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所谓的“收入麾下”,可不像是普通的上下官面子情,而是真正像自家子侄一样培养,给资源、给人脉,助他一步步高升,有了能量后再反哺周家。
这样的事情古来有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位何先生长得浓眉大眼的,虽有急才,但是为人器量狭小,闻言冷嗤道:“周家如此多的英才,还需要一个秦修文不成?远得不说,光说咱们府上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来年春闱必然一举得中,二公子不过年方十五,也有了秀才功名。届时一门三进士是板上钉钉之事,不将力气花在自己人身上,竟是要扶持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异心的秦修文不成?”
何先生的话,虽然有吹捧之嫌,但是也契合周邦彦心里的想法,板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和自豪之色。
好话谁都爱听,不拘是谁。
陈先生多人精一个人物啊,见了此情此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心里忍不住有些叹息。
大公子、二公子确实也是人才,可是人才和人才之间也有差别,那秦修文的本事,百年难出一个,而举人秀才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如何比?
他秦修文不是在和举人、秀才斗,他是和一众中了进士的官老爷斗,他还不是就炒高自己地盘的粮价,从彰德府入手,到卫辉府再到怀庆府都受了秦修文的影响,他一个人在几个府之间搅风弄雨,却依旧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而他,只是他而已,背后并无一人!
只是真话不容易说出口,陈先生心中转了一转,还是尽力提点道:“何先生说的也是属实,不过秦修文却也是善才,大人以礼待之总是不错的,也算是我们结一份善缘。”
就算不能拉入自己阵营成为亲信,但是至少不要站到对立面。
周邦彦对陈先生的话还是信服的,闻言点头道:“陈先生所言极是。”
何先生见自己成功打消了陈先生的起初计划,不由有些得意地朝陈先生看了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好像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让他生了好一顿闷气!
等到茶会散了,周邦彦在给皇帝写折子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抹去了秦修文在里面的动作,将事情的矛头都推到了李明义身上,说他囤积居奇,勾结葛郎中盗卖赈灾粮,散播宁夏异动的流言,哄抬粮价,想要在里面赚取暴利,搞得卫辉府和周边府粮价波动,还请皇上明示。
李明义是墙倒众人推,此刻谁都要踩上一脚。
不出所料,当晚李明义捧着厚礼去敲周知府家院门的时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就连礼物都被门子扔了出去。
直到此刻,李明义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完了!
任他瘫坐在知府门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端端的一个官老爷,发髻歪斜、头发散乱,先只是哭,到后面竟然还骂了起来,骂卫辉一众官员,骂秦修文,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还自己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守门的人见实在闹的不像话,都要惊动四邻了,连忙向府里大管家禀告后,就带着几个壮硕仆人来赶人。
李明义挥退他们,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口齿不清道:“本官用不着你们!给我滚!滚啊!”
说完之后,被自家小厮搀扶着,回了马车。
见马车“哒哒”远去,知府府上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个官老爷,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明义回到县衙后院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任谁来了都不开门,自己呆呆坐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李明义老妻实在是不放心他,拍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他来开门,也听不到里面的声响,心里一阵慌乱,连忙叫来下人砸门,结果门一砸开,就看到李明义整个人悬挂在了房梁下,脖颈下勒着一段白绫!
他竟是自己悬梁自尽了!
李明义老妻见到此场景,整个人眼前一黑,就跌了下去,还是被其儿子搀扶住了。
“娘,这是爹的绝笔信!”
儿子悲怆的声调,让李明义老妻眼前能视物了一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纸张,看完后只觉得喉头一甜,生生喷出一口血来,彻底晕了过去!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
“罪臣李明义,愧对皇恩,愧对圣人教导,今日以死谢罪!
所有罪责都由罪臣一人而起,罪臣家人并不知晓,所有家产罪臣愿意充公,只求放罪臣家人一条生路。
遥祝吾皇万岁、圣体安康。
罪臣李明义绝笔。”
和李明义自杀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万历皇帝的诏令:
李明义盗卖赈灾粮、以次充好、哄抬粮价,其罪当诛!革其官服,抄没家产,家中三代男子不得科举入仕!
