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地沿着墙根前行,须臾后见到了一扇红色木门,门上并未挂锁。
她伸出手欲推门,暗处陡然响起厉喝声:“什么人,竟敢擅闯韩府私园!”
薛满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收回手,望向突然出现的灰衣中年男子。对方面容普普,身形却魁梧奇伟,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面色不善,步步朝薛满逼近。
有危险!
薛满按捺住心慌,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我、我是韩夫人亲邀的客人,本是到花园中采花,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这位大哥,你是韩府的仆从吗?可否请你带我回去凉殿?”
中年男子止步,用眼神锐利地检视着她。少女气质孱弱,浑身无害,不像是在撒谎。
“你是来参加茗芳会的小姐?”
薛满点头,举着竹篮子道:“正是,我第一次参加茗芳会,对韩府别院并不熟悉,这才误到了此地。”
中年男子道:“既如此,我命人带你回去便是。”
他屈指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便跑来一名仆从,恭敬地道:“这位小姐,请跟小的来。”
薛满乖顺地跟着他离开,一路上,她本想跟仆从打探令牌之事,但想到灰衣人的眼神后又偃旗息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作为贵宾,许清桉由韩志杰亲自陪同,两人并未去摘花,而是另寻静处,举棋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势均力敌。
韩志杰边落子,边闲话:“我没想到,许大人竟有兴趣参加茗芳会。”
许清桉道:“这两日手中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许大人在京中可有定亲?”
“暂未。”
“正好,今日茗芳会上的均是衡州贵女,许大人若有中意的,不妨向我母亲透句话。”
“尚未立业,何以成家。”
“以恒安侯府之能,许大人又何须立业?”
“那是祖父之能,与我并无干系。”
“恒安侯骁勇善战,威名远扬,你既承袭世子之位,余生已是高枕无忧。”
许清桉两指执一枚黑子,更显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鸿鹄若由人牵绳,亦与燕雀无二,韩公子以为如何?”
韩志杰轻愣,垂眸喃喃:“话虽如此,可若鸿鹄无能,振翅恐怕也难高飞。”
一时静默,唯有棋子落盘的轻微脆声。随着棋子交纷,黑子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地绞杀白子,胜负已然分明。
韩志杰自愧不如,“许大人棋艺高超,韩某甘拜下风。”
许清桉道:“承让。”
韩志杰欲言又止,“许大人,我有一事想冒昧相问。”
“请说。”
“许大人想自立,可与阿满姑娘有关?”
“这话从何说起?”
“我看得出许大人待她不同,而以她的出身,必然入不了侯门。”韩志杰黯道:“不瞒你说,我曾有相似的经历,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自立不当为人,而当为己。”许清桉道:“若不想受制于人,便该厚积薄发,蓄力一搏。”
怎么搏?
韩志杰失魂落魄:无能如他,连健康的身躯都是奢求,他好似一棵未破土便生霉的种,靠人硬灌着养分苟命,舍不得死便只好赖活。
韩志杰起身告辞,“许大人,我祝你心想事成,此生无憾。”
许清桉任他走远,随后去往相反的方向,随手拦了名婢女道:“我想四处走走,你可有空带路?”
“奴婢有空。”婢女心中暗喜,娇羞地福身,“许大人请随奴婢来。”
沿着青石子铺就的蜿蜒小道,许清桉欣赏两旁景致,走走停停。忽然广袖一扬,俯身从草丛里捡起一枚令牌,递到婢女眼前,“这是何物?”
婢女仔细一瞧,笑道:“回大人,这是我们府上的出入令牌,怕是有哪位护卫无意间落在了此处。”
“你怎知是护卫而不是婢女?”
“两者的令牌有区别。”婢女为表殷勤,从怀中取出一枚相差无几的令牌,“大人瞧,这是奴婢的梨花牌,比护卫的令牌多出一朵梨花。”
“果然是这样。”许清桉唇角轻扬,语气平和,“你平日都随身带着它吗?”
婢女被迷得七荤八素,顿时知无不言,“是,否则办事不方便。”
“若弄丢了该怎么办,可会受到责罚?”
“短时间还能瞒一瞒,久了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不仅会被主人责骂,还要扣薪两月。不过还有个方法,向城东的闻铁匠塞点银子,请他私下再打一枚便好……”
“那你得收好令牌,千万别弄丢了。”许清桉合掌,将手中令牌放入衣襟内,“至于这枚令牌,待会由我交给韩夫人便好,省得替你惹来非议。”
临走前,许清桉食指贴唇,朝她眨眼,“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可好?”
小婢女恨不得肝脑涂地:好,当然好,十分好,一万个好!
薛满随仆走出小径,刚拐回大路,便迎面遇见一名颇为眼熟的青年。不等薛满细思,对方已退后几步,敛了首,恭敬道:“阿满姑娘好。”
“你……”薛满记起来了,“你是韩志杰身边的那名护卫?”
“姑娘好记性。”青年道。
干巴巴的对话,谁都说不出名堂,幸而那仆从接道:“戈护卫,你认识这位小姐?”
