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点时间,许国心中已经千回百转,扭过头去对上秦修文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的似笑非笑神色的双眸,许国更是心头一凛:光想着李文贵那个杀神,忘了眼前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头子!
不行,这事必须现在就得压下来!
弃车保帅,许国心中唯剩下这个词。
许国当先一步走到了皇帝的面前,面上充斥着愤怒之色,对着卫阳升就是一声怒喝:“卫知府,在你治下居然发生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到底是何原因,还不赶紧让底下人将卷宗呈上来!”去拿卷宗只是个借口,话里却是有话话。
卫阳升没有想到许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同时,从许国的话语里,他已经听出了座师的话外之音——许国将事情定性为丧心病狂,那么就说明座师大人是不准备保下他们了!
卫阳升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甚至他都没有陈知县的那份敢于在皇帝面前满口胡言的胆量,因为他在其中也收受了一万两的贿赂,这事情才能办地这么顺。
可是谁能知道,突然之间就东窗事发了,若是没有皇帝的这场巡视,根本就不会被查到,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有这个漏网之鱼的老头,这件事也不会被查到。
卫阳升根本不相信,前头几个府那边就没有什么肮脏事情,只是人家都轻轻巧巧地过关了,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倒霉?!
卫阳升心中叫苦不迭,但是面上却极力稳住,催促着底下人去将宗卷拿出来的时候,脑海中的想法和许国的居然同频了。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不愧有着师徒之名,卫阳升想到的办法其实和许国是一样的,那就是将罪责全部推脱在陈知县身上,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责!
一群人死不如一个人死,陈知县肯定是逃不了了,这个时候还不如识相点,别再往下拉人了!
卫阳升视线看向陈知县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目光中包含的狠厉是多么地让人心惊,陈知县瞬间就知道自己完了!
原本他敢做下这件事,就是因为走通了卫阳升的路子,又打听过卫阳升的靠山是京城的礼部尚书、内阁大臣许尚书,所以才敢在说通卫阳升后,收下了三万两银子的买命钱,否则贸贸然去做下这等贪赃枉法之事,就算是他披着七品县令的官身,只靠他一己之力,他也是不敢的啊!
陈县令先是听到许尚书出面说要严惩,又听到卫阳升说要让人搜查宗卷,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他头上的两座大靠山,已经准备彻底放弃他了,甚至还要用他的命来填这个窟窿!
陈县令一脸木然地抬起头,看向卫阳升,可是卫阳升只是不自在地撇过头,再看向四周,锦衣卫森然而列,一个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地府的鬼将正在审视着他,而最上首的皇帝脸色漠然,连个眼神都欠奉,显然并不相信他刚刚的狡辩,执意追查到底!更有周遭百姓不断地磕头请求彻查的声音,陈县令胸口里最后吊着的一口气也散了,原本双膝还支撑着他跪着,如今直接一屁股跪坐了下来,俯首认罪。
“大人,不必调宗卷了,刚刚孙大力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是我调换了两人的身份上报到了大理寺和刑部,确实是我收受了贿赂三万两银子,这笔银子就藏在我书房正东面那堵墙的夹层之中,我有罪!还请皇上降罪!”
陈知县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责,让其他彰德府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包括许国都心里对这个人惋惜了几分——确实是个识时务、懂进退的,只是……,哎!
人证物证俱在,同时陈知县还说了孟安城的去向,万历亲自下令将人抓捕归案,同时命人去孟家将尸首让仵作开棺验尸,确认是孙林的尸首后归还给孙大力,孟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孟家人悉数抓捕归案,交由刑部追查全部内情,而陈知县当场被摘了官帽,由一队锦衣卫押送入京,交由大理寺审理。
陈知县仿佛已经万念俱灰,只是在被锦衣卫押着走过卫阳升的时候,嘴巴张了张,比了个口型。
卫阳升看懂了,陈知县说的是“家人”。
只是如今他自身都还难保,哪里能救得了陈知县的家人,唯一还算好的消息就是皇上目前还没有直接发落他,但是他已经觉得脖子上凉飕飕了,估计等到这场大戏收场,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但是他依旧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陈知县这才低垂下头,彻底没有了挣扎之色。
卫阳升不傻,当街断案,要的就是马上出个结果,那么多百姓看着,若是拿不出一个让人拍手称快、众望所归的结果,那么致朝廷威严于何地?致《大明律》的公正于何地?致普通百姓安危于何地?
只有像刚刚这般,快刀斩乱麻,冤有头债有主地将案子先定性下来,处置完恶人,才能保住朝廷的公信力和威严,才能让万历皇帝在百姓口中不至于变成一个昏君。
然而,外头的事情解决了,安抚住了老百姓了,关起门来继续追责的话,他这个彰德府的一把手,怎么都逃脱不了干系,现在只看许座师能否全力救他了。
彰德府的巡视不欢而散,万历连用午膳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回了住所。
虽然案子断的干净利落,但是万历心里恶心地和吞了一只苍蝇似的!什么国泰民安、什么盛世,都是他们这些欺上瞒下的东西营造的假象!偶尔出来一趟都遇到这种惊天大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三万两的银子!想到这个数目,万历更是出离地愤怒了!
