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小,季方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崔丽娘好似听清楚了,又好似没听清,一直到晓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将那四句诗再次重复了一遍,崔丽娘才知道自己没有听岔。
这首诗,在别人听来不过平平,但是在崔丽娘听来,却是动人心魄。
季方和说了他们从卫辉的离别,到京城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的心思日月可鉴,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的都是他们的故事,描述的都是他们的未来,更加让她想要落泪的是,季方和在如此多亲友面前,对她郑重承诺,一辈子,唯她一人足以!
男儿重诺,季方和敢在秦修文等人面前做出这等承诺,说明他早就心中想清楚了,这是她想提不敢提的事情,他却先一步做到了。
什么是爱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为她扫平前路所有的阻碍,让她与自己幸福快活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要与他在一起,去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劫难。
等这首催妆诗作完,院门刷得一下被三个小姑娘打开了,她们的眼眶都红红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值得所有人的祝福。
当季方和执起崔丽娘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的大掌中,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别怕,跟我走。”
崔丽娘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用另一只手执扇,挡住自己的俏丽面庞,一步一步跟在季方和身后,走的缓慢而坚定。
季方和抱得美人归,两个人过上了蜜里调油的日子,季明达夫妇震慑于崔丽娘是二品大员的义女,而且也是为秦修文做事,说不出任何儿媳妇抛头露面的事情,甚至于曲氏还十分豁达,她说村里下地的女人,抛头露面的多的是,他们季家本身就是泥腿子出身,不讲究这个。
但是在背地里,还是让儿子多上上心,早点给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季方和奇怪,他们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独子,刚刚成亲呢,怎么就惦记上孙子了,说句不孝的话,他大哥、二哥都孩子一大串了,哪里需要他添砖加瓦?
结果问了半天,曲氏才吐露了心声:“你媳妇啊,长得太标志了,比我们村里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桃杏都漂亮,你不看紧点怎么行?女人要是生了孩子了,就对你死心塌地啦!”
季方和没想到他娘居然还忧虑自己会不会被带绿帽子的问题。
不过要孩子这事,他们小夫妻两个早就商量过了,顺其自然就好,他根本没将他娘的话往心里去。
季明志和马氏眼见着季方和已经成亲落定了,这心里就更为秦修文急了起来,只是还没等老两口和秦修文说起这事,秦修文就接到了旨意,开始为万寿节使团进京的事情忙碌起来了。
万寿节即是万历的生辰,万历生辰在八月十七,如今已经是五月中了,秦修文作为鸿胪寺卿,自然是要忙碌起来了,不仅仅要忙碌使团进京之事,包括万历的万寿节,也需要鸿胪寺协助礼部筹备,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鸿胪寺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两件都是大事,对秦修文来讲,使团进京自然是更加重大的事情,关系着大明的对外交际,关乎着出口贸易,影响着整体民生,而万历生辰么,今年也不是什么整寿,没必要大弄。
然而,万历这次想法和秦修文不一样。
万历自觉如今腰包鼓了一大圈,又是海贸上赚到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又是从吕宋秘密查抄出来归到他内帑的三百万两白银,现在他的海贸生意还继续做着,自从拿下吕宋后,万历是彻底品出了滋味,有了吕宋这个根据地,他们甚至可以直接让岛上之人种植他们需要的原材料,然后进行布匹加工再从濠镜岛售卖给葡萄牙人,这里面不断可以压低成本,制造出源源不断的大额利润。
这人腰包鼓了,就容易飘,万历也不例外。
今日早朝的时候,他直接和朝臣商量,准备在他万寿节前,在宫内新建一座“摘星楼”,以纪念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用万历的话来说,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摘星楼”上和他爷爷沟通沟通。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大家心里都清楚,万历就是想显摆,想建京城第一高楼呗!
真是个败家玩意!群臣忍不住在心里头怒骂,这是见不得国库有一点丰盈啊!
万历对人挺抠搜,但是若论自己的骄奢淫逸,那是一点不缺的,锦绣堆里长出来的太子爷,能是个节俭皇帝么?
万历贪财,但是不妨碍他享受。而且他说的很大义凛然,要让户部给他拨款。
只是群臣不想买他的账,户部的那点银子大家都惦记着呢,你万历自己享受完了,他们怎么弄?
京中官员可以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但是不可否认,很多人还是很看重俸禄的,那“摘星楼”造完,国库估计又没钱了,说好的今年过个肥年,还有这个可能性吗?
第166章
万历的算盘珠子打的很响,他知道如今国库有钱,先用国库的银钱出来,帮他修“摘星楼”,然后自己的银子还是继续进行海贸走私来挣钱,到时候若是建完楼,里头的装饰倒是可以自己花钱来摆设,也不会难为户部的人。
朝廷出硬装,自己出软装,万历心想,也不赚你们多少。
但是什么都被你万历一个人享受完了,他们这些朝臣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一味的回绝,显然并不明智,而且万历有一句话还说的特别重,他意思给太后翻新慈宁宫的钱,都是自己内帑里掏的,他当皇帝十七年了,也没叫朝廷为自己正儿八经修过什么,就建个“摘星楼”,不过分吧?