因为李明义的自缢和绝笔信,尚且还算年轻的万历皇帝此刻还没练就铁石心肠,觉得此人虽然在为官上错漏甚多,但是对家人倒还有几分情意,原本是要判他们全家流放的,现在也算是网开一面,好歹留了他们一条生路。
而牵涉赈灾粮一案中,除了李明义外,还有淇县贺知县、浚县沈知县被褫夺了官职,贬为庶人;卫辉知府周邦彦因失察之罪,罚俸半年。
因为赈灾在卫辉府掀起的浪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便是朝中神仙斗法,基本上和卫辉府没什么大干系了。
卫辉府其他县的知县最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直到谕令颁布下来,才敢松口气。
有些人在这场争斗中因为听了秦修文的话,得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身,甚至还小赚了一笔,但是还有更多人那是输的不说倾家荡产、也要个几年才能缓过神来。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骂秦修文,但是表面上如今都对新乡县的秦知县那是礼遇有加,不敢再有任何造次——前车之鉴李明义就摆在那里呢,没有将他一击打落的把握,谁还敢明面上和秦修文杠。
而此时,众人口中的秦修文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李明义的死讯是汪县丞带给秦修文的。
当时秦修文正在和孙主簿说流民下一步的安置计划,同时手中不停在写一份公文,汪县丞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诚惶诚恐地告诉了秦修文这一消息。
秦修文手中正握着毛笔,闻言手指倏地一下收紧,修长的骨节都隐隐有些泛白,低垂下清俊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了许久,汪县丞才听秦修文淡漠地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想必朝廷必回马上有所表示,李大人也算是以一己之力,将事情都扛下了。若得空,汪县丞替本官在李大人坟前一炷香吧。”
李明义是七品县令,大明朝对待士族还是非常优待的,一般很少会对当官之人直接下令处死,且此计本就是皇帝暗中布下,拿人把柄,所以一般而言,李明义是不用直接赴死的,最多不过是抄家流放。
或许可能会在流放途中熬不住搓磨而死,运气好些性命也能得以保全。
但是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换家人一条生路,这样的人,纵使恶贯满盈,也有让人动容之处。
汪礼远如今是秦修文说什么是什么,闻言立即点头称是。
秦修文将书写好的公文摊开晾干,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汪礼远其他事情:“汪县丞,本官记得你在此地做县丞也快六年了吧?”
汪礼远心里一突,不知道秦大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但还是老实回答:“大人容禀,到今年年末就是整六年了,第一个三年下官的考核只得了“平常”,又正好其他处没有空缺,就又在新乡县任了三年县丞。”
秦修文点了点头,将手边已经晒干的公文给汪礼远递了过去。
汪礼远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公文,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等看完之后,瞬间激动的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拜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汪某没齿难忘!”
秦修文闻言笑了一下,原本的疏离之色如雪般消融,顿时显得可亲了许多:“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不过这也只是我递上去的折子,事情允与不允,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如今卫辉府一共空出来三个知县的位置,秦修文的公文折子上写的就是举荐汪礼远为浚县县令。
要知道汪礼远作为八品县丞,虽然在新乡县也是二把手的存在,甚至有些类似批捕、缉盗、财政支出等公函上,汪礼远不签字,这些公函命令秦修文都发布不出去,他是有制衡之权的。
听着似乎和七品县令没有差太多,但是实际上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秦修文是正经二甲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已经七品,就算是像李明义一样熬个几任,不出大错都能熬几个品级出来,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呢。
但是汪礼远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他很有可能这辈子就是在八品官职的位置打转了,差别不过就是在此地做县丞,还是在别处做县丞罢了。
就是在新乡县做县丞,都还是自家人打点的结果,好让他不要离家太远。
汪礼远是真的没有想到,秦修文居然会举荐他做浚县知县!
先不说自己只是举人出身,很有可能难以升迁的事情了,就光一点,浚县知县和秦修文是同品同级,有多少上官有这种魄力和肚量,举荐自己的下属,坐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就汪礼远自己扪心自问,都做不到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不管事情成与否,汪礼远的感恩戴德之心是真真的。
秦修文亲自将汪礼远扶起,又安抚道:“既然本官举荐了你,自然也会为你费心筹谋奔走一番,也不枉你此次跟着我担惊受怕、劳心又劳力,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尽力而为!”
汪礼远听罢,恨不得此刻就以头抢地,为秦修文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完全忘记了当初秦修文让他夜会李千户时,他是多么得不情不愿了。
孙主簿听罢起身向汪礼远道谢:“先在这里恭喜汪兄得大人青睐,也预祝汪兄此次能心想事成!”
