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无垠的黑暗里,有一个笨拙地学习人类语言的星辰,曾经这么介绍过——
“这里是罅隙。是空间与时间的罅隙。在人间与界外之地的夹缝处。”
“这里是…我的领域。”
黎应晨的指关节抵着下唇,噗嗤一笑。
顾潮平一脸蒙圈,吊树影更是差点爆粗口,站起来时差点把凳子踢翻,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小主公,您…您……!”
——您到底背着我们作过多少死啊!!
黎应晨“哦”一声,虚心问道:“我什么?”
吊树影:“……您真是,绝尘惊艳独擅胜场,旷世无匹甲冠天下啊。明君,明君!”
黎应晨满意点头。
此鬼实乃俊杰。
吊树影挥手,用绳子把凳子扶起来,重新坐回去。
“还有一点。只是小生的猜想。”
“爱卿但讲无妨。”黎应晨大度。
“无光海的空间叠加于人间界之上。从无光海回人间界,可以随意指定降临的位置。小生猜想,如果您能更进一步,将那星辰带在身边,随时进出无光海……”
吊树影轻声说。
“……您就拥有了,瞬间移动到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的能力。”
区区深山厚脉,区区冰原雪域,迢迢千里随意跨过,不过弹指一挥间。
到那时候,整个世界都在您的脚下。
几天之后,黎应晨又一次站在了天池门前。
白雪皑皑,朱红坊门。一层层白玉天梯,直直向上通去。
昆仑宫终年飘雪,不见日月星辰。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那扇朱门里。
嗒。嗒。
白玉阶梯径直向上,一直通入云端中,好似永无尽头一般延伸着。
黎应晨目不斜视,盯着眼前的白玉阶梯,一行一行向上走着。
很快,天池和朱门都在身后远去。她置身于云雾之间,回头看去,只见万丈高空一线单道,不见积雪地面。
黎应晨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向上看一眼,天阶一路向上,还在更远的云端。
黎应晨微微一笑。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九条:
【在前往昆仑宫的路途中,不可使用腿脚,也不可使用手臂。】
那么,能走的路,只有一条了。
黎应晨活动一下筋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萧萧北风裹着雪花,扑在她的脸上。
她站在台阶边缘,脚步轻快地向后一仰,背身一跃,径直跳了下去!
冰冷的风裹着雪片,从耳畔急速划过。
黎应晨闭着眼睛,双手合抱,几乎有些适应这种失重感了。
无数白玉长阶从她的身边飞驰而过。
短短十几秒,她就已经坠落了难以想象的高度。
链接中传来顾潮平的声音:“别睁眼。”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七条:【前往昆仑宫不能够依靠视觉】
行吧行吧。黎应晨合目想,话说回来,这可真高啊,自己有爬了那么久吗,这都没有落地……
下一秒,她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咳!”
黎应晨不受控地弓起身子,全身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无数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吐而出。
她还活着,肢体末端在轻微地抽搐着。
黎应晨坠落高空很多次,这是第一次,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在意识一片模糊的时候,黎应晨仍然记着,死死地闭着眼睛。
血在流淌。
好痛。好痛。好痛。要死掉了。黎应晨想要努力蜷缩起来,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只能在原地发着抖。
肢体都断掉了,她猜想自己一定扭曲成了一个很诡异的样子。
不行,这样就算进了昆仑宫,也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可是这么想也没有用。胃在抽搐,鲜血不要钱似的涌出来,沾满了她的口鼻。
失血太多了,意识在逐渐消失。
耳畔传来遥远的声音。
“哎!”
有人冲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
“师妹,这里有个人!”
“是擅闯昆仑宫的?!”
“好像,好像是个凡人……”
“凡人怎么知道如何进来?莫不是来找哪位师兄弟……”
“算了,好多血,先治再说。也不能看她就这么死了。”
一只女子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好像有水袖垂在她的身上。
“哎。小姑娘,你还好么?你是来找谁的?”
是要报陈清歌的名字,还是报顾潮平的名字呢。又或者是让顾潮平随便告诉她某个弟子的名字,先混过去再说?
黎应晨在心里苦笑一声。
她心念微微一动,雅舞预备,趁着那女修好像在扶自己的功夫,烈火疏一下爆燃起来!
“啊——!”
女子的惨叫声响起。
黎应晨不为所动,火焰滚滚烧着。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八条:【前往昆仑宫不能够依靠听觉】
听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那惨叫声逐渐偃旗息鼓,慢慢消失了。
周围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噔的一下,她猛地弹动了一下。
顾潮平在链接里说:“可以了,睁眼吧。”
黎应晨睁开眼睛。
没有摔断的肢体,也没有昆仑女修。
她正悬在一片黑暗正中央,脚下是深渊。周围一片片藤蔓交错盘杂,像是蛛网一样支在半空中,稳稳当当将她接住。
顾潮平一袭白袍,半跪在藤网边缘,柔顺的黑发铺散。他向黎应晨伸出手:“您还好吧?”
