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怯怯看着魏母,哭声都小了三分:“去哪儿找啊娘?”
“那几个寻欢楼挨个找!”
魏香巧瞬间明白了娘说的是何地方,脸色突地爆红,却还是转头就想往外跑,还没跑出门就被魏母阻止了。
魏母也反应过来,那种腌臜地怎合适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进去?
她受不住地往后面的圈椅里靠去,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人选去寻儿子。
眼前的事实再次让她认清魏家已然今非昔比......
偌大的城,没有一个可以帮魏家一把的。
正当娘俩一筹莫展时,窗户外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娘?”
魏子骞在春南楼待得心慌又百无聊赖,酒喝不下,曲儿听不进。
王恒那狗东西说是陪他喝酒,却是一去就没回来过,估摸今夜都未必回府。
他坐立难安,独自磨蹭到约莫家里人都睡下的时间才回了家。
进门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西厢房掠去,看见漆黑一片,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本想打水洗漱,却发现娘的屋子还亮着灯,隐约还有说话声。
他上前去站在窗户前压着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
魏母和魏香巧被这一声惊了一下,齐齐看向被烛火映在窗户纸上男人颀长的身影。
还没等魏母开口,魏香巧率先反应了过来,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双眼含泪地望着她找了一日的人:“哥......”
魏香巧憋住眼泪,似搬到救兵般,焦急却吐字清晰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哥,嫂子......”
她本想问问该如何去寻嫂子,毕竟方才在娘的房里她也清楚地知道,没有人可以供魏家差使了,更找不到大量的人去悬崖寻人。
可话还没说完,她哥丢下一句和娘待在家就往院门跑了,夜色中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了。
魏香巧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盯着院门的方向担忧不已。
方才她就着窗户纸上透来微弱的光,真切地看到了她哥听到嫂子不见了时脸上霎时的苍白和瞳孔里掩藏不住的不安。
犹如当初爹身亡的消息传来时一般模样。
魏香巧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掉起了泪,她看着茫茫夜色,心里既心疼又自责。
都怪她,是她没看好嫂子,是她把嫂子弄丢了!
魏子骞冲出家门,黑色的夜幕,一颗星子也没有,只一轮浅月挂在上方。
街上的商铺都已关门闭户,白日里熙攘喧嚣的街道此时显得空荡又静谧。
他跑到马车行,敲了半晌的门也无人应答。
一声又一声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急切又无望。
魏子骞咬了咬牙,盯着紧闭的木板门眼里尽是挣扎。
心里还没做下抉择,脚步却快过脑子的往另一个胡同奔去了。
在漆黑狭窄的巷子里七弯八拐,来到了一户普通的小院前。
院子里没有亮灯,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睡下了。
魏子骞上前就把门敲地砰砰作响。
这次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
“谁呀?”
出声的是一个女人,声音里含着不悦,还有一丝媚意。
同时里屋的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心中再恼,也依依妖妖推开身上的男人,撑着发软的身子起来披衣出去开门。
若是再不开门,外面的人怕是要把她家的门给拆了。
她顶着夜里的寒风,一把拉开院门,想看清楚是何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扰人清静?
还没待她看清,那人就出声道:“我找孟五。”
男子的嗓音在朦胧夜色中极为清晰。
女人撇了撇嘴,她就知道是来找五爷的,不是求办事就是来借银子的。
她顿时没了兴趣,朝里面喊了一声:“五爷,有人找。”自顾自扭着身子就进了屋。
没一会儿就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边裹紧身上的厚衣一边往外走。
到了门边眯着眼睛一瞧,哎哟一声,笑着把人领进了堂屋。
他手脚忙慌的,又是点灯,又是倒茶,嘴上还不住说着稀客稀客。
心里那股子被人打断没发泄完的邪火也被他压了下去。
“阿骞,这大晚上的,有急事?”孟五打量着年轻男子的神色,还真有些猜不准。
这混小子,大半年没出来活动了,也一直没什么他的消息。
前儿听说是一直在码头老老实实窝着。
孟五在心里存疑,这小子能老实?同时也暗暗警惕他突然夜访的目的。
魏子骞看着面上笑得热情的人,不跟他绕弯儿,直截了当道:“孟五,我要你的人跟我去北山走一趟。”
孟五扯开的嘴角一顿,皱眉道:“北山?去那儿做什么?”
