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宋刑统》里规定,养女和亲生女儿在宋朝具有完全平等的继承权。所以沈娥过继后对二老的财产具有了继承权。
古家跟沈娥多年相依为命,对她早就依仗如女儿一般,因此对招赘之事也决定大办。
没想到宓凤娘对这些法律条文头头是道。
“娘,您不识字,哪里会记下这么多条文?”叶盏好奇。
“靠脑子记啊。”宓凤娘不以为然,“你看你们兄妹那个不是脑子灵光、学东西很快,还不是随我?”
这倒是真的,家里兄弟姐妹虽然都没科举的,但各个脑子灵活。
“那……二哥呢?”叶璃的声音响起。
“银哥儿……”宓凤娘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他随你爹。”
银哥儿刚踏进房门,就听见有人在提及自己姓名:“娘,您找我?”
宓凤娘:……
叶盏赶紧把话岔开:“二哥,尝尝这份腌梅。”
宓凤娘最主要盯着财产,在最重要的“定贴”环节她格外看重。找了女儿儿子一起帮自己看,看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定贴要写明男方祖上三代姓名和职业,还有定亲的排行几,什么时候生,主婚的是哪位尊长。
叶盏看完这个后表示这定贴写得太过清楚,让古代言情剧许多错嫁的桥段都无法开展了。
劁猪匠的定贴上还写明了他带入女方的财产。他也算小有资产,有田产几亩,乡下房舍两间,还有个李子园。
在乡下也算殷实中农了,这样人家倒愿意为了沈娥入赘,可见对她用情倒深厚。
沈娥的定贴也差不多格式,写明了自己财产。
这是为了防止以后和离时候有纠纷。
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寡妇直接招接脚夫,沈娥继续以寡妇的身份招赘一个赘婿,赘婿承诺供养前夫留下的父母,便能得到部分财产继承权。③
但宓凤娘打听到沈娥公婆还有宗族后,便劝沈娥打消了主意,宁可麻烦些成为承嗣女。
若不然等二老百年后宗族闹到了衙门,嗣女在判官那里的认可度比寡妇强。
沈娥对宓凤娘是心服口服:“往常只见您当垆打杂,还当您是万事不管的,谁知这里头门门道道全都清楚。”
她找宓凤娘做媒纯粹是顺手的事,但没想到宓凤娘对宋律条文滴水不漏、对明规则之外微妙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帮她理清楚了最重要的奁产。
“我们媒人可不是单单靠张嘴拉郎配。”宓凤娘得意洋洋,“彩云琉璃碎,有朝一日情爱消逝这嫁妆奁产才是最靠得住的。”
说自己的婚姻有可能会消散,沈娥非但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点点头:“情爱就像甜点心,吃一口为了消遣,但钱财就如正餐,牢牢守在手里,每日里离不了。”
婚事进展顺利,沈娥顺利成婚,沈娥婚后就过得蜜里调油,夫婿很是体贴,有满膀子的力气使,又待她谦和有礼。
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
沈娥特意遣了人给宓凤娘送了谢媒钱,还送了一份女娲娘娘的神像,说是庙里请来的。
宓凤娘将画像挂起来,摆上茶果点心:“女娲娘娘就是最早的媒神,我们做媒人的都要拜会女娲娘娘的。”
“怎得我们家里原来没有女娲娘娘?”叶璃好奇问。
“在心里,在心里,心到神知。”宓凤娘脸都不红一下,赶紧打岔,“长沙蒲鲊⑤做好啦。”
杜月娘看着桌上的这盘长沙蒲鲊。
比起幸运的沈娥,杜月娘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公婆听说她要领养一男一女制衡的事情之后先是激烈发对,毕竟他们是保守人家,接受不了要领养个女儿并且给女儿招赘的事情:“今年过继丢一次脸,等十五年后招赘再丢一次脸,生怕人人不知道我家是绝户中的绝户?”
