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拒绝,视频已经拨了过来。
她刻意往身上扑了点泡沫,抹了把脸,才点开接通。
那头陆政像是把手机支在洗手间镜柜旁的壁龛上,刚接通没看见他的脸,屏幕里只框到他略弯着身的一点脊背,背肌肌理分明,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
等他直起身偏过脸来,程若绵意识到,他在剃须,下巴上沾着白色泡沫。
屏幕里的女孩挽着长发,脸蛋儿被热气熏得微红,眼眸湿漉漉的,鬓角发丝被沾湿腻在脸颊。
脖颈修长脆弱,白皙肩膀被一簇一簇泡沫半遮掩着,再往下,就隐在了泡沫之中。
陆政好一会儿没说话。
程若绵举累了,把手机支到旁边托盘里,拿起叉子,吃了口切好的菠萝。
陆政剃完须洗了脸,拿着手机去更衣间穿了件T恤,随后往起居室去。
屏幕里,女孩正低着眼咀嚼。
嘴巴包的圆圆的,睫毛湿得一簇一簇,好不惹人怜。
坐到沙发里,陆政问,“有没有想我。”
程若绵点点头,“……有。”
干渴难耐,他点了根儿烟,抽一口,才道,“想不想见我?”
她略顿了一下,凑近屏幕一眨不眨地,细声说,“我说想的话,你要来吗?”
陆政还没说话,她又叉起一块菠萝,这块好像意外地很酸,她脸蛋儿皱起来,蹙眉忍耐了一下。
那模样太生动鲜活,惹得他笑了一声,指腹摩挲着屏幕,说,“酸到了?”
她闭着眼点点头。
缓过来了。
因为这刺激,眼眶里溢了点生理性的泪花。
程若绵趁势说,“挂了吧?我要洗掉泡沫,顺便洗个脸。”
“不挂。”
“那我暂时离开一下屏幕哦。”
她把手机平放,给浴缸换水,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那边陆政把手机搁到旁边沙发垫上,抽着烟,把音量开到最大,眼神望向窗外,听着她这边窸窸窣窣的水声。
再然后是吹风机的低嗡声。
再出现在屏幕里,程若绵已经吹干头发换上了吊带睡裙,还在肩上披了条毯子。
“裹那么严实。”
“……吹着空调,怕感冒。”
“给我看看。”
“什么?”程若绵反应了一下,脸蛋儿爆红,拼命摇头,“我不。”
他意味不明笑一息,不疾不徐地说,“要么现在给我看,要么我明天飞过去,现场给我看,自己选。”
程若绵盯着他,轻声细语地,“那你来吧。”停顿一下,“……我想见你。”
十多天没见了。
她完全没有自己在撩人的自觉。
陆政简直一瞬间头脑发热难以自已。
他喉结咽动,再开口声线都哑了几分。
周六,程若绵睡到自然醒。
自己弄了点早饭吃,回复了工作群里的消息,在客厅沙发里看了两个小时专业书。
忙完差不多也是中午了,她边吃午饭,边跟祝敏慧和冯优悠开了群视频,三个人聊了会儿天,那两个人商量着要抽时间来找她玩。
“反正有地方住,是吧?三室两厅,陆先生出手好阔绰!”
“那我们趁个周末?”
