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见了,却一时没有反应。
垂眸看着伏在地上的年轻alpha 。
她说什么?
皇帝盯着跪在地上的alpha ,久久没有言语。
空气近乎凝滞,没有人知道此时皇帝是发呆,还是用沉默施压,无数视线在俞恬和皇帝之间来回。
“臣乞皇上收回成命!”
久久没有得到皇帝回应,俞恬伏得更低了些,用更恭顺的姿态,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却仿佛看见一柄出鞘的利刃,隐隐泛着寒芒。
无论是高高扬起,作势挥砍下去,还是藏于袖中猛然突刺,她都是一柄注定见血的匕首。
俞恬跪拜下去瞬间,卡尔乌斯扬起倨傲的脸将宋衍震惊的神情收入眼底。
那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用惯常的疏离冷漠遮掩过去,然而那瞬间的震惊做不了假。
原来宋衍竟真的不知。
原来俞恬竟是真的不想接受皇室封赏。
奥德·卡尔乌斯悠然扬起嘴角,看着眼前这一场由他主导的闹剧。
高座之上,皇帝疲惫地捏了捏的鼻梁,缓解眼部胀痛,本以为宣布封赏后就能休息,没想到却是战斗的开始。
皇帝心中一阵恼怒,俞恬的战功介于子爵与伯爵之间,是宋衍的劝说和坚持才让皇帝决定破格将俞恬封为伯爵。
只是一介平民,却敢于违逆皇族!
皇室竟已衰败至此了吗?
他的威严竟然被平民踩在脚底下。
皇帝目光晦涩地看向伏在地上的年轻alpha ,目光一一扫过高阶之下那些豺狼虎豹,奥德·卡尔乌斯阴恻恻笑着,李元厚毫无惊讶之色,还有乌娜·艾米里埃和钟瑶……
怒火如岩浆在皇帝心底翻滚,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浑浊的眼猛然崩出一道亮光,仿佛燃尽一切的火焰。
他的确拿卡尔乌斯之流毫无办法,然而俞恬只是个平民而已,皇室看中俞恬想要提拔,俞恬如居然胆敢弃之如敝履!
不过是仗着卡尔乌斯的势!
但俞恬还不是贵族,不过是一只蝼蚁。
既然不肯吃敬酒,那就尝尝罚酒。
他,帝国皇帝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alpha明白圣颜不可冒犯,明白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什么叫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皇帝粗粗喘了两口气,面色胀红,仿佛有口浓痰压在嗓子眼中不吐不快,他不要任何解释,只想要眼前胆敢触犯天颜的人死!
就在皇帝将厉喝含在口中准备降下惩罚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俞恬,说说你的理由。”
是宋衍。
他的声音如一道清泉,浇灭了皇帝即将爆发的怒火,转头看向他的孩子。
这就是那孩子想要提携的人!
分明也是一副狼子心肠。
他竟然允许俞恬解释!居然还在给她机会!
男性omega垂眸看向跪伏在地上却依然锋芒不减的alpha,他的情绪向来不在人前展露,这次却微微抿起了唇。
这让皇帝心中升起一种感觉,仿佛宋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的怒火竟这样又被安抚了几分,理智恢复些许。
好!好。
他倒要听听俞恬有什么话说!
他要让他的孩子好好看着,这世间没有一个好人!
所有的人接近皇族,不过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掠夺,索取,得到,背叛仿佛才是永恒。
皇帝眼中,女性alpha恭顺伏在地上,纤韧的腰背裹在熨烫挺括的军礼服中,隐隐看得见直顺的脊柱曲线,像一把弯到极致,绷紧弦的弓。
蓄势待发。
年轻的女性alpha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说道:“微臣起于微末,侥幸受将军、元帅赏识舔为机甲师的师长。在元帅的带领下做出一点功绩,然而与臣一同参军的战士们,他们同样优秀,同样为帝国立下不朽战功,却只能止步于上尉军衔无法寸进,这样的战士越来越多,每每看到他们,看到一双双期盼的眼,臣只觉无言以对。”
“臣能走到今天,只是因为一点与众不同的幸运,偶然被将军、元帅看见,偶然被提携使得臣有机会做出一点成绩,臣希望千千万万的战士能被将军、元帅、陛下看见,他们有一颗与臣相同的报国之心,相信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机会,他们一定能为帝国做出贡献。”
年轻的alpha抬头,目光灼灼,无边无沿的野心在乌沉沉的眼中煅烧,皇帝呼吸不由为之停滞。
年轻的女性说道:“臣在此立誓,愿永不授爵,为千万战士求一条向上晋升的阶梯!”
