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观启说:“关你什么事?”
宋回涯:“所以你不明白,你几次三番地问,为何我能够不计前嫌地救我师弟。其实不过是希望,我也能来救你。”
高观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没有。”
“你也想将郑九他们当朋友,可惜到底不一样。他们愿意为了你舍身犯险,最后却决定跟着我回不留山。正因为你了解他们的心意,所以你才会有片刻的伤心。”
高观启没说话。
宋回涯笑道:“你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相信坏人的眼泪,所以顶着一副烂透了的皮囊,无所顾忌地在我面前说一些真话。可是在你说出口的时候,有没有出现那么偶尔的念头,希望我能当真?”
他连日不曾休息的眼睛中仿似染着血色,猩红密集的血丝里交织着矛盾的平静与疯狂。
“我走了。”宋回涯推开门,背对着他道,“我希望,我们能做更久一点的朋友。我也不想有朝一日,需要我来杀你。”
门板被风拍打在墙边,发出阵阵的响动。
烛火猛地被扑灭,室内陷入一片昏黑。
高观启的头靠在墙上,过了不知多久,透过门框看见外面亮起点点的红光,火焰的热浪随着风涌了进来。
他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怎么算是,真的拿我当朋友?”
外面传来金吾卫的呼喊。
高观启扶着墙面试图起身,又重重摔回地上。他抄起旁边的水杯,砸向门外。
很快有人冲进暗室,喊叫着招来同伴,簇拥着他向外逃去。
宋回涯放的火已被人迅速扑灭,仅剩下零星几点的火花,在一片焦炭中闪烁。可吸引了整座府邸的注意,近百人围了过来。
为首金吾卫将高观启背到身上,边上将士齐齐抽出兵器拱卫在侧,不顾护院阻拦,拼了命地朝外狂奔,口中大喊:“高二郎遭贼人谋害,我等送他去寻郎中!全部让开!不要挡路!”
高夫人坐在女儿屋内,捧着她的脸,想起与她面容相似的两位亲儿,情难自抑,声泪俱下地说:“往后娘只有你了,整个高家也只有你了!”
高四娘惊慌失措地问:“还有二哥跟三哥呢?”
高夫人抱着她失声痛哭:“你要记得这仇!就是你那个孤煞命的二哥,伙同外面的贼人,杀了你的两位亲兄长啊!”
高四娘抓住她的手,大声地问:“娘,你在说什么啊?”
高夫人擦了擦眼泪,强行提起精神,郑重道:“娘教你,明日见了你爹,你要怎么说。高家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她视线往左偏转,瞳孔颤动,犹如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高四娘察觉异常,跟着转身。
还没回过头,一记手刀劈在她的后脖颈,将人打晕过去。
宋回涯一手托着高四娘的脑袋,将人安稳放倒在床榻上。
高夫人见此情景,已忙不迭地逃命,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
她跑出大门,脚下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门外横七竖八放倒
了一群人。
妇人脑子里嗡嗡作响,看见前院的灯光正晃荡着朝自己这边飘来,虽不过百步之距,可实在太远,注定要横亘着生死的长别,骤然没了逃跑的冲动。
肩膀传来剧痛,一剑从后方将她贯穿。
高夫人转过身,朝宋回涯跪了下去,两手合十哭求道:“你放过我吧。你已杀了我两个儿子,我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妇人,你们江湖里哪有向手无寸铁之人挥剑的道理?”
宋回涯摇了摇头。
高夫人猝然发难,拔下发簪朝她刺去。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本就躁动的夜幕里。
随着紧密的脚步声朝这边汇聚,宋回涯纵身一跃踢开窗户,顺手抄过桌案上的一块镇纸扔了出去。
她在窗台上留下一个脚印,后撤一步飞上横梁。
人群一窝蜂冲了进来,在屋内搜寻她的踪迹。
“宋回涯?”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她出的高府!”
“那还有谁?”
“先追!”