汪礼远一想到秦修文的种种手段,原本有些不抱希望的心也火热了起来,对着孙主簿也是拱手:“同喜同喜!我们两个得逢大人提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孙主簿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汪礼远是说,要是他的位置动了,孙主簿的位置岂不是也可以动一动?定然是那道举荐的折子里也提到了自己,汪礼远才如此说。
孙主簿顿时心生狂喜,恭贺道谢之语如同不要钱一般往外撒。
官场就是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有人位置动了,底下的人才能跟着一起动。
秦修文如今已经将新乡县治理地如同铁桶一般,上上下下无不对他心悦诚服的,汪礼远和孙文秀两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敷衍怠工,对待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几次试探下来,是明知不可为也能硬着头皮去做的,所以才有了秦修文决意提拔汪礼远之心。
论科考成绩,或许是汪礼远好一些,但是论为人处事、做事效率,其实秦修文更倚重孙文秀,但是孙文秀到底起点太低了,不可能一飞冲天,而汪礼远此人,胜在谨小慎微、见风使舵极快,也擅长长袖善舞,是个合格的官场人。
这样的人,或许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但是只要他听话,能被自己彻彻底底收服,那以后也将会是一个大大的助力。
秦修文从来不惧自己的属下比自己更优秀、某方面更有才华,他既然有本事捧他上去,那就是有了信心能将此人掌控手中,将来若是一朝反水,自己也有本事将他踩回去!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依旧势单力薄,秦修文是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身家性命是被他人掌控,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所以发展他的势力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可不是仅仅为了收割一波粮食和银子那么简单的。
秦修文将这份举荐的公文并另外一个折子一起封存好,然后才派人送去了卫辉府。
等到周邦彦收到了秦修文的折子,先是打开了那道举荐的折子,等看完之后忍不住就气笑了。
对着自己的下属就嘲道:“这个秦修文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举荐那个孙主簿也就算了,从主簿升到县丞,不过是微末小事,但是没想到他胃口那么大,还要把他身边的县丞举荐为浚县知县!哼,他难道以为吏部是他家开的,他想升谁就升谁不成?”
周邦彦原本还有几分爱才之心,此刻却是被秦修文这道折子给狠狠气到了,直接将折子扔到了公案之上。
确实,从主簿到县丞,这事只要他这个县官同意、府官同意,报到按察司,再由按察司报到吏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县官同意、府官同意,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丞的授命,上面也不会非要作对不批,除非本身就是有冤结,那另当别论。
可是知县就不同了,知县是大部分进士们的真正起点,朝廷的考察也更为严格,三年任满,除了地方考核还要京察考核,“六事”考核一样不能少,同时做县官的起点也高,如今已经不是太祖当年缺人的时候了,非进士一般很难再去做县官。
现在那秦修文倒好,竟然是要举荐一个举人去做知县,就算如今卫辉府一下子少了三个知县,那也不是他秦修文想举荐谁做就谁做的!
不见那么多没门路的进士还等着授官呢!眼看着卫辉府一下子多了三个空缺,最近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请托周邦彦,秦修文倒好,直接就要要走一个!还只是以折子公文的形式递上来,一点请托姿态都没有。
年轻人,实在是狂妄!
林同知闻言,捡起了周知府丢下来的折子,看完之后也是摇头,上次的赈灾粮风头已经出的太过了,如今还不知道收敛锋芒,到时候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看完这道折子后,林同知见刚刚举荐的折子下面还有一封同时送来的折子,心下好奇,不知道那秦修文还有什么狂悖之言,忍不住将其打开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入了神,等到翻到了最末,才急急忙忙将折子呈给了周邦彦:“大人,还请看一看秦县令这道折子!”
林同知的座师就是周邦彦的父亲,如今给周邦彦做属官,可谓是其左膀右臂,再加上此人在庶务上颇有才能,很是得周邦彦的信赖。
周邦彦刚刚在喝茶平气,知道还是秦修文的折子,闻言没好气地接过,结果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好!好!好策!好策啊!”
秦修文在折子里写了预备在卫辉至新乡段重建码头,光这个当然吸引不了周邦彦什么,实在是秦修文里面所写的每一道条文细细展开都有妙处。
现如今的码头就是停泊靠岸卸货装船,说好听点是一片繁华景象,说难听点就是缺乏管理、混乱不堪,但是在秦修文的规划中,码头是可以分区而建,将码头设施重新分类,泊位按照船的装载数划分指定停泊区域,码头分为货物区和乘客区,货物区供货船装卸,乘客区让坐船客人通行;同时他还提到了靠泊设施的改建、堤防的加固,护舷设施的安置,每一点、每一条都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只要照着这个折子派遣可靠的人去实施,就没有不成的。
这也就罢了,建成了虽然算是周邦彦的一个功绩,但是更多的是福泽后人,自己离任之后就关系不大了,尚且还没有完全打动周邦彦,可妙就妙在后面的仓库设立上。
仓库随处可见,原本的卫辉码头处也有一些仓库,但是基本上都是官家的,用来运送粮食为主,也有少量本地人的私人仓库,有在卫河上做生意的,为了方便,便在码头不远处设立仓库,接收来往货物。像其他的客商,一般货物上船后最多就是停靠此处,进行一些吃穿用度的补给,等到补给完成之后再起锚去往目的地。
但是秦修文说的设立沿岸仓库大有深意。
这些仓库一旦建成,并不和漕运的粮仓功能相重合,相反,它的主要对象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仓库只以极为低廉的租金租给客商们使用,因为卫辉的地势之故,它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在卫辉租下仓库后,后续卫辉可以提供车马队伍也可以提供船运队伍来帮助客商们运货,收取搬卸和运输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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