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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风枕月)


这样的叫声……
宁沅瞳孔微缩。
狗什么狗,那分明是狼!
得把那野兽引开!
否则那些伶人怕是不葬身狼口,也得死在火海!
戏班的人捧着水,却迟迟不敢灭火,生怕火势稍减,那狼便会扑出来,把他们撕成碎片。
宁沅心中清楚,她那点微末本领,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她可以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
她费力自外逃的人群挤至被裴子星等人护在身后的帝后面前,大声提醒道:“皇后娘娘,你可以抚琴引开它,再由随便什么人把它斩了!”
沈蘅痛惜回喊道:“如今哪儿有琴?再说,沅沅,琴音本就沉稳,适宜自娱,现下这般喧嚣,纵然有琴,台上怕也是几乎听不见了!”
也是,他们本就是来看戏的,如今哪有琴?
笛子……
她适时想到了她娘亲留下的笛谱。
笛音比琴音清亮高亢,且游走灵活,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确实更为合适。
可她上哪儿找笛子?
正在她为难之时,一抹白影却蓦然而至,塞给她一只青玉长笛。
热风掀起云纹袍角,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挪上去,迎上了一双淡漠的琥珀浅瞳。
“要试试吗?”
沈砚他……竟和自己这般心意相通了吗?
宁沅有些疑惑,但事从紧急,她无暇多想,只好依着记忆里的指法和曲谱磕磕巴巴地吹奏起来。
茫茫火海,笛音缭绕,一时好听,一时难听,惹得野兽进退维谷,最后那调子愈发难听,令众人纷纷捂了耳朵,那头狼终于再忍不住,哀嚎一声,朝她奔袭而来。
其实,这不过是宁沅不得已而为之的调虎离山。
她初次吹笛,能吹出声已然十分了不起了,更何况她还记住了指法。
只是气息太过不稳,难听了些。
不过,她发现笛音难听未必全然无用,虽不能真正引导这头凶兽安静温顺,却能把它从台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伶人旁边,恶心到自己这儿来。
但如此,她便有了成为它齿下亡魂的可能。
可陛下带来的禁军暗卫尚在此处,总不至于对她见死不救吧?
她一面想着,一面往后退去,试图把那狼引去侧边的空旷处。
那狼果真缓缓转了头。
她笛音未停,抬眼望向护在那些皇族身前的禁军时,却见他们并没有打算挪窝来救一救她的意图。
只是挤眉弄眼,神情十分痛苦。
宁沅心下一沉。
她爹的,那她该怎么办?!
眼见凶兽后腿猛蹬戏台,飞身朝她铺来,身侧忽起了一阵凌厉剑风。
腥臭温热迎面而来,溅了她满身满脸。
“嗷——”
凶兽一声哀嚎,垂死挣扎的利爪却不偏不倚地朝她的脸抓下来。
她躲闪不及,只好绝望抬臂相挡,却不知是谁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一旁轻轻一带。
“砰”地一声,凶兽与她擦身而过,重重砸在了她面前。
连地板都为之一震,带起不少木屑与尘灰。
尘灰落下,戏台上的火亦被人扑灭了,不少人受了轻伤,但终究没有出人命。
还好,还好……
她胸口起伏不定,抬眸见身旁男子执剑的侧影。
如月的白衫孤寂高华,未染半点血迹。
“只是让你尝试,不行便罢了,为何偏要逞强?”沈砚微微蹙眉,偏头凝着她,“又为何要把你自己生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这不是没什么事嘛。”
她随意拿衣袖糊了糊脸,小声嘟囔道。
“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沈砚虽然十分讨厌,但是他终究算是个正直之人。
上回她遭人陷害落水,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遗余力地救了。
更何况,这回是他主动把笛子给她的。
若是她当真葬身狼口,他不得内疚一辈子。
甚至夜半醒来,还会扇自己两巴掌,再懊恼道:“我真该死啊。”
想到这儿,宁沅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沈砚自然知道她是在笑什么。
这个女人真的很无聊。
沈砚没什么情绪的眸中难得露出些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无奈,漫不经心问道:“你都这么笨了,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宁沅沉默一瞬:“我哪里笨了?”
