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香巧摇摇头,刚想否认。
魏子骞却在这时出声道:“给她看吧,明日她也会知道。”
魏香巧这才慢吞吞地递过去一张。
叶惜儿接过来,展开来一看。
这一看,躺在床上的身体蹭一下就弹坐了起来,桃花眼瞪成了桃花球。
宣纸上整整齐齐的写满了字。
是她婆婆的簪花小楷。
字迹精巧细腻,纤细清秀,又不失风姿态度。
叶惜儿还没看完,方才因疼痛没落下来的泪,这时却颗颗滴落出来。
掉在宣纸上的字里行间,瞬间晕出一团墨迹。
叶惜儿视线模糊了,她擦去眼里的泪,继续看完。
看完了哭得更厉害了。
她抬头看向巧儿,要来了她手上的那一沓纸。
一张一张翻阅,内容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她写了有多少张......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那个不闻世事,活的像庙里姑子般清心寡欲的婆婆。
会写出这样强硬的东西,且好似对她的工作都一清二楚。
这一字一字,一行一行的,全是对那日抹黑攻击她的大字报的反击与正名。
为她反击,为她正名。
还细致完整的澄清了被人扭曲事实,各家嫁娶情况的真实始末缘由。
叶惜儿的心脏像是被铁锤重重砸了一下,震颤又闷痛。
“你们,这是......贴这东西去了?”
大晚上不睡觉,就是偷摸地满城贴这东西去了?
“是啊,嫂子,他们能贴,我们也能贴。”
“他们能写,我们也能写。”
魏香巧第一次干这种事,有些羞赧,却又觉得刺激。
尤其是她哥带着她和娘满城跑,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到城北。
一人把风,一人刷浆糊,一人贴。
三人配合默契。
期间不停的躲过那些夜间巡逻的士兵时,太过惊险刺激。
每每于此,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娘更甚,一个常年端坐在后宅,走路步子大小都不变,从没有过呼哧带喘的人。
跟着她哥跑得气喘吁吁,遇到巡城兵时,即便上气不接下气,却也不敢使劲喘气。
寂静空旷的大街小巷里,母子三人像一阵无名夜风似的,刮过每一个重要醒目的地标位置。
为了节约时辰,一路在暗夜里奔跑的三人,犹如在夜间出没的灵巧山猫,跑得发丝散落,衣摆飘荡。
呜呜寒风都在为其让路。
虽然危险又匆忙,跑得也很累,但那一刻,魏香巧看着身边同样不停奔跑的哥哥和母亲,竟然觉得畅快极了。
她仿佛变成了自由的鸟儿,挣脱了礼教的束缚,做着出格又离经叛道的事。
这一夜,是特别的一夜。
是魏香巧这辈子都能铭记于心的时刻。
不一样的锦宁城,不一样的街道,不一样的月亮,不一样的夜景。
湿润的空气中,吹来的是早期绽放开洁白玉兰花的味道。
尤其还有哥哥和母亲陪着。
且他们三人的心,好像在无形之中,在吹过同样香味的夜风中,在靠在一起一同喘气,一同躲避士兵时,渐渐靠近了。
“嫂子,你放心,我们贴的比他们多,一定能压过他们。”
魏香巧头一次为自己做的事小小地骄傲道。
叶惜儿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宣纸上,晕出更多的墨团。
她赶忙把纸张拿开,这可是她婆婆辛苦写出来的。
叶惜儿感动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站起来,一个一个的抱了他们。
用行动表达她的感激和感谢。
魏母颇不自在,想推脱,被叶惜儿用双臂死死圈住了。
她无法想象出这三人在无人的街道里,着急匆忙又偷摸着贴东西,还不停地转换地方的画面。
更无法想象她这个从不出家门,甚至很少出房间门的冷淡婆婆,会这么疯狂的和两个儿女一起做这种事。
她这个从来不动弹一下的婆婆,是怎么抛却端庄在偌大的锦宁城跑来跑去的啊?
