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阿瑞娅记得利奥铎说过“不想在日落后踏上高塔”，连他这般傲慢的人都对此处畏惧，想必这里有着极为可怕的东西。
而现在距离日落，已经不远了……
阿瑞娅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朝螺旋楼梯走去，伸手扶上冰冷的金属的栏杆，她的手心里满是汗，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手中的烛火跳跃着，就像她不安的心跳。
楼梯并不长，大概只有四十多级，阿瑞娅却感觉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
当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明亮时，阿瑞娅的眼瞳也因为惊讶而越睁越大，没有想到楼上的景象竟然是这样——
昏黄的烛光星星点点落在地毯上、书柜上、墙壁上，甚至是由细绳牵引着吊在半空中，将这一片黑暗驱散。
一颗颗透明的琉璃水晶球自高塔顶部由一根根透明的丝线错落悬吊在半空中，在暖黄的烛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在窗外昏暗的天幕之上，像一颗颗璀璨的繁星。
阿瑞娅刚从黑暗中脱离出来，看着眼前这副令人震惊的画面，她沐浴在水晶球的闪光中，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触摸它们，就像要攥住一颗星星。
却在伸手的那一刻发现，星星们看上去离她很近，却至少离地都快四五米，凭她的身高根本碰不到。
“你来晚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含着隐隐的不耐烦。
阿瑞娅猛然回神，朝发声处看去，只见在一扇极大的落地窗户前摆放着一张宽长的红木书桌，一个男人坐在桌前，说话间他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自书中缓缓抬起头来——
在他抬眸看来的一瞬间，两人视线交汇，一双如暗夜般深沉的眼瞳闯入阿瑞娅眼中。
也就是那一刻，她的脑中一片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掠夺了她的神智。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满室繁星都不再在意了，脑海中完全被那双神秘而深邃的眼眸所占据。
而她的心疯狂跳动着，漫上一阵无端的惶恐。
“宿主。”一直沉默的系统突然出声喊道：“低头，不要看他的眼睛！”
系统的声音令阿瑞娅猛然惊醒，像是溺水的人重获氧气般，她大口喘着气，然后连忙控制着自己紧闭着眼睛迅速垂下头去。
可阿瑞娅虽然闭上了眼，却能听见轻巧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向她走来，紧接着一道阴影盖来，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抬起头来。”男人淡淡道。
他的语气里满是命令的口吻，阿瑞娅明知不能看他的眼睛，可当他的话语落下时，她的身体就失去了控制一样，下巴像是被人掐着一般不由自主的抬起，以无法躲避的姿势迎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瞳。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阿瑞娅不得不承认。
点点银光落在墨色里，像是宇宙的银河，又像是黑洞的漩涡，吸引着她沉沦。
当被他凝视和捕获时，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间、空间，过去和未来都一览无余，而所有秘密和伪装也就荡然无存了。
可就这样对视了片刻后，男人突然皱起眉头，说道：“奇怪。”
他怎么看不清眼前这个人，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甚至是她的种族，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模糊不清。
男人后退了一步，也就是那一步将阿瑞娅从被控制的窒息中释放出来，她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呼吸急促的捂着胸口。
“赫斯提安，库索托王国的占星师。可窥天探命，尽知整个王国的命运走向，传说中神明的使者，有与神明对话的权力，在王国中拥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系统适时的人物介绍响起，阿瑞娅一边分神听着它的话，一边暗自观察着一旁站在原地不再管她，只是奇怪地抬头看着头上水晶球的赫斯提安。