宋回涯横着的剑身上挂着一串温热的血,正要顺着弧度往下滴落。
宋回涯用手及时接住,控制着呼吸,将剑刃贴在袖口上,小心拭去血渍。
仆役们提着灯来来往往,见到屋中惨状不敢深入,将晕睡的高四姑娘扶走,潦草打量几眼,不曾抬头看。
光线照不透高处的黑暗,宋回涯屏息凝神,握着剑静如磐石。
许是想不到她能如此胆大包天,人群渐渐散去,天色也亮了。
宋回涯闭了下眼,将剑收回鞘内。
等到各处挂起白布,一群人跪在堂前哀声哭丧的时候,宋回涯才寻了个机会,遁出高府。
第093章 白云无尽时
天色大亮,鸡鸣犬吠,高观启在一身冷汗中惊醒。身上盖着数层厚的棉被,压得他难以动作,好似还沉浸在先前那粘得发稠的噩梦中。
“你醒了?”
高观启陡然清醒过来,闻声的瞬间热泪盈眶,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望向窗边人,心有戚戚,喊道:“陛下!”
与他的热情相比,青年的态度显得有些冷淡,他看着高观启要从床上爬下来对他行礼,慢吞吞地走上前,抬手虚按将人制止。
高观启低垂着头,喘息粗重,简单的一个动作,已耗费他太多力气。
青年露出于心不忍的神色,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将他掀开的被褥盖回去,稍稍柔和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观启凄怆哭诉:“那贱妇笃定是我害了她儿子,将我幽禁凌虐,逼我说出高成岭尸骨的下落。我能到哪里去找?我的那个好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知道……可还是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任由那贱妇折磨。若非昨夜金吾卫赶到得及时,我恐怕已没了性命。”
青年的伪装有些敷衍,并无耐性听他讲述自己的遭遇,浮躁等他说完,迫不及待地问:“你三弟呢?他为何会死?”
“人不是我杀的!”高观启冤屈申辩道,“我的护卫刚一进府,便被蠡族那杂种所察,不敌,重伤数人,计无所出之际,只得四处躲藏,以求周旋,连我三弟的面都没见到。据府中仆役所说,是宋回涯跟着进了府,挟持我三弟,欲胁迫范昆吾束手。不料那杂种暴戾至此,普一照面便将人误杀,连句话也不给机会说。他是我父亲身前的狗,这几年虽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可功法技艺俱是顶尖,绝不亚于宋回涯。他将人一招毙命,那招式旁人仿照不来,陛下找仵作一验便知。”
青年所听的金吾卫叙述亦是如此,唯能暗恨此事太过阴差阳错,又问:“那高夫人呢?”
“我——”高观启一口气提不上来,急得剧烈咳嗽,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吸,尖锐讥讽道,“她因疑我与宋回涯有牵连,故意当街打伤我的女使,并扬言要与宋回涯不死不休。宋回涯是个什么样的疯子?她与高家本就结有旧怨,无论那女使是否与我有干系,杨拾春敢当着她的面杀人,她断不能善罢甘休!昨夜那样好的时机,她要去寻仇,莫非我能拦得住她?”
高观启抓着被面,五指抠得发白,艰涩道:“何况,那女人要杀我!我不曾找她寻仇,她竟想要杀我!陛下难道觉得她不该死吗?”
“她是该死,可不能是昨夜死!”青年深悔不已,“我命金吾卫去高府接应,结果当夜你三弟死了,你母亲也死了!你父亲该如何想?朝中百官又该如何想?他们只会觉得,一切是我授意!我纵想解释,也是百口莫辩!”
高观启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睛,似是此时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青年拂袖转身,忧愁不已。
漫长的静谧之后,高观启声线平直地说:“陛下,您莫非还认为我父是位忠君爱国的贤臣?他擅权挠政,肆志逞欲,穷极奢糜,罄竹难书,满朝文武皆知他狼子野心,陛下早该重加处治,迫于国势卑弱,才几次忍让,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青年燥怒道:“那岂不是正中魏凌生的下怀?”