见沈砚不说话,良久,她望向戏台上狼狈的伶人,轻声道:“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王族公卿本就受百姓恩养,自不该视他们的生死而不顾。”
“如若我只是一介草民,兴许早就跑了。”
“可我是国公府的小姐,一饮一食皆是他们所奉,只知索取,却不知回报,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沈砚垂眸,凝着面前比那些伶人还要狼狈许多的宁沅,觉得他好像认识了她很多年,但又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不过她的这番话,在他心里回荡了许久。
久到他把那青玉笛子还给裴子星,又善后完戏院一事,仍在脑海里难以挥去。
而今夜的宁沅劫后余生,似乎彻底放空了自己,什么也没想。
骤然不闻她的心声,沈砚竟有些不习惯。
他大抵真的病了。
经此一遭,宁沅浑身脏得要命。
夜深人静,无人之时,她正阖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浸在客栈不远处的暖池里。
先前为了避开与人寒暄,她特地没去豪华舒适的那方暖池,向掌柜询问,绕了远路,来了一处稍显简陋的池子。
本想清洗干净便回去,谁料水汽氤氲,波光粼粼,暖得她很是舒服。
她应对凶兽时曾高度集中精力,如今骤然松懈下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月上中天,一贯喜静的沈砚踱步而来。
子时已过,人人皆入了梦,此地偏远,大抵也不会再有什么人。
他行至泉边,伸手探了探水,却赫然发现枕着池边花草的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那脑袋许是被他先前探水的声音吵醒,正朦朦胧胧地半眯着眼睛,把一截雪白的小臂探出水面,正欲伸个懒腰。
却在刚伸一半时,赫然僵在了空中。
哗啦一声水响,宁沅整个人没入暖池里,仅露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
紧接着,一声清音划破寂静月色。
“沈砚,你怎么偷看我洗澡?!”

沈砚本没怎么细瞧她。
对他而言,在暖池里赤。身。裸。体的宁沅同在清汤锅子里赤。身。裸。体的鱼丸无甚分别。
不过都是白花花一团,裹着袅袅水雾。
可这女人偏偏喊那么大声。
他不得不抬眸望向她,带着警告的淡漠眼神随之一同扫过来。
修长的食指抵在略显凉薄的唇上,示意她莫再出声。
“我并不知你在此处,你这么喊,会引来人的。”沈砚压低声线道,“宁小姐,你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我来过罢?”
宁沅赶忙点了点头。
她紧紧贴着池壁,双手护在身前,仓惶的面容上满是绯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被池中的雾气熏湿,盈着泫然欲泣的水光。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亦学着他,压低了声音。
沈砚起身,立在池旁,透过清澈的池水,见她的脚趾微微蜷了蜷。
“你说呢?”
这什么蠢问题。
感受到他略带无语的目光,宁沅垂着脑袋,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尽数向头顶涌去,简直尴尬得要命。
是啊,他忙了一夜,来暖池不为沐浴,还能为了什么?
沈砚慢悠悠地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一番,颇有涵养地背过身去。
“我来这儿吃饭。”
“对,对不起。”
宁沅抱着肩,一张小脸快要被蒸个熟透。
不对啊,她倒哪门子歉?
她一个姑娘家,好好在这儿沐浴,是沈砚擅自闯进来的。
还故意蹲下来看她!
她垂眸望去,一眼便瞧见了足以见底的清澈池水,脑袋“嗡”地一声响,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不许再偷看我,你闭上眼睛,不行,你还得再转过去,不许转回来!”
“不必你提醒,我早就转了。”
说罢,沈砚顿了顿,补了句:“我也没有偷看。”
他是光明正大看的。
他沈砚从不做偷鸡摸狗的事。
“……谢谢。”少女的声音紧张地颤。
他知道主动转身,应当,应当没留意池水其实很清澈吧?
