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着父亲坚定的神情,荀彧颇为苦恼,该如何打消父亲的念头。
门外墙根处蹲着的暗卫白毫捏着下巴,又听了一会儿,没听到荀彧的回话,看了看四周,闪身离开,去找雨前汇报消息去了。姑爷要再娶一个妻子与小姐平起平坐,说不定还要让小姐居于其下。这可是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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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贺不知道荀绲的打算,她来洛阳也没有时间去讨好这个公公,从第一天开始,她淹没在雨前与龙井两人收集来的消息之中,力图为唐衡从中找出一线生机。
唐衡本人对唐贺担心的事并不在乎,他倒不认为这有多严重,那些士大夫先除掉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好奇怪的。相比起来,他倒是如同荀绲一般,看重荀彧的前途,问唐贺要不要他帮忙。如能为这个女婿谋个一官半职,那他下半辈子也有个依靠。
唐贺对荀彧的前途一点也不担心。后世称荀彧为“荀令君”,就是他能做到尚书令的意思,没什么好担心的。因此,唐贺手中拿着关于蹇硕的资料,在看曹操这几年的政绩。不看还好,一看她气得脑袋冒烟。她总算明白为毛曹操会跑到士大夫那边去了。要是她,她也跑去了。这群蠢货,脑子里长得都是草吧!
唐衡瞥了眼她在看的东西,轻笑了一声:“怎么为你的启蒙恩师心急?”
揉揉额角,唐贺转头看向唐衡:“这个蹇鼎平日作威作福也就算了,他明知道曹操新官上任,年轻人都想要搞点政绩出来,正愁干不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就自己上门去招惹,这不是傻子吗?”
“而且,他抓谁不好……”竟然敢抓她的结义兄长来威胁曹操,好胆!唐贺鼓着脸颊,恨得牙痒痒。
唐衡摇了摇头:“蹇硕并不单独为了蹇鼎的事,与曹操结怨。”
按下唐贺手中的纸张,唐衡眯着眼说道:“曹操多次上表天子,历数蹇硕等人的罪状,都正好被蹇硕看到了。”
“你也有罪证被他逮着了?”唐贺挑挑眉。
唐衡瞥了她一眼:“他如今还能在洛阳待着,你以为都是袁绍等小儿的功劳?你爹我还没傻!”
“呃……”唐贺看着他,腹诽: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见识,能看出曹操前途远大,现在就在投资。
“曹公与我是身家性命相关的交情。”唐衡自得地一笑,掀开底牌。曹操爱怎么搞怎么搞,但他绝对不会把矛头对准父亲曹嵩。唐衡与曹嵩狼狈为奸多年,任凭曹操手段多高,也难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果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原来是他与曹嵩是利益共同体!唐贺拍拍脑门。
“还有,你想查那些官员怎么查都没关系!宫禁之内,你还是把人手收回来吧。”唐衡突然说道。
“可是……”唐贺扁扁嘴,显然不想放弃。
“别平白折了人手。”唐衡背着手,仰头看着上方,目光透出一丝森然:“何况,宫禁之中的事,没有人比我知道更得多。”
“这么说,你知道何进他们的打算了?难道你准备坐以待毙?”唐贺一脸稀奇地看着他。她才不信唐衡不怕死。
“哼!”唐衡笑了笑,“你可知宫闱之中,谁的权力最大?”
唐贺翻了个白眼。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嘛!是人都知道啊!可是,那个谁谁谁现在还是个少年咧!权力都在他老娘和舅舅手上。
“错!”唐衡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冷笑了一声:“想用禁军,也得看看他们能不能指挥得动!”
皱了皱眉,唐贺蓦地心头一跳,讶异地问道:“你向何后示好了?”
“在宫廷里呆了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这风向,我还是会看的。”唐衡摸着光洁的下巴。
“就算这样,你不怕他们事后翻脸?”