“寻人。”
孟五恍然,怪不得他就觉得今日见这小子有哪儿不对劲。
原来是收了往日那副惯常散漫放浪的做派。
他眼里的暗光闪了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为难道:“人我是有的,可这三更天,我也不好去扰了兄弟们不是?”
魏子骞敛下眼睑,神情未变分毫,他哪会不懂孟五的意思?
“钱塘绸缎水运路线和供货商。”
这句话一出来,孟五惊诧地挑起了右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钱塘的绸缎出名,尤其是古香缎近两年卖得最好。
谁不知道魏家的绸缎进货商在锦宁县乃至府城都是头家?同样是钱塘的货,就他家进的料子款式新颖,品质上乘,关键价格比之其他家都低。
谁看了不眼红?可谁也摸不到魏家是从哪搞来的货。
除了最紧要的货源,这运货路线也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他孟老五若是吃下了这块肥肉,还用得着风里来雨里去的刀尖上舔血吗?
一面惊讶于这小子出口就是大手笔,一面又在心里活泛开了。
魏家一夜之间倒了,在一旁暗中观望的人很多。
有点脑子的都不相信魏家没点压箱底的东西,都想趁着这节骨眼分一杯羹,他孟五也是其中一个。
可这魏家唯一的一根独苗苗这大半年都没动静,弄得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自己想岔了。
若是还有点家底,那混天混地的金贵少爷能为了一口饭吃去码头做那等低贱的苦力工?
今日这机会送上门了,他除了想捞点好处,也存了试探魏家还剩多少家底的心思。
没想到啊!不愧是曾经的锦宁县首富之商,破船还有三千钉这老话真没说错。
“既然骞小子都找到这地方来了,我孟五也不是那不讲义气的。这样,我现下就去叫十个兄弟,跟你上北山。”
孟五得了这么大的实惠,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自然是好说话。
魏子骞带着孟五给的人一刻也没耽搁, 摸黑踩着雪地就上了山。
到了魏香巧说的那处梅林边的悬崖,黑暗中就着月色和火把,一眼望不到底。
悬崖下黑洞洞的犹如深渊, 让人毛骨悚然,望之却步。
来的十个汉子看这情形都有些打鼓, 纷纷咽了咽口水。
这不仅要下去,还要围着整个崖底寻人?
虽五爷许了好处, 但这也得有命花呀。
“魏公子,这乌漆嘛黑的, 不若明早再下崖?”
一个壮汉上前, 看着魏子骞在火光中面无表情的脸, 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魏子骞目光沉沉,还没开口,就被孟石头呵斥道:“你瞎咧咧甚!寻人是儿戏吗?早一刻钟找到人都不同。”
孟石头跟他的名字一样,高大壮实,全身上下肌肉鼓鼓, 整个人看起来就硬如山上的石块般。
他是十个人里的带头人, 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眼前的魏公子许了什么条件给五爷的人。
这样天大的利益, 不好好给人家干活说得过去吗?
魏子骞垂眸看着夜色中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悬崖,想着那个女人很可能在下面生死不知,眼里就凝结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他嗓音喑哑涩然,不容置疑地出声道:“下崖!”
孟石头听出了他果断的气势,麻溜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和绳索拿了出来。
几个人合伙搬来了两个巨石,固定住了粗麻绳的一端, 扯了扯, 确定没问题后,孟石头刚想开口让两个人先下去探探底。
谁知一转眼就见那个眉眼艳色, 长得跟个男妖精似的小白脸魏家少爷在腰间缠了一圈绳索,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拉绳,利索地就下了怪石嶙峋的悬崖。
孟石头在心里嘶了一声,是他看走眼了,这哪是小白脸?
