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凤娘有点担心:这蔺莺莫不是还存了要结亲的心思吧?
那可不成,她家当家夫君被送进了监狱,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摊上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公爹。
“收下吧。”叶盏看了一眼社饭就明白了,上头铺着牡蛎、贝柱这样的名贵之物,还有野鸭块、斑鸠肉之类的山珍,原料售价不菲,全部被切成精致的小片,大小一样,薄厚一致,可见送礼之人很是用心。
能这么用心,自然是上回送她内脏菜肴提醒她被她察觉了。
这回礼便是感谢叶盏的意思。
叶盏想想:"家里的饭菜给她包一份,赠送一份回礼。"
宓凤娘虽然奇怪,但还是应了声是,一边擦洗食盒一边念叨:“说起来听蔺莺倒也算是奇女子,居然容了那外室在酒楼帮忙,听说那妓子主动告发王四,被自家妈妈厌弃,逼得走投无路。”
王四是衣食父母,龟公是老鸨的亲儿子,那老鸨自然对养着的干女儿恨之入骨。
蔺莺便请人赎买了妓子,又容她在自家酒楼帮忙,也算是了她一个容身之处。
“怪哉,那可是抢夺了自家男人的女子,为何对她宽容?”蓬蕊在旁边听见咋舌。
“莫非是摆出大婆的风范?照顾夫君的小妾,一家人等着夫君出狱守得云开见月明,演什么阖家团圆的戏码么?”豆角撇撇嘴,“若是这样那不提也罢。脏了我耳朵。”
“哪里啊,蔺莺才不是那种人,她可是亲手将负心汉送进了监牢,哪里会转性?”宓凤娘帮老熟人说句话,“之所以收留那女子,应当是觉得女儿家可怜吧。”
“说她是妓子低贱,可世道又何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叶盏叹口气。即使在百姓承平的年代,还是不会人人平等。
“倒也是,女儿家飞絮命,若是男子还可得家里支持读书进学,再不济也有乡下两间破屋几亩薄田,女子若是遇上心狠的父母,被卖掉又哪里由得了自己性子?”蓬蕊也跟着感慨,似乎勾起了自己伤心事。
“看我,几句话将你们都勾得眼眶湿了。倒成我的不是了。”宓凤娘赶紧将话题扯回来,“你们都是大好年纪的小娘子,莫要做出丧气样子,平白添几份晦气,不如来帮我置办洗儿礼,到时候也能搭把手去。”
赵夫人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本朝风俗,婴儿出身满月就要办一个“洗儿会”,为的是祈求婴儿平安长大。
因着赵夫人没有娘家人,宓凤娘索性大包大揽,将洗儿礼也替她筹办了,只叫她安安稳稳在床上修养着便是。
叶盏想了想,叫玉姐儿做一个满月蛋糕,自己和店里的伙计提前指导赵家的厨子做几道菜便是。
如今店里的小娘子们手艺也渐渐出师,虽做不得大菜,但做些家常小炒都没问题。
“您老人家放心,这几道菜就包在我们身上。”豆角嘻嘻哈哈大包大揽。
宓凤娘嘀咕:“如今倒不像鸭子了,反变磨合乐。”别说,豆角前仰后合就是不倒的模样还真如磨合乐。
叶家人白天劳作,晚上铺子关门了则去赵家帮忙料理准备。
赵老爷很是过意不去:“门户浅窄,家里亲戚没几个,倒要麻烦街坊。”
“要不怎么说远亲不如近邻呢。”叶大富满不在乎,“你便将心好好放肚子里,下回我家有事也找你帮忙。”
"就是。"宓凤娘笑吟吟接一句,"你家就两个儿女,我家却要五个,再加上我那几个干女儿,到时候嫁娶起来你家来帮忙,算来算去还是你家吃亏。"赵家光是每个上礼就要上五份,不是稳赚?