黎应晨抓着他的手,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土。
她有些头疼:“还好,没有实际伤害,但是刚刚疼够呛。真是…”
顾潮平莞尔:“每个昆仑弟子,都做过摔碎的尸体。”
昆仑宫地图守则第十条:【昆仑正视,昆仑正听,昆仑永存。您不必前往昆仑。】
整个昆仑宫地图守则,都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可依靠视觉听觉,不可使用肢体,您不必前往昆仑。
这些文字,其实都指向一个答案。
——当你不想前往昆仑的时候,昆仑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天晚上的会议上,顾潮平修长的十指按在星图上。
“传言说昆仑建立于星辰碎片上,就是因为昆仑宫许多特性都与星辰十分相似。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昆仑的大门。”
“它是一道’问心门‘。它并不存在于某个具体的位置。只要你人在黑凤山顶,满足条件,都有可能触及昆仑。”
“昆仑之门的触发条件是:主动进入坠落状态。在坠落中,全程目不视物,不相信视听触觉,不移动肢体,同时,不想前往昆仑。”
“以这样的姿态坠落一定的时间,就能进入昆仑入口。”
“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灵台清明,心无杂念。”
“一定不能乱想任何事,也不能有进入昆仑的欲望。否则,不管你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它都会……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上。”
而如果你真的相信了幻境,那你就永远出不来了。
【灵台清明,心无杂念】
这八个字讲起来容易,实操实在是太困难了。黎应晨气鼓鼓地挠挠头。
黎应晨本来就是思绪活跃,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坠落时间过久,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还没落地啊”。
摔得失去行动能力,就会控制不住地想“万一遇见危险就麻烦了”。
于是她就真的摔在地上了,真的被“昆仑弟子”抬走了。
自己为自己制造的幻境是最合理的。一切都符合她的预期。
只要第一步陷入了幻境,后续要剥离幻境就更困难了。
黎应晨不得不冒险动手,亲手掀了桌子,毁了幻境,才能出来。
顾潮平叹道:“昆仑心门是一道考验,如果过不去这一关,昆仑弟子是不能下山的。”
“昆仑对于这些唯心的玩意儿要求还挺高啊。”黎应晨说。“我还是有你提醒的,如果没和你交流,直接进昆仑,一定会死的很有创意。”
顾潮平说:“是这样。师尊非常重视弟子的心性。”
黎应晨挠挠头。
她直觉这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合理。
她拍拍裙子,张望一下四周,问:
“这是哪里?”
“这里是昆仑的入口。”顾潮平道,“也就是三生修罗池的上空。”
一条条藤蔓从网的边缘逐渐显现,一点点编织成一个向下的楼梯。
黎应晨拾级而下。
“平常这里是安全的,师尊的结界会分隔行走区域与三生修罗池。但是现在,三生修罗池已经损坏,我也不知道结界是否完好,修罗池里还剩多少,还有什么。”
顾潮平微提一口气,轻声说:
“您一定要小心。”
“千万不要点光亮,也千万不要出声。”
三生修罗池里面有什么呢?如在天池里见到的那样,翻滚的火海,哀嚎的血人,或者……
算了。不管是什么,希望它们还老老实实在池子里待着。
在她的面前,是一条木制栈道。
栈道很长,足足有几百米,只能依稀看到尽头有光亮。栈道两侧,只有一片黑暗,安静的可怕。应该就是三生修罗池本体。而栈道的尽头,则是昆仑的正式入口。
黎应晨落在栈道上,藤条蹭蹭收回,归于顾潮平身上。
黎应晨屏住呼吸,试探性地踏出一步。栈道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她的脚立马顿住,脸色变得很难看。
当仙人的法术失效,过不了多久,木质结构就会变得松散。
黑暗之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黎应晨屏住呼吸,四周张望着,等了半天。
没有什么异样。
但越是没有异样,她就越觉得不对劲。
嘎吱。嘎吱。
黎应晨精神紧绷,一点一点向前走着,努力减小那些声音。
绣鞋底薄,脚下木板轻微腐朽,传来令人作呕的湿润感。
顾潮平在链接中迟疑:“好像……没什么问题。”
黎应晨一路绷着神经,走到了光的门口。
昆仑就在眼前了。亮着光的门口内部,就是放着石雕的广场大殿。
啊,看着好像确实没事。她松了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就这一个动作,微小地抬了一下头。动作一下凝固了。
——就在她的头顶,身后过来的路上,密密麻麻的悬吊着成百上千的血尸。
每一个血尸都面冲于此,几千双裸露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她。
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在她正上方的血尸,轻轻歪了一下头。
尸海悬花一样绽开。
“卧槽!”
黎应晨浑身一抖,拔腿就窜。
她的身后尸海涌动,发出密密麻麻的窸窣声。黎应晨根本不敢回头。
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修罗池的出口,一把扑了出去!
黎应晨冲到广场的白玉石砖上,冲了好几步才止住势头,脸色煞白,平复着呼吸。
她拄着膝盖,心跳如鼓,莫名其妙:“不是,这池子里只剩下蝙蝠的灵魂了吗?喜欢吊着看人?”