也是,上回她好好穿着衣裳,沈砚尚且惦记着让她脱了。
方才若是真瞧见她未着寸缕,他还不得如饿虎扑食一般。
宁沅一边怀揣着些许侥幸,一边倾身去拿搁在岸上的衣裙,却忽然听见暖池外面响起了一道清朗男声:“姑娘?你可还在?如今方便人进去吗?”
怎么还有人?!
听那人的脚步声愈发地近,她赶忙又抱着肩缩回了池水中。
水花溅起些许,落在沈砚袍角,其余的落回池中,一圈一圈漾开。
“你别过来!我,我在沐浴,不,不方便!”
裴子星握剑,止步于暖池的遮帘前。
若他没听错,暖池内的姑娘喊的是有人偷看。
他那时有些困倦,并没听清楚那人的姓名。
“姑娘可是受人胁迫?我是听你喊有人偷窥,这才赶来。”
“没,没有!”
宁沅瞥了眼岸边立着的不动如山的身形。
“是……是梦话。我不甚睡着,做了个噩梦。”
“那便好。”
裴子星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倚在了墙边。
宁沅心中感叹一番自己的机智,赶忙窸窸窣窣地把衣裙胡乱往身上套,主打一个速度飞快,同时小心地瞄着沈砚,生怕他忽然转身,将她从头到脚看个干净。
还好,他还算是个男人,并没有趁她之危。
待趿上鞋子后,她再不愿多留片刻,赶忙跑了出去。
刚一掀帘,却撞上了抱剑候在门外的裴子星。
“怎么是你?”二人异口同声道。
独留在暖池旁的沈砚循声望向帘外,不耐蹙了蹙眉。
他怎么还没走?
“裴将军,你怎么还守在这儿?”细雨般的嗓音亦问道。
算了,裴子星走不走的关他什么事。
沈砚正欲宽衣解带,垂眼却见池边的月光花丛里静静躺着一片胭脂雪色的缎料,顿时有些无奈。
大抵又是条帕子。
她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他弯身捡起,嗅到了那抹独属于宁沅的甜香。
只是这块帕子……似乎同寻常的不大一样。
除却边角不是四四方方,还多了两条极细的系带。
他觉得有点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沈砚没想那么多,随便把这块布塞进了袖中,视线沿着池岸细细看去,打算好好瞧瞧她是否还落下了什么东西。
以免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捡了去,徒惹事端。
帘外,裴子星凝着宁沅:“宁小姐,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她赶忙伸手贴了贴,面不改色胡扯道:“哦,天太热了。”
说罢,一阵晚风刮过,自她的袖口领口钻入四肢百骸,惹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对劲,怎么总感觉衣裙有些空荡荡的呢?
裴子星颇为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既能为宁沅引路,又与她保持着合宜的距离。
宁沅忙跟上,回头心虚地瞥了眼静静垂落的隔帘,不由想起那道清逸身姿。
“宁小姐受噩梦惊扰,又是深夜,独身一人,我不大放心,便想着等上一等,好送你安然回去。”
裴子星似怕她误会,率先解释道。
末了,又撇清关系似地补充了句:“执玉与我情同手足,你既是他的未婚妻,我早晚得称你一句嫂嫂。”
宁沅本就不喜欢旁人把她与沈砚绑在一处,亦赶忙想同沈砚撇清关系:“裴将军不必这样讲,我和沈大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
“嗯。”想起那日沈砚在碧云斋同她说的话,她严肃点了点头,“我们并非什么良配,退婚是早晚的事。”
“宁小姐无意于他?”
裴子星俨然有些意外。
他时不时便会听沈砚在他耳旁念及宁沅的叨扰,加之沈家催婚催得紧,他一直以为是宁沅在对沈砚死缠烂打。
“自然无意。”宁沅随口道,“他自己就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周遭桃花又多,我实在疲于应对。”
“那冒昧问一句,宁小姐心仪何种男子?”