俞恬想起初来乍到时,凭借一腔热血投入机甲设计却撞得头破血流,想起一点点积攒军功,却只能止步于上尉,如果没有宋衍,她要用什么交换才能越过那道门槛?
林特伯爵和依娜的脸在俞恬心中一闪而过。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年,她要让这个世界听到她的声音,知道她的愤怒,她要第一次去尝试敲碎那些让她讨厌的东西!
俞恬要一条晋升的道路,要她的朋友们不必用良心交换前途,要机甲师人心不散。
机甲师才是组成她实力的根本,是俞恬需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在这个兵戈四起的时代,只有军队才能护住她想要保护的人。
生而为人,俞恬来到这个世界要的只是公平,赏该赏的,罚该罚的。
她从来不是,也不屑于成为贵族。
她只是俞恬,是个人。
如此而已。
俞恬抬头,乌沉沉的目光注视着高阶之上的皇帝。
第97章
议政厅里,众人屏息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女性alpha ,空气近乎凝滞,能听得见细针掉落的声音。
女性alpha却目光灼灼地看向高处, 她在尸山血海中活下来, 当被那双乌沉的眼眸注视时, 仿佛闻得到冰冷的铁锈和血腥味。
女性alpha的注视下, 高阶之上坐如针毡的皇帝猛然站起来,向前走一步。
即使皇帝已经老迈,即使已经皇帝已经昏庸,也明白捧着明黄的圣旨,跪倒在阶梯之下的女性alpha在求什么。
俞恬在求一条平民上升的通路。
不知从何时起, 贵族开始利用手里的举荐权把持了上升的通道,皇帝仿佛记得他刚刚即位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那时来自平民的官员虽然不多, 但总还有些, 让人看的见希望。
可是渐渐的, 那些来自民间的官员消失了, 皇室也渐渐陷入除了贵族无人可用的境地,贵族势力越发壮大,皇室越发衰朽, 陷入恶性循环。
皇帝恍然察觉的时候,贵族势力已经尾大不掉,在做什么也晚了。
俞恬所求是打破恶性循环的唯一解药,无数个夜晚,皇帝无辗转反侧却始终想不到解决办法,眼前的女性alpha却以决绝的姿态,将唯一的解药递到他的面前。
在皇帝心中, 俞恬死不足惜,即使她是百年间难得一见的天才机甲战士,可如果损失一个俞恬就能改变帝国死水一潭的官场,又有何不可呢?
但俞恬是奥德·卡尔乌斯的人……皇帝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俞恬会忽然为皇室着想起来。
难道是宋衍的拉拢奏效了?
