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母再也忍不住怒道:“我儿的确犯了错,但也罪不至死,你们竟是想要他的命不成?!”
身为一个母亲,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季家老祖虽未开口说话,但铁青阴沉的脸色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夜家老祖笑了一声道:“季夫人所言极是。季少主虽犯了罪,到底还未闯出大祸,罪不至死,我们当然不能要他的命。”
“不过,那同命蛊的确可以利用一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昆仑大长老却冷声道,“季烆已非我昆仑之人,既为叛徒,自然不能把属于昆仑的任何东西带出去。”
季家老祖沉着脸问:“大长老的意思是?”
大长老冷冷道:“废了季烆的修为。季烆往后如何,便与我昆仑再无相关。”
此言合情合理,无人反对。
蔺霜羿也只是淡漠的听着,仿若局外人。见他的态度,都是聪明人,自然不用多问。
“不可以!”
季父季母最先大声反驳。
季母眼眶发红:“我儿苦修数十年才有今日,怎能一朝尽废?”季烆能有今日,的确离不开剑君的教导和昆仑的培养,但季家也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季烆自己也费了数不清的心力。
所以季母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季家其他人也难以接受。可因为季烆之事,季家已到了一个极危险的境地。从今日起,没了剑君这面大旗,精心培养的少主还废了,季家将会元气大伤!
大长老脸色冷漠:“只废除他的修为,而不是废了他的灵根,已是格外开恩了。”
“不要,不要!”季母忽然跪倒在地,朝着蔺霜羿叩首,哀求道,“剑君,请您饶他一回吧。他到底做了您二十多年的弟子,求求您饶了他吧。”
季烆仍然跪在地上,面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要废除修为,他木然的脸色未有丝毫变化。直到看到母亲跪在地上哀求蔺霜羿,他才变了脸色。
他用尽全力顶着那股威压,咬牙挤出了一句话:“母亲,不要……”不要求他。
季烆用力抬起了头,看向前方高高在上的无暇剑君,眼里暗沉的看不到一丝光芒。忽地,不待所有人反应,他一手插进了自己的丹田。
血流如注,竟是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元婴。
然后,用力捏碎。
那小小的元婴霎时破碎。
“烆儿!”
季母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季烆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雪,却是勾起了唇角。
他宁愿从头再来,也绝不输给他!
“……袅袅。”
乘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季烆的身上。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剑修浑身浴血,那身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刺眼又狼狈肮脏。
“对不起。”
季烆大口大口地朝外吐着血,像是要把一身的血都流光。
但他没管自己的伤,只仰着头看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诉说着自己的歉意。是他的错,他又一次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朝她伸出手。
乘袅没有回应他,只低着头看着,像是入了神。
在那只染血的手要够到那精美华丽的裙摆时,一道同样泛着金光的衣角插了进来,挡在了中间,也挡住了乘袅看向季烆的视线。
蔺霜羿伸手一挥,淡声道:“带下去,别污了这块地。”
剑君发话,自无人反对。
立刻便上来了两个昆仑弟子,强硬地拉着季烆退了下去。没了元婴的季烆,此刻形如废人,毫无反抗之力。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蔺霜羿的背影。
蔺霜羿仿若未觉,只对乘袅道:“若你愿意,自今日起便可住进无忧苑。”暖阳之下,身着华裳的无暇剑君面如冠玉,俊美得不似凡人。
“唔——!”
就在季烆捏碎自己元婴的同时, 一处荒野之地,正与人交手的文喜忽觉丹田一阵剧痛,手上汇聚的灵力霎时散开, 她猛地闷哼一声, 喷出了一口血, 整个人都摇了摇, 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她的丹田处为何像是被人重击了一拳一般,竟是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她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那些围攻她的人见她露出颓势, 当即眼睛一亮, 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攻势,顿时打断了文喜的忧虑。
她不敢深想,只能专心致志应付眼前的敌人。
这些是盘龙教的人,所以文喜手上没有半分留情, 招招致命。当然,对面的人亦是如此,斗得很是激烈。
此前文喜凭借着跃升至出窍期的修为还算是占据了半分优势。
然当丹田处传来莫名剧痛时,她便失了优势,没多久,身上便多了很多伤, 眼看着落了败势。
不过,文喜未有慌张。
在报完仇之前,她绝对不能死。带着这股信念, 她下手越狠, 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但文喜很清楚自己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她就会死。
杀了那些人。
只有杀了这些敌人, 她才能活下去。
身体内部忽然又涌出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文喜不知为何而来,却本能地使用着这股力量,终于在身上的血快要流尽前,杀光了所有人。
欢喜剑已经被腥臭的血染红了。
她撑着剑站在血泊之中,剧烈的喘息着。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了很多次追杀,已经渐渐习惯了,所以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这些盘龙教的人,许是因修炼了邪术,便是连血都是肮脏不堪的。文喜忍着痛,厌恶的擦干身上和剑上的血。
身上仍然很痛,但比起丹田处的剧痛犹如小巫见大巫。
她咬着牙站了起来朝前走。
此地不宜久留,她的踪迹已经泄露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文喜到了一个小村庄。
她踉踉跄跄的朝一处农户家走去,她准备在柴房休息一夜,不想放走近,便听到了一阵谈话。
“那季家的少主真的废了?”