她这个大家闺秀,贞静贤淑的小姑子,又是怎么不顾淑女形象做这种离谱的事的?
她这个......
算了,魏子骞做出这种荒唐事,还稍微能够想象出来。
叶惜儿泪流满面,俨然成了一个哭包。
这一家子,要把她感动死吗?
“嫂子,你别哭了,头上还有个包呢。”魏香巧安慰她,给她递手帕。
魏子骞见她这么哭也不是个事,便对魏母说:“娘,你和巧儿先去睡觉,我去打水来给她敷敷。”
魏母和魏香巧点点头,天色都快亮了,折腾了一晚上,的确是累了。
两人各自回屋补眠了。
魏子骞打了一盆冷水进来,投了帕子递给她。
见她还缓不过来情绪,便问道。
“哭什么?”
叶惜儿接过帕子敷在眼睛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瓮声瓮气地回他:“感动还不行吗?”
她真的没想到他们会为她做这些。
难过也哭,高兴也哭,魏子骞也是对这女子旺盛的眼泪毫无办法。
怎么就那么能哭呢,哪儿来的这么多水?
“这么一点事就感动了?”
平日给她洗衣端水的伺候,也没见她有半点感动。
“这哪里是一点小事了?”叶惜儿反驳他。
尤其是在这个封建古板的背景下,土生土长在这片循规蹈矩的天地间。
两个长于后宅,生存于后宅的女子。
能冲破根深蒂固的思想,放下规言矩步的身段,去做这种一辈子都没想过的特立独行,大胆疯狂的事。
本身就很不容易。
她婆婆曾经还是端庄高雅的当家主母呢。
她小姑子还是温婉柔静的富家小姐呢。
跨出这一步,得多不容易啊。
简直就是颠覆性的变化。
肯定是被魏子骞带成这样的。
“你们谁的主意?娘是怎么被说服的?”
她揭开没有了凉意的帕子,眼睛看着他问道。
魏子骞又去重新投了一帕子,这才回道:“我们都出了主意,娘也不用被说服。”
“那东西都是娘写出来的,我可没时间写。”
“不是你提出来的?”叶惜儿还是觉得有疑问。
“是我提出来的,可在我提出来之前,娘就已经把那东西写出来了。”
“我看没有问题,就抽出一个晚上做了,想着早些贴出去。”
“那娘是怎么愿意出门跟你们一起的?”
魏子骞弯眸轻笑了下,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
“我与她说,这事需要三个人配合,不然动作慢了会被巡兵抓住。”
叶惜儿也扑哧笑了,这理由,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两人相对而笑,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丝丝笑意。
倏而,四目相对,彼此笑眼里的流光似碰撞出火花,迸溅到两人身上,灼烧出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咳咳......”
叶惜儿率先收了笑意,慌忙把帕子往脸上一盖。
“赶紧上来睡吧,太晚了。”
清晨一醒来,叶惜儿就特意出门溜达。
当然,她是出来吃早饭,顺便听听群众八卦的。
沉寂酣睡了一夜的锦宁城,在天光亮起,人们纷纷出来活动时,又渣渣呜呜地苏醒了过来。
一夜好眠的百姓们,没人知道就在昨日夜里,有三个人偷偷摸摸地,夜鹰出没似的跑了整个城。
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今日的锦宁县有些不对劲。
多了些什么东西。
那些墙上贴着的,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三三两两的人驻足停留,识字的人摇晃着脑袋大声念出来。
“又是这个年轻的媒婆。”
“这次怎的没有画像了?”
“是啊,上次贴出来的画像也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玩意儿,全部给揭走了。我还想再看两眼呢。”
“对,这小媒婆别的不说,长得可真是醒神啊!我每每路过此处都会特意上去欣赏欣赏美人图。”
“诶,你们听到了没有?这是为那个小媒婆洗刷冤情呢。”
“看来美人就是美人,不是什么蛇蝎美人。”
“昨日一个说法,今日一个说法,到底哪个是真的?”
