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紧闭的门,她生生压下想要即刻推门进入的冲动。蔺霜羿并未布下结界,所以只要她轻轻一推,便能轻松进入,见到她想要见的人。
不可以。
既然想要脱离控制,那便必须忍耐。半个月而已,很快便能见到了。反正人就在里面,也没人与她抢,他们只是隔了一道房门而已。
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安慰,乘袅总算是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在门口站了大概半刻钟。
她没有推开面前的那扇门,也没有出声。半刻钟后,转身离开,去了平常晨练的地方。忙起来便好了。
事实也是如此。
晨练不轻松,基本每日都会增加,等乘袅动起来,练着练着,疲累席卷全身,她很快便无心思考其他事了,只一心想要完成晨练。
静室中,哪怕隔了很远的距离,蔺霜羿也能听见这份动静。从声音,便能判断出,乘袅没有任何偷懒。
即便没有他守着,她还是在好好修炼。
如昨晚她自己所说,她会努力控制自己,不会来打扰他。是了,虽然与幼时同样爱哭,但其实她是个很坚强独立的姑娘。
而这一次,她也没有哭。
蔺霜羿垂首,看着面前的炼器炉,拿出材料,也开始认真炼器。佛珠为何会裂开?他一边回忆着自己的炼器步骤,一边思索该怎么改进。
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从太阳升起到落下,这一天,蔺霜羿都未曾出过静室。
乘袅也没来找他。
除了晨起时,来过一趟,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接下来一整天,她都未再过来。余晖洒落,天上映出了一片橘红。
小童的声音忽然响起:“殿下,季师兄来了。”
还未等到乘袅回答,静室里,一声轰然巨响炸开!一股浓烟从屋里散了出来。
这是……炸炉了?!
乘袅想也不想便冲到了静室门口,忙问:“剑君,您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和担心。
静室里,炼器炉已成了碎片,屋里一片狼藉。
蔺霜羿身上雪白的衣裳也染上了尘灰,多了两分难得的狼狈。
“剑君,您还好吗?”门口,没有得到回应,少女声音更急,“我进来了?”
只不过未等她推开门,房门便已被从里打开,蔺霜羿走了出来,垂眸,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忧和急迫,哑声说:“我无碍,不用担心。”
除了身上的衣裳脏了一点, 他看上去的确无甚大事。炸了炉,但其实一点皮也没破。
但乘袅还是不放心,沉着脸不说话, 就用眼睛认真地上下仔细检查了许久。
这是她住进无暇峰后, 第一次看到蔺霜羿炼器。不想, 竟然炸炉了。虽则蔺霜羿从未特意说过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 但乘袅得空时,会去找守门小童聊。
大部分是询问蔺霜羿的喜好。
小童极其崇拜敬仰剑君,在他们口里, 蔺霜羿自是无有不好。在他们印象中, 蔺霜羿炼器还未曾失过手,更何况是炸炉了。
所以乘袅难免紧张。
表面上看,确实没有任何伤口。
蔺霜羿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僵站在原地, 只觉非常不自在。他不是没被人看过,但碍于他的身份,还没有人敢这般放肆的看他。
“炸个炉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见少女还严肃地看来看去,他唇角紧抿,声音莫名有些发紧, “况且我已是大乘,这些还伤不到我。”
乘袅还是没有说话,而是忽然倾身, 那模样像是要亲上来。
蔺霜羿呼吸骤然急促。
一时间, 竟忘了动作。
乘袅凑近了他的脖颈间。
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肌肤上, 带起了一阵阵难言的痒意和酥麻,蔺霜羿快速吞咽了记下, 喉间急速收缩,莫名又干又渴。
仿佛又回到了小岛上。
幻境里发生的那一幕忽而又从眼前闪过。
“乘袅——”
他启唇,本想说别胡闹。在一些事上,他可以由着她,但肌肤之亲是绝不允许的。此前便算是意外,可以不计较,但往后不能再犯。
然而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粗粝,颇为刺耳难听。
蔺霜羿本能地住了嘴。
“没有血腥味。”
少女轻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等蔺霜羿推开她,她已经主动重新站直了身体,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没有如往常撒娇痴缠,模样很是乖巧懂事。
