就拉了下来。
林烨：“……”你有本事你当面给我脸色啊？
林烨很快就在书院里找到了朋友，他叫计朋予，是上一科的举子，入书院已经三年了，他不参与那些是是非非，埋头读书，最擅长的就是数，林烨在这方面也很擅长，所以夫子时常把他们叫到一起钻研数题，偶尔还会让他们去代课专门讲数，两人迅速熟悉了起来……
林烨在山上读书的时候，贾敏坐船带着黛玉、潘常胜来到了金陵。
潘常胜就读的书院在扬州，这回来金陵是跟夫子告假，才有时间跑这一趟。
贾敏来金陵，本来贾珠应该前去迎接的，但他的身体不争气，只能派出自己的得力人前去迎接，贾敏自然不会挑拣他，来到贾家祖宅，看到屋里关着门窗，穿的比常人厚实许多也能看出瘦削的侄儿，没忍住轻轻锤了他一下：“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没有挺过来，家里人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