高观启说:“下下之策,亦不得不为。我父如今还能信陛下的恩泽吗?他何曾是那种会知恩图报的君子?我做了他几十年的儿子,最懂他心肠狠毒,他就是一条刁性难改的豺狼,谁人也不相信。陛下,就算您现在屈尊降贵地将他请进宫去,缚我手脚到他面前好言赔罪,他也只会当你做蛇蝎,而非是明主。”
高观启声泪俱下:“陛下!您数次救二郎于水火,只有二郎会真心实意地为您打算,从无异心!陛下若是不信,尽可叫人去召我父入宫,他如不推辞,我亦半句不说,自刎殿前,平此风波,以明忠孝。免得陛下疑我诚心,觉得我与那魏凌生暗中勾结。”
青年说:“我早已遣人去问过了。侍中称病不见。”
高观启已知结果,面上带着悲戚之色,闭目默默流泪,心灰意冷地说:“他怕死得很,定然是不敢去的。”
青年走上前,见他脸上满是含冤负屈的伤痛,全然不似作伪,在他床边坐下,轻声细语地宽慰道:“二郎!你哭什么?我哪里是在责备你?更别说是怀疑了!你我相识数十载,岂止是君臣之谊,更是手足之情。我待你冷落,只是在气我自己,为何几次三番着了魏凌生的奸计。我就说,他与你平日素不对付,怎么偏偏这次这么好心,主动说要救你。到头来是拐着弯地算计我!”
高观启脸色稍有缓和,拖着疲累的身躯与青年详尽分析:“陛下只是疏忽了一件事,我父那帮朋党,愿意追随我父,是因利字当头,鲜少知己。却也性情畏缩,绝无谋逆叛乱的胆魄。眼见陛下对我父生厌,这帮人自然见风使舵,弃绝门墙,更甚者恨不能落井下石,好撇清关系,以求自保。我父自然也深谙这群墙头草的嘴脸,此时该明了自己大势已去,在另谋他算。”
青年愁眉苦脸道:“我怕的就是这个。高侍中一走,朝中连个能与魏凌生制衡的人都没有。他们若倒戈魏贼,往后朝中,更无人将我放在眼里。”
高观启立马嗤笑道:“魏凌生又有哪里不同?不过是个更得势的贼子罢了。朝臣畏威吞声,对我父积怨已久,对他魏凌生又何尝不是?他们已错过一次,不怕重蹈覆辙吗?倒台一个高家,还会起来第二个高家,只看是谁能趁此出头。”
青年眉目稍动:“……二郎的意思是?”
高观启思量片许,也有迟疑,最后还是一脸正色地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不顾青年阻拦,跪到地上与他郑重行礼,说道:“如今高家仅剩我一男丁,我不受我父看重,可与陛下从来亲近。这次陛下在众目睽睽中将我从高家救出,满朝皆知陛下对我恩重……若陛下信得过我,由我去与那帮臣子商谈。”
青年赶忙弯腰扶他,高观启不动,青年无奈低下头道:“那帮老臣还是好说,就怕魏凌生筹谋多年,意不在你高家啊!”
高观启说:“魏凌生志在北伐,而今困境多限于金钱,何苦在这紧要关头掀起民生动荡?大不了我将高府家财尽数捐出,以助军资。魏凌生识得轻重,断不会再赶尽杀绝。陛下,臣如今是毫无私心,唯愿报陛下深恩,请陛下信我!”
他说着躬身要拜。
青年亦未料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连忙半蹲下去,用力握住他的手,与他视线平齐,真情流露,嘶声道:“我如果连二郎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二郎,你快起来!”
高观启半靠在青年身上才能虚弱起身,他重新坐回床上,斟酌着道“陛下如今最该担心的,是我父在做何打算。他要只是想离开京城,那还好说,陛下不要阻拦,任他离去。若他被逼得要与魏凌生鱼死网破,那京城少不得要乱,最后还是苦了百姓。”
青年连连点头,对他言听计从:“二郎说该怎么办?”
