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他显然没这个时间, 未来整整一个月都要在船上渡过,好不凄惨。
虽说船上也有些风景可言, 诗里书中描绘的总让人想亲眼一观, 可实际上呢, 吃的不舒坦住的不舒坦,他贾二老爷也不是个悠然见南山的人, 自从出了荣国府登上这艘船, 就没什么好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干什么糟心事麻烦事呢, 结果稍一打听,听说是去给自家嫡亲妹妹吊唁的,却还一脸愁容一口一个晦气, 不是没半点良心没半点友爱是什么?
这还就罢了,亏他贾政竟吃了两顿鱼觉得腥味难耐后,便开始怨上了贾琏怨上了老太太, 甚至连他亲闺女贾元春都从心眼里觉得她没用。
他说出来的原由还挺有意思的,一来他家老太太若疼他,如何会让他在这种时节出来受罪,底下多得是年轻小子管事,偏要他一个老爷千里迢迢的去参加丧事。若是死一个也是好的,一连两个那得多晦气!
二来,若贾琏那小子但凡有点良心,他这个做叔父的从小教养他长大,那小孽种就不该眼睁睁看着他去吃苦受罪。所以说,大房的人都没什么良心,那畜生一家子没准都在偷着乐呢。
最后便是元春那闺女,那闺女若真的能如他们所愿般嫁入十一王府,大房那边还有哪个敢冒头?说到底,一切原由都在元春身上,花费了那么多银子教养出来的,不过也就是个废物。
船夫是个粗人,也不懂他们这些贵族老爷的家里事,只稍微听上那么一嘴,却也觉得好没道理,且别说家里姑奶奶的丧事亲哥哥不愿去参加对不对,就单说这一家之主的脸面地位,需要靠一个闺女的婚嫁来决定,这就不合理,又不是什么卖女秋荣的家族。
这还是不知情的,顺路跟他们一道去扬州的船只上,可不乏有消息灵通的主,听他唉声叹气抱怨连连,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私下里深深庆幸自个没有那么个同胞兄弟。
想当初贾敏在京中闺秀里是何等风光,豪门闺女知书达礼,多少人求娶不得。
那会儿谁不知道她与贾二老爷的关系之亲密,为此还有不少年轻英豪上门巴结过贾政,让贾政在那群英杰中没少出风头。
而贾敏与贾大老爷的关系,不说好吧,连见面低头叫声哥都办不到,嘴里没听过她说她家大哥一声好话,不是无能便是无耻,贾大老爷名声那么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贾敏。
人家大房不愿意参加贾敏的丧事那实属正常,可他贾二老爷也觉得晦气,却着实凉薄太过。
这转眼才过去十来年,亲密无间的两兄妹就如此形同陌路?
仔细想想,说形同陌路还有些不恰当,该是贾政单方面断绝来往,即便这个妹妹给他每年送了再多的礼,给他寻再多的字画笔墨亦是如此,就好像贾敏对他的好是理所当然的,贾敏对大房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的认知,让旁人不得不猜想,他贾政是否真的疼惜过贾敏,他贾政是否真的是个好人!
若真的是好人,如何会因为亲妹妹跟他亲外甥一起死了而觉得晦气,是个好人会把他亲哥哥挤到无处容身的地步?马棚将军这个名声据说还是从荣国府传出来的。
贾政怕是从没想过,他这么随口一叹气一抱怨,竟彻底着实了他伪君子的名声。
也是在贾政刚离开的时候,王夫人好难得清醒过来,想起她的元春,禁不住又是一顿肝肠寸断不提。
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能吃得下饭,却骇然发现她对荣国府的掌控,竟被生生折去大半,那些她好不容易才提拔起来的管事,竟然被老太太一口气打压了个干净,甚至连人一家子都被贬到庄子上去。
这种釜底抽薪的事老太太都做得出来,王夫人哪还吃得下,怄都怄死了!上头有个重权的婆婆,日子当真难过,这边元春才出事,那边老太太已经不再把元春当回事,也自然不会再看重她这个媳妇。
想通这层关系,王夫人就想着她的宝玉,好歹得笼络好她仅存的儿子,可不能让那老不死的给哄了去。
自然,结果愈发让她难堪。宝玉如今跟老太太都同吃同住好一会儿了,尤其宝玉那黏糊劲,好像老太太错眼不见他都要急,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结果不是她想要的,自让周瑞家的赶紧去仔细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个中缘故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查的秘密,鸳鸯这会儿就在她王夫人院子里呢。
那两大丫头争宠,平白让老太太忌惮她跟宝玉的母子情!王夫人愈发怄得慌!这种敢算计主子的丫头还留她做什么,当场王夫人气得就把人送去了东院。
喜从天降这等好事,王熙凤可高兴坏了,在家装病等贾琏授官的消息呢,她的好姑妈竟然给送来这么大的礼,她如何能拒绝。自然笑靥如花得接下,不怀好意得看着昔日脸面涨到天上去的好鸳鸯。
如今这好鸳鸯算是虎落平阳,马上就要要被她王熙凤这只胭脂虎给欺负了,可有半个人敢说什么吗?终究不过是个丫头,还敢算计爷们!