“你那公公准备辞官回乡了吧?”唐衡突兀地问起荀绲来。
唐贺听他这么问,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唐衡也想在这件事过后,告老还乡,但她觉得事情不那么乐观。那些士大夫可没有何后那么好骗。
义兄子廉
唐贺揉着太阳穴听完雨前的汇报,头痛地挥手让他退下。环视了下四周,她站起身,飘出房间,瞟了眼头顶的大太阳,感觉不到半点暖意。洛阳跟她犯冲吧。这个地方给她的回忆一直都不怎么好。然后,现在才回到洛阳没几天,又出了这档子事。
晃悠悠地飘出府,唐贺连陈氏在背后叫她都没听到。
大街上有着浓厚的年味,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挂着过年的喜庆。这个时候的洛阳,还没有经历战火,这里的百姓比起外地逃荒的流民不知幸福多少,就算贫穷,也不会有过不下去的程度。那种过不下去的赤贫户早就被媚上京官赶出了洛阳,逃荒的民众也被阻挡在城外远郊,不准靠近。这样的洛阳看起来繁华富庶,谁也想不到几年之后,这里会形同废墟吧。
唐贺一脸的漠然之色,在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之物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不搭调。
这几日四处打探门路准备出仕的荀攸会客结束,正要回家,一眼就瞄见这个婶婶冷着脸立在人群中,感觉有些诡异。微微仰着头,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还是顺带把这个婶婶领回荀家吧,让她这么站在大街上,太奇怪了。
“婶婶。”荀攸在面对唐贺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她叫“公达贤侄”,但礼数上,他还是会尊称她为婶婶。
心情不好的唐贺白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荀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算计,算计,满肚子都是算计!她那里不好!除了是唐衡的养女,她那里不好!那唐衡虽然不是好人,但是人好歹也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孝敬一下养父,就要被休掉吗?他们圣贤书读得傻了吧!
荀攸平白受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就说,这婶婶对他很有意见。这会儿没人看见,直接就甩白眼给他了。没办法跟上吧。任她到处走,出事了怎么办?荀攸没见到当日唐贺抄家伙砍人,印象中觉得女子都挺弱,还是要有人保护才对。
唐贺穿过人群,感觉有人跟着她,愤愤地停下来。
“你干嘛跟着我!”
荀攸无奈地叹气:“婶婶,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回府了?”
“哼!”唐贺挑了挑眉,狠瞪了他一眼。这些人明明都恨不得她离开文若,干嘛非得假好心!虚伪!没错,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算现在长大了,变得一脸忠厚老实样,但也改不了他的本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然,曹操在有贾诩、程昱、郭嘉等人的情况下,他那里还做得了曹操的谋主啊!可见荀攸本质上,就不是个好东西!
一连两次遭受白眼,荀攸愈加确定唐贺讨厌他。问题是,这种讨厌实在莫名其妙啊!
“婶婶,对攸不满,可以说出来的。”
“你想知道?”唐贺眯起眼。
荀攸点头,心说:你讨厌忌恨我,总得让我知道个原因吧。
抬起手,唐贺指向街头:“那个地方,几年前有一家书局。”
荀攸看向前边集市口的店铺,以前的书局如今改换门庭变成布庄了。年少时,他跟随叔父住在洛阳,常常光顾那家店,因为那家店总能搜罗到一些市面上比较稀少的书籍,故此印象深刻。但他不明白,这与唐贺讨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看着唐贺,等待下文。
“差不多十年前,我刚从颍川的乡下来到洛阳。我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娘亲为了我,被迫再嫁,我只知道,那个继父原本存了杀我的心。”唐贺一手叉腰,望着前方的人群,语气冷淡,“我不想死,想活下去,却因为年幼,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荀攸记忆力虽然不如荀彧那样能够过目不忘,但却也不太差。唐贺就这么几句话,就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事。
“……我至今都还记得,为了这件事,死了多少人。那时,我日日被继父带往大牢中,听着太学生们叫着生嗜汝辈骨血的话,他们从没有人因为我年幼无知,什么也没做,而对我有半点怜悯之心。”唐贺说着说着,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凑近荀攸,“呐,我很傻对不对?”
荀攸怔怔地看着唐贺的笑脸,当年的事,他并非没有半点愧疚之意,所以把她的信交给长辈之后,他就避开了,没有对这事提出自己的任何意见。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说出,此事与我无关的话来。虽然不能想象唐贺在大牢中的遭遇,也不晓得唐衡到底是如何教育唐贺的,但仅就这只言片语,就能感觉到她当时是何等的绝望。荀攸望着唐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