赵老爷呵呵笑:“那是自然。自然。”他这样人家自然不将几份礼看在眼里,但有钱也找不到这么实心诚意的亲眷来帮忙啊。
眼看就到了洗儿会当天,赵家为了不影响叶盏生意还特意将时间选在了黄昏,这时候闭店不会影响什么,好在赵家往来都是商户人家也都觉得这时间合心意。
叶家人早早过去,叶盏指挥人在赵家走廊里挂上大红的绸缎和彩花,以示喜庆。
用膳就在院中,院当中摆起了几张大桌,样样铺上大红桌布,再摆上杯箸碗盘,每桌摆上大红盆栽花,立刻看着很像回事。
叶璃在旁边嘀咕:“还当姐姐会做得更素雅些呢。”她素来喜欢叶盏品味好,不拘是装饰屋子还是穿衣打扮都讲究素净,偏偏衬得气质出尘,原本期待她这回布置又能独辟蹊径,谁知道居然处处大红,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
叶盏摸摸她毛茸茸头发:“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寻常再怎么素雅高洁,可涉及生老病死,只有传统的大红喜庆才能衬得上。
果然非但赵员外看着好,就是进门来参加洗儿会的客人们都称赞:“喜庆,大气!”
“果然用心布置了,看着就让人心神舒畅。”
“大气雍容,有大家风范。”
叶璃:……
看不懂老年人的品味。
因着赵夫人娘家没什么亲近的,便只请了娘家一个远方堂奶奶做主持,又请了宓凤娘从旁协助。
堂奶奶是老年人,腿脚不便,宓凤娘自然而然主持上下,先是收下客人们的礼品。
叶家上下都识字,写礼单的便是叶璃,她老老实实坐在门口就如一只石狮子,将左右进出的客人送来的礼都写在纸上。
如今洗儿礼惯常送的礼物是粟、米、炭、醋,都是寻常过日子能用得上的东西,叶璃规规矩矩写好,旁边的瑛娘帮忙清点好东西后叫仆人归类,等赵夫人身体好转后方便她来清点。
往来客人看叶璃那副聪明认真的样子,都不由得赞叹:“好清秀个小娘子。”。
还有好几个夫人甚至进了内宅问赵夫人:“外头那写字的小女子是谁家的?”
还没等赵夫人回答,宓凤娘得意:“那是我女儿。”
“说了人家不曾?”那些夫人又将宓凤娘围住。
她们大都是商户人家,自然看中儿媳妇小小年纪就会识字这一点,再加上叶璃看着聪慧,一看进门后就能帮忙料理家业。
再看宓凤娘这个做娘的好口才,又相貌美丽,便知叶璃长大后也是一副好相貌。
因此都有些意动。
“啊?”宓凤娘不期她们询问叶璃的目的居然是说媒,一下卡壳,小女儿可是立志要做时妖不嫁人的!
因此赶紧将另外两个女儿推出去:“小女儿太小,倒是她两个姐姐如今正好婚配,都识字的。”
说完后想到叶盏说过在赚大钱之前不打算婚配的言论,一阵头疼,赶紧找补:“老二……一心只有做生意,我家老大倒能看看。”没想到自家三个女儿,只有一个玉姐儿能拿来充门面。
说罢便热情招呼玉姐儿过来见人。
玉姐儿一开始还高兴自己能被叫出来躲懒,可闹了归其不过是要帮她相亲,她不堪其扰,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原则立刻推销其他姐妹:“我家食肆里还有好几个待嫁姐妹,都可看看。”
什么豆角,瑛娘,蓬蕊,都别在廊柱后嘲笑她了,各个都别想独善其身!
宓凤娘开始还打算主推玉姐儿,又一想,不对,这个女儿自称过门要给两个姐妹养老,这也难了。
只好给其他几个女儿家说媒:“这几人倒也都合适,平日里做事麻利,相貌你们瞧瞧,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妇人们倒是都瞧中,这几个女儿家,看着相貌清秀,举止有礼,眼神清澈,看着像是有礼貌的,听说都在叶家食肆做事,听着也都是有正经营生的。
至于都是寡妇嘛,这倒无妨。连太后都嫁过人,这算什么?
