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桉没放弃,“她身上可还有其他物件?”
俊生道:“还有个装碎银的荷包,我瞧着挺寻常的,您要问阿满姐姐借来看看吗?”
薛满掐着话尾进门,手中端着托盘,精神奕奕地道:“少爷好,我炖了川贝雪梨猪肺汤,你趁热赶紧喝吧。”
许清桉道:“我不喝。”
“为何不喝?”
“为何要喝?”
“因为你腿上有疾,得补身子。”
“大夫给我开了治腿伤的药。”
“药是药,补汤是补汤,两个都得喝。”薛满端起比脸还大的瓷碗,递到许清桉的眼皮底下,“喏,赶紧喝。”
她目光炯炯,虎视眈眈,一副“我是为了你好,你不喝我便磨死你”的架势。
许清桉纹丝未动,不肯就范。
俊生打起圆场,“公子,阿满姐姐是好心好意,您便喝了它吧。”
许清桉道:“不喝。”
俊生哪敢继续多嘴,再看薛满,她落寞地垂眸,“少爷有了新小厮,便不再看重我了。”
俊生有苦难言:跟他有什么关系?公子做出的决定,连老侯爷都无权干涉。
“这是我一大早起来,去厨房洗猪肺,削雪梨,守在灶旁半个时辰炖出的汤,可惜无人品尝。”薛满吸了吸鼻子,“世上之事,果然都逃不出喜新厌旧的定律,我想过不了久,你便要赶我走,只留俊生在身边伺候了。”
俊生真想朝天大喊:冤枉!我冤枉啊!!!
他朝许清桉挤眉弄眼,嘴巴不住开合:救命恩人,公子,她是您的救命恩人!
许清桉对此视若无睹,正待绕过她走,无意中瞥见她端碗的手。昨日分明是白玉无瑕,此刻食指处却多了几道细微血痕。
她尚在委屈,“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如今是深有体会,人性本薄,一旦飞黄腾达,首先会丢掉相依为命的忠仆——”
她手中忽地一轻,是许清桉接过碗,坐回了椅子上。
“少爷。”薛满飞快地改口:“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她跟着坐好,期待地催促:“你快喝,尝尝味道如何。”
许清桉尝了勺汤,一股咸甜交加的腥膻味直击味蕾,震碎他镇定自若的面具。
“好喝吗?”
他扔开勺子,干脆地道:“不好喝。”
薛满不信邪,端起碗尝了一小口,露出同样嫌弃的表情。
“呕,好难喝。”
“下回不许再进厨房。”
“那不成。”薛满道:“为了你的身体,我必得总结经验,迎难而上。”
“我身体安好,无须你操心。”
“你低头看看,是谁的腿瘸着呢?”
“……”
俊生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过招,对少女不禁刮目相看。阿满姐姐能说会道,屡出奇言,丁点不畏惧公子。公子碍于救命恩情,对她不能骂更不能打,唯有忍着心烦,接受“新婢女”的谆谆教导。
他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咧着嘴想:咦,公子这回好像遇上克星咯!
第24章
如俊生所想,许清桉确实拿少女没辙。她救了他,又因他而受伤导致失忆,于情于理他都得酬功报德。
他原想着帮她找回家人,给足谢礼便好。可他派人去晏州及周边打探一圈,并未查到符合特征的失踪案件。少女仿佛凭空出现,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硬生生扎进他的生活里。
他被迫多了个婢女,一个叫得比谁都凶,干活比谁都烂的婢女。
下厨房,她能将厨房烧得乌烟瘴气。
洗衣裳,她能将衣裳洗得破破烂烂。
做清扫,她能将灰尘扫得铺天盖地。
偏她毫无自知之明,今日捣鼓这个,明日折腾那个,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
要说许清桉曾怀疑她是奸细,这会却是彻底打消疑虑:谁家奸细能像她这般没眼色,成日尽忙着给他添堵?又或者对方正是另辟蹊径,要派她来活生生磨死他?