他穿着一身贵气的黑紫长袍，颜色虽然厚重，可他身量修长，周身又萦绕着一股特殊的气质，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轻盈来。
点点亮光映在他那不知什么材质的长袍，竟流淌着暗银的光芒，他站在那里，就像被星辉包围。
阿瑞娅视线往下，在他的发丝末端停住。
赫斯提安有着一头与阿瑞娅相同的墨色长发，柔顺垂落腰际，可自发尾向上接近十公分的长短，是霜染般的白。
自尾端开始变白的头发，阿瑞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而赫斯提安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注视，忽的转头朝她看来。
阿瑞娅下意识的想低头躲开他的视线，就在这时，阿瑞娅脑中“噔”的一声，系统又说话了：“宿主，我已经启动了安全防护，赫斯提安暂时不会发现您的真实身份。”
“但也因此，赫斯提安可能无法证实您现有的，公主殿下的身份……”
阿瑞娅刚松了一口气，系统又吞吞吐吐的补充道。
如果这个叫赫斯提安的证明不了她的身份，那她还怎么当国王，完成那个遥不可及的任务，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瞬间无数担忧涌上阿瑞娅心头，她捏紧了掌心努力思考着对策，思考着怎么在赫斯提安面前蒙混过关。
“你是什么人？”赫斯提安突然说道。
听到他的问话，阿瑞娅硬着头皮说道：“呃，这个，他们都说我是公主来着……”
说完后，阿瑞娅生怕他不信，又马上摘下她手腕上的落日晶石手链，也是她唯一的信物，递到赫斯提安面前。
“我有这个。”
“一串破石头而已。”
赫斯提安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串价值连城的晶石，他紧紧的盯着阿瑞娅，漆黑眼瞳中神光闪烁。
“你的目的是什么？”
阿瑞娅一愣，原她以为赫斯提安会在身份问题上纠缠很久，却没想到他很快便跳跃到了下个问题。
目的？这个词听起来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一样。
阿瑞娅的大脑飞速运转，尽力想找一些名正言顺且善良正义的说辞，斟酌了半天，在赫斯提安近乎逼视的眼神下，她犹豫着说道：
“那个，为了……回家？”
她这倒也没有说谎，只是这个“回家”不是指的回到皇宫而已。
赫斯提安看着阿瑞娅笨拙而含糊的敷衍着他的问题，一言不发，眉头轻皱，整个人宛如坚冰般冷漠。
“你走吧。”他忽的转过身淡声道，抬步朝书桌走去，不再看阿瑞娅一眼。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让她走了，阿瑞娅有些没反应过来，难道她这样算过关了？
她“哦”一声，刚想离开，又听得赫斯提安说道：“马车会送你到城门，以后也不要再来都城了。”
“什么？”
阿瑞娅彻底惊呆了，这可不行，让她离开这里，那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来不及多想的阿瑞娅快步跑到赫斯提安面前，伸手拦住他，气鼓鼓说道：“我真的是公主，你不能赶我走。”
赫斯提安对她的态度和话语置若罔闻，绕开她径直坐在了书桌后的椅子上，重新低头看起了那卷没看完的书。
对他的漠视阿瑞娅也不气馁，她隔着书桌俯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你们找的人。”
赫斯提安抬起头来，和她视线相接，眼眸深沉：“我看不清你的一切，自然也不能将你留在我的王国。”
这个不靠谱的系统，能不能升级一下它的安全防护！阿瑞娅在心里骂道。
系统在脑海里装死不出声，阿瑞娅也只有强装镇定，露出微笑，努力试图和赫斯提安讲道理：
“凯莱恩看到这串手链才把我带到这里，虽然我知道你，您这位大人可能有一点……特殊能力，但是，好歹也让我见过国王以后再——”
“马上日落了。”
赫斯提安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他们应该跟你说过——不要，在日落后登上高塔吧……”
他目光幽远，语调忽然放的很轻，像是一层飘在半空的雾，含着粘稠而冰冷的水汽，瞬间在阿瑞娅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阿瑞娅这时突然发现，赫斯提安漆黑的眼瞳竟然在逐渐扩大，将眼白也染上纯粹的黑色——
看上去，像两粒跳动的黑色火焰。

第13章 神像
阿瑞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将书桌上的书卷碰到了地上，“哗啦”一声，牛皮纸张散落一地。