再说了是寡妇只能说明天生富贵命,前面那个亡夫没福气压不住那泼天福气命薄才把自己作死了。说不定再嫁的男人能压住这泼天富贵呢。
因此又凑上来相看那几人。
闹了一回还是叶盏宣布:“洗儿会开始了。”才作罢。
原本洗儿会有两种,一种是孩子出生三日后举办,一种是满月办。叶盏想到古代的医疗水平建议了赵夫人等孩子过了满月抗病毒能力强些再办,免得被往来宾客带上什么传染病。
即便如此,叶盏还是命人在院门口和卧房门口都铺了蒲草垫,方便消毒,避免来探望的宾客们将脏东西带进去,在门口放了烧开的凉开水以供宾客洗手。
原本还担心宾客们不配合,倒是叶盏聪明,立刻开口将这洗手说是里头是艾草水,洗了驱邪,立刻让宾客们纷纷听从都开始洗手。
叶璃: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一般三日的洗手礼还要当场给颖儿落脐、灸囟,以示孩子长成,如今赵家夫人的女儿已经满月,自然就没了这道流程,只有围盆环节。
正堂中摆着一个大银盆,宾客们围着这个盆,下入果子、彩钱、葱、蒜,这些东西,再在上面用彩布彩线围绕。
赵夫人堂奶奶摘下钗子搅水,这便是“搅盆”。
其余宾客则撒钱进了水中添盆。
搅动中里头的水果浮浮沉沉,有几枚红枣直立起来,妇人们竞相争夺,据说这枣子吃了有助于生儿。
宓凤娘在旁边看着,不屑撇撇嘴:“我瞧女儿才好。”她家三个女儿各个都如珠如宝,比旁人家的儿子争气多了。
随后便是宓凤娘将孩子抱进银盆,象征性洗洗,剃了胎发,遍谢坐客,被称作移窠。如此这般这趟洗儿礼才算完事。
客人们便开始坐席,叶盏挥挥手,命令厨房将菜肴送上来。
玉姐儿在旁边得意报菜名:“素菜有白油烩豌豆、虾子竹笋、油焖茭白、虾油熬白菜、腰丁烩腐皮。”
“荤菜有木樨肉、元盅走油肉、荷叶粉蒸肉、清炖狮子头、怪味鸡、焦炒鱼条、芝麻夹沙肉。”
“主食和汤有鸳鸯锅贴、玻璃肚头汤。”
听着就馋啊。赵家殷实,待客人们也真心诚意,荤菜比素菜数量差不离。
虾子竹笋是将夏笋切成拨片后焯水,确保怯除了笋子的涩味后再加入虾子同炒。这虾子的鲜味和夏笋的鲜美一起混合,吃起来既清雅又滋味隽永,很是好吃。
清炖狮子头在清澈的汤里浮沉,小小一个,圆乎乎,胖头胖脑可爱,叶璃还想着给江家小少爷带一个:“到时候就说是小狮子的头,哄他玩玩。”说不定江小孩又要瞪眼,更加崇拜自己。
吃进嘴里绵软的肉立刻碎开,原来全部是猪肉馅,咸香适中的滋味和棉滑的口感交织,让这道菜获得了不管老人还是小孩的交口称赞。
芝麻夹沙肉是玉姐儿的最爱,五花肉切成厚片,中间来一刀做成肉夹,夹上黑芝麻馅儿,在红糖浓浆里滚一圈,一起上锅蒸熟。
经过蒸煮后五花扣肉变得软糯,里头的黑芝麻馅儿又甜又软,咬一口就流沙一样从肉饼里流进嘴里。
这道菜虽然又甜又咸,但一点都不违和,反而让两种滋味碰撞,更提升食客的幸福感。
玉姐儿吃一口芝麻夹沙肉,喝一口玻璃肚头汤,美得不亦乐乎:虽然做工很好,但偶然不工作放假好惬意啊!放假又加上搂席吃美食那就更惬意了。
她眯着眼,惬意享受着满桌美食。
吃了一会还嫌不满足,还夹了叶盏的那份芝麻夹沙肉吃。软糯的肥肉混合上甜甜的黑芝麻馅,简直欲罢不能。
叶盏是绝对不碰这道菜的,她作为一个合格的现代人,光是看这道菜一眼,就感觉自己的体重在涨。
玉姐儿吃完后,又溜去后厨再寻一份。她记得没错,后厨担心不够,可是做了许多备菜。
满满盛了一碗,出了后厨往外走,不想遇到一个熟人:“赵小七?”