这不,许清桉今日刚起床,便被迫饮下两碗焦味白米粥。口中苦味未散尽,阿满又端来一碟子黄澄澄的卢橘。
她兴致勃勃地道:“少爷,这是我去市集亲自为你挑选的新鲜卢橘。酸甜可口,生津止渴,你快来尝尝。”
许清桉握笔的手紧了紧,“我不喜食此果,你与俊生吃吧。”
薛满道:“卢橘是好东西,寻常人家想吃都买不起,你怎还挑三拣四?”
经过几日相处,许清桉摸清她的套路,知晓硬碰硬没有好处,便顺着她的思路道:“我缩衣节食多年,过惯了清贫日子,反倒享不得福。再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需忆苦思甜,时刻保持清醒。”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薛满不禁心生赞叹,“少爷,你觉悟真是高。”
便在许清桉以为要躲过一劫时,薛满细致地剥起卢橘,“既如此,那你便只吃一颗,用这丁点的甜抚慰长久的辛劳。”
许清桉瞥向俊生,后者点头如捣蒜,意思是:他尝过卢橘,味道没问题,公子可安心享用。
“那说好了,我只用一颗。”
“嗯!都听少爷的。”
在薛满期待的眼神中,许清桉接过卢橘,试探性地轻咬一口。果肉饱满,鲜嫩多汁,令人回味无穷。
他跟着咬下第二口,依旧甜入心脾,可再看剩余的果子,核中赫然探出一条深褐色的活虫,最最关键的是,它只留半截扭动的身躯——
许清桉脸色大变,立即吐干净口中果肉,捧起茶盏,漱了足足一刻钟的口。
期间,薛满挠着下巴,嘟嘟囔囔:“我与俊生吃了好多颗卢橘,半条虫子也没吃到,为何轮到少爷便一击必中?”
许清桉呕意更甚,又用了两壶茶,几乎漱掉口中一层皮,才勉强止住恶心。
他板着脸道:“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薛满往他面前一站,无辜地道:“少爷,你相信我,我真没料到那颗果子里有虫。”
许清桉道:“我信你。”
薛满松了口气,听他继续道:“我打算给你一大笔银子,招四名婢女,再在此地买一所宅邸,你意下如何?”
“我本是婢女,为何还要招四名婢女?”
“你有了婢女和宅子,今后便是主子,是小姐。”
“那岂不是要和你分开?”薛满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道:“少爷,你还是打算抛弃我吗?”
“错,我是感激你,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
“你撒谎,你明明是喜新厌旧,嫌我碍事了。”她红着眼道:“少爷,你别赶我走,我保证会加倍努力地伺候你,让你每天都过得惬意舒心。”
……他正怕她的“加倍努力”。
许清桉道:“婢女是奴,小姐是主,你该分得清其中好坏。”
薛满执拗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主子,我说要帮你重整旗鼓,便一定会帮你重整旗鼓。”
许清桉不客气地问:“你身为婢女,凭什么帮我重整旗鼓?”
薛满振振有词,“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危机来临,你自然能见识我的用处。哦对,我不是已经用全身家当供你读书考官了吗?”
“……”
许清桉满脸隐忍,俊生低头装聋。这时,庞博涛隔门喊道:“世子爷,我有事禀报。”
“进来说。”
庞博涛进屋,“外头来了名靳姓少女,声称是贾松平的外甥女,坚持要求见您。”
许清桉道:“不见。”
“我也是这么回她的,但她不依不饶,在门口大声喧哗。她说您没有权利封锁贾府,还说要去衙门击鼓鸣冤,状告您滥用公权。”
“她怎知道我在你这里?”
“我估摸着是衙门那头透露的消息……”
薛满对俊生私语,“贾松平是谁?”
俊生解释:“是晏州的州同,公子查出他贪污受贿巨额银两,未等上报,便遭到贾松平的打击报复。这不,公子平安归来,那贪官便要倒霉了。”
薛满颔首表示知晓,又问:“少爷是监察御史,按说出巡时应当带着书吏和兵卫,这几日我怎么没见到?”