眼看人雇主都下去了,他吆喝一声,叫自己的人赶紧跟上。
一行人心惊胆颤地摸索着下了悬崖,就算是再小心翼翼,也被崖壁上凸起的尖石和枝条划地不轻。
有几人身上还有不少被撞伤的淤青。
磕磕绊绊,血呼哧啦,总算是没有伤亡的到达了崖底。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孟石头一边擦着脸上被喇伤的血迹,一边去看雇主的情况。
魏子骞是第一个下来的,除了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手上几道血痕,狼狈了些,倒也无大碍。
折腾半晌,已经到了后半夜。
此时的天色黑如浓墨,似乎连天边弯月也躲起来休息了,毫不留情地收起了点点莹辉,使得崖下的密林更加恐怖阴森。
就在孟石头分配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寻时,就见走出去没几步远的魏子骞拿着火把照出了一池灿灿剔透泛光的湖水。
湖面被火光照耀的那一方在黑夜中闪着流动的碎光,沁来阵阵凉意。
一行人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抬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悬崖,原来这崖下是一个湖泊。
同时都在心里唏嘘,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进湖里,还能有命在?
不过所有人都不敢把这想法说出口,没看那魏公子的脸都寒得能凝成霜了吗?
“孟石头,你带着几人绕着湖边找,剩下的几人跟我下水。”
魏子骞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这直接一发话,没人敢有反对的声音。
孟石头点了那几个会水性的汉子跟着魏子骞准备下湖。
下水的几人一人拿着一个自制的琉璃灯绑在腰间或者手臂处,在寒冬的深夜里不得不脱了厚衣。
衣服一脱,几个人都冻得一哆嗦,更别提等会儿还要下去冰冷刺骨的湖里。
孟石头可不管这几人在暗地里疯狂地向他使眼色,这些糙汉子哪样的恶劣环境没经历过?
他拿出自己的两个琉璃灯过去,让魏子骞绑在身上,好在湖里照明。
魏子骞已经脱了外衣,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他的脸色在冷空气下毫无血色,愈显惨白。
孟石头看着他这样都有些不落忍,开口道:“魏公子,不如我下去,你带着人在上面寻?”
毕竟这位可还没把供货商的信息透露给五爷,死在这了可咋整?
魏子骞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率先入了水,几个起伏就向着在岸上看好的位置游去。
湖里的温度冻得人全身发麻发僵,照明灯在幽深黑湛的水里亮着一缕微弱的光。
视线昏黑,冷透入体的低温迅速消耗着人的能量和体力。
加上魏子骞在内的六个人,纷纷潜入湖底,既要维持着自己的安危,还要借着细弱光线艰难地寻找着人迹。
魏雇主说过了,是死是活都要见到人。
他们找的也仔细,都奔着赶紧找到尸体的想法。
因着大家都心知肚明,掉下悬崖的人有九成就在这湖里,且没有存活的可能。
天边渐渐翻滚起青白色,破晓既来。
在湖底和岸上寻了半宿的人都疲惫不堪,精疲力尽。
中途入水找寻的还换了两人下去,皆都一无所获。
整个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人分散着从几个方向基本把湖底寻摸了一个遍,别说人了,一片衣料都没寻到。
下水的汉子都冷得嘴唇发紫,冻得脑仁突突地疼,个个都在视线模糊不清时上了岸。
魏子骞下去后就一直没上来过,不甘心地在湖底一寸一寸搜寻。
没有,没有,偌大的湖泊寻遍了都没有!