赵小七点点头,微微颔首。
他去书院读书,抽了条,个子一下窜得高,再加上一下不似往常那般瘦弱,身高体阔,倒一下有几分成年男子的模样。
玉姐儿这才依稀想起,其实赵小七也就比自己小两岁。
他就站在那里,看自己,眼神很专注,一动不动捕捉着她的动作,原本没笑,但只是看几下就自己也忍不住冲她笑一下。
他的眼睛太专注了,坦然而镇定,像是个成年人,笑意却如孩童般纯粹,似乎将整个灵魂都坦坦荡荡透露于人。
赵小七这是长高了啊……想起从前两位哥哥也是一夜之间就从小孩长成了大人,倒也不稀奇,玉姐儿回想一下,没话找话:“看来书院吃得不错?”
赵小七:……
他伸手:“我来帮你拿。”说着还没等玉姐儿同意,就接过她手里的大海碗。
碗倒不重,不过玉姐儿担心被人看见自己加餐有点有失体面,便任由赵小七拿着了,这样别人最多当赵小七偷吃。
她一边盘算着在心里默默对赵小七说了声抱歉。
“有人给二姐提亲了?”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不提防赵小七开口。
“嗯?是啊。”玉姐儿大咧咧开口,“你也听说了?一户是补齿铺的少东家,一户是开封府的官爷,盏姐儿一个都没同意,否则你以后补牙还能跟着我家去呢,定能少好几成钱。”
现在不敢去补齿铺,万一少东家因爱生恨,不好好给她补牙怎么办?
“她为何没同意?”赵小七语气平静,似乎就是在寻常闲聊。
“自然是盏姐儿要一心开食肆,一颗心铺在食肆上哪里再有旁的心思?侍奉公婆不如挥舞锅铲、伺候丈夫不如伺候灶神奶奶。”玉姐儿满不在乎。
“你也这么想么?”赵小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顺便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扶了玉姐儿一把,“小心脚下台阶。”
“哦。”玉姐儿这才发现刚才走到回廊前,要不是赵小七帮忙她差点摔了一跤。不过想想还是芝麻夹沙肉更重要:“你可别分神,这一海碗肉摔了,我还要捡走洗干净再吃的。”
“芝麻泥会被水冲走……”
玉姐儿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赵小七重复了一句:“你呢?你也这么想么?”
“啊?我啊?”玉姐儿都忘了刚才在说什么了。
“你也像二姐一般一心铺在食肆上么?”赵小七提醒她,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变得暗沉,乍一听已经像是个大人了。
玉姐儿虽然很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过猜测孩子应该是在书院里苦读憋得狠了,好容易放风就拼命聊东家长西家短,因此也配合他瞎聊:“我……我没有盏姐儿那么坚定,我定是能嫁人的。”
“最好嫁一个家底殷实夫婿大方的,能让我吃山珍海味又吃不垮的人家。”玉姐儿的要求没变过,如今又加了一条,“对了,还要许我给两位姐妹养老。”
赵小七听得认真,但没说话。
玉姐儿说完后吐吐舌头,她自然也知道能满足这要求的人家就算在两百万人口的汴京城里只怕也寻不出那么一两人来。
因此很快就自嘲一笑:“也罢,嫁不出去也罢。”却丝毫没留意到赵小七在专注看着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玉姐儿问赵小七书院琐事,赵小七问了玉姐儿平日里的吃穿琐事。
眼看前面就是举办宴席的正厅,玉姐儿便止步要接过大海碗:“就到这里罢。”
“好。”赵小七说好,却不急着把海碗还回去,“我们书院有个同窗家产得好虾干和鱿鱼干,我叫下面人给你家装好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问下你哥哥。”
“嗯。”虾干和鱿鱼干,听着都是海货呢,莫非这同窗是青州或江淮人士?
“我们书院膳房自家晒的柿饼也小有名气,我也带了一份,你记得带回去后避光存放,遇上晴天就拿出来晾晾,免得放久了发霉。”赵小七脚步挪都不挪半点。
玉姐儿连连点头,心里却想,估计放不到发霉。宓凤娘常骂她“叫花子放不住隔夜食”,小小柿饼她扶着木橱门就能两口吃完。
“若是放霉了也没什么,不要舍不得丢,我再给你买新的。”赵小七又吩咐了一句。
“知道了。”玉姐儿还惦记着海碗里的芝麻夹沙肉呢,这菜凉了上面的猪油会凝固成白色固体,芝麻馅也会变凉变硬,那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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