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牛车被人动了手脚,也怀疑蔡诏根本不是落水溺亡,而是在落水前已经被人害死,不过不知围观的人群中是否有凶手,因此面无表情吩咐:“拉走吧。”
拉到开封府请仵作好好验一验。
旁边蔡书和蔡茗两人间急得抬头:“要将我爹拉去哪里?”
叶大富虽然不知道女婿是什么想法,但很信任未来女婿,起身打圆场:“总归不能将你们爹放在这闹市由人围观,要好好擦身安葬才好啊!”
几句话说得姐弟俩又哭了起来,这才将牛车拉走。
叶大富看着车走了,又赶紧赶围观的人:“莫看了莫看了,想要被找替身么?”这句话果然管用,那些看热闹的人吓得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事也不轻省,要买棺材、买寿衣、寻装裹的人,还要请道士在河边超度蔡诏,还要接应他亡魂归家。
鸾娘和一双儿女还顾不得伤心,就听裴昭来寻他们:“在下怀疑死者并非溺亡,请允许仵作验尸。”
宓凤娘赶紧介绍:“这是盏儿刚定亲的夫婿,在衙门,平日里管着断案判案。”
“你是说,我夫君不是意外而亡?”鸾娘抬起红肿的眼睛。
“正是。”裴昭给她分析,“溺亡之人本能会挣扎,指甲里难免会有水草河泥,可是死者指甲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蔡书却不信:“我爹是外地人,来京城没几月,能有什么仇家?”
“莫不是你这人想要多些功绩?若是分解了我爹尸体又证明就是溺亡,那岂不是惊扰了死者清静?”
“那看你的意思。”裴昭并不勉强她。
还是鸾娘拉住了女儿,母女商量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好。”
裴昭没过半天就派人送来了消息:猜测属实,蔡诏在跌下牛车前已经死亡,并且是被毒死的,在他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里发现了毒酒。而且牛腿也发现了一枚针,牛鞍里透出磨损的痕迹。
所以可以推测,蔡诏在出发前像往常一样喝了酒,但不知道酒葫芦里已经下了毒,等他牛车驾到河边时,牛鞍具已磨破,早就装入里面的针扎出来,吃痛发疯的牛带着人一起闯进了河里,造成了落水而亡的假象。
设计巧妙,如果不是裴昭正好撞上这件事起了疑心,只怕这件事就要当做偶然的落水来处理。
一家人听完前因后果后茫然对视,鸾娘强忍着悲痛,问:“裴大人,那么依照您的意思,这是谁干得呢?”
第168章
谁也没想到蔡诏居然是被人害死的。本来还悲伤的鸾娘和蔡书、蔡茗一家三口开始琢磨起了到底有什么仇家。
叶盏却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去酒楼里做饭,隐约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在追寻,转身看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想着想着就免不了有了这么个思索:蔡诏是来接她家返程途中出的意外,若是凶手本意就是针对她家呢?
再联系起茅大松的警告,不由得心中警惕,将这个猜想告诉了裴昭。
“你是说时任食饭行行老的段义?”裴昭沉吟。
“正是。他表面做得友爱有礼,实际屡次为难我,而且一起臻选过的茅大松也私下里警告过我小心,说有人收买威胁过他要他退出比赛。”叶盏将自己思索的说出来。
“他若是想连任,自然会将你是做眼中钉。”裴昭问明了比赛名单,很快就分析出叶盏是段义最强劲的对手。
叶盏点点头:“这一切不过是我猜测,不足以作为破案证据,但我所说都是事实。”
有人会因为未婚夫在官府就刻意避嫌,担心落个以公谋私的口实,她却不会,原原本本该讨要的公道都要讨回来。
否则段义在暗处已经开始行动了,难道要她坐以待毙吗?尽快指出线索,让幕后主使阴谋败露尽快落网,才是王道。
叶大富忙得脚不沾地,先是找道士去摇铃驱邪,又是请和尚去念经超度亡灵,还要跑义庄,准备蔡诏身后事。
到这时候蔡诏父母兄长却站出来,不许蔡诏尸首入家族墓葬,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蔡诏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跟他扯上关系只怕连累家人。”
叶大富气不过,找了村长说和,蔡诏父亲面上笑,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不合情理:“也不是不要,先停放义庄,等日后查明真相,一切水落石出后再葬进来。”说白了,是怕蔡诏仇敌跟他家寻仇。
鸾娘当即气晕了过去,叶大富冲蔡诏父亲啐了一口。
鸾娘醒过来之后抱着一对儿女垂泪:认回蔡家后,她也对着蔡诏父母喊阿翁阿婆,对他们侍奉汤药,自认也算孝顺尽心,谁知如今对方居然翻脸不认人。
还是宓凤娘会安慰人:“蔡家父母原先将小儿子当累赘甩脱我家,当年他家又不是饿得吃不上饭,真爱小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做赘婿?后来又是瞧小儿子出息了才巴上来,嘴上说什么父母情深认祖归宗,心里算盘还是想沾儿子仕途的光,如今看儿子是累赘又甩开也不稀奇,仍旧是他们本性罢了。”
一番话说下来,鸾娘哭得更加厉害:“大姐,我和他都对不起你,早知道又何必听他那个糊涂人胡闹!”