“认识。”戈宏朗道:“阿满姑娘是夫人邀请的贵客。”
仆从打消疑虑,笑道:“那正好,我还有事,便劳你领姑娘回去吧。”
仆从离开后,薛满悬着的心落回原地,终于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懊恼地盯着戈护卫的脑袋——对方一直低着头,不肯多言语的模样,能打探出东西才有鬼!
罢了罢了……
余下的时间里,薛满更找不到打探的机会,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回到衙门后,她跟着许清桉进入书房,将门扉合好,一声不吭地坐到了小书案后——这是之前她代替凌峰办公的位置,如今还保留着。
许清桉也已归位,端起一盏热茶,不徐不疾地撇着茶沫,“你今日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满闷声闷气地道:“什么也没打探到。”
“不是出去了好久,怎会一无所获?”
“按少爷的意思,但凡苦读诗书十年,人人都能金榜题名了?”她话里不无火气,说完又觉得理亏,耷拉着脑袋认错,“好吧,我承认是我没用,在花园里贪玩迷了路,白白浪费了时间。少爷,你罚我吧。”
她想也不想地朝许清桉摊开双手,动作娴熟至极。
这般下意识的动作,令许清桉思绪略顿:在她丢失的那段记忆中,是否曾有人习惯这样罚她?倘若有,那人会是谁?
薛满等了片刻,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心情蓦然由雨转晴,“放心,我不记仇,你打吧。”
她摊着一双白皙柔嫩的手,微微歪着头,笑吟吟地望着他,仿佛不是在等待责罚,而是掬一场消融料峭的春雨。
许清桉缓了声,“谁说要罚你了?”
“我没办好事,你不生气吗?”
“你没办好,自有人能办好。”
“谁?”她瞠圆杏眸,“是你对不对?你打探到消息了?”
许清桉将韩府婢女的话复述一遍,薛满闻言抚掌一笑,“那太好了,咱们只需要派人去找闻铁匠,看近日韩府有谁去找他偷偷打过令牌,便能揪出那晚袭击何姑娘的黑衣人。”
许清桉朝她摇头,“不够。”
薛满不解,“哪里不够?”
许清桉用手指点点脑袋,示意她自己想。
薛满蹙着眉,暗暗思量:黑衣人丢失令牌后,共有两条路可供他选择。一是主动向主人坦白,虽能避免露出马脚,可总归是办事不力。二是找闻铁匠补上令牌,虽能避免责罚,却也存在诸多顾虑。
……顾虑?!
薛满灵机一动,“何姑娘意外亡故,裘大夫身为她的恩师自然悲不自胜,该去外地散散心才是。”
该顾虑的人要么死要么远走,黑衣人才会掉以轻心!
许清桉长眸融融,“孺子可教也。”
薛满的低落一扫而空,双手捧脸,乐陶陶地道:“啊,我就知道我是可造之才!”
许清桉凉凉拆台,“今日是谁在花园里迷路,耽搁了正事来着?”
薛满避而不答,眯起眼睛,耐人寻味地打量他,“少爷。”
“怎?”
“你用了什么法子叫那婢女对你毫不设防,甚至还答应替你守口如瓶?”
“……”
“我来猜猜,如此有效,该不会是美男计吧?”
“……”
一主一仆,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却说许清桉与薛满那边进展顺利,孟超这边也在暗中使劲。
他约了衙门的仵作白杨喝酒,白杨满口答应,待下了衙便赶到约定好的酒肆。往常他们总坐在大厅中胡吹海侃,今晚改成了角落里的小包房。
甫一进门,白杨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气,再看桌上空空,只摆着两大坛子酒,其中一坛已经见底。
孟超醉眼迷离,朝他强颜欢笑,“你来了。”
白杨年近三十,样貌周正,性格和气,平日里跟孟超的关系不错。他清楚孟超对何湘的情意,不免心中叹息,“你身上还有伤,悠着点喝。”
孟超坐直身子,把着酒坛替他倒上半碗酒,又替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小伤而已,快坐下喝酒。”
白杨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我叫小二送几个下酒菜,先垫垫肚子。”
下酒菜上齐后,两人边喝边聊。
白杨语重心长,“我知晓你心里难受,毕竟是喜欢的姑娘没了,可你再难过又能怎么样?人死不能复生,还不如想开点。”
孟超眼眶通红,“我只是后悔,后悔没在她活着的时候表明心意。”
白杨道:“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件遗憾后悔的事?我曾经也有个心仪的姑娘,她是茶寮里说书先生的孙女。那时我胆子小,话都没敢跟她说,等到鼓足勇气时却听说她嫁给人做了妾,对方是个爱打女人的畜生,第二年她便去了。”
说到这,二人均悲不自胜,闷头干了一碗酒。
“她刚没的那会,我每天闭上眼便想起她,足足想了小半年。”白杨哑声道:“但这么些年过去,我娶妻生子,每天忙忙碌碌,想起她的时候便越来越少。”
“真能忘掉吗?”
“日子总要往下过,你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连这点坎都迈不过去?”
