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承林说着,针已到他手上,他朝那美妇告罪拜了一礼,“夫人,得罪了。”
说罢,他的针朝卫诩胸口扎去。
“啊,梅儿……”抱着她儿的刘氏惨叫,回头叫了身后跪坐在她身侧支撑着她身子的儿媳一声。
“母妃,梅娘在。”佩梅眼早已红透,满是血丝,她含着泪抱着把头埋在她肩上不敢看诩儿惨状的婆母,心就像是被刀劈作了两半一般,疼得她痛苦不堪。
还好她来了。
她若是不来,诩儿岂不是只能一个人陪着他的母亲生生熬着这一切。
大夫的手下了一针又一针,佩梅只觉自己脸上的汗落入了脖颈,许是太多,它们汇流成何往下滴,滴到了靠在她肩头的婆婆脸上。
她低下头,看到了泪流满脸的婆婆。
佩梅憋着泪,下巴在婆婆肩上蹭了蹭,又深吸口气,坚强地抬起头,看着小太医下针。
她听到了,这小太医师从澜亭。
澜亭是她宛娘表姐的亚叔,是宛娘姐姐的第二个父亲。
佩梅不知道这小太医是不是认识她,她此前就没听说过苑娘姐姐的亚叔有当太医的徒弟,她憋着泪,颤抖着嗓子和小太医道:“你是澜圣医的徒弟吗?我叫佩梅,我是苏苑娘的表妹,我姨母家中排行老二,为二娘,我二姑父叫苏谶,乃德和郎,我表姐夫是,是……”
是禄衣侯。
可佩梅说到这时,眼中眼泪翻滚欲出,她不敢哭,婆母在她怀里,诩儿还在他们母亲的腿上,她不能哭,是以她止了话用力憋住了眼中的泪。
佩家最不喜攀亲戚,且耻于樊亲戚,佩梅一直以来以为自己也是如此,可时到如今,她发现她身为佩家女的傲骨在诩儿的性命之前已化为了灰骨,她太渴望小太医认识她了,会因为此从而救下她的诩儿。
章承林只顾施针,等到施针一毕,他探了探太孙没有了燥气的呼吸,抬头朝那美妇背后那张着大眼,满眼是泪脸上却没有一滴泪的小妇人道:“我听到了,你是,你是……”
章承林寻思了一下,方寻思好称呼,朝那小妇人恭敬道:“苑娘姐姐是承林师姐,您是苑娘姐姐的表妹,我听师姐说过您要比我小,我理应该也随师姐叫您一声表妹,可您现在在宫中,是承林要侍候的大人,承林就叫您一声太孙妃殿下了,请您莫要见怪。”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他不敢不恭。
“扶着太孙的这位大人,”章承林猜她是太子妃殿下,说完跟太孙妃殿下的话他紧接着十万火急地接道:“您千万别动,委屈您一下,您得等太孙殿下醒过来才能动,若不然太孙殿下有性命之忧。”
刘氏瞬间僵在了儿媳妇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连夺眶而出的眼泪也止在了她的眼边,一动不动。
狄皇后坐在吴英亲自给她搬来的软椅上看着他们,末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强忍着泪水不流的孙媳妇脸上。
吴英从丁内司听了来龙去脉,回了陛下的寝宫,和顺安帝把丁女告知他的话一一皆说了,道毕,他道:“丁内司最后跟老奴说了一句,说当时太子怒火太盛,还多责问了太孙妃一声,娘娘怕小孩子将将进卫家门就受了牵连,就一并把她带过来了,也没有别的意思,许是娘娘当时想新媳妇将将进门,还是宠着点好。”
其实就是不能让孙媳妇出事,让人知道卫家欺负刚进门的新媳妇。
太子也许当时没想太多,可娘娘毕竟是掌内宫的皇后,她若是不顾新媳妇死活,那还真是要寒不少人的心。
他们陛下这个皇后,吴英畏惧她的天赋异禀,持傲行凶,可她能活到如今,她凭的绝不是陛下对她的余情未了,而是那种就是与陛下情绝意断之下还能把事情做得击中陛下的心的那种决断。
这一桩就是。
吴英听了,都不得不佩服她对大局的把握。
她是曾有失误过,可她对的时候,比她那一两次的失误多得太多了。
“卫襄打了他媳妇?”顺安帝没就他最后的这句话说什么,不过对卫襄的行为倒是颇有点匪夷所思,“他那个顺着他的刘氏?”
