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太体面,不愿当个“告密”的、破坏她和陆政关系的“小人”。
他如此尊重她,为她着想,那么,此时此刻,她自然也不欲再在他面前多提陆政的名字。
如此,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绕开陆政的存在,对话不痛不痒。
一餐饭结束,在走出餐厅之后,宋扬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餐厅门外颇有复古格调的走廊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若绵顿了下,点点头。
“你喜欢他哪一点?”
问完这句话,他就转开了眼,目光虚浮地四处乱飘。
程若绵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我喜欢的和讨厌的,都是他身上的同一点:他很强势。”
从最初入侵她的生活开始就是如此,不管是行绅士之举时,还是摆出冷酷无情的做派时,都是让人无法招架的态势。
“……那你当初接受我,是因为……”
“是因为,我结束出差回南城,你去机场接我那次。”
那一次,宋扬的照顾有些过界。
也正是因为那一点点突破距离的“过界”,让她产生了一点安全感:不管自己如何懂事,如何谨慎地为他人着想,对方都会主动越界来关注她关心她的安全感。
宋扬低头笑了笑,过片刻,再抬起眼看她时,眸里已是一片清明。
他略抬抬下巴,“走吧?”
下午,趁着工作间隙,程若绵把与宋扬见面的事,如实“报备”给了陆政。
陆政没多讲,只说,“好,他有心了。”
她问,“你明天下午几点回?”
他这次去临市的短差是早就定好的,两天一夜的行程。
“现在还不能确定。”
他口吻淡淡。
“好吧。”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机场接他。眼下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挂掉电话,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
拿着小调羹搅拌时,程若绵注视着起伏的液体,突然后知后觉:陆政不会是生气了吧?
应该不至于。
他是个极自信且傲慢的人,宋扬在他眼里,顶多是个「这小子算什么东西」的角色。
也难说。
下班,她开车回瑞和。
洗澡吃饭,远程加了会儿班,还跟祝敏慧冯优悠两人打了通视频。
睡前给陆政发了消息,躺在被窝里等回复。
睁着眼盯着屏幕盯了十分钟,没等到,她就那样握着手机睡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儿上班累着了,起先一点点层层加码的刺激她都还在睡梦中,最终是被异物感惊醒。
她本能地闷哼,意识回笼,察觉身上覆着热源。
刚洗了澡的、散发着洁净香味的男人的身体。
那宽肩和窄腰、有力的臂膀、短短的乌发……
“醒了?”
陆政低低的哑音。
程若绵几乎瞠目结舌,惊讶的询问涌到喉间,出口时却变了意味,变作不成调的低吟,“你……”
“嗯?”
他佯作不知,动作丝滑顺畅,富有深浅的节奏感,“怎么?”
饱含占有欲和侵略感的吻倾泻而下,自唇角辗转来到耳侧,含住耳垂顶挑舔舐,小小一团软肉被玩得又红又肿。
她喘不过气,要溺水似的攀着他的肩背,要往后躲又要往上迎,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要什么了,所有感受都濒临崩溃,只能咬住唇小声呜咽。
小猫一样的声音,最让人觉得亢奋。
陆政的脑子已经要烧坏了,叼住她耳垂,含混的哑音和湿热的气息一齐扑上颈侧最敏感的地方,似蛊惑,“叫出来。”
他捏住她下颌,迫使她张开嘴,软娇的声音就跟着微微启开的唇溢了出来。
陆政脑子嗡了一下,接下来的荤话完全过不了脑子了,本能地,带着让人心惊的热度,一遍一遍碾过方寸间的空气。
第二天早上,程若绵醒来时,陆政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点开手机屏幕,他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说已经回了临市,今儿还有几场重要的会议要出席。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又是觉得脸热又是觉得匪夷所思。
双手捂脸,在被窝里缩了许久。
晚上,程若绵加班到九点钟。
陆政发了微信来,说是已经在北城了,要在集团总部加会儿班,大约十一点钟回家。
站在工位前慢吞吞收拾通勤包,整理妥当,她将包一挎,下楼去停车场开车。
临近春节假期,北城街上的车明显少了许多。
打转方向盘,过了一道红绿灯。
车载音响随机播放到一首歌,节奏轻快,带着夏日清爽的风扑面而来似的。
程若绵不由跟着节奏用手指轻敲方向盘,不经意瞟了眼显示屏,歌名叫《Deeper and Deeper》。
「Let‘s get deep」
播放到这一句的时候,她脑子不知怎地一抽,拨了下转向灯。
在前面路口变道,调头。
遥遥地就能看到嘉信集团总部的写字楼高耸在夜色中,上面悬着的logo发出莹莹的光。
跟她第一次看到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还未满18岁,大一的新新人类,被谷炎胁迫着,到这里的丽·宫俱乐部来。
后来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来的时候,在包厢门外瞥到了里面众星拱月的陆政。
她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下车走到写字楼正门前,正好迎面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尚策。
他本来神色严肃地在讲电话,见到她,立时三言两语结束通话,笑着,“程小姐,您来了,我告诉先生一声——”
“不用,”她笑一笑,“我上去找他,正好还没去过他的办公室。”
“好,”尚策从善如流,“您刷我的工卡上楼吧,我跟秘书处的人打个电话。”
她点点头。
乘坐专用电梯上楼,轿厢在顶层停稳打开,轿厢外走廊上已经站了个笑盈盈的秘书,“程小姐您好,我带您过去。”
“好,谢谢。”
“您客气。”
秘书引着她经过一道走廊,经过秘书处的半开放式办公区,前面有一道紧闭的双开大门。
“您进去就好了,陆总在里面。”
程若绵站定在门口,曲指敲了敲。
过几秒,里面传来一声遥遥的“进。”
她推门进去。
空间内萦绕淡淡的木质调香味,嗅之神清气爽。
反手关上门,她抬眼,不期然地,却是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对上了眼神。
陆政在女人的对面,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面对面交谈。
他半侧背对着程若绵的方向,大约以为是秘书进来汇报工作,是而根本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程若绵觉得那女人好似也并不是全然的陌生,有几分熟悉感,而且,她看她的眼神里很有一种莫名的深意。
女人挑挑眉跟陆政使了个眼色,陆政回过头来。
眼睛里随即发出光彩,几步迎过来,“你来了。”
到跟前儿了,他略低头在她额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微微牵唇,“下班直接过来的?”