深夜席卷,酒肆大堂中人声嘈杂,包房内的二人醉意酣然。
在孟超的刻意引导下,对话已由何湘之死转到衙门内的秘闻上。
“我听说前段时间停尸房起火前,有人接连几天在附近见到了鬼火飘,怪吓人的。”
“还有这事?我没听说啊。”
“你整日对着尸体,能知道什么?”孟超压低嗓子,说得煞有其事,“都在传是那在牢里自杀的谁——是叫柯友文吧?说他怨念太重,至今阴魂不散。他当时的死状我可看得清楚,撞墙而死,血染得半个地面都是。”
白杨正是当日给柯友文收尸的仵作,随着孟超的描述,他清晰回忆起对方的死状,饶是身经百战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寻常人撞墙是头破血流,他恐怕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半边脑袋都撞瘪了,脑浆流得到处是,废了我好几条长巾。”白杨狠狠咽了口酒,“被他杀的那人也不过脖子挨了几簪子,对比起来,他对自己倒更狠得下心。”
“我抓他那天,他便精神恍惚,疯疯癫癫,进牢以后常残害自己,后来请了何姑娘来……”孟超适时地停顿,“何姑娘说他应当是生了病才会这样。”
“是吗,生了什么病?”
“不晓得,何姑娘没查清,他便死了。”孟超幽幽道:“白杨,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便是何姑娘,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缠上了何姑娘——”
“呸呸呸!”白杨啐了一口,“我一个收尸的,从不信鬼神之说。何姑娘是意外身亡,他是得病死的,两人各死各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那依你所见,他是得了什么病?”
“说不准,天下之大,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有。更何况还有千奇百怪的毒,能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
“毒?”孟超眸光一动,“你尸检的时候,可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除去脑袋开了瓢,他身上也没几处完好的地方,前胸后背和大腿处被挠得血肉模糊,指甲里全是自己的肉碎碎。啧啧啧,不知是有多痒才能挠成这样。”
“还有呢?”
白杨神神秘秘地道:“他有个地方不好了。”
“什么地方?”
“就那个地方。”
“到底哪个地方?”
“男人还有哪个地方不好明说?”
这?孟超迟疑道:“莫非是鼠蹊处?”
“准确来说是子孙袋。”白杨小小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个小小的圈,“缩得只剩蚕豆般大小,想必早就没用了。”
孟超愕然,正想继续问话,门外忽然响起韦霄的声音。
“孟超,白杨,我听小二说你们躲在里面喝酒!”
不等孟超起身,韦霄已不请自入,手中也拎着一坛酒。
“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孟超面不改色,“当然不介意。”
白杨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这一起喝。”
韦霄一屁股坐下,扫了眼空底的酒坛,“你们在聊什么,喝得这么起劲?”
白杨道:“我们在聊——”
“韦霄不是外人。”孟超截过话,一脸黯然神伤,“借酒消愁,自然是为佳人。”
韦霄不疑有他,说话一如既往带着嘲讽,“佳人已死,孟大情种,你喝完这场酒也该忘了。”
孟超苦笑,“你说得没错,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翌日,孟超趁休憩时找到薛满,称他有重要的线索要告知许清桉。
薛满道:“你直接跟我说,我转告他就好。”
孟超坚持,“我想亲自跟许大人说。”
薛满狐疑,“你有事要瞒着我?”
“不是,只是……”孟超尴尬不已,半天说不出所以然。
薛满哼了一声,倒没有为难他,替他引见了许清桉。
他们在书房里谈话,薛满便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乘凉兼望风。正值盛夏,簇蔟槐花开得茂盛瑰丽,香气沁人心脾。风起时拂动枝头,槐花便被赋予了生命,在空中翩跹起舞。
薛满欣赏着眼前美景,不免回顾昨日韩府里的那堵围墙,悻悻然地想:她不过想看看墙后种了什么花而已,那灰衣人便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嘁,难道他们种的是黄金花?
凌峰进院时,见到的画面如下:天高云淡,落英缤纷,树荫下的绿裙少女乌发如墨,肤白胜雪,纤纤细指掬着花瓣把玩,一张俏脸隐含衿骄,不知又在对谁耍小性子。
凌峰厌极了她,此刻却挪不开视线。
薛满横眸向他,打破这幅静谧美好的画面,“凌大人,你看够了吗?”
“荒谬!”凌峰狼狈地移开眼,“谁在看你,我明明是在看花!”
不等薛满说话,他便疾步跑进小间,砰的一声闭紧房门。
薛满无辜地眨眼,怎么还恼羞成怒了,真是开不起玩笑。
半刻钟后,孟超离开,薛满杵到了许清桉的面前。
“少爷,孟超查到重要线索了?”
“嗯。”
“什么线索?”
“柯友文精神错乱,身患奇痒,并且疑似……”
“疑似什么?”
许清桉神色古怪,闭口不言。
薛满气恼,“孟超瞒着我便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莫非你们想踢我出局?”
“非也。”
“既然不是,那你说啊。”
“你确定要知道?”
“确定,一定,肯定!”薛满抬着下巴,一副“你不说我便跟你没完”的倔样。
许清桉挥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薛满凑头去看,“不举?”
许清桉颔首。
薛满茫然,“少爷,什么叫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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