原来她凑近,不是想要亲他,而是在闻他身上是否有血气。
蔺霜羿心下一松,但不知为何,又有些说不清的空落。
看着蔺霜羿紧绷的面色,乘袅心里有点不满,又莫名觉得好笑,面上未曾表现出来,只道:“剑君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既然决定控制,还不到一日,乘袅当然不会半途而废。哪怕她现在真的很想与蔺霜羿亲近,但也用尽所有意志力忍了下来。
情人咒能催生她的感情,操控她的情绪,但只要意志足够强大,不求完全摆脱控制,只要能保持一丝清醒和理智即可。
她已得了蔺霜羿的一个承诺,绝不能弄巧成拙。
听到这话,蔺霜羿轻轻嗯了一声说:“你知道便好。”
“剑君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认真的记在心里。”少女仰头看他,眉眼不再严肃,又换成了轻松的笑靥,“今天我一直忍着,实在想您时,便努力修炼。累一点,便没有时间和心思想了。”
蔺霜羿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许是因为将近一日未听,而今陡然又听到这些肉麻的话,竟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他微顿片刻,也只干巴巴回了一句:“不错。”
得了他的夸奖,少女明显更开心了几分,嘴巴也更甜了。
“我知道剑君很强大,但是这不妨碍我担心您。”虽则不能随意亲近,但甜言可以有,再加上这本就是乘袅此时的本心,所以这话说的很是自然顺畅,“方才那声响好大,吓了我一大跳呢。”
“也就是剑君厉害,换了旁人,不死即伤。”乘袅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蔺霜羿看着她,视线落在了她脸颊上的小窝上,忍不住问:“你对季烆也这般说吗?”
这问得突兀,乘袅难得愣了一下。蔺霜羿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若是旁的男子,乘袅会以为那人是在吃醋。
但这人是无暇剑君。
众所周知,无暇剑君修了无情道。乘袅与他接触得更多,自然更清楚。蔺霜羿对她的确挺宽容,但他也一直在拒绝她。
便如这回蔺霜羿说要炼器,乘袅心思敏锐细腻,哪里不明白,这是蔺霜羿有意在避开她。
许是觉得烦了吧。
只不过不等她询问,蔺霜羿便又道:“我方才听到小童说,季烆来了,你还不去见他?”
瞧,他又在隐晦委婉的拒绝她了。
理智上知道蔺霜羿做的是对的,但感情上,被‘心上人’拒绝了的乘袅还是有点失落。
还有些生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抗拒她。
“不见了。”乘袅被激起了反叛心,心里有点不爽,便也想给让她不爽的人找不痛快。
“我现在见了阿烆,怕也只会伤了他的心。”她叹了口气,悠悠说,“等解开情人咒再与他亲近吧。”
说罢,她又看向面前的男人,神情无辜,毫无攻击性:“我现在只想见剑君。”
不等蔺霜羿拒绝,她自己便‘识趣’道:“剑君放心,我就说说而已。我知道您要炼器,不会打扰您的。”
太阳落下,天要黑了。
情人咒效用已过。她正好回去专心入定炼心。说起来,今日她修炼的效果着实不错。
“我回去修炼了。”
话音未落,乘袅便当真毫不迟疑地转身,快速地回了房,果真没有打扰他半分。
不过只几息,面前便空空如也,再无少女的气息。
蔺霜羿站在原地,心里莫名有些空空的。恰时,小童赶了过来,瞧着是要去敲乘袅的门。想到峰外还未离开的季烆,蔺霜羿皱眉,袖袍一挥,给乘袅的屋子周围布下了一层结界。不仅隔音,也能免了被人打扰。
小童突然发现自己无法靠近了,一脸疑惑。
“去告诉季烆,是否忘了本君的话?”蔺霜羿面色冰冷,“若是,那以后便不要说是本君的弟子。”
这话委实有点重了。
许是刚炸了炉,他身上煞气外溢,眉眼冰凉如雪,面色沉然,与平常不同,颇为骇人。
小童修为低,直面这份威势,面色有点白,不敢反驳,忙应了一声好,转身就飞快跑了出去。
季烆正等着峰外。
瞧见他一个人回来了,在他身后看了好几眼,没看到他想见的人,面色暗了暗。
“袅袅……”
“殿下说不见您。季师兄,您还是快回去修炼吧。”不等他问,小童便立刻打断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莫要因情爱懈怠,我瞧着剑君都生气了。”
想到刚才那一看心情便不怎么好的剑君,小童心有余悸地把剑君的话传给了季烆,又劝道:“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剑君这般生气。所以这些日子,您还是不要来了。”
乘袅不愿见他。
哪怕早有准备,真得到了拒绝,季烆还是有些失望,不过也还能接受。倒是没想到,竟惹得师尊生了气。
师徒多年,虽相处不多,但季烆也知道师尊最在意修炼。所以虽有些意外,倒也能理解。
季烆问:“我方才听到巨响,是发生了何事?”