魏子骞眼前阵阵发黑,上岸时整个人犹如大雪天飘散的雪花般破碎不堪。
他琥珀色的眸子透不进一丝太阳初升时明亮的曦光,里面的空洞死寂就连一旁心思粗犷的汉子们见了都觉悲叹。
岸上岸上没有,湖里湖里没有,这人还能上哪儿去找?
孟石头也是满脸愁容,瞄着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的魏公子,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眼看这人的状态不对劲,别要寻的人没找到,雇主还折在这里了,他可担待不起啊!
他犹豫了一会,挪着大块头,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道:“魏公子,你可别灰心,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咱们没找到尸体,说明人极有可能还活着。”
“我叫弟兄们再往远了走走,再好好寻寻,看看有啥痕迹没。”
魏子骞点点头,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孟石头连忙扶住他,忙说道:“魏公子就留下来在此地歇息,我带着弟兄们去就行了。”
他们这种常年摸爬滚打的粗人熬了一夜,泡了半宿的水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这在蜜罐里长大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魏子骞缓了缓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低低吐出两个字:“走吧。”
孟石头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劝说,从布袋子里摸出一个饼子递过去:“吃些干粮。”
魏子骞没拒绝,接过来就咬了一口,苍白的唇色比这白面饼子还白上两分。
悬崖下除了这汪湖泊,周围都是密林和荆棘丛,尤其是往深处走时,更是不好下脚,不注意就被草木给割伤了。
孟石头和魏子骞一人带了几人分成两队,各自往反方向去了。
一个壮汉拿着砍刀在前面开路,方便后面的人跟上来。
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积雪,更是增加了前行的难度。
雪山绵延壮阔,云雾缭绕,高高不见顶。
满山密林苍翠,雪压枝头。
举目四顾,一行人走在高山峻岭间,掩映在遮天蔽日的高大树丛中,远远看去,渺小的犹如挣扎在森林里的几只黑蚁。
叶惜儿浑身疼痛的醒来时,发现旁边有一个燃烧地正旺的火堆。
明亮的火光照进眼里让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撑着沉重发晕的脑袋环顾四周,这才看清了她现在躺在一个空旷的山洞里。
此时山洞里似乎就她一个人。
叶惜儿哪哪都疼,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般生生拉扯着疼,喉咙似堵了一团棉絮,呼吸极其困难。
她缓慢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入目的是一双惨不忍睹的双手。
原本白皙柔嫩的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掌心处最为可怖,被石块磨破了大块大块的皮肉,血肉模糊,其中还有碎石子扎在肉里。
十根手指也没法看了,红肿不说,还被尖石划出许多细细小小的口子。
叶惜儿看着这双手,感觉自己的眼泪马上就憋不住了,怪不得她觉得就算全身都在痛也忽视不了手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当时她意识混沌,凭借本能只顾着拼尽最后的力气往岸上爬,浑身的麻木像打了麻药似的让她感觉不到手上的疼,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这么多伤,不会留下疤痕吧?
叶惜儿全身无力,本想坐起来,使了几次劲都没能支撑起身子。
正在这时,山洞里暗了一瞬,洞口进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量很高,进来时微微弯腰低头,挡住了大半光线。
叶惜儿心惊地转眸看去,男人背着光,一时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随着对方的走进,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陆今安!
她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个认识的人。
同时也疑惑这人怎么在这?难道是陆今安救了她?
她想开口问问,喉咙却像是小刀切割般疼,又干又涩,发不出声音。
对方好似知道她的需求,默不作声地把瓦片里煮沸的一点热水兑着泉水倒在竹筒里拿了过来。
他先把竹筒放下,伸出手轻轻松松地就把叶惜儿给扶了起来,揽住肩背让她靠坐在了石壁上。
叶惜儿睁着那双略微浮肿的桃花眼茫然又惊奇地看着他沉默地做着这些动作。
这人怎么不说话?
她是嗓子疼说不出话,难道他也说不出话?
叶惜儿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动,发现这个见过两次面的男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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