“是。”
顺安帝愣了一下,当下笑了,他道:“朕要是当年敢这么对他母亲,莫说打了,但凡朕有这个意思,他母亲能抓花朕的脸。”
陛下又笑了,吴英也不知是不是黄昏在即,陛下的心又回到了过去,不在乎曾经的伤害了,可陛下笑了,为他当年拥有过的夫妻之情笑了,侍候了他一生的吴英也想笑,甚至他看着因着老得不成形的皇后还在回忆过去的老陛下有些鼻酸,他躬身笑道:“您呐,出于您的心思,什么都是娘娘对,她不对,您不得也得包着点她呀……”
顺安帝看了眼吴英,看穿了忠了他一辈子的吴英的心思,他收回了当年和狄女的过往,和吴英道:“卫襄有一点朕也不能说他不好,他知道朕对他母亲的芥蒂,是以这些年,朕当年没做的,他都想替朕做到了。”
陛下都看在眼里,吴英躬身,静待陛下的表态。
“可这治国,跟治家,”顺安帝扔了手中一直拿着舍不得放的折子,瘫下身子倒在龙椅上,他道:“其实是一样的,不用心,太绝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英躬着身,没回陛下的话。
娘娘也说了,太子像她,说起来太子是有点像她的,绝决起来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可想而知。
“你去前面看看,顺安帝沉思了一阵,道:“太孙要是醒过来了,没什么大毛病的话,就扶来见朕。”
顺安帝倒不是要帮皇后,只是太子驳下的面子,他得替太子妃找回来。刘氏这些年安安份份当着她的太子妃,对外谦和温婉,对内恭敬小心,行事无不妥帖的地方,这等贤妇太子说打就打,传出去他卫家成什么了?
他对皇后尚且如此,对贤淑良德的儿媳妇受的不公,传到耳朵里了就不能视而不见。
他朝廷安稳,上下的人心齐,靠的就是他多?*?年治国治人的公平,他不知他死后卫襄要如何稳住人心,但只要他还没死,卫襄就不能坏了他定下的规矩与道。
“是。”
吴英还没走,见陛下突然道了一句,“卫襄为何要拦下他们?”
“这……”吴英错愣,过了片刻他斟酌着回道:“奴婢一时也想不清楚,奴婢猜可能就是这是皇后娘娘出的这主意,似是没有提前和他商量,惹怒了太子爷。”
“好,去罢。”
太孙殿下半途休克了过去,章承林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连施了三针,太孙殿下的气息强了起来,嘴里还能发出呻*吟声,章承林捏着手中的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已没有了力气,朝小吴公公看求救地看去,小吴公公立马坐了下来,急问道:“章小太医,怎么了?”
“后生已没有力气了,无力拔针,还求公公去太药局走一趟,找一个人来。”太药局危矣,可章承林这厢确实是无力做后面的事了,他不敢在脱力的情况下去拔针,一个拔不好,太孙殿下就有性命之险,他不敢冒这个险。
“怎么回事?”小太监见他这等时刻居然说出这话来,当下就恼了。
“公公去罢,”腿上的诩儿已睁开了眼,见母亲满脸的泪,他还朝她笑了一下,见他眼睛清明,刘氏喜极而泣,抬头朝小吴公公道:“这位小太医已经尽力了。”
大冬天的,他头上的发都湿了。
“是,太子妃,奴婢这就去。”太子妃发了话,小吴公公顾不上抱怨,又去该死的太药局找人去了。
吴英出来,小徒弟不在,等问清楚了情况,他朝被扶在一角坐下的章承林走了过去。
章承林本在喝太子妃娘娘好心替他请来的茶水,才喝了一口吴公公就来了,等到吴公公探试过太孙殿下的情况问完话,居然朝他走过来,章承林想咽下这杯水也无心去咽了,他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两手合拢揖起,等着吴公公的责难。
哪想吴公公只是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就转过了背,朝龙椅下方摆着的太师椅走了过去。
“娘娘,天已黑,您可用过晚膳了?”吴英站在狄皇后的面前,躬着身恭敬问道。
皇帝好涵养,他身边的这个皇宫第一公公亦如此,就是当年请狄皇后入冷宫,也是恭恭敬敬请她进去的。
面子情,皇帝都给了她,是以狄皇后这晚膳没用,人家客气一句,她也不想真在始央宫用膳给皇帝添堵,便淡道了一声:“谢吴公公关怀,本宫用过了。”
“是,陛下让我过来说一句,等会儿太孙殿下要是醒了,使得上力气的话,就去正殿一趟。”