她下意识的往地上扫了一眼，却突然顿住了身形。
她看见了，一张画像。
准确的说，那是一张神像。
那神像是美丽女人的模样，穿着金色丝带的白底长袍，头顶戴着橄榄枝的王冠，一手举着银色长剑，一手握着花枝，脚边匍匐着猛兽，周身散发着灿然金光。
虽然只是一副手绘的图像，却仿佛能感受到女人所传达而来的悲悯、博爱、勇敢与无畏。
赫斯提安察觉了阿瑞娅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看见那副神像时，眼珠微微转动：
“你见过祂？”
阿瑞娅出神的看着那张神像，没有回答。
她见过的，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间破败的神殿里，那尊破损的雕像。
尽管那尊雕像已经坏得辨不清面容，尽管当时的阿瑞娅连直视祂都做不到，可在看到这张画像的一刹那，阿瑞娅无比确认，这就是祂。
“……祂是谁？”阿瑞娅喃喃道。
赫斯提安紧紧盯着阿瑞娅，漆黑一片的眼眸里光芒若隐若现，似乎是想从她的身上看到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吐一口气，说道：
“祂是一个，已经消失的神。”
已经消失的，神吗？
怪不得那座神殿破败成那个样子，忽然间，一种似是忧伤又是悲愤的情绪涌上阿瑞娅心头。她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只得撇过脸去，不再看那张画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赫斯提安来到了她的身边，他微弯下腰来，那双令人害怕的纯黑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阿瑞娅，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见过祂。”
被这双眼睛盯着阿瑞娅心里实在有些瘆得慌，她后仰了几分，拉开些距离，慢吞吞道：“我确实，有见过祂……的神殿。”
赫斯提安看着她，似是在辨别她话的真假，然后直起身来，说道：“祂的神殿已经都被焚毁了，你不可能见过。”
“我真的看见了，不仅是神像，还有石碑上的——”
阿瑞娅猛地停住了，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阻拦了般，她努力去回想，可那石碑上的文字，她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不会啊，我明明记得很清楚的……”
“石碑？”赫斯提安敏感的捕捉到这个词，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朝阿瑞娅的方向又逼近了一步：“什么石碑？”
阿瑞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边往后退边摇手道：“……我，我想不起来了……”
可赫斯提安根本不信她的话，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闪躲的阿瑞娅一把拉到了身前。
赫斯提安低下头来，黑漆漆的眼睛冷冷盯着她道：“告诉我。”
这什么人啊！她真的不知道啊！阿瑞娅根本不敢直视赫斯提安瘆人的眼睛，只能在心里崩溃的尖叫。
她只是单纯的想留下来完成任务而已，为什么要遇上这些怪人啊！
“我可以告诉你！”阿瑞娅被逼无奈，脑子一抽突然说道：“只要，只要你承认我的身份。”
话一出口阿瑞娅便有些后悔，在快要被赶出城的当口，她怎么还有这个胆子去威胁赫斯提安，他不会恼羞成怒到直接把自己逐出国境吧。
果然，赫斯提安听到她的话后眼神更加冰冷了，他缓缓松开了攥住阿瑞娅的手，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道：
“你在威胁我？”
听到他的话后，阿瑞娅瞬间寒毛倒竖，系统也在这时“贴心”提醒道：
“宿主，请您尽一切努力留在王室，这是您完成任务的重要起点。”
“啊啊啊，那我还能怎么办？除了这破石头手链，我根本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啊！”
而且就系统给她的这个金手指，她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利用美貌色.诱赫斯提安吧，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绝对会死得更惨啊！
阿瑞娅在脑中疯狂吐槽，而在现实中面临赫斯提安的恐怖眼神，她只有勾起僵硬的嘴角，勉力朝赫斯提安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