他自己挣钱都是一点点钱攒起来的,一份报纸十文钱!这些手底下当官的倒好,小小一个七品县令,几万两几万两的收!李文贵带人直接抄了陈知县的家,从他家中光金银就抄出来十万两!他还只是个七品!
万历心里如何不清楚没有上面人庇护,就他一个七品县令,能办成这么大的事情?可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万历自己都要替底下的臣子遮掩,不能再将事情扩散开来,否则朝廷的声誉在百姓之间就完全烂了!
“荒唐!荒唐之极!”万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同时一股钻心地疼传递回手掌上,郑贵妃连忙捧起万历的手,心疼地看着发红的手掌,埋怨道:“陛下,这好好的又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万历根本没有心思和郑贵妃说什么,直接将外面的李文贵喊了过来:“通知下去,明日卯时直接出发去卫辉府,等巡视完卫辉府,马上回京!”关门打狗!朝堂不清理一下,还真以为朕好糊弄!
李文贵是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人,闻言根本不敢触怒虎须,直接抱拳领命:“是!”
万历是真的气狠了,直接去了书房召见身边跟着的大臣,又狠狠地骂了一通,才泄了点火气。
万历气冲冲地走了,郑贵妃却并不恼,等人走了之后,才对着杨令人轻笑了一下,杨令人同样颔首,示意这次的计划非常成功。
当晚卫阳升想要拜见许国,都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把卫阳升急的团团转,但是又没有任何办法——如今皇帝身边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来。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想着再触怒万历。
第二日,皇帝的队伍就离开了彰德府,往卫辉府方向行去,彰德府知府卫阳升带着彰德府底下所有官员前来送行,但是万历连面都没有露一下,直接就走了,实在是让整个彰德府的官场都人心惶惶。
万历是带着巨大的怒气离开彰德府的,等到次日上午抵达卫辉府的时候,这股怒气依旧没有消散。
这次和秦修文一同随驾出行的石飞羽甚至默默地给自己的上官捏了一把冷汗:听说秦大人以前就在卫辉府做过知县和通判,到时候卫辉府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不会也要秦大人站出来负责吧?
朝堂关系网错综复杂,想要做一个纯臣孤臣以前是石飞羽的理想,但是现在秦修文已经给他上了几课,同时也明白自己的上峰绝非要做个纯臣孤臣之辈的人,他手底下一直在经营的关系网,此次听说能将这条路修好,卫辉府的商人功不可没,这不也从侧面反映出哪怕秦大人已经入了中央,但是依旧和卫辉府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收了好处,如何能不给回馈?希望秦大人做事够谨慎有章法,可别被人抓到了小辫子才好。
石飞羽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心底深处已经开始为秦修文默默担忧起来。
一直到一行人到了卫辉府的城门前时,卫辉府的一众官员早就在卫辉府新任知府萧永言的带领下,迎接万历等人。
秦修文坐在马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萧永言,远远对萧永言点了一下头——此人乃是宋熏的门生故旧,两人早就书信来往不少时日了,只是今日才得以相见。
就和卫阳升和许国的关系一样,宋纁是萧永言的座师,同时也是宋纁一手提拔的萧永言,当时周邦彦离开卫辉府后,卫辉府的税入成绩太亮眼,朝中许多人都想安插自己的势力到卫辉府,最后被宋纁一马当先、拨得头筹,而那个时候,秦修文和宋纁关系平平,还并未有任何师徒名分。
离开卫辉府之前,秦修文还担忧过下一任的卫辉府知府不是自己人,恐怕到时候要费心辖制,谁知道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位萧永言萧师兄,如今可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目光再转向萧永言身后,老熟人不少,林同知现在坐上了通判的位置,自己的老下属,如今的新乡县县令汪礼远,站在汪礼远身后的孙文秀等人,还有其他几个县的知县,大部分都是老面孔,只有几位调换了人。
距离上次离开卫辉府一年都未到,他已经从上任时候的五品户部郎中摇身一变成了鸿胪寺卿,这样的升官速度,就是已经习惯了秦修文各种神奇操作的卫辉府人,都有些麻木了。
知道秦修文能耐是一回事,但是秦修文这么能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起迎接万历,许多卫辉府之人,不管是官场上的也好,还是底下百姓商人也罢,想到要再见到秦大人,心中都是激动万分,大街小巷早就已经张灯结彩,恨不得城门上都拉起一道横幅——欢迎秦大人回家!