季家少主几个字登时令文喜顿住脚步。
屋里的应是一对夫妻,此刻正是夫妻夜话时。两人都是没有修炼的凡人,文喜有意隐藏,这对夫妻自是察觉不出不对劲,依旧聊着天。
“也不是废了吧,据说只是捏碎了元婴,并未废掉灵根,那还是可以重新修炼的。”
捏碎元婴?
文喜霎时如遭雷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然而丹田处连绵不绝的莫名剧痛却惊醒了她。她与季烆同命蛊相连,便是性命相连,季烆受了重伤,她当然会有感觉。
季烆毁了元婴,她也遭受重创。
她再也无法冷静,猛地闯进了屋里,急声问道:“你们说的季家少主,可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季烆?”
屋内的夫妻俩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惊叫道:“你、你是谁?”
文喜此刻满身血迹,浑身煞气,吓得这对凡人夫妻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她。
文喜没心思管他们所想,执着地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说的毁了元婴的人,可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季烆?”
“……是、是他。”
“不过他已经不是剑君弟子了。”
“……什么意思?”文喜心跳极快,甚至忘记了全身疼痛,冷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仔细给我说清楚!”
她亮出了欢喜剑。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充满了整个屋子。
那夫妻俩被吓得够呛,哪里敢有半点隐瞒,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
“听说是那季烆私自放走魔种,不忠不义,可是犯了大罪。事情暴露后,自然便受了罚。无暇剑君当即把他逐出了门下……因担心他与魔种勾结祸害苍生,所以又废除其修为。”
“这种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之人正该重罚,便连我等凡人都知道,那魔种是多大的危害。若是成长起来,定会搅得天下大乱。那季烆身为正道修士,还是剑君高徒,怎能如此不顾后果?”
“好在诸位大人公正,没有包庇此等罪人。”
“现在那季烆已被押入了牢中,听候发落。以他罪行,便是不死,怕是也要脱层皮,说不定会坐一辈子的牢……”
文喜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丹田处,所以是她连累了季师兄?她害得他一身修为尽丧,害的他身败名裂……一瞬间,无数的愧疚和懊悔夹杂着滔天的愤怒,甚至是恨意猛烈的席卷了她。
“啊!”
她忽然猛地大吼了一声。
竟是有一团火从体内冒了出来,霎时间,成了熊熊烈火。同在一个屋里的凡人夫妻满眼恐惧,却连跑都来不及便被烈火席卷,瞬间化为了灰飞。
随即,那烈火迅速朝外蔓延开来。
“走水了!”
“快跑,快救火!”
平静安宁的小村庄一团大乱。
无忧苑中。
乘袅与蔺霜羿视线相对。
近看,只觉那双墨色的眼睛越发漂亮了,让人恨不得占为己有。反正乘袅是挺想独占的。
蔺霜羿向来喜着素淡的衣裳,大多是黑白青灰之色,难免显得单调。但他长得俊,便是随便披块布,也是极好看的。
而今日这身华裳更是让他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乘袅被这份突出的俊美晃了晃眼睛,差一点就没忍住笑出来。幸而,她也算阅美无数,有些抵抗力,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耀火长老等人听见蔺霜羿这般说,都不用乘袅开口,便替她答应了下来:“那便叨扰剑君了。”多余的话,他没再多说,只想着回去之后便备上厚礼送到无忧苑来。
不管剑君缺不缺,他们承了这般大恩,都该有所表示。
蔺霜羿自然不在意的说无碍。
乘袅当然也不会拒绝。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其他人都离开了,无忧苑里便只剩下了乘袅和蔺霜羿两个人。没了其他人,乘袅表情放松了许多,笑着道:“今日多谢剑君帮忙了。”
蔺霜羿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从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所想,探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
乘袅想了想问:“说起来,季烆放走文喜之事怎会传出去?还传的这么快?难道昨夜在场的不止剑君与我,还有其他人?”
她脸上是纯然的疑惑不解。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又摇头道:“不对,以剑君的修为,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底下隐藏还不被发现?”
蔺霜羿呼吸微微一滞。
须臾,他才用镇定的声音回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无绝对。何况,季家这些年来急速扩张势力,野心勃勃,树敌众多,许是早被人盯着了。”
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足为奇。”
乘袅定定看着他,一时未说话。
蔺霜羿喉结动了动,未免她怀疑,只能尽力保持平静的神色,任由她看。但乘袅注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一些,他难得有点沉不住气,终是率先开口问:“看什么?”
难道乘袅怀疑上了他?
是他露出破绽了?