“是剑君炼器炸了炉。”小童想了想说,“剑君应是很重视此次炼制,估摸是要炼制很重要的东西。”
他委婉的再次提醒季烆,不要再惹剑君生气。
“我知道了。”季烆朝峰内看了一眼,但无暇峰里布有阵法,以他的眼力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掩下心里的失望,沉声道,“烦请师弟告诉师尊,弟子知错,定会好好修炼,不负师尊慈心。”
“那便太好了!”小童松了口气。
“还有,”季烆顿了顿,还是道,“请师弟转告袅袅,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比起难过,我更想见她。”
他很难得说这般直白的话,尤其还是对外人,这一句,已是极限。
“……待过段时间,我再来看她。”
小童心中同情,嘴上自是爽快应道:“季师兄放心,我会转告殿下的。其实,即便中了情人咒,殿下心里也还有您。她不想见您,怕伤害了您,又何尝不是在乎?”
季烆心里得了一些安慰。
如小童所说,乘袅这般做,又何尝不是对他的在意?
他心头萦绕的阴影散去一些,点了点头,最后又看了一眼,终是转身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静室里。
一股黑烟从崭新的炼器炉中冒了出来,预示着这一次炼制竟又失败了。
蔺霜羿看着炉里的一团不成形的垃圾,冷着脸处理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如常,日子平静如水,再无什么波澜。季烆没再来无暇峰寻乘袅,蔺霜羿的炼器炉也没再炸过。
乘袅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来打扰他。
蔺霜羿可以整日待在静室里专心炼器。
但半个月过去,本早该炼好的佛珠却一直未成功。没有炸炉,却一次次失败。于蔺霜羿而言,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在炼器一道上天赋极好,便是初学之时,也未曾失败过这么多回。这让他心里越发烦躁。
又是一日。
半月的最后一日。
刺啦——
一阵黑烟又从炉子里冒了出来。
又失败了。
蔺霜羿正要把垃圾处理了,耳尖忽然一动,小童与乘袅说话的声音传来。
小童:“殿下,夜少主来了,说是与您约好了。”
“对,我们早约好的。”乘袅似乎有些开心,“我不方便离开昆仑,便与他约在了这里。”
夜少主,这是谁?
他记得夜家这代少主是个男的。
他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蔺霜羿听到了乘袅朝外走的脚步声,他下意识起身,想要出门问个仔细。然刚走到门口,蔺霜羿忽然反应过来。
乘袅要与见谁与他何关?
他顿住脚步。
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出了无暇峰,也没有推开面前的门。
而乘袅这一去,便是几个时辰。
直到太阳落下,天色黑下,她也还没回来。
亥时,蔺霜羿推开门,走了出去。炼制失败的原因依旧没找到,决定出来透透气,或许会有所获。
院子里,空荡荡的。
隔壁的房间,黑暗一片。
蔺霜羿看了一眼,出了院子,走到了峰门。两个小童正吃着零嘴,嘻嘻哈哈,不想看到剑君,忙站直了,恭声问好:“见过剑君!”