“嗯。”
“这是我姐姐陆英姿,”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去,“程若绵,我女朋友。”
握手寒暄。
陆英姿笑着,“久闻大名,终于见到面了。”
在会客区沙发上落座。
三人又聊了几句,陆英姿看得出陆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正事儿上了,是而就识趣地抬腕看看表,起身道,“那成,今儿见了一面,我回去也好跟老爷子交差了。”
程若绵也起身。
陆英姿说,“改天有空咱再聚聚,一起吃顿饭。”
她点点头,礼貌地提起唇角淡笑着,“好,我随时都行,看您时间。”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程若绵回头看陆政,眼神意思是,你姐姐要走,你都不起身送一送?
陆政靠在沙发里,纹丝不动笑看她,陆英姿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后,办公室门都还没关严,他就一把将她拉到腿上,逗她,“你跟她客套什么呢,自己人。”
“我得留个好印象。”
她还挺一本正经。
陆政还是笑。
程若绵正了正色,“我说真的,你姐姐大概是看出你没心思谈事情了,所以就走了,才聊了不大会儿呢。”
话这么说,隐晦的意思是: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陆政当然领会到她的意思,但依旧没个正形,轻嗤一声,“教训起我来了?”
“不是这个意思。”
她要解释,总不能她一来,他姐姐就被冷落了。
话到嘴边,瞧着他的神情,意识到他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只不过面对的是自己家人,他也就没顾忌那么多了,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政眼看着她欲言又止,以为她是不敢说或是怎地。总不能堵了她的话啊,就笑道,“你说,我爱听。”
程若绵默了默,道,“……总之,你面对你的家人时怎样都行,但是改天如果见了我妈,你可能还是得注意一点。可以吗?”
也不知程雅琴对她和陆政的关系会是什么看法,先提醒陆政一句,总归是没错的。
礼多人不怪嘛。
陆政本来刚牵过她的手握住她手腕摩挲,听到这话,动作就顿住了。
目光凝住她,里面渐有深意化开。
他盯了她好一阵子,程若绵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小声,“干嘛?”
陆政抬下颌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好。”
本来以为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相触又离开之后,他像是流连难舍似的,又吻上来。
程若绵生怕他在这里要做点什么,忙双手摁住他的肩,把他推开。
陆政没再继续,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腕,斟酌了几秒,道,“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你说。”
“关于你父亲,”他顿了顿,给她时间来接收这一信息,“……你想见他吗?要不要认?”
关于她认与不认对陆家的影响,他只字不提。
他了解她,知道她一贯懂事为他人着想,若提了这茬,她接下来的任何决定都势必会以“不给陆家添麻烦”为第一要义。
他不想让她委屈自己。
程若绵消化了好一会儿,“……我想想吧。”
第二天,趁着午休,程若绵给妈妈程雅琴打了通电话。
没提及父亲的事,只是聊了聊近况和家常。
电话挂断之时,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那个所谓的父亲,其实对她来讲没有任何意义,连个模糊的影儿都没有。二十多年过去,程雅琴都已经揭过了这一茬,她又何必再去追寻?
那一晚,和陆政在瑞和公府小院里散步时,她告诉他,她不想见,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陆政应允。
可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的缘故,当晚,程若绵神奇地做了关于父亲的梦。
只是个模糊的影儿,甚至醒来后连梦的具体内容都记不清了,那种酸涩的感觉却清晰地留在了心里。
接下来那几天,陆政能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有时候看着书,就会突然发起呆来。
若他不出声打断,她能呆呆地望着窗外望许久。
有一次,她甚至问他要烟抽。
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政提议,这事儿必须要解决。
程若绵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说,“我远远地看他一眼,行吗?你能帮我安排?”