“管它哪个是真的,当个新鲜事听听就完了。”
“完什么完,若这上面说得是真的,我可就感兴趣了!一个快躺进棺材板的人,不仅找到了媳妇,还越来越有精神,真玄乎。”
“这小媒婆还真有两把刷子。”
“你别说,我家有个亲戚,跟那个孤女老姑娘的情况有些相似。是天煞孤星,大小伙子快二十三了也没人愿意嫁给他。媒婆也都把他忘了,我回去叫他去找这个小媒婆试试看。”
“我家附近也有一个,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成亲三年无所出,被夫家退了回来。都二十岁了,回了娘家,整日被哥嫂嫌弃呢。”
“你们这样说,我倒是也想起一家子人来,他们家啊可穷了,一个家里有七个兄弟,吃饭都困难,更别说娶媳妇的彩礼了。那最大的一个都三十了,至今还没说亲。”
“走走走,我先回去了,去跟那小伙子说道说道,全家就剩他一个了,怎么也得留个后,老了给他摔盆吧。”
“对对对,散了散了......”
人群中,原本聊得火热的几个大婶,各自匆忙的挤出了人堆。
步伐急匆匆的,像是赶着回去般。
叶惜儿躲在一旁偷偷地捂嘴笑了。
黑红也是一种红。
现下看来,舆论真是一把双刃剑。
没有那几位同行的骚操作,她还没这么快的被众人知晓呢。
众人对所谓的真相也不是很在意,他们有信的,有不信的。
不管怎样,现下总算不是一边倒的局势了。
她也不是全民唾骂的对象了。
这瘫水,经过魏子骞他们这样一搅和,清浊参半。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叶惜儿吃完了早饭,听完了八卦,正脚步轻快的往回走。
忽的眼睛一扫,看见魏子骞从街对面往她这边跑来。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在这,那男人跑过来一把就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回家的反方向跑。
叶惜儿被他拉着,不得已地跟着跑起来。
她不明所以,这是唱的哪出啊请问?
两人一前一后,这速度还不慢,她一边奋力地跑,一边问他:“这是做什么呢?”
“你快些。”男人头也未回,只让风吹来这三个字。
叶惜儿这时也没工夫再问了,她也好久没运动过了,这会儿已经开始喘了。
她渐渐有些跟不上脚步,想甩开男人的手,却是怎么也甩不开。
那人抓得她牢牢的,像是一把金刚铁钳,她的手腕都快被捏碎了。
妈呀,真有劲,怪不得去扛大包呢。
这在他们码头,得是扛包第一人吧。
叶惜儿又累又疼,她从快炸开花的肺部艰难匀了一口气出来,喉间挤出一丝声音:“魏子骞,你.....慢......”
“咳咳......”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受不了的咳嗽起来。
正要不管不顾的身子往后坐,男人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这独有的鞭炮嗓门,怎么听着那么像柳媒婆?
她循声望去, 几米之外的一户人家院门口前,挤挤攘攘的站着十几号人。
粗粗一数, 五个粗壮中年汉子, 六个体格壮实的青少年小子。
两个少妇, 一个中年妇人。
还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
叶惜儿惊得气都忘记了喘,眯着眼睛不敢相信地仔细确认了好几遍。
那个穿着花红柳绿,十分扎眼的中年妇人,的确是她娘柳媒婆!
老天爷,那个一左一右像左右护法站在柳媒婆旁边的, 不是她那两个姐姐是谁!
那个板着棺材脸, 横眉怒目, 站在一边像索命小鬼的小老太太又是谁?
那些个铁铮铮的大汉们,跟保镖一般气势十足立地笔直,一个个的神情跟敌军来袭似的,让人看了都得后退三步。
叶惜儿的腿忽的有些软,她踉跄一下,支撑不住般, 两只手去找寻着旁边魏子骞的手臂。
来人啊, 快搀扶本小姐一下!
奈何她的手在空中掏了半天,没有摸到人。
转眼去看, 那个男人正在跟他小舅子说话呢。
叶惜儿眼前阵阵发晕,叶文彦这小子竟然也在!