确实,前头张国柱还在的时候,就连万历大婚都是很简朴的,一直到张居正去了以后,万历才开始花钱大手大脚的,不过前头潞王大婚以及修建潞王府花掉了许多的银子,如今潞王的事情算是完了,万历也要给自己享受享受了。
尤其是上一次吕宋之战大获全胜后,万历在朝堂上说话威严愈发地重了,大家一时之间都不敢出来反驳。
只能不断用眼神示意几个内阁大臣。
他们位高权重,说话有分量,自己只是个小虾米,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
不得不说,有时候作为内阁大臣,大权在握是一件事,但是责任在肩又是另外一件事。
在这种时候,若是他们都不站出来说几句为朝臣们争取利益,次数一多,威信就没了,以后私底下谁还愿意支持他们?
申时行就算哪怕再喜欢中庸之道,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拱手道:“禀陛下,今年户部呈上来的预算已经将银子都开支出去了,宋尚书前两天刚刚送到内阁进行审核的折子,已经呈给陛下了,恐怕目前没有结余再去修“摘星楼”了,若不然,明年再议?”
先来一招百试百灵的拖字诀,明面上表示为难拖延,实际上一杆子支到年后去,具体年后修不修,到时候看情况吧。
而且申时行特意还点了宋纁这个户部尚书,拉人下水,虽然申时行没有看宋纁一眼,但是宋纁自然是心领神会:我已经帮你的事情说了,你也要自己出来扛一扛,否则难为的还是你们户部。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在朝堂上混迹这么多年了,宋纁自然清楚申时行的意思。
所以紧接着宋纁也出列了:“陛下,虽然吕宋截获了一大批银子,是陛下之恩德朝廷才又宽裕起来,但是也是因为这笔银子,让戍边将士有冬衣穿、有武器可以更换,能让受灾的百姓能勉强度日下去,更让朝廷中拖欠的俸禄能发下去,保持朝廷的正常运转,陛下一片仁德之心,想来是能理解的。”
万历能理解,但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都得了好处,就朕一个人啥屁都没有!
戍边的将士是重要,但是拨过去了银子,还不是那些将领层层盘剥捞油水;受灾的民众是能不至于饿死,但是同样的地方上的官员也是要在赈灾银钱粮草里捞两把的;还有你们这些京官,要将之前拖欠的俸禄一并发了,到底是没错,但是这两年朝廷拮据,也什么都没给朕啊?
很多事情万历心里门清,只是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只能睁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感情就朕是个冤大头是吧?
万历越想越气,只盯着宋纁和申时行不说话,修个楼的银子他现在自己也拿的出来,但是凭什么?况且他也不希望太过高调展示自己的有钱,省的到时候还被宋纁那老匹夫给盯上了。
有了两个大佬在前面顶雷了,后面的人也敢冒头再说一说了,甚至后面都歪楼到修了这个“摘星楼”能不能和嘉靖皇帝对上话了,好几个人从各个角度以及先贤文章里引证,和死去的人沟通上是迷信思想,要不得。
万历气了个半死,但是作为君王表面上还是要维持着风度,最后这件事也没有一个盖棺定论,讨论到一半就说起了其他事情,后面直接就散朝了。
秦修文今日早朝一言未发,下了朝后也是跟在人群后面往殿外走,刚要走到鸿胪寺衙门,有一个杂役走了过来给秦修文行礼,然后低声道:“首辅大人邀请您下衙后到“状元楼”一叙”。
秦修文听罢,脸上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然后面色如常地进了鸿胪寺衙门做事去了。
等到申时行听完了杂役的回禀,了解了秦修文的反应,忍不住扭头看向王锡爵:“元驭,他似乎并不吃惊?”
王锡爵在申时行对面坐下:“此子年纪轻轻,心机深不可测,但是看如今这局势,不能再让他完全倒向陛下这一边了,今日之事就是一个投石问路,看一看对方是否和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性。”
所谓合作,自然是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的时候,以前申时行一派是打压秦修文、限制秦修文,为的是用暴力手段或让其臣服、或让其消失。
可是如今秦修文一路走来,朝堂之上智计百出不说,而且还有真实才干和能力,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已经修好的从卫辉府到松江府的那条官道,那时候他们还因为江南那边的势力压力之下,一味阻拦。
可是如今修建成了之后呢?就算让利出去了一部分权力,但是江南之经济因为这条官道的修完,越发繁盛,所有大小商人所获之利比之从前有大幅度增长,更别说还有一些江南商人搭上了修路这条船,在里面赚的是盆满钵满,到后来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为何自己当初不早点参与进来!