祝敏慧说。
对了一下日程时间,敲定下个月过来。
刚挂断视频,程若绵隐约听到门厅传来动静。
房子大,听不真切,她怕是自己的幻觉,拢了拢披肩起身紧步过去查看。
门厅那一头,陆政刚打开门迈了一只脚进来。
白衣黑裤,衬衫袖子卷在肘处,反手带上门,偏头看她。
眼底是种意味深深的打量。
程若绵呆了呆,“……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她忘了她的房门密码被他强制设置为了他的生日。
还以为他会晚上才到。
许是他身上那股子成熟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十几天没见,乍然让他闯进来,她一时竟有些紧张。
倒不是怕。
只是……
他走过来,抬手抚了抚她脸蛋儿。
时隔半月,像是要重新感受一下她脸颊的细腻触感。
许是南城水汽充足,她好像比他印象里还要水嫩些。
像一弯颤颤巍巍从水面跃出来的细嫩荷茎,年轻蓬勃,清新怡人。
只是一见,便能涤荡他所有的精神和感官。
陆政没再多说,省略了诸多肉麻词汇,直接扛起她。
程若绵按捺着骤然加速的心跳,抬臂指了一下,小声提示,“卧室在那头。”
她隐隐听到陆政笑了一息。
放到床上。
亲吻,毫无预兆地。
程若绵闷哼了一声。
卧室的纱帘被室内循环气流轻轻拂动,室外烈日骄阳炙烤,日光耀眼,像水波似的随着微风微微摇晃。
这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她没点外卖,也没有任何未到的快递。
程若绵一时没想到来按门铃的会是谁。
她也无暇去思考那么多了,因为陆政没给她任何余裕。
在撞击的间隙,他们都近乎贪婪地去捕捉对方的表情。
潮湿的滚烫的眼神彼此纠缠。直击心底深处。
来不及先脉脉地叙一叙温情,只能让温情和占有一齐发生。
如此,方可宣泄在忙碌的工作日程中被压抑到极致的思念。
门铃还在鸣。
一声接着一声。
淹没了她难以自已的低吟和其他黏腻声响。
窗外的日光透过纱帘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如水波一般的光影。
粼粼潋滟。
他们无视着朗朗白日。
无视着声声催促的门铃。
像上战场前与恋人亲吻的战士。
又像是在末日之前执意要将一场不为人知的偷。情进行完毕的情种。
门外的佟宇低眼静等着。
却一直都没等到有人来给他开门。
陆政并不知道按门铃的人是佟宇。
他从始至终不知道,程若绵在南城实习的这三个月,佟宇就住在她楼下,还偶尔约她见面。
就像佟宇猜测的那样,陆政始终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那时,他连成为一个竞争对手让他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暑气蒸腾数日,终于在周六傍晚落下一场雨来。
起先是微朦的细雨,伴随着落下的是他在她额头脸颊一下一下的啄吻。
周身的一切都是潮湿黏腻的,凌乱的长发腻在鬓边,她紧闭着眼小声说,“我要洗澡。”
陆政抱她去浴室。
洗干净回来,他换床单,程若绵赤脚跑到客厅,拿了bose音响进来。
她趴跪在卧室中央的地毯上,仔细调整音响摆放的位置,陆政在套枕头,抬眸看她一眼,笑说,“干嘛呢。”
“我试验过好多次了,音响摆在这里,效果最好。”她摆好音响,起身过去关了卧室门,“门一关,在床上躺着听歌,别提多舒服了。”
她脸上是纯粹的愉悦,眼眸亮晶晶的,天真自然。
陆政深深地看她。
纱帘也被拉开,细密的水珠逐渐在窗玻璃上凝聚。
房间内没开灯,陆政半靠在床头靠枕中抱着她。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她揉捏按摩后腰,吻也偶尔落下,在发顶在额头在鼻尖。
不可避免地逐渐下滑,到唇上,到脖颈。
在程若绵晕乎乎没察觉之时,他整个人已经滑进了被窝里。
后腰下被垫进了几个靠枕,大腿被摁着固定住,她条件反射撑起上半身要看看他在做什么,只来得及看清被子之下他弯着弓着的背的轮廓,浑身就猛地一綳,随即脱力般软绵绵地跌回了床上。
陆政的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让她在极度的愉悦中生出极度的不安,本能地伸手要去抓什么。
手忙脚乱中抓住了他短短的头发。
本是无意的动作,触到他的发丝之后,那抓握却变成了抚摸,全是人体的本能,让她胡乱地抚着他的头发,偶尔会用力过度,变成了撕扯。
陆政腾出只手把她作乱的手摁在床单上,重重地揉捏她的手指手背和掌心。
这感觉几乎让人心悸。
在午夜时分,暴雨初歇。
室外一片暴雨之后的凉爽。
床单换过好几轮,两人最终干净清爽地去到了客厅沙发上,因为程若绵小睡了一觉之后想看电影。
打开某站,选了一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法国老电影。
“我之前看过了,还想再看一遍。”
主要是跟他。
陆政去厨房切了些水果,回沙发上把她圈在腿上怀里。
电影开始之后,程若绵看得专心,陆政却是明显的三心二意,不时吻一吻她,或者调整一下她的坐姿。
程若绵忍受了一会儿,终于摁住他的肩他的手,说,“别闹了,你专心一点嘛。”
陆政真就乖乖不动了,往后深深倚进靠背。
程若绵趴在他胸膛,时不时突然揪住他的手,“快看,女主要遇见男主了。”
“……她不是在洗澡吗。”
几分事后的慵懒餍足,陆政声线低低地回应她。
“是啊,”这个时候,男主人公推开了家门,程若绵用手一指,“他进来了!”