“都是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宓凤娘摇摇头,她过得舒坦就自动不想再提不愉快的前尘往事,“妹夫也是想求父母慈爱,算是他的课题。”
人人来世间都有一个课题,蔡诏的便是认清父母不爱自己。可惜他没悟透,最终死了还是不能瞑目。
当初年纪尚小时,父母更喜欢两个读书好的兄长,所以不重视他舍弃他去做赘婿,蔡诏一直不能释怀,所以当功成名就时父母招招手,他就又屁颠屁颠背叛了宓家回到父母身边。
奈何不过是一场幻梦。蔡诏在这场课题里被渴望认同所迷惑,最终也没看透父母,白白辜负了妻女。
鸾娘还好,蔡书和蔡茗却双双愣住,像是在思索什么。
叶大富先寻了附近一个山庙,想着将棺材停放此处,等日后再做打算。谁知鸾娘却坚定起来,坚决不让蔡诏棺材落葬蔡家祖坟。
“蔡家既然不认我夫君,我夫君泉下有知,也不会认他们。”她这回很是坚定。
鸾娘自认对不起自家爹娘,也不愿将尸首葬入宓家祖坟,最后在邙山买了一块墓地葬了进去。至于她自己的儿女们,死活都改回了宓姓。
开封府那边厢破案有了新进度:蔡诏葫芦里的药确定了是一家药铺开出去的。
接下来就是排查当时买药的客人。
很快就有了消息,排查出是位落魄鱼商,他对此供认不讳,只说自家店里有老鼠,便买了老鼠药,谁知在室外放了几天,不提防老鼠药不翼而飞。
这线索就又断了。
裴昭却丝毫没有气馁,反而安慰叶盏:“凡事发生必有痕迹,这件事一定能水落石出。”
在这繁忙当口,也很快到了下一场比试的时候。
茅大松退出,算下来这场比试只剩下了九人,这次选拔将胜出三人,可谓是仍旧激烈。
这回的优胜者可以优先得到机会能往泾王府里去,听闻泾王府会举办一场盛宴,自然会有各种达官显贵出席,至时三人呈现上的菜肴由诸位贵人们选拔,来决定最后的胜出者。
诸人听完后跃跃欲试,最后环节是贵人们做评审,自然就免去了不公平,毕竟他们这个地位也买通不了皇亲贵胄那个级别。
叶盏看了看段行老,他依旧文质彬彬,跟周围人友好问好。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温和的表面下藏着巨大的阴暗。
叶盏不动痕迹收回目光,段行老或许还以为自己有所防备,然而早就露出了端倪。
裴昭已经查到了鱼行老板近日忽然有笔大生意,来自段家,指向了段行老。
或许在那天早上,段行老派出的人误以为宓家全家会坐上蔡诏的牛车,他们按照原计划替换了蔡诏葫芦里的酒,再在牛车上动手脚。
晨光熹微中段行老的人看不清楚,还以为宓家人一定坐在牛车上所以痛下杀手。
原本宓家人就会这么掉入河中身亡,鸾娘一介女流悲伤过度不会想起探究真相,就算有心人看出来有疑点,也只会往蔡诏的仇家身上去排查,想不出来是段行老。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段义这厮没想到那天宓家全家居然去了郊野给叶盏定亲。
叶盏神色如常,她要继续跟段义比拼,不露出破绽,好让他放松警惕,如今已经敌在暗她在明,自然可以引蛇出洞。
比试题目写在一张纸上,由着小吏们分发下来。