闻言,狄皇后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她颔首,“本宫知道了。”
还在地上一动不动支撑着卫诩的刘氏闻言泪流不止。
小吴公公那边很快就带来了另一个人,是太药局药库的一个抓药大夫,小吴公公进来就急喊道:“奴婢只在太药局的药房里找到了这个,奴婢问他能不能拔针,他说能,奴婢就带过来了。”
“郑师傅。”章承林见到来人,惊喜地叫了他一声。
那郑师傅朝他点点头,就飞快去看了病人,见病人脸色红烈,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说了一句“得罪伸手就拔针,吓得刘氏惊呼了一声,如若不是身后的儿媳妇定住了她的肩膀,她险些歪倒。
来人的手比章承林的要稳,章承林这厢也过来了,跪坐下来牢牢地看着太药局药房师傅那一笔稳准漂亮的拔针手法。
随着针一根一根拔掉,卫诩只感觉身上的炽热慢慢平息下去,他脸上那异常的红韵也消下了不少。
“学生这针可是下准了?”章承林见郑师傅拔完针,他长嘘了一口气,虚心请教道。
郑师傅瞟了他一眼,章承林正要再虚心问话,但他一随着郑师傅抬起的眼睛往上一看,看到了吴公公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太孙能动了?能动就扶一扶罢,太子妃已经在地上坐了一阵了,你们这还有药吗?替太子妃看看脸。”太子妃肿着一张脸坐在这大半天,太药局的人先救太孙殿下无可厚非,可皇家的儿媳妇还肿着脸在这他们还有闲心谈话,吴英也是觉着他这些年让太药局的日子太过好了,简直没把他们皇家看在眼里了。
吴公公这话一出,章小太医如梦初醒,歉疚地看着太子妃,郑大夫不是太医,但他就职太药局,也是个大夫,这厢看到章承林那大打开的箱子,里面就有他备好放下的伤药,当下就翻开了箱子的第二格,拿出了药交到了章小太医的手里。
“有药。”章承林忙道。
“给我就好,我给我母妃擦。”佩梅见苑娘姐姐家的小师弟一副生疏笨拙的呆样,伸手替他解了这个围。
“是。”章承林感激地看向她。
太药局就几个人,他是太药局最小的太医,可在前辈们都不在的时候,他就是最大的,郑师傅就是医术比他好,因着他不是太医,也不能出这个头,可让他出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寻些什么求罪的话说才好。
“太孙可能起来了?”佩梅又道。
“能能能。”章承林先看了郑师傅一眼,见把脉的郑师傅放下了太孙殿下的手朝他点了点头,他忙道。
佩梅也不由随着他多看了那胡须发白的老者一眼,其后扶了诩儿起来,只见诩儿定定望着她,眼眶发红。
佩梅朝他浅浅一笑,在小吴公公的帮忙下,扶了他去坐下。
“太子妃,我来扶您。”吴英则亲自扶了刘氏。
刘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她身在内宫,当的还是太子妃,实则很少见到当皇帝的公爹,还有公爹的身边人。吴公公身为皇宫的大总管,侍候在皇帝左右,内宫之人很少见到他,这宫里兴许只有她婆婆有那个机会见到他,可她婆婆也不轻易见始央宫的人,都是让丁内司去接洽的,从不轻易让吴公公进凤栖宫正式面见她。
是以刘氏这些年还真只见过吴公公几次,以前只听说他不近人情,对所有求情的人从不会网开一面,落到他手里就是一个死字,如今真亲眼见到了,方发现这人和传说当中的那个吴公公出入颇大。
比起太子身边的那个一心只为太子的小福子,帝皇身边的这个老公公显然要大气大度许多。
“拿片参片让殿下放在唇下含着。”见太孙过去坐下了,太子妃也走了,这厢郑师傅小声叮嘱了章家的小太医一句。
“谢师傅提点,我这就拿过去给太孙殿下。”人总算救过来了,章承林别无所求,人家说得小声,他却大声朝老师傅道了一句谢,引得上位的狄皇后的眼睛都从儿媳妇孙子身上挪到了他们脸上。
章家这个小傻子,郑师傅摇摇头,起来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卫诩被扶进始央宫顺安帝就寝的大殿不久,外面响起了小吴公公的声音,只见小公公用喉咙喊破了后像鸭子一样的嘎哑嗓子在外面道:“陛下,太子求见。”
吴公公听着,他那没成气候的小徒弟像是都要哭了。
他看了眼将将被他搀扶到了椅子上坐着的太孙,见他瘦得只剩骨头在架着的脸明显僵了一下,他掉头转身陛下,问道:“陛下,让太子进来吗?”