高观启捂着胸口弯下腰去,心力交瘁又故作坚强地道:“我先换身衣服,命人清点好高家财物,去与魏凌生协谈,尽快拿出个结果,好安朝中老臣的心。”
青年心疼轻拍他的脊背:“辛苦二郎了!”
赌鬼一脸消沉地坐在屋前空地上喝酒。
日过中天,碧空明净如洗,是近两月来难得的好天气。
赌鬼拎着空酒壶,喝得半醉不醉,忽见一人影走进门,一个大跳起身,就要给她跪下,大吼着道:“我的活祖宗啊,你可是算回来了!怎么的,杀了人,你还要留在高家吃顿席啊?要不是没有消息传来,我们真以为你叫那姓范的给拿下了!你师弟差点当场掉头回去,多亏我几人好说歹说才给劝下来!”
宋回涯在横梁上窝了整夜,浑身肌肉不得舒展,也是憔悴,径直走近屋内,给自己倒了两杯水,问:“多等了会儿才找到机会出来。他们呢?怎么样?”
赌鬼刚振奋起来的精神又减退下去,在桌边坐下,惋惜道:“易久受了点伤,不算严重,矮子他……叫那畜生打断了经脉,废了条腿……命是保住了,别的不好说。”
宋回涯刚解过渴,又拿起剑,说:“我去看看。”
赌鬼见她行色匆匆,脚不沾地,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起沈岁那心如死灰的表情,盼着她去瞅一眼说两句,摇摆忸怩着道:“要不您先歇会儿脚吧?我给您做点吃的?”
宋回涯回头瞥他一眼,受不住他那做作的模样,说:“你不如去跟我徒弟学唱戏。她能当你祖师爷了。”
赌鬼:“……”
沈岁躺在床上,门窗紧闭。药罐子摆在屋外,火刚熄灭,炉子还是热的,旁边的矮凳上摆着一碗未动的汤药。
宋回涯扫了眼,停在窗外,温声叫了声:“沈岁,怎么样?”
沈岁果然醒着,见人影始终坠在窗外,不肯离去,才声音闷闷地开口:“有劳宋门主关心,如今或许真要成个废人了。宋门主自去忙吧,不必在我这里费心。”
宋回涯隔着窗子与他说话,笑道:“你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去我不留山看门护院,跑腿送信呢。”
沈岁也是语气松快地说:“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说,我要去不留山收徒授业,与你抢抢门主的位置。”
宋回涯抱着剑,悠闲地与他玩笑:“我这人最不喜欢各种劳碌琐事,顶个门主的名号不定去哪里逍遥快活,你要与人争门主的活儿,可以同郑九去争。我是不介意的。”
宋回涯与他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
许是看不见彼此的脸,沈岁的话变多了起来。
当宋回涯问他:“沈岁,你是为何要学武?”
他没有回避,静默过后,说起自己的身世。
“我是一个逃生子。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是个下九流的歌女,养活不了我。我还没懂事便被她卖了,在一富户家中做些粗使的活计。”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生来长得丑陋,不讨人喜欢,身世又忐忑,个头还矮小,人人都喜欢欺凌我。小时候总盼着自己能长得好看一点,后来才发现丑陋也有丑陋的好处。”
他声音低沉下去:“当时与我同住一房的奴仆里,有个小子唇红齿白,长得很是漂亮。脏活从来不用他做,都被管事推给我,每日还能比我们多吃几块点心,我羡慕得很……”
他停顿了非常久,才吐出最后一句:“不到十三岁,死在了家主的床上。我把他抬去乱葬岗,做了很久的噩梦。”
宋回涯问:“你们家主是谁?”
“早死了。”沈岁说,“我趁夜拿把刀杀了他,所以才要隐姓埋名,落草江湖。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恶人,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就去北地杀敌,看能不能交几个痛快的朋友。路上幸运遇到了北屠。他说我天赋虽好,可武功太差,去了也是找死,不怎么适合学刀,但还是教了我一点刀法,带我入了门,送了几本杂七杂八的秘籍给我,就此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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