这都是在干啥呀?!集体出动。
她刚要去抓住那小子问问什么情况。
那边柳媒婆霸道的嗓门又喊叫了起来。
“出来!你个黑心烂肺的老东西!”
“老娘知道你在里面!”
“有本事造谣生事,你就有本事别做那池子里的老王八。告诉你,缩着你那装满牛粪的脑袋也没用。”
“你今儿要是不出来,老娘扒了你的门!”
“......”
“阿彦,这是咋回事,咋娘他们都来了?”
叶惜儿逮着柳媒婆休息的空档,抓着叶文彦就问。
“姐,我叫人来给你报仇来了。”叶文彦挺了挺背脊,好似还有些小骄傲。
“娘和姐姐们来了,还有姥姥和五个舅舅,六个表哥都来了。”
“姐,你放心,那些诬陷你的人,娘和姥姥不会放过她们的。”
“娘都打听好了,她们住在哪儿都摸清楚了。”
“姐,不说了,姐夫叫我去县衙门口守着,我先走了。”
说完,叶文彦就头也不回一溜烟儿跑走了。
那架势,像个放牛娃,哪里像个读书孩。
“你叫他去县衙门口做什么?”叶惜儿看向魏子骞问道。
“当耳报神。”
叶惜儿还要说什么,魏子骞看向那边道:“开门了,好戏来了。”
果然,叶惜儿的视线还未来得及转过去,柳媒婆的声音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就又炸了起来。
比之前叫门的声音高了一个度。
“冯虔婆,你个阴沟里爬出来的玩意,见不得别人好的瘪犊子。”
“大家同为月老座下的弟子,你咋就这么容不下同门师兄弟呢?”
“说媒拉线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是喜庆事,咋你这烂心肝的还给自己损阴德呢!”
“你在这一行好歹还算是个前辈,那后辈出个有本事的人才来,也是好事一桩,造福百姓的婚姻嫁娶,你怎么就那么看不顺眼要去打压抹黑呢。”
“咱们祖师爷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咱们师门的风气也被你个搅屎棍带坏了!”
“......”
叶惜儿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去看。
只见那家人的门打开了,站在门口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身宽体胖,一看就是生活开得好。
柳媒婆不停开炮火轰的对象也是她。
那妇人被一顿突突,骂得插不进空还嘴。
她气得脸色青黑,尤其是柳媒婆骂的那句杀伤力极大。
“你就该被祖师爷逐出师门!”
“他老人家瞎了眼昏了头才收了你这黑肠子的恶妇。”
“你烧的纸钱过去,他老人家都觉得是黑心钱,嫌晦气!”
在他们这行,被祖师爷月老嫌弃,堪比被信仰抛弃。
犹如读书人被文曲星嫌弃,商人被财神爷嫌弃,厨子被灶王爷嫌弃。
柳媒婆骂累了,停下来的空挡,叶玉儿仿佛一个助理般,掏出水壶让柳媒婆喝。
这边的冯媒婆瞅着这间隙,刚要张嘴反击。
向春花阴沉着脸道:“珍珠,你让开。”
柳媒婆十分乖顺,让开了最佳中心位置。
让她老娘站上了舞台中央。
叶惜儿满头问号,柳媒婆的闺名?
柳珍珠?!
她险些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里管理不住表情。
她转脸去看魏子骞的表情,想找个共鸣之人,发现这人竟然能面不改色。
仿佛没听见他丈母娘这个十分迷幻的名字。
向春花一站上绝佳中心位,就绝不可能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架势都不用摆,就那么轻松随意地站在对手面前,一口气不带喘地连环出击,嘴上过招犹如抡起流星锤把人结结实实抡了三个来回。
不仅精神上的暴击拉满,实质性的伤害也展现到位。
叶惜儿简直叹为观止!
她那个头一次见面的姥姥,像是柳媒婆的超级加强版。
如果说柳媒婆是拿手榴弹轰人,那这个小老太太就是拿大炮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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