不过还是要冷静一下,这次的主要任务是迎接皇帝。
秦修文只关注于卫辉府官场上的变化,等到万历下了马车,甫一看到眼前的巍峨城门和城墙,实在是有些被冲击到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这城门,居然比京城的城门还要高大,正中间两扇大门,两边各开四扇小门,如今十扇们依次洞开,就是他们的队伍并排而过,都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这城门、甚至这城墙,一看就是新造,官道的水泥马路直接延伸到城内,从洞开的城门往里望去,城内全是一样的灰色水泥路,竟是和京城内街道一样的道路!
好一个气派的卫辉府!不知道的人,甚至以为来到了第二个京城了!
他们都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卫辉府。
有人曾经来过卫辉府,如今再看恍若隔世;有人从未来过卫辉府,但是依旧被它展露出来的一点风采所震撼。
萧永言带领着卫辉府的官员一起给万历行跪拜礼,等到万历说了“免礼平身”后,萧永言才作为东道主上前,迎着万历往城门内走去。
“萧爱卿,这卫辉府的城门是新修的吗?”万历忍不住问道。
秦修文跟在万历身后,听到万历叫萧永言“爱卿”,心里也是默默松了口气——万历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不会叫人“爱卿”的。
彰德府发生的事情太快了,当时万历严令消息不得外传,所以卫辉府的官员们尚且还不知道彰德府那边发生的事情,就也不知道许多人正在为他们捏一把汗。
萧永言见万历注意到了城门和城墙,有些自豪地解释道:“自从卫辉府的卫辉码头修建好后,南来北往的商旅数不胜数,许多人到了卫辉府后,再从卫辉府出城转陆路,以前的城门又小又旧,实在是拥挤不堪,每日都要排起长队,后来朝廷下令要修从卫辉府到京城的官道,微臣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卫辉府的城门城墙也修一修,否则以后官道修好了,来往商旅更多,以往的老城门是实在不堪重负了啊!”
万历听了点了点头,他还特意跟着萧永言一起登上了城楼,城楼高耸,往远处望去,视野开阔,四周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农田包裹的中间就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一直通向遥远的京城。
万历一路从京城行来,速度不快不慢,此时他才有些恍然地发现,原来这条水泥路是这么的长,长到看不到尽头,只看到这条路与天相连。
等下了城楼,万历的心情明显好转了很多,一路跟过来的大臣们也心里念了一声佛,原本还有些人想要在卫辉府给秦修文下绊子的,此刻提都不提,甚至还默默祈祷,最后一站不要再出任何差错了!
然而,卫辉府带给所有人的震惊还只是一个开始。
万历他们的车马从一条主干道上行驶而过,但是不像之前的几个府,搞了什么百姓两道跪迎,卫辉府是直接清空了一条主干道,其他皇帝没有经过的道路则是正常运行,对今日的卫辉府老百姓来讲,虽然皇帝来了看一眼皇帝很重要,但是作坊里的活、要转运的货物、要去赚的银子,更加重要。
所以当他们经过一些岔路口的时候,便看到卫辉府的百姓来去匆匆,甚至有些道路甚是拥挤,却依旧秩序井然,有穿着衙役服饰的人,专门在街道路口指挥,车马行人各行其道,甚至路面上划好了分割线,行人靠边,车辆马匹走中间,都只顺着画好的线走,拥挤中大家看到的却是秩序。
萧永言生怕万历以为他们对此次迎接不够重视,连忙找补:“陛下,往常这条是主干道,会分流掉许多人,今日这条主干道被封起来,所以旁边支道就显得拥挤了,实在是如今每日到达卫辉府的人太多了,作坊、码头一日都停不得,否则不说百姓们损失的经济,就是将路全部清空了后,许多商旅到了卫辉府就滞留了下来,他们原本就将卫辉府当作中转转,很多人是停留一下拿到货物就走,所以微臣斗胆,只将主干道清空,其余道路正常运转,让急于办事的人可以正常去办。”
万历听了非但没有生气,而是夸赞道:“理应如此,朕本身就下过旨意,这次出巡尽量不要惊扰百姓,看来,只有萧爱卿,将朕的话放在了心上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况且,这说者还并不一定是无意,跟在万历身后的许国等人听完了万历这感慨,心中更是焦急万分,但是奈何前面各府已经巡视过了,就是想要再描补也补不回来了!
更加可恶的是,之前的巡视中,万历也没有指出地方官做的有什么不好,否则只要第一处保定府的时候,万历说不要打扰民生,后面的几个府又如何会有样学样?
但是不管内心如何去想,面上却要不动声色地和万历一起夸萧永言治理有方,值得大家学习云云。
一个个都化身成为吹捧大师,萧永言原本都已经准备好招架这些人的刁难了,结果却都是对他大夸特夸,若不是现在发问不妥当,他都想把秦修文单独拉到一边,问问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和你传过来的信中所言一点都不一样?
难道是这帮子人改策略了?想要先捧,让他得意洋洋后放松警惕,然后再杀?
萧永言在地方上摸爬滚打也好多年了,马上就开始往阴谋诡计方面去琢磨了,心中的警惕更是拉高了几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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