俊生道:“这次南巡,圣上特意从京畿营中调了一支精锐小队护送公子。领头的是昭武校尉路成舟,如今正带着其他九位兵尉大人在府衙拘守贾松平及其党羽。至于书吏大人,他前段时间生了场病,公子特许他在上一处养身体,等痊愈后再赶来跟我们会合。”
“我这一生病,似乎真忘了不少东西。”薛满感到庆幸,“还好,关于少爷的事我仍记得清楚。”
“谁说不是呢?”俊生机灵地附和:“阿满姐姐,您有记不清的事情问我就好,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满对他有些改观,小家伙年纪不大,人倒聪明,难怪少爷会留他在身边伺候。
“你我同为少爷的仆人,要齐心合力,共同帮助少爷渡过难关,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的。”
许清桉仿佛没看见他们的交头接耳,对庞博涛道:“打发她走。”
庞博涛道:“我看那位姑娘不像是讲理之人,用软的恐怕行不通。”
许清桉道:“你看着办。”
说完事,许清桉打发所有人离开。庞博涛往外院走了一段路,发现身后多了根鬼鬼祟祟的小尾巴。
他回过头,笑容可掬地问:“阿满姑娘,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薛满从路边稀疏的枝叶后探出脑袋,“庞管事,你准备怎么打发那贪官的外甥女?”
“她若听得懂好话,我便客客气气地请她离开,反之,敬酒不吃便只能吃罚酒。”
“你比她年长许多,又是个男儿身,不怕别人说你欺负弱女子吗?”
庞博涛给足她面子,“确有你说的这种可能,那依阿满姑娘所见,我该如何妥善处理此事?”
“有我啊。”薛满拍着胸脯道:“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们肯定能好好沟通。”
庞博涛委婉地道:“这个,容我先去问问世子爷的意见。”
“他这会儿可没心情回答你。”
“为何?”
因他刚吃了半条虫。
薛满清清嗓子,左言他顾,“我身为少爷的得力婢女,理该帮他摆平麻烦。走吧,别浪费时间,带我去会一会她。”
“但是……”
“没有但是。”薛满轻扬下颚,一锤定音,“速去前面带路。”
骄阳似火,饶是站在伞下,靳嫣然仍热得汗流浃背。她努力维持着笔直站姿,双眸紧盯前方,期待着下一刻,传闻中的恒安侯世子便能开门出现,惊艳陶醉于她的傲然风采。
是的,你没猜错,她想替姨父申冤是假,意图给恒安侯世子留下深刻印象才是真。
她不远千里,乘船从老家赶到晏州,为的是过人上人的生活。岂料到达晏州后,姨母并未接她进贾府,而是随意将她安置到外头。没过几天,她又得到消息,称整个贾府被人包围,连只蚊子都无法进出。
她联系不上姨母,转而去了衙门,恰好听到几名官兵在议论纷纷。从他们的谈话中可知,前段时间有位监察御史来到晏州,查到姨父有贪赃枉法的行为。姨父欲杀人灭口,却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贾松平这蠢东西,平时对咱们耍威风也便罢了,这回竟然敢对许清桉动手,简直是嫌命太长。”
“说得没错,许清桉明面上只是个七品官,实则是老恒安侯的独孙。老恒安侯是谁?那可是连当今天子都敬重有加的人物!敢暗杀他的孙子,无疑是自绝后路。”
“他是永无翻身之日咯,马大人也会受此牵连,唉,晏州要变天了,咱们今后的日子是难上加难。”
靳嫣然先是一惊:姨父犯罪,她设想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全没了?
转念她又一喜:恒安侯世子诶!真正的达官贵人,她若能与他搭上关系,后半生必能锦衣玉食,享之不尽!
她动起歪脑筋:她可以先借替姨父鸣冤的由头,求见那位恒安侯世子。等他阐述姨父的罪行后,她便扭转态度,大义灭亲,再趁机展示温柔得体的一面……
嗨,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本风花雪月的话本呢!