诸人蹙眉看这张纸,显然这回又上了难度:非但要识字,还要认识生僻字,还要会从文字中总结出有用信息。
这次的题目出自一首古诗里“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
叶盏偷偷总结:这行老之位除了先前所需的打算盘、厨艺好、会统筹,还要会拔高立意。
想想也是,食饭行免不了要跟朝廷打交道,布置庆典什么的,自然也要会一些官腔。
若是刚穿越回来看见这道题目,她肯定要放弃,不过如今跟着大哥学了些学问,知道这是歌颂皇帝政绩的诗句,围绕这句诗拍马屁肯定没错。
叶盏决定做一道锦绣山河,这道菜本来是一道国宴菜,唤作“全家福”,不过她如今要答命题作文,就临时拿来改改。
这回的参赛材料很齐全,由着选手们选用,叶盏便选定了蹄筋、鸽子蛋、鱼肚、海参、干贝、鲍鱼等物,这些居然都已经发好了,直接用就好,很是省心省力。
先用鸡汤、黄酒一同炖煮鲍鱼,开始给鲍鱼上味。
再用带子用蛋清腌制上,依次给蹄筋、鱼肚、海参焯水,她处理起这些基础物件仍旧有条不紊,让人惊讶。
玉姐儿在外面踮起脚看着这边的动静:这轮比赛开始就不许带助手了,要全靠参赛者自己,所以她带着徒弟们只能远远看着。
看到叶盏处理,玉姐儿忍不住自豪跟周围人介绍:“那是我妹妹。”,今年她给妹妹做帮手也是学到了不少,等下次行老选举她决定自己上,就如那……豆角一般。
说起豆角,玉姐儿也忍不住看了看豆角那边的动静,看得出来她手忙脚乱,也是,原本几轮她身边的助手都是很有经验的师傅,能帮她不少,这回骤然变成她一人,显然学艺不精也有点吃力。
九名选手除了叶盏,有洗鸭子的,有翻洗肥肠的,有码五花肉的,显然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绝活。
叶盏则用葱姜炒油,加高汤、黄酒、盐、胡椒粉、糖开始煮蹄筋,烧鱼肚,忙得不亦乐乎。
煮好后又烧起了油菜香菇,玉姐儿看得纳闷:“莫不是要好多道菜?”不是说做一道菜么?可妹妹这架势似乎要做一桌菜的样子。
什么烧鱼肚、香菇油菜、高汤蹄筋、黄酒鲍鱼、焖带子,眼前已经摆了五六个盘子。
其余人也纳闷:“做这么多道菜作甚?”
叶盏不慌不忙,将炒好的各样菜依次码入砂锅:雪白圆乎乎鸽子蛋、乌黑长刺的海参、嫩白的一看就弹牙的蹄筋、浅褐色的肥厚厚的香菇、微黄色的小鲍鱼……随后开始开锅蒸熟。
于是诸人眼睁睁看着那七八道菜都被放进了砂锅里,开始小火焖煮。原来是多合一。
叶盏在蒸煮的过程中又起了一锅将水淀粉勾芡熬葱油。
此时其他人的菜都已经做好,有腌制过的羊肉旋鲊、鼎煮羊羔、肥厚相间垒成小山的宝塔肉、酱汁干冽的九转大肠、肥油满口的糯米鸭、清新无比的胡椒醋子鱼。
一一呈现上去,可是诸人都忍不住吸吸鼻子:“好重的浓香!”
香味的来源是叶盏的砂锅,那七八种菜式用了不同方法烹饪,本就香,如今放在一锅,炖煮后更加拦不住里头的香味:带子的鲜美、香菇的肥厚、海参的凛冽、黄酒鲍鱼的浓稠,种种滋味就如胶着了一般,浓厚从砂锅中冲出,肆意在上空漫步。
如果气味有形状,那么这道菜的气味一定是固体!浓重肥厚,浓香四溢,霸道任意霸占着所有人的鼻腔!