也对,乘袅本就冰雪聪明,心细敏锐,会察觉不对很是正常。
正是难得紧张时,却听女孩眉眼弯弯甜笑道:“当然是看剑君好看啊。”
蔺霜羿心脏又是一滞。
原来是夸赞他,而不是怀疑他。
乘袅靠近他,仰着头,甜软俏丽的脸蛋上荡着令人心醉的笑容,专注地凝视着他:“今日这身衣裳很衬剑君。”
蔺霜羿耳根发热,微微别开头,淡淡道:“是下面的人送上来的。你——”
“我什么?”
见他说了一半又突然顿住,乘袅便问。
你喜欢吗?
蔺霜羿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及时把话吞了回去,沉声道:“今日时辰还早,你想学什么?”
其实这身衣裳是从姬赤野那里拿来的。
作为昆仑的太上长老,他自是不缺这些日用之物。不过因着他的身份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性子,昆仑敬上来的衣物虽都用料极佳,却都是素净低调的颜色和款式。
以往,蔺霜羿自不在意这些。
他心思澄明,目标明确,便是粗布麻衣也穿过,所以于他而言,穿着打扮从不过多考虑。
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思后,他却忍不住开始在意了起来。
蔺霜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日常相处中,也察觉到乘袅对他这身皮囊的喜爱。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
他生得不比季烆差。
蔺霜羿眼中晦暗一闪而过。
这话转得也太生硬了。
不过乘袅没拆穿他的伪装,而是从善如流地道:“剑君博闻强识,只要是剑君教的,我都想学。”
既表达了好学,又拍了他的马屁。
蔺霜羿摩挲了一下右手掌心处的灼红,语气越发缓和了一些:“那今日我便教你——”
“殿下!”
话未说完,乘袅身上的一块传音石便响了起来,万长然的声音传了出来,“凤长青已经到了帝都了,您可要见他?”
凤长青?
没听过,但像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蔺霜羿下意识抿了唇。
乘袅没先回应万长然,而是先歉意的看向蔺霜羿道:“抱歉剑君,有些急事需要我先处理。”
“很着急?”
蔺霜羿忍不住问。
其实也没那么着急,不过乘袅嘴上却道:“是有些急,这个凤长青是个很重要的人。”
许是涉及正事。
朝夕相处这么久,蔺霜羿知道乘袅是有大抱负的人。
他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
乘袅立刻笑道:“多谢剑君体谅,我会尽快处理完这些杂务,回来孝敬您。”说罢,她行了一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她一走,似乎也把无忧苑的人气带走了,院里恢复了平常的冷清。
蔺霜羿在无忧苑等了许久,直到天黑,也没等到乘袅回来,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正按耐不住时,传音石忽然亮了。
他心头一喜,然下一刻,一道清亮的男音从传音石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事情都办妥了。”
是姬赤野的声音。
不是乘袅。
姬赤野道:“最多两日,季烆所做之事便会传遍九胥。那文喜也派人看着的,幸而我鸟族速度快,否则还真追不上她。这文喜看来真的很重要,盘龙教的人也在追杀她。”
其实也不太像是追杀。
虽然盘龙教派去围攻文喜的人,对文喜的确下了狠手,但实际上并未真的要了文喜的命。
以盘龙教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便文喜而今突破至出窍期,也是跑不掉的。
不说他人,便是那温长荆便能轻易的杀了她。
然而盘龙教并未这样做,甚至没有派出真正的杀手。正因如此,盘龙教的行为才令人费解。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结果来看,非但没有动摇文喜的根基,反倒是帮了她的忙。一路被追杀,结果文喜的修为却是长进了不少。
只不过现在得到的线索太少,他们还不能下结论,只得先观察。
当然此事与他们妖族关系不大,姬赤野也没太心烦,反正该心烦的也不是他。盘龙教最恨的应是乘氏和人族吧。所以最烦心的该是皇室。
若非蔺霜羿要护着那小帝女,姬赤野是不会插手人族之事的。
姬赤野问:“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我听手下的人说,小帝女与季烆的婚约已经解除,季烆还废了自己的修为。”
没听到乘袅的声音。
蔺霜羿心里前所未有的失落,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压下那股越来越重的浮躁,沉沉嗯了一声:“还有事吗?”
那头姬赤野听得一哽:“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还真用完了就想扔?
姬赤野哼了一声,但也知好友的性子,倒是没与他太计较,只埋怨了几句,便说起了正事:“无暇,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卫九幽的遗地?”
蔺霜羿想了想回道:“过段时间吧。”
乘袅此前说几日后要去盘龙教密地,蔺霜羿自然不放心她独自前去,便想着结束此事后再去卫九幽的遗地探查。
当然,他不准备带上乘袅。
他去卫九幽遗地不是为了寻找解除情人咒的法子,而是去毁了此地。不仅是这一个遗地,此后,卫九幽留下的每一处遗地,他都要一一毁掉。
莹莹烛光中,蔺霜羿的眼中晦暗难明。
那头,姬赤野继续道:“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去。下面的人来报,说是那地方被其他人发现了,根据调查,应是皇室的人。”
蔺霜羿手心蓦然一紧。
恰此时,屋外忽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下一瞬,乘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剑君,您歇下了吗?抱歉,我回来太晚了。”
蔺霜羿本能地按住传音石,切断了与姬赤野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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