跪在王熙凤面前的鸳鸯并没多担心,只是有些好笑,显然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一天。
从5岁入府开始,她便在老太太跟前做事,从三等丫头一路成为大丫头,很大原因在于她父母。她知道老太太很多习性,升级起来自然没半点阻碍,若不是当初大房这群人开始蹦跶,她又如何会去算计他们。
她如今落到如此下场,归根到底竟是因为大老爷的一番指责,听起来还真是好笑至极,她鸳鸯曾经可没少说过大老爷的坏话,偏这回直接翻了船。
不过她也不觉得王熙凤敢拿她怎么样,毕竟她老子和老子娘在老太太那儿着实算是个人物,金陵那片地上的交易往来,都是经过她们的手,她老子娘手里不仅拽有老太太的秘密,也有二太太的秘密,这些秘密只怕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一点,她琏二奶奶也知情的,管了那么多年的家,金陵那儿的问题,她能没看出来?所以,顶多她也就是挨顿打受几声骂,罪是要受,可若是能将计就计,使出个苦肉计来,没准回头还能得了老太太些许怜悯。
鸳鸯想清楚其中道理,咬咬牙准备忍了。
可王熙凤当真是那么好欺负?
她当然知道鸳鸯的底牌,却也清楚她的弱点?一顿打算什么,哪时候都可以做,即便弄死了她也不够解气!
可时不我待啊,以防二太太反悔,她必须尽快让她鸳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她要鸳鸯这辈子都活在苦水里的。好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是仆人!什么是主子!
当下她也没打人,只让人去找鸳鸯她哥嫂来。鸳鸯他哥嫂可不是啥好人,即贪财又没什么远见,好似金家所有的糟点都长到她哥嫂身上去了。
听说主子能给100两,只要鸳鸯能嫁给东院那焦大,想都不用想,当场应下就去跟人焦大说。
如今鸳鸯算是得罪了老太太又得罪了二太太,她哥嫂两个可不怕她,不过一个丫头片子还能翻了天去,在琏二奶奶那儿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后,才不管鸳鸯是什么神情呢。
100两对刚刚欠了债的哥嫂家来说,就是笔及时雨,不抓到手里自个都要出事。
那焦大如今都多大岁数的人,身手好脾气却不好,整日里喝酒买醉骂主子,就没得到过哪个人的好脸,一直这么光棍着连个后都没有,如今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愿意嫁给他,还只需要2两银子做聘礼,他还能拒绝?
不过鸳鸯她哥嫂也是个十足狠心的,当天晚上谈妥这事,当天晚上就把鸳鸯捆了捂上嘴送到焦大那屋子里去,且不提鸡飞狗跳还是怎么着,反正人是嫁过去了,事情也了了,旁的人还想插手却是难了。
王熙凤也没赖账,说100两就100两,如今她手头可不拮据,不需要应付老太太那大手大脚,也不需要应付二太太的抠抠缩缩,一笔交易下来,双方似乎都挺满意的。
不过平儿看向那哥嫂两个却是不悦至极,自己妹子再怎么没感情,也不至于下手比仇人还恨吧,区区100两而已,鸳鸯若能起复,100两又算得了什么,便是给她在东府里随便找个主子做妾,也远远不止100两的好处。
鸳鸯的事到此,也就解决了,事情干净利落给办的,回头旁人再想向她王熙凤要人,也得看人焦大愿不愿意。
东院那边都拿焦大没法子,老太太还能有法子不成?总不能真欺负到旁人府上去吧?若真如此的话,贾珍这个做族长的,岂会没有意见。
话说东府里的人也是知道焦大娶了鸳鸯的事,往常她和贾珍也是要让着鸳鸯的,冷不丁这鸳鸯突然没了脸面,倒便宜了焦大那混蛋。
原本贾珍也不是没瞧上鸳鸯,只是碍于老太太,才一直没敢下手,若鸳鸯愿意的话,老早贾珍能舍了他那张脸面去老太太那儿亲自求的。
不过如今鸳鸯成了焦大的人,贾珍一想到鸳鸯身上有那焦大老匹夫的气味,什么胃口都倒了个干净,只吩咐尤氏不要管这事。
你说尤氏敢管这事吗?她巴不得鸳鸯能嫁给焦大呢,省得老爷见天得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