蔺霜羿微点下颌,须臾问:“乘袅去哪里了?”
小童回:“回剑君,殿下与夜少主出去了,说是有事商谈。”
“夜少主?”蔺霜羿面色淡淡,“他们关系很好?”
两个小童平日里除了修炼,便是八卦,知道不少事。闻言,也没多想,便笑回道:“这位夜少主曾是殿下的爱慕者,追了殿下很久呢。不过可惜,被殿下拒绝了。”
“殿下只喜欢季师兄。”
既然拒绝了,为何还要再见?
蔺霜羿没再说话,只站在峰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外面。
直至月上中天,终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正是乘袅,不过此刻,她身旁还跟着另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瞧那模样,分明是个男子。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和谐。
直至走近,乘袅才看到了站在峰门前的蔺霜羿,愣了一下,才唤了一声:“剑君,您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辰蔺霜羿应该在屋里才是。
蔺霜羿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量比他矮了两分,长得还可以,但比他好看的太多了。
皮肤也有点黑。
总之,生得勉勉强强。瞧着骨龄已快五十,修为才刚元婴,天赋和悟性一般。连季烆也比不过。相处这段日子,他清楚乘袅的要求很高。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爱人。
看清之后,蔺霜羿才收回视线,淡声回道:“太晚了,来接你。”
“太晚了, 来接你”。
这话显得暧昧了一些,也不像蔺霜羿会说的话。乘袅觉得有些奇怪和惊讶,但她看面前男人一脸平静坦荡, 又觉得只是她想多了。
应该只是字面意思。
她不想让自己会错意, 生出其他心思。
果然, 下一刻便听蔺霜羿补充道:“盘龙教猖狂, 不排除他们会在昆仑埋伏的可能。”语气微微有些生硬。
听得这话,乘袅忍不住笑道:“谢谢剑君关心,我没事, 我与露白没有离无暇峰多远。”
蔺霜羿已经从小童那里知道, 这是那夜少主的名字。
朋友之间,称呼对方名字表示亲近,是正常之事。但乘袅与夜露白是朋友吗?
蔺霜羿唇角平直,声音冷淡:“不要心存侥幸。”
这时, 夜露白也微微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蔺霜羿行了一礼:“夜露白见过剑君。请剑君放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会让殿下陷入危险之中。”
他是世家出身,夜家也是四大世家中唯一的上古世家,自幼熏陶之下, 他的仪态礼仪无可挑剔。
温润如玉,不骄不躁,唇角带着优雅从容的笑意, 一言一行都自然的流露出不凡的气质, 令人好感倍增。
年轻一辈中, 虽则季烆的天赋更好一些,但论起人缘, 却是夜露白更甚一筹。尤其是在女子中,最受欢迎。
蔺霜羿却不喜这般的人,只觉他笑得一脸虚假,冷声道:“如果真出了危险,你能护得住她?”
虽夜露白已是元婴,根基也算扎实,修为比乘袅高了一线,但真遇到危险,还说不定是谁护谁。
闻言,夜露白并未露出任何不满或者惶恐之色,又朝蔺霜羿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剑君教训的是,以我之能的确不敢说能护得殿下周全。下次,定会注意。若是不幸遇险,便是抵了我这条命,也会让殿下脱身。”
他未曾辩解,而是干脆认了错,这般态度让人挑不出错。
还有下次?
蔺霜羿不由拧眉,语气更淡了几分:“此乃昆仑,轮不到你来抵命。”
乘袅敏锐察觉到蔺霜羿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来不及深思为什么,夜露白已是她的合作对象,对她很是有用,可不能真惹了剑君不喜。
思及此,乘袅便要开口。
但不等她出声,蔺霜羿已经率先道:“时辰不早了,回了。”说着话,他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先转身离去。
夜露白目光微闪,忽而转向乘袅,笑道:“那便不打扰殿下了,我明日再来寻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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