“没，没有，我只是，在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我不需要这样不公平，且具备威胁意味的解决方案，所以请你——”
赫斯提安想也不想的直接否决道，就在他又要说出将阿瑞娅赶走的话之前，阿瑞娅直接出声打断了他：
“赫斯提安——”
赫斯提安微皱眉头：“你怎么知道我的——”
“那不重要。”阿瑞娅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怕直接被他撵出去，她用尽了全部的勇气，飞快地说道：“你看不清我的身份，那就没有办法判定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公主。”
“既然你的能力失效了，那不如就用我的方法来证明。”
阿瑞娅抬眼直直注视着赫斯提安，举起了手腕：“一是这串手链，这是凯莱恩将我带回来的依据；二就是那张神像——”
看向那张地上的神像，阿瑞娅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来这里的目的吗？现在我告诉你——”
“是神说，让我来拯救危在旦夕的库索托王国。”
说完这句无比中二又狂妄的话，赫斯提安还没有反应，阿瑞娅先绝望地捂住了脸，不会有人相信这种鬼话的，她绝对会被当成疯子给丢出去的！
果然，赫斯提安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
啊果然不行……
就在阿瑞娅泄气的垮下肩膀时，赫斯提安又突然说道：“但你说得也有点道理。”
这峰回路转的一句话令得阿瑞娅瞬间提起了精神，眼睛发光的看向赫斯提安，而他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神像。
指尖抚平羊皮纸张，赫斯提安垂眸看向纸面，他就那样安静的站着，沐浴在亮光中，明明他就站在面前，却像是在遥远的银河之外，似乎眨一眨眼，他就会飞走一般。
“这个王国，不，是这个世界，确实是糟透了……”
赫斯提安的声音微不可闻，阿瑞娅伸长了耳朵也只依稀听见“世界”“糟糕透了”之类的词，顿时紧张得揪起心来。
一定是在骂她呢，接下来肯定要撵她走了！阿瑞娅垮下嘴角，哭丧着脸。
“你走吧。”赫斯提安将神像收起，对她说道。
阿瑞娅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了，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朝楼下走去。
“十天后是继任大典，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哦。”阿瑞娅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到楼梯处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继任大典？我可以留下来了？”
她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想要再次确认这个消息时，却见一室空荡，已经不见赫斯提安的身影了。
天啊！她没听错，她真的做到了！
阿瑞娅宛如中了头彩般一下子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赫斯提安为什么突然相信了她的话，但她既然成功留下来了，那就意味着离任务成功更近一步了。
阿瑞娅“噔噔噔”跑下楼，门口已经停靠着一辆马车。
和她来的时候乘坐的马车不一样，这辆马车外漆是蓝金配色，车头插着代表着王室的旗帜。
这是王室的马车，专门来接她回宫殿的。
车夫为她打开车门，恭敬鞠躬道：“请上车，阿瑞娅殿下。”
在马车驶离高塔后，阿瑞娅从车窗探出头往后看去，太阳的光辉已然湮灭，暗夜如浪潮般涌来将此处团团覆盖。
天际涌动着的，不知是乌云，还是某种神秘的力量……
阿瑞娅担忧地皱起眉头，放下了车帘。
高塔位于王室的宫殿群边角，一路上行过许多花草掩映的小道。这一天来的波折离奇令得阿瑞娅疲惫不堪，在车轮的骨碌声和微微摇晃中，半梦半醒间，突然，车停了。
有人自外面将车门打开，朝她伸出手臂道：“尊敬的阿瑞娅殿下，欢迎回家，国王正在等候您。”
听到这番话的阿瑞娅一下子清醒了，国王，她那从天而降的爸爸要见她？这么突然？
阿瑞娅扶着车外那人的手臂下了车，心中有种莫名的紧张。
眼前的宫殿恢宏壮美、金碧辉煌，有穿着盔甲的卫兵严密巡逻把守，阿瑞娅有些心生怯意。
与担心自己的身份相比，她更不安的，似乎是怎样与这名义上的父亲相处，毕竟在上个世界她便极度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阿瑞娅心中五味杂陈，许是察觉了她的不安，身边的人温声宽慰道：“只是见一面，殿下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