杜月娘只能由着他们去,只不过她一直拖着这事没有过继。
如今沈娥正新婚燕尔,出来游玩的就变成她一人。
可是鱼肉的香气好香啊,扑鼻而来。
叶盏改良了这道菜,在发酵后又上锅蒸煮了一回,她到底不习惯吃生食。
因此长沙蒲鲊此时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葱油的香气直勾人肚里的馋虫。
这让杜月娘愁闷的心情一散而空。
算了,好好吃饭。杜月娘下定了决心,筷子夹向了这盘长沙蒲鲊。
鱼肉的肉质是恰到好处的细嫩,经过腌制后柔嫩多汁。
粗盐保留了它的鲜美,此时蒜瓣肉分明,一看就知道当初腌制时选用的是最好的青鱼。
鱼肉微微发酸,这种发酵特有的酸味特别独特提味,让人闻见就立刻嘴里大量分泌口水,炎炎夏日没什么胃口,正好吃这鱼开胃。
鲜美的鱼肉格外嫩,入口即化,滋味适宜。
杜月娘吃了两口鱼又开始发呆。
她与那腌制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原本寡妇再嫁顺理成章,能留在他家是可怜二老,也是珍视与亡夫的感情,没想到二老居然把她当自己私产,处处管束。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想,不如……一走了之?
可财产怎么分?
按照宋朝的律法杜月娘可以拿走自己婚前的嫁妆,这点毋庸置疑。
要是丈夫还活着,两人和离她能分到家里一部分婚后财产。但是这丈夫死了这财产该怎么分就不好定夺了。
鱼肉冒着香气,大脑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刚才的美味,不由得她胡思乱想。
管它呢。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肉,这长沙蒲鲊腌制后都能再次炮制,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不能?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吃完饭后杜月娘就请人写一张诉状告到了开封府,她要从婆家拿走一部分资产。
开封府司录参军主管“競田宅婚姻债负之类”的诉讼,接了这个案子。
第58章
“你那公婆天天吓唬禁锢你,你就该这么干。”沈娥从隔壁买了一壶好酒,兴冲冲叫蓬蕊给自己斟酒,“当浮一大白。”
杜月娘发愁:“我这是与夫家貲产分割,只怕官府也不愿意判。”
的确,开封府里,司录参军事印鸣大人很头疼:“这可如何审理?”
“寡妇再嫁理所当然,就是这财产不好分。”
“若是有子还好些,还能将财产判给她儿子,成年前由这妇人保管便是。反正律法里也不许妇人和后来丈夫染指这财产,杜绝了他们谋害孩子的可能。”
“这寡妇无儿无女,谁知道她是不是再嫁前卷走一笔夫家的资财?”
印大人受理了诉状,看见案卷就郁闷,他这个司录参军事的职位本来管辖范围就广,若是能做差科赋役、擅敛增税也罢了,偏偏连婚姻争讼这种事都来他案头。
这种民事诉讼里外不是人,败诉的那一方肯定会指着鼻子在背后骂他。
唉,若是判不好,只怕这背后又要被骂。
“先把这卷宗拿开,给我看擅敛增税的案卷。那个更重要些。”印大人吩咐下属改换案卷,说完后他肚子咕咕叫,忍不住看外面的日影,“瞧着要吃午膳了吧?”
他甚至起身探头想看见院子里的日晷,盼着能早点下衙。
“大人此言差矣,黎民百姓的嫁娶纠纷,虽然不比税赋徭役更合乎切身利益,但其烦扰起来,轻则让人忧心忡忡重则出人命。也不轻松。”裴昭在对面开口。
说得也是。
印大人心头也是肉做的,想想又拿起案卷琢磨:“这要分产,就得走访周围邻居和家里伙计、生意往来伙伴,知道这家里的财产有多少是前头亡夫留下的,有多少是寡妇自己经营起来的。”
一旦决定审理这个案件,他的思绪也渐渐变得沉静,开始认真思索需要的条文。
直到同僚们招呼他:“印大人,该用午膳了。”
印大人才回过神来:“原来到中午了。”他神伸懒腰,直起身来。
开封府诸位常去的老地方当然是叶二姐食肆。
印大人看着各式菜肴点菜:“吃什么好呢?”