陆政笑了。
倒不是因为电影,而是因为她。
电影名叫《春天的故事》,女主人公和一个小她近十岁的女孩成为了朋友,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女主人公在女孩家中留宿了。
女孩信誓旦旦保证过她那离异的爸爸不会回来这个住处,可就在清晨,女主人公洗澡的时候,女孩的爸爸回来了。
“有点尴尬是不是,”程若绵笑说,“他西装革履,绅士地背过身不看,女主角围着浴巾跑进卧室。”
陆政问,“他们后来在一起了?”
“我不剧透,接着看就知道了。”
画面美轮美奂,春季巴黎郊区的美景沁人心脾。
进度条来到三分之二处,程若绵再次紧绷,抓住陆政的手,“男女主角的大戏要来了。”
两个主角已然处于暧昧之中,即便他们都各自拥有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
男主角对女主角倾诉,自己的女儿与自己的女友无法和平相处,直接坦诚地表明,女儿的担忧没有必要,因为,女友的威胁比女儿以为的小得多。
近乎于直球了。
女主角接招,并且表明:我不能接受年龄差异,我现在的男友跟我差不多大。
“她拒绝了。”
陆政说。
“是啊,可是男主……”程若绵道,“你看。”
画面中,男主说:我倒是很能想象你跟更年长的人在一起。
程若绵哇了一声,“隐晦的明示。”
“相当于表白了吧。”
陆政说。
“我不觉得,”程若绵道,“表白就是我爱你我喜欢你,除此之外,任何的话语都不是表白。”
陆政默默凝着她,微微勾唇,“……一点儿弦外之音也不留?”
“不一样,暧昧时也许可以有许多的弦外之音,但若要真正在一起,那得挑明了说吧。”
“……所以,因为这个原因,女主角没有跟他在一起?”
“倒不是因为这个,”程若绵道,“是因为她最终选择了坚持自我,走自己原本的路。”
陆政默了许久。
他垂眸看着她秀挺的鼻尖,浓密如扇的眼睫,他捏着她下巴抬起来亲吻。
这次程若绵没有拒绝,仰脸接了他的吻。
那个周末,陆政没有离开程若绵的公寓半步。
两个人像寻常的情侣一般,在外面或暴雨如注或烈日当空时,窝在家里或一起看电影,互相喂对方水果吃,间隙中散漫地聊天亲吻,或激烈地纠缠。
一遍又一遍。
在远离北城的南城公寓里,程若绵觉得,陆政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让人敬怕的陆先生,她也不再是那个被他养着的女大学生。
他们只是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对爱侣。
这感觉让她沉醉恍惚。
如深陷一场经久难醒的白日梦。
陆政偶尔会接个电话。
那时,他会漫不经意地摩挲着她,淡淡地跟电话那头交流。
他身上那股子冷硬凌厉的气息会在这时候不着痕迹地从眼角眉梢冒出来。程若绵一般会在他挂断电话之后毫无预兆地亲上去。
似是要覆盖掉方才在他讲电话时,她心里浮现的飘摇和不安。
陆政回吻她,哑哑地低笑道,“你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嗯?”
“只会亲嘴?”他覆在她耳边,意有所指,“不能往下找找?也许还有能吃的。”
她似懂非懂。
陆政拉过她的手摁下来。
程若绵激烈地拒绝。
他不强求,只是笑骂她没胆。
她转移了话题,问,“你接下来两个月什么行程?8月会在哪里?”