陆政当然能为她安排。
正好即将放春节假期,第二天,他就带着她登上了飞机。
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他甚至没告诉她要往哪个城市去。
下了舷梯,立刻坐上车。
马上要过年,市中心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
副驾驶坐着一位保镖,回头对陆政说,“就在前面了。”
程若绵望了一眼。
前面路口是个大型的商超。
她的父亲,是组建了新家庭,和家人一起来逛超市了么?
车子在路边临停处停稳。
陆政捏了捏她的后颈,温声,“不用下车,在这儿就能看到。”
程若绵在发呆。
她莫名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陆政掌心托住她侧脸扭过来,“看着我。”
她机械地听从。
“不要怕,我在这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望住他的眼。
他眼睫半垂,深深地专注地看着她,像是要给她力量一样。
眼眸漆黑,眸底沉淀着三十多年的岁月,沉稳可靠。
就在这一刻,程若绵突然醒过神儿来,猛地搂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我不想看了。”
“没必要,我对他不好奇了,而且,我这样偷偷看他一眼,未尝不是对我妈的背叛。”
陆政拍拍她的背,“好。”
来去匆匆。
这一趟像涨潮,来时汹涌,去时轻松写意。
回程的飞机上,程若绵心态极为放松。
卸下了担子,笑起来时很灿烂明媚。
陆政温柔地微微笑着看着她。
只要她开心,怎么都好。
回到瑞和,程若绵洗澡换衣,出来时陆政正站在二楼客厅落地窗边打电话。
他其实一直很忙,更别提现在马上要过年,人情往来和应酬酒局也猛地多了起来。
她此时后知后觉,今儿白跑了一趟,大概是浪费了他一番功夫。
可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更不可能提起。
这是他的好。
程若绵站在酒柜旁,边倒酒,边看他。
心里好多个念头闪过,末了,不期然想起了陆英姿。更想起他的家庭。
对啊,他在为她着想,要帮她解决掉心底的魔障,他自己呢?母亲早逝,父子关系不睦,家里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恐怕,他长这么大,接收到的所有亲情,都只有来自长姐陆英姿的那一部分。
陆英姿性格坚毅,和他年岁差距又大,姐弟俩之间也不是亲密温情的相处模式……
而她,虽父亲缺席,但她和妈妈亲密无间,妈妈给了她所有的爱。
这么细细一思忖,程若绵发觉,陆政比她得到的爱更少。
亲情这回事,哪儿能论的清楚谁多谁少呢?
她是关心则乱了。
此刻她当然不如此觉得。
她只是猛然意识到:也怪不得从前他不会表达,在感情上,他年长她的那几岁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与她一样都是新人,甚至,他是个输在了起跑线上的选手。
如此想着,程若绵朝他走过去。
察觉到她走近,陆政立刻刹住了话头,用词变得模糊,“嗯,行,先这样吧,明天再联系。”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隔空往沙发上一抛,捞过她的腰合到自己身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若绵已经踮脚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陆政有一刹那的愣神,很快低头回应她。
她往他身上跳,说,“抱我。”
他托住她的臀把她抱起来,她两条腿挂在他侧腰。
吻着去了主卧。
程若绵被他抵在门板背后。
她捧着他的脸,说,“陆政。”
“嗯。”
“我不会离开你了。”
陆政呼吸都滞了一瞬,而后脸上浮现漫不经心的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真的,”程若绵一字一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陆政定住。
眸色变深,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咬了一口她裸露出来的肩,暗哑的嗓音透露出几分嗜血的意味,“敢反悔我吃了你。”
那一晚事后,程若绵在床上睡得昏沉。
陆政精神抖擞,心里满溢着的,像迷魂汤药,像温吞的甜水,又像炽热的火,勾着挠着,滋润着又烘烤着,让他完全无法把眼睛闭上。
搂着她爱不释手了好一阵子,他下床去一道屏风之隔的起居室,在窗边单人沙发上点了根儿烟。
抽一口,烟雾升腾,他眼睫半敛。
也不知想到了哪一点,兀自牵唇笑一息,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于是又觉难耐,正要把烟掐了去床上,却听到了轻微的窸窣响动。
他略一偏头,程若绵穿着睡裙赤着脚,睡眼惺忪地朝他寻过来。
人还没到跟前儿,就把两条莹莹玉润的手臂一伸。
陆政把她捞到腿上。
刚沾上他膝盖,程若绵就懒倦地把眼睛闭上了。搂住他脖子,蜷缩在他怀里。
很快呼吸均匀。
陆政腾出手掐了烟,低眼看着怀里的人儿,心中柔情万千,曲指用指侧顶挑刮蹭她长而密的眼睫,睡梦中的她哼唧一声,抬手拂开。
他微微勾唇。
这么待了一会儿,他探手握住她的脚揉捏摩挲。
有点凉。
陆政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返回卫生间刷牙,再回到床上。
抱住她睡觉。
今年过年比较特殊,恰逢南城和哥本哈根的项目正式落地,程若绵本人得在南城和哥本哈根之间飞几趟,满打满算,也只能在除夕前后回老家待个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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