想想今天用脑很厉害,不如给自己补补:“那就来个坛子肉吧,再配一份米饭。”
裴昭在他旁边:“我……”
还没说完玉姐儿立刻开口:“您是不是要梅花汤饼?”她记得上次裴大人说自己点往常爱吃的口味,妹妹就给他上的梅花汤饼,裴大人看着很爱吃的样子。
说完后又赶紧推销:“我们这做梅花汤饼的梅花是闵家亲自腌制的,据说是闵侍郎家的祖传腌制梅花配方呢。”
没想到裴大人听完后选择了:“我也要坛子肉和米饭。”
玉姐儿纳闷,裴大人又不爱吃梅花汤饼了吗?
倒是印大人听见有梅花汤饼,点单:“那我加一份梅花汤饼。”
裴昭点完菜后,目光无端扫视了食肆一圈。
叶盏在一张桌前与两位食客说话。对方似乎是熟客,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叶盏笑得眉眼弯弯。
她没有酒窝,但笑起来两颊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与平日里沉静的气息不符,多了一丝这个年龄小娘子该有的跳脱和活泼。
裴昭收回了目光,无端感觉很安心,这才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其余同僚也都跟着点了菜,开封府作为首都,在里面做官的官员背后非富即贵,原本天天吃那自助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官场上人人都讲究藏拙,因此大家也不是每天都自助,反而是点菜的多。
坛子肉是早就做好的,所以上菜很快。
这道菜是一道鲁菜,虽然前期耗费功夫但做好后可以放在火上慢慢煨着,在客人点菜时直接上菜就好,节约时间,因此叶盏很喜欢做。
坛子肉是将调制好的猪肋条放入瓷坛内小火慢慢炖煮,
外皮红艳艳,上面浓厚的汁水滴下来,肉皮已经变成了红艳艳的讨喜颜色,看着就像一方琥珀。
汤汁里的水汽已经被炖煮挥发,因此很是浓厚,一口下去汁水厚得化不开,几乎像固体一般。
放在米饭上,一下就将雪白的米饭粒浸染透彻。
印大人看着筷头上的肉,颤巍巍在晃动,看着就很有弹性。
他送进嘴里,微微一用力,就赶紧坛子肉块都碎了,融化在嘴里,肥肉和瘦肉一并融化在一起。
好下米饭,印大人又挖了狠狠一大勺米饭。
隔壁过去几个桌,沈娥正跟杜月娘还有叶盏商议官司的事呢。
“我请了诉师,据说这是城里打官司最厉害的讼师,应当没问题吧。”杜月娘双手托腮,眉宇间还是有散不尽的担忧。
叶盏这时候才知道“讼师”类似于后世的律师,他们在官府授权后的书铺里工作,专门等着城里要打官司的人去书铺里雇佣。
只不过请了讼师递交了诉状就算成功了,后面还有复杂的定案审讯过程呢。
“你那公婆又不傻,肯定也会请最好的讼师,你要做好防备。”叶盏给她出主意。
“是啊。”杜月娘是了解他们为人的,“他们宁可把那钱尽数给讼师,也不会给我一半,只怕这是根硬骨头,后面还有的磨呢。”
杜月娘都快要愁死了,叹口气就把头埋到了双手中:“你们说,我若是输了官司,我公婆会不会倒诉我不孝?”