“传。”卫襄很少不请自来,他来了顺安帝都是见的,他对他这个儿子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不会藏他事。
“是。”
卫襄很快大步走了进来,一进来,他连眼睛都没斜视坐着的卫诩一眼,掀袍跪下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起,坐。”顺安帝一如以往对他无所赘言,只是见太子这一请安,他那孙子也站了起来,随即跪下,等到卫襄一起,他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跟着起。
仿如惊弓之鸟。
老狄女说卫诩像他,顺安帝可没看出有哪一点像,可能就是他那身架骨和那张脸,身上长点肉的话,可能兴许和他年轻的时候有点像。
“来有事?”顺安帝带了小辈一眼,问了站在殿中间不动的太子一句。
“儿臣来请罪的。”
“请什么罪?”
“为儿臣的一时冲动,”卫襄看着上头温和威仪满身帝王之气的老者,沉声道:“儿臣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儿臣的发妻,是儿臣的不对。”
“哪不对?”
“湘娘乃我正妻,乃东宫正妃,储君王妃,儿臣随心所欲当众折她的面子就是折辱了她身为王妃的尊严,是儿臣的不是。”
“还有呢?”
还有?卫襄自认他已自省过度了,半晌没明白他父皇的意思,他蹙着眉,看向顺安帝,“儿臣还有哪不是,还请父皇指教。”
“朕听说你对着你母后大声咧咧……”
顺安帝话一出,卫襄脸色大变,他身上气息顿时突变,一身的怒火冲天。
“您为何至今还护着她?她做了什么事难道您不清楚吗?如今我好不容易跟了您一些年,她就又出来捣乱,她自己做错了事不要紧,她还带着湘娘也如此,父皇,您明鉴,若不是她,湘娘岂会与我作对?他……”
卫襄说着手臂一转,手指着卫诩,看着顺安帝怒火涛天道:“您以为我不心疼湘娘?那是我的太子妃!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就是诩儿,这些年我为他求过多少人?我若是不心疼这孩子,他能活到今天?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祖母对他是真心好,可您不能不知道啊,他皇祖母是真毒,她见不得人好过,他母妃要是没了我,他能活几天?”
“闭嘴!”见他口无遮拦,顺安帝也怒了,“她再有如何不是,她也生了你,你糊涂,她没糊涂,她没少为你担事,卫襄,你身为太子的大度呢?你竟说出这等丧尽天良的话来。”
顺安帝当下就明了了老狄女说太子像她的话来,太子在私情上的执拗偏激,简直就是跟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这平常看不出来,一被刺激,原形毕露。
第45章 是以叫她如何甘心仅带着愧疚死去。
“太子,卫国以孝治国,以长为尊,立国之本到了太子嘴里居然遭到了如此轻视,顺安帝勃然大怒,“给朕回你的东宫反省,没想清楚之前,不许你出东宫!”
“您!”
“太子,”顺安帝顺了顺心中的怒火,方压下了心头那片大火,竭力冷静道:“你是卫国储君,朕对你寄予的厚望,不是让你去指摘你母后的,你是雄鹰,不应是藏在阴暗之处的秃鹫。”
他的太子,卫国未来的皇帝,绝不应是这等狭隘之徒。
卫襄愣住了。
“朕老了,带不了你几年了,顺安帝双眼深沉地看着他的皇长子,“你切莫让朕失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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