再也没有人说这路修的不好,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前面损失的那一点小利而抓着不放,大家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之前的摩擦,反倒是许多人在他们面前称赞其好处,甚至还有人在申时行等人谏言,希望江南官道的其他地方也都修一修,内阁厚着脸皮上奏,但是却被万历搁置在一旁没有理睬。
不是万历不想修,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事是秦修文的功劳,你们谁也别想越过他,再重起炉灶,去摘果子。
这或许是万历对于秦修文的维护,也或许是因为秦修文的能力,让万历都不敢太过于得罪他。
若是前者还好说,只能说明君王偏听偏信,再找一个比秦修文更谄媚者就能取代掉对方;若是后者,那就着实可怕了,就连君王都要有意无意地讨好对方,这如何不让人心惊?
然而从秦修文展示出来的种种能力表明,很有可能就是后者。
到了这一步,和秦修文谈一谈已经是必须的事情了,甚至要在谈话中寻找合作的可能性。
秦修文在朝堂上有整个户部给他撑腰,结交了当今兵部侍郎,兵部尚书之子是他的追随者,整个鸿胪寺已经被秦修文整治地服服帖帖;在朝野之外,卫辉府、松江府对秦修文的支持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就连潞王都引其为友,卫辉府今年考中进士的人都是秦修文的马前卒,而这些人已经四散到大明各地去了,甚至连今科状元,都与秦修文牵连甚多,更别说吕宋之战,秦修文与李如松结交下情谊,以往在京城有些发臭的名声,现在早就洗白不说,甚至在民间论起这位年轻的秦大人时,都是拥护之声。
这样的人,哪怕如今只是正四品官职,但是他的能量大到超乎想象。
申时行集团的人走到想要和秦修文握手言和的这一步,并不仅仅是他们主观想法,更多是被时局逼迫到了这里。
等到了下衙时间,申时行和秦修文两人一前一后,格外低调地上了“状元楼”,申时行做东,但是只找了一个普通的包间,好在这里隔音效果不错,两人的谈话并不会被外界所窃听。
申时行先到,刚点完菜,秦修文就穿着一身常服进来了,见了申时行,先是行礼问好,表现的像是个十分谦和有礼的后生。
若不是申时行清楚知道对方能报复焦侍郎到斩草除根,能杀两千多战俘眼睛都不眨一下,申时行或许都要信了眼前之人就是一个平常的俊逸有礼的后生而已。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秦修文亲自给申时行斟了一杯酒:“申大人,这杯下官先敬您,多谢您平日对下官的关照。”
这话说的很虚,这个关照恐怕另有所指,但是秦修文态度诚恳,言语真挚,当时当刻,甚至都让申时行有些恍惚,觉得秦修文确实是他的亲近后辈似的。
申时行温和地笑了笑,和秦修文对碰了一杯,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来来来,尝一尝这道鲜鲥鱼,这道菜可是“状元楼”的招牌菜。”申时行招呼秦修文吃菜,秦修文仿若受宠若惊,双手捧起碗来接下了这块最鲜嫩部位的鱼肉,对申时行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原本申时行想要说出口的暗示,却被秦修文几次打岔过去,让申时行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秦修文真是滑不丢手,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申时行放下了筷子,突然问秦修文道:“秦贤侄,你可知道狡兔死,良狗烹的典故?”
这么浅显的道理,秦修文又如何不知,秦修文点了点头。
“那你可又知道良狗要如何避免此结局?”
秦修文知道对方话里有话,直言道:“还望申公不吝赐教。”
第167章
申时行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姿态娴雅,酒入口中,一点都没有沾湿他的髯须,他面容容长清瘦,然而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这个时代文人的清高和仪态,纵然他与秦修文目前还是政敌的状态,也不得不称赞一句:“申公行止飘逸若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我辈恐怕一辈子效仿,也只能望其项背。”
好话谁都愿意听,哪怕有时候知道对方只是恭维之言,甚至知道对方是别有用心,可是人类的天性就是难以拒绝别人真诚的赞美。
更何况,这个赞美者还不是旁人,是能力卓然、自己都要费尽心思想要对付的对象。
秦修文所言,只是他的仪态行止,不涉及其他,恐怕是真心之言。
不是谁来赞一句申时行都会放在心上反复琢磨,这话说的申时行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舒适的,于是乎,语气也略柔和了一些:“良狗帮着猎人追捕到了狡兔,原本是大功一件,但是猎人不需要良狗了,良狗就得死。倘若良狗与良狗呆在一起,一道追逐狡兔,大家一起分而食之,自然不会出现被烹的情况。说到底,还是良狗自己找错了同伴,秦贤侄,你说是不是?”
秦修文心中暗自哂笑,他一直在试探申时行今日到底约他来此是何意思,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倒是没想到他最后要说的是自己站错了队伍。
话说的隐晦,其实就想说万历是那猎人,对他会用后就扔,但是他们才是一起的良狗,才是同伴,让他明白,只有和同伴站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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