沈娥也跟着发愁:“咱们平头小百姓,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她们做商人的,对官府有天生的敬畏,平日里最多在行老和中间人的帮助下给官员送送礼物,哪里敢多接触啊?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虽然说如今律法清明朝廷也爱护百姓,但这骨子里的敬畏还是让她们对官员敬而远之。
“有了。”叶盏扫视店铺,忽然有了主意,“我们店里食客里有位开封府的大人,不如问问他这判案有什么流程。”
“那位大人啊?”杜月娘顺着叶盏的手指看见了裴昭,“看着似乎很严肃啊。”
“就是,看着一副官吏的杀气。”不过沈娥没忘记多评价一句,“长相倒是上乘。”
“他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人很好说话的,问问吧,就算问不出来我们也不吃亏。”
叶盏还是决定问问裴大人,店里的手套就是他送的呢,随身携带红色女士手套的男人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裴昭和印大人吃完饭要走,忽然感觉有道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刻意寻找,就直接看向了叶盏。
果然她也正在看自己,目光灼灼。
她这回没笑,梨涡消失了,但眼睛黑白分明,正踮着脚看他,一对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询问他,四目相对,她立刻会心一笑,冲自己招招手。
她一笑,裴昭无端觉得周围亮度忽然上升几度。他环顾四周。
确认是在叫自己时,心跳猛地停了一下,浑身的血有点热,耳尖也跟着发红。
但身体却没有任何迟疑停步下来,跟那些已经吃完饭的同僚招呼:“诸位先走,我有事逗留一会”。随后就朝着叶盏走了过去。
叶盏长话短说:“裴大人,这位小娘子正好有桩讼案,不知道您可知道这官府是如何判案的?”
“噢。”裴昭应了一声。
心里头却无端有些失落,原来是找自己询问官府流程。
他正了正神,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忘了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失落,也忘了追问自己本来设想中叶盏唤住自己是为何?
“官府的审讯分为情讯和刑讯,这案子还没到刑事犯罪的范围,因此不需刑讯。”
裴昭认真回答着这个问题。
只要这几人不涉及徇私枉法,只是询问流程,告诉她们也无妨,反正只要她们找个打过官司的人就能了解全程。
但若是徇私枉法,哪怕是叶盏开口,他也必不会多讲。
“主审核判官要在《宋刑统》中寻找与你们案件相关的法规,再要看诉状。”
“之后便是草拟判词。审查无误后签押,算是表明有多名见证人,最后做出读判。”
问清楚流程后三人倒不是太紧张了:“看来也算是有凭有据。”
杜月娘回忆着:“讼师在写诉状时早就问过我,一笔一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资产由我经营起家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那敢情好。”沈娥面露喜色,“那我们只要等着判官草拟判词就好。”她笑嘻嘻:“对了,我们可以去城里各大道观寺庙烧香祈求判官能是个公正的。”
裴昭摇摇头:“我建议你们请了他们族里的族老、生意行当里的行老佐证,这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是啊。”杜月娘一下想起来,“我公婆肯定也有说辞,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打起来怎么办?”
判官到时候面对两方颂词,到底听谁的?
她一下警惕起来:“我现在就去找讼师,再多加些证据进去。”越翔实越好。
叶盏也帮她出主意:"你找找这几年的大额合同,把每一笔往来背后的故事都写明了排成目录。"
“每单生意都找到当时的买方卖方,回忆是靠你怎么做成这笔生意的,对方从未见过你公婆出面,最好有买方买方的签字画押,大家都有生意利益往来,想必愿意帮你。”
裴昭意外,看了叶盏一眼。
他没想到叶盏虽然只是区区一名食肆老板,能立刻想出这么缜密的证据。
他作为一名刑名人员想到的无非是族老行老这样德高望重的证人,叶盏却能想到更深一层,由生意往来伙伴来佐证。
裴昭稍微一想,就能保证只要这份翔实的册页一出,杜月娘这官司就能打赢大半。
当然这也是因为叶盏本人也做生意的缘故,对这里面的生意往来比裴昭更加熟悉,但能这么迅速想到,甚至还能做成整齐的册页目录,可见她很聪明。
裴昭固然知道叶盏很聪明,心灵手巧,能做出那么多繁复的美食没点巧思肯定不成。
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她的聪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月娘连连点头,此时已经无心再吃饭:“多谢两位,我现在就去办。”说罢便带着沈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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