吊树影幽幽地:“还挺亲切。”
顾潮平有些疑惑。他回过头,凝望着三生修罗池的入口,只是此时,那里看上去一片黑暗,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平常不是这样的。”他喃喃,“修罗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如果真的泄露了,为什么这些灵魂不逃离?又为什么,没有攻击我们呢?
黎应晨也不知道。也摸不到头绪。她站起身来,周身萦绕着雅舞的火光,看向这片巨大的广场。
真正的昆仑就在她面前。
黎应晨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广场边缘,一片云雾,万丈深渊。
昆仑是一座座浮在空中的仙岛,终年飘着不化的雪。各个仙岛之间用铁索链接固定。仙人们靠着法宝御剑来回穿行。
整个广场都是用上好的白玉铺成的。在广场的正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雕,雕像上蒙着一层五彩的光辉,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形态未定。应当是星辰之雕。
正前方,有一幢宏伟的琉璃宫殿。两侧并有许多偏殿,塔楼,远处还有层叠的一座座仙山。
现下这里空无一人,安静的可怕。剔透的白玉与红瓦微微泛着旧色,沉在积雪之中,显得斑驳寥落。
只能从这些设施里依稀窥见,一百年前祥云缭绕的样子。那该是何等热闹繁华。
天空灰雾蒙蒙,雪花片片飘落。无数仙岛仙山浮在空中,铁索交错。
整体参差错落,就像是……
黎应晨呢喃:“小行星带。”
比起一座仙宫来说,这里更像是,诸多陨星组成的小行星带。
被人一颗颗砍平,建起了宫殿。
顾潮平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大殿,表情迷茫:“大家都去哪了?”
“师尊?廖师弟?各位峰主呢?”
他急迫地向前走去,长袍广袖挥在身后,鼓出一阵风。
没有人比顾潮平更清楚,昆仑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是什么东西,竟能让整个昆仑消失?
“等等!”黎应晨猛地横起手臂,拦住顾潮平。
“嘘。”
顾潮平停住脚步。
她侧耳细听。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黎应晨轻声说。
就在…前面的,大殿里。
顾潮平说。
“也是整个昆仑的正中央,迎来送往门面之处。昆仑收徒试炼的终选,也在此举行。”
黎应晨轻轻“嗯”一声,拾级而上。
很快,他们就站在了大殿前。朱红大门紧闭着。
黎应晨伸出手,轻轻推开一角缝隙。厚重的朱门应声而开。
大殿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在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尊青玉蟠龙首座。
黎应晨小心翼翼地穿过空旷的大殿,绣鞋踏在青石地面上,引起微小回声。
她擎着山火,站在座下,向上一探。只见火光悠悠,首座森然立于首位,俯视着脚下众生。
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那里。
这声音还在继续,只是仍然看不见来源。也没有回声。就像是敲在黎应晨的头脑里一样。
他们又在这里找了一圈,没什么有用的发现。
黎应晨抱着手,拧眉沉思着。
顾潮平靠在大殿中央的立柱上,仰视着空无一物的首座。
他是昆仑首徒。是陈清歌的弟子。每一次进入大殿,都是站在掌门首座的身侧。
只有唯一的一次,他被别人压在殿下,像这样仰视着师尊的座位。
彼时的顾小仙君还是个刚刚筑基的少年。
百年一度的仙山论剑,正好由昆仑当东道主。天下门派皆聚于此,自然也有各种杂事发生。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合欢宗的弟子,掳来的新炉鼎还未调教好,便强行参上了阵。
顾潮平在比试之中,看到对方怀里的炉鼎在哭,哭着求他救救她。
顾潮平太年轻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合欢宗的功法。他年轻到勃然大怒,第一次违反了比试仙规,本命十剑齐齐祭起,仙丹法宝倾巢而出,险些要了那弟子的命。
比试结束之后,他被对方的师尊摁住,扭送到大殿之上。
顾潮平第一次犯事,慌得极了,抿着嘴唇,跪在殿上时,腿脚都在发抖。
昆仑掌门陈清歌端正坐在蟠龙首座之上,一席白衣,流光粲然溢转,令人难以抬头直视。他看顾潮平良久,噗嗤一笑。
问:“你可知错?”
顾潮平当了一辈子乖小孩,心里委屈得要炸开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地喊了一句:“弟子无错!”
周围轰然炸开,在一堆人愤怒的声讨中,顾潮平发着抖,盯着地上的青砖,不敢抬头。
他到今天还记得,那青砖上刚好画着一条青龙,升入云端,随风盘旋。
他没等来教训。
他等来了一只温暖粗糙的手。
温热的掌心揉上他的发顶,耳畔传来师尊舒朗的笑声:
“好!真不愧是我陈清歌的弟子。”
顾潮平猛然抬起头。
一瞬之间,仙云升腾,百鸟朝凤,五彩祥光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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