“上旬在非洲,回一趟北城,下旬在哥本哈根。”他道,“问这些做什么?”
程若绵摇摇头,“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
陆政就笑,漫不经心地,低低的嗓勾着些许宠溺,“要我报备行程?”
她故意开玩笑,“我怎么敢。”
“你都敢享受我单方面的服务,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还是笑。
“那我敢,”她作出凶凶的样子,凝眉伸手,严肃道,“快,报备行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任何隐瞒,格杀勿论。”
陆政忍俊不禁,抓住她的手摩挲,压下来亲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说,“不管在哪儿,我都会想你。”
那个夏天,只要陆政人在国内,周末便会去南城陪她。
有个周五,程若绵加班回来,又在公寓一楼大厅遇到了佟宇。
她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能看出来里面放着几个冰淇淋。佟宇笑问,“喜欢吃冰淇淋?”
“嗯,”她礼貌地拿出一个,“你要一个吗?”
佟宇伸手去接,这时候有个方形的铝箔片跟着掉了出来。
大概是冰淇淋包装沁出了水珠,铝箔片便粘了上去。
程若绵一怔,脸蛋儿红透,蹲身去捡,放回到自己口袋里。
家里的套用完了,她去便利店的时候顺便买了些,大号的没有整盒的了,只拿了仅剩的散装的。
佟宇没作声。
程若绵抬腕看了下表,笑说,“我得上去了,陆政应该已经到了。”
“……他来找你?”
“嗯。”她摆摆手,“拜拜。”
她感觉佟宇的眼神不对劲,但又怕是自己多想,毕竟,在南城碰到之前,他也从没有联系过她。
就像以前,除非必要,他也很少主动跟她联系。
她上楼之后,佟宇去一楼咖啡店慢吞吞喝了杯咖啡。
偶尔望一眼窗外。
他感觉不太妙,程若绵好像对陆政动感情了。
陆政抢走她占有她,他无法阻止,也不必阻止,毕竟都是露水情缘,也许反而利于他以后行事。
可若程若绵对陆政产生感情,那他就功亏一篑了。
8月20号。
陆政动身从北城飞往哥本哈根。
在那里要开五天会。
日程排得满,除了会议,还有一些商业合作上的拜访和洽谈,以及会议主办方安排的各类参观和游玩活动。
22号这天,上午开会,下午出席了一场私人家宴,席间只有他一个受邀的座上宾。
晚餐之后,他遣退了随行的秘书翻译和保镖等一群人,乘车前往郊区。
替老爷子拜访一下他隐居在此的老朋友。
开车的是尚策。
来到郊区那栋房子前,尚策留守在外,陆政一个人进去。
老爷子的老朋友热情接待了他。
坐下来喝茶聊天。待了一个小时。
等他出来,尚策打开后车门请他上了车。
哥本哈根夏季的夜晚依旧偏冷,只有十几度,陆政穿着三件套西装,到车里就脱掉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
从郊区往市区开,尚策试探着提议,“先生,前面就是格伦维特教堂。”
一座为纪念格伦维特而建的表现主义风格教堂,通常称为管风琴教堂,因外形像管风琴的缘故。
是当地著名的打卡景点。
陆政看他一眼。
“……我有个朋友,知道我在哥本哈根,想让我帮忙拍几张格伦维特教堂的照片,我们可以在那里停一下吗?”
他还从没敢因为自己的私事而耽误陆政的行程。
陆政没计较,只淡淡地说,“随你。”
到教堂外,尚策把车停在路边,拿着手机下了车。
车里的陆政能看到他拿着手机跑着到处找角度。
他有点意兴阑珊。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儿没做。
想给程若绵打个电话,可哥本哈根比国内慢6个小时,这会儿正是国内后半夜,她肯定在睡觉了。
这么想着,他降下车窗点了根儿烟,手搭在车窗沿儿。
点亮手机屏幕,指腹摩挲着通讯录上程若绵的名字,这时候听到了临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尚策。
不经意间偏头朝车窗外看,看到一个拉着行李箱的风尘仆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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