“嗯……”宁沅咬着下唇,沉吟道,“总之不是沈砚那样的。大抵是温柔体贴,能和我玩到一处,然后心思纯挚些的罢。”
说罢,宁沅抬眼望向裴子星。
他似乎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她能跟上来。
“我记得将军尚未婚配,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裴子星洒脱一笑:“我还没遇上,不过……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好呢?”
说话间,裴子星把她送回房间,正欲告辞,宁沅却眼尖地发现他腰上与配剑一同别着的长笛。
“那笛子是你的?”
“是啊,那时执玉说你或许可以一试,我就借给他了。”他握笛笑笑。
“说起来,宁小姐今夜实在勇敢,分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孤身一人引开猛兽,救下那些伶人。若非我有护卫帝后的职责,抽不开身,断然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还好有执玉在,你没出什么事。”
“可我吹得很难听。”宁沅沮丧道。
“乱讲,救人性命的曲子,可堪称为天籁。”裴子星宽慰她道。
“宁小姐若是对吹笛感兴趣,日后可以来问我。现下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需得早起。”
“多谢你。”宁沅感激一笑。
目送裴子星离去后,宁沅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那时的情形多么凶险,她这样做,已自觉十分了不起。
可沈砚就在她身边,都不曾夸夸她。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旁人夸奖感激。
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做事,又被所有人无视。
可若偶尔有人赞她几句,她真的会很高兴。
这会让她觉得,她在被“看见”。
看见她其实并不是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看见她并不是怯懦胆小的娇弱闺秀。
看见她也自有天地。
想起沈砚,宁沅便不由想到先前在温池的糗事。
她恹恹回到房中,仰面躺在床上,正要解了衣裙去换寝衣,待探入裙中时,却没触到她惯喜欢穿的软烟罗。
不确定,再摸摸。
在她确信摸来摸去都是她那软嫩肌肤的时候,小脸煞时一白。
天呐!她小衣呢?
……该不会落在暖池里了吧?
沈砚沐浴回房,独身坐在床沿,望向床头随意团着的所谓“帕子”。
听见她的心声,他这才知道它叫小衣。
他拎起一根系带,细细端详。
料子极薄,似烟似雾。
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今夜那双如烟似雾的眸子。
黑白分明,宛若一掐出水的荔枝。
他把小衣在床榻上摊开,琢磨着穿法摆正,终于想起来他在何处见过。
那日马车上,她侧首望向窗外,细白的颈子修长,露出一双精致锁骨,自锁骨处绕至颈后的胭脂雪色系带,大抵就是这件小衣。
可她为什么要穿这样的东西?
且觉得十分要紧?
沈砚不解。
但没关系,下次见着她,还了便是。
夜色清寂,房内针落可闻,伴着脑海里宁沅焦急又羞耻地去换揽星帮她一同寻小衣的心声,他静静地阖了双眼。
宁沅自是寻找无果。
翌日,她顶着眼下的一团乌青,颓丧地坐在房中。
其实,她昨夜只是拐回暖池寻了一圈,没找到,便又折返回房。
可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思来想去一整夜,觉得一件东西它断然不会凭空消失,定是被什么人拿去了。
那么还能是什么人?
自然是变态狂沈砚。
她决心去找他讨要一番。
沈砚此人,口齿伶俐且不留情面,她是领略过的。
若是她仍与他软声相商,他定会死不认账。
既然如此,不若寻个恰当的时机,快刀斩乱麻,一举拿下!
午时已过,正是众人该小憩的时候,她这时候摸进他的房中,既可以避开旁人,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宁沅摊开纸张,画了幅客栈简易地图,筹划了一条缜密且隐蔽的路线,候至中午,便溜出了房间。
待她偷偷摸摸地溜去沈砚房前时,却见明决守在房门口。
该死,人家明决不是人吗?
大中午刚吃完饭,便又让人家替他守门。
她躲在墙角,在心中暗责一番沈砚真不是好东西后,不得不拿出自己的帕子,又随意在窗台外捡了颗石子,包起来,用力朝远处丢去。
明决早知宁沅过来,只是不懂她为何要躲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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