叶盏慢吞吞掀开砂锅盖子,起锅,将颜色鲜亮的黄金色葱油淋了上去。
第169章
“回禀上官,这道菜唤作锦绣山河。”叶盏认真说出自家菜名,“民女选用了带子海参蹄筋鲍鱼等多种食材,采用焖炖煮炒烧等多种烹饪法子,为的就是荟萃一堂,取的就是物华天宝物产丰富的意思,也正因官家慈厚治国有方,我们小民才有这般的日子可过。”
虽然她是想要拔高度上意义,但不可否认这话也有几分真心,若真是穿越到饿殍遍野人相食的年代,只怕活下来就是个大问题。
上面的官员们频频点头,显然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坎上去,大宋的士大夫虽然不大鸟皇帝,但该有的称颂环节在每个朝代都存在。
“先尝一口吧。”有官员提议。
段义站在后面暗暗生气,官员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叶盏做得菜,压根儿不看自己的菜。
他做的是红烧排翅和酱烧熊掌,翅摆成一片算作是河流,熊掌隆起摆在一边算是高山,也算是间接点题。
两道菜都是他家的拿手菜,却没想到叶盏珠玉在前,官员们压根看都不看。
玉姐儿在下面瞥见段义的神情,乐得直笑:这段义还真是揭开虚伪表象下面全是污秽内心,要知道吸引食客阳光对妹妹而言就如呼吸一般自然,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能赢妹妹?
再仔细端详段义做的菜,玉姐儿更是大摇其头:妹妹不赞同用鱼翅熊掌,总说取用方式太过残忍,她又不是不会处理这些食材。
小吏们将各种菜式呈上去,给诸人分发。
诸官员们第一勺不约而同都往那砂锅里去。
这道菜非但滋味闻着浓香,看着也最好看,油菜嫩绿、海参乌黑、蹄筋雪白、香菇浅褐,各种颜色分别码成了小扇形,合在一起和谐组成了一个圆,最上面还浇了一层明黄色的浓稠芡汁,金灿灿黄澄澄,看着就滋味上乘。
送进嘴里,鲍鱼弹牙,带子鲜美,蹄筋柔韧,香菇肥厚,许多种食材,不同种口感和滋味碰撞,让人的唇舌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
这可不就应了叶盏开始说得“锦绣山河物华天宝”的吗?正好点题!
官员们品尝着这道菜不住点头,还有人提议:“回头可以往御膳房上这道菜,到时候正月初一大朝会时可以吃。”
大朝会这样庆典上的菜式很容易凉,若是呈这道砂锅,又能保温又好吃,还糅合烧鱼肚、香菇油菜、高汤蹄筋、黄酒鲍鱼、焖带子等多种菜式显得很郑重,预兆还好,值得上呈。
话说到这份上,叶盏这道菜算是稳赢了。
段义在下面看得分明,这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之气:凭什么!这女人能说会道,几句话就将自己的菜式吹得天花乱坠,真是巧舌如簧!
玉姐儿偷偷笑,妹妹这回算是稳了。她和徒弟们交换一个眼神,又不好跟她们明说,只好自己偷偷乐。
评选完叶盏的菜式才开始评选其他人的。
有位参选者用了自己带来的猴脑,意思候脑高耸是高山的意思,里头脑浆白乎乎,主审核官赶紧挥手,示意端下去。
等菜式下去后他才开口点评:“官家仁慈,士大夫们更是连坐轿子将人力用作畜力都不忍心,宁可步行骑驴,怎么做菜之人能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活剖的猴脑,揭开头盖骨里头雪白的脑筋还跳动着,当真是让人极其不适。
段义看着那人被淘汰,面露不忍,心中却暗暗舒畅:这人是那位长者暗暗安排的选手之一,本来职责是陪他应选陪衬他,在适当时机淘汰就好,谁知这位参选者居然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铤而走险选用了稀罕食材,想要胜他一筹,谁知算错了棋反被淘汰。
哼,想取代他,哪里那么容易?!
还有那老头,说不定这也是他的授意,看来既要用着他段义又要防着他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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