她费去不少银子,成功打探出恒安侯世子的住所,精心装扮一番后,与奶娘到此守株待兔。
这一守便是一个时辰,她站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暗想是否要改日再来时,大门终于徐徐打开。
方才见过面的中年男子伴一名妙龄少女出现,后者把玩着辫子,好奇地望着靳嫣然。
薛满问:“是她吗?”
庞管事回:“正是她。”
靳嫣然回以敌意的目光,哪里来的臭丫头,衣着普通却似出水芙蓉,倒衬得她珠光宝气,过于浮夸。
“庞管事。”她语气欠佳,“我再说一遍,我要见恒安侯世子,否则便——”
薛满接道:“便去衙门击鼓,替你那贪官姨父鸣冤吗?”
“对!”靳嫣然忙又摇头,“不对不对,我姨父为人清正,绝非贪赃枉法之辈!”
“那按你的意思,是我家少爷冤枉他了?”
“说冤枉倒不至于,但其中定有误会。”靳嫣然反复打量她,“你是恒安侯世子的婢女?”
“正是。”薛对自家少爷的“隐藏身份”适应良好,“今日甚热,你不如先进来,与我去厅里坐下说话。”
靳嫣然并不领情,“我为正事而来,与闲杂人等无话可说。”
薛满指着自己,“我是闲杂人等?”
靳嫣然嗤笑一声,“区区一个婢女。”
“婢女怎么了?”薛满反驳:“婢女亦是人,亦能为主子分忧解难。”
靳嫣然会错意,神色愈加鄙夷,“无论你在世子面前有多得宠,这都不是你能掺和的事。以色事人者,便该有自知之明。”
薛满眨眨眼,瞟向庞管事:她说的什么东西?谁以色事人了?你吗?
庞管事:……我没有,我不是,我绝对不可能。
“阿满姑娘。”他道:“您生得太漂亮,靳小姐怕是误会您了。”
薛满懂了,对方这是对漂亮的婢女有成见,非常大的成见。
“靳小姐。”她没有动怒,飞来一句,“我不怪你。”
靳小姐问:“你不怪我什么?”
“不怪你见识有限,以偏概全。但我得告诉你,天底下既有好官也有坏官,同理,既有依靠颜色,攀龙附凤的婢女,也有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忠于本职的婢女。”薛满笑吟吟地道:“巧得很,我便是极为罕见的后者。”
“哼。”靳嫣然不屑道:“你说再多也只是个婢女,身有贱籍,不得谈论官事。”
“我是贱籍,那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良民。”
“或许很快便不是了。”薛满道:“按我大周律法,谋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其罪及妻孥,祸连三族。你是贾松平的亲外甥女,刚好在三族内,此番难逃责罚。”
她朝庞管事使了眼神,庞管事便道:“阿满姑娘所言极是,按照律法,靳小姐也该被一起抓进大牢。”
竟有这等律法?!
靳嫣然的脸色迅速变幻,脱口道:“我与贾松平并无血缘关系,我是他家中如夫人的外甥女,算不得他的正经三族!”
“哦?”薛满问:“那你跟我一样,也是闲杂人等?”
靳嫣然陷入两难,若回答是,那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若回答不是……
“靳小姐,你好好想清楚,若你肯认这个姨父,我们便努力成全你。届时你可以先进大牢,待我家少爷有精神了,再抽出空去牢里见你。”
哪个正常人肯主动进大牢?
最终,靳嫣然绝了攀附的念头,灰溜溜地转身离开。待走出一段距离,她忽然问:“奶娘,这婢女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奶娘道:“小姐,应当是您听错了。以她的相貌,老奴见过必不能忘。”
主仆俩压根没将貌美小婢女与船上丑陋的杨巧燕联系到一起,失忆的薛满更是全然不知。
她打发走靳嫣然后,兴冲冲地跑回书房,急着向许清桉邀功。
“少爷,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三言两语便打发走那贪官的外甥女,帮你解决了问题。”
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你看,我就说我很有用吧。
许清桉暂停手中狼毫,抬头看她,“谋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其罪及妻孥,祸连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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