皇帝立时就想答应,可皇帝早已明白很多事不是他答应就能办到的,大贵族有的是办法让他的命令执行不下去。
阳奉阴违几乎是他们家传的本事,把事坏了不说,还总是让皇帝挑不出错来。
再次看向伏在地上的女性alpha ,皇帝的心态已经完全改变,深深觉得俞恬可怜可爱起来。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皇帝面前提出给平民一条晋升门路。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治愈帝国沉疴的唯一办法,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出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做。
但凡有平民出身的人稍稍受到重用,他们要做的只是成为贵族,加入到那股力量中去,将向上的路牢牢焊死。
无论匍匐在地的年轻alpha想要什么,皇帝的心已经软了下去,他将赦免俞恬的无礼,纵容俞恬的野心,但皇帝知道如果大贵族想要置俞恬于死地,皇室也无法保护她。
皇帝已经学会与自己和解,承认即使贵为天子,依然有许多他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
这个年轻人活不久了,皇帝冷漠又无奈的想。
皇帝心思电转之间奥德·卡尔乌斯已经上前一步,皇帝以为奥德·卡尔乌斯会厉声驳斥俞恬,可是年轻的beta却没有。
黑发beta扬起那张永远勃勃野心的可恶脸庞对立于高阶上的他微微一礼,朗声道:“陛下,臣赞同俞少将所言。不可使有志之士不得重用,不可令报国者求报无门!帝国有此壮士何愁不兴?陛下文武并用,垂拱而治,我泱泱帝国必然国祚绵长。臣请陛下为千万将士开辟一条向上晋升的阶梯!”
有奥德·卡尔乌斯带领,贵族们仿佛说好了般在皇帝面前跪倒了一大片,不只是奥德·卡尔乌斯和他的拥趸,李元厚也跪了下去,只有乌娜·艾米里埃和钟瑶一系的人仍旧站着,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
然而奥德·卡尔乌斯本就势大,又得到了李元厚的支持,议政厅里瞬间跪倒了半数官员,少数立场不明的中间派犹豫一阵,也跟着跪下了下去。
一眼看去,议政厅里乌压压的人头跪了一多半,绝大多数官员竟然同意了俞恬的谏言。
他们是跪拜下去了,可是在皇帝心里,乌压压的人群却仿佛一把把绷紧的弓,射向他。
皇帝浑浊眼中满是困惑不解,他想不明白俞恬的提议明明于帝国和皇室有利,为何卡尔乌斯竟然会同意?
看着跪倒在地的大臣们,皇帝只觉得荒谬又诡异,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陷阱,藏着算计,只是一时之间他还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对皇帝而言最恐怖的故事不是残忍血腥的杀伐,不是忽然出现的恶鬼,而是温情平静的画面里藏着最锋锐嗜血的刀,在刀锋乍露的那刻,让人体味到渗入骨血的冰冷和恐惧。
皇帝的一生里,这样的恐怖经历过无数次,折磨着他的神经和理智,每每想起,他都恨不得撕扯自己的头发,痛骂自己的愚蠢和那些忘恩负义的混蛋。
俞恬的作为勾起了皇帝心底里最深沉的恐惧,高阶之上身穿华服的人立时惊异不定,坐立不安起来,皇帝的嘴唇隐隐颤抖起来。
本能让他如履薄冰,不愿轻易做决定。
群臣黑压压低伏在地上,做尽卑躬屈膝的姿态,站在高台之上的皇帝却感受到了被逼迫、被倾轧、被戏耍的窒息感。
汹涌的情绪一下下地刺激着他的太阳穴,那瞬间无数记忆潮水般向皇帝涌来,一次次群臣拜伏下去,一次次帝国每况愈下,每次看不出问题的政策背后永远藏着最恶毒心思,事后他幡然醒悟,痛心不已又有什么用? !
输了就是输了,那些被贵族吃下去的利益,永远别想让他们吐出来,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嘲笑他的愚蠢。
一次次被愚弄的记忆,近乎化成本能,让皇帝想要拒绝任何大贵族同意的事情。
他已经被欺骗戏耍了太多次!
皇帝茫然地向下看去,再次问自己,这世间究竟还有谁可信? !
就在这个时候,他最小的孩子站出来温柔看向他,用清冽的,却特意放轻了的声音说道:“父亲,战士们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英勇无畏儿臣全都看在眼里,儿臣以为父亲应该给予他们一条向上的路。”
是了,宋衍与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己不好过,宋衍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只有宋衍能收拾那些贵族,让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些利益。
这个小儿子虽然是个omega,却比他强许多,有宋衍把关,事情或许不会发展成他想像的结果。
皇帝闭了闭眼,在这一刻犹疑不定,疲惫至极的心终于有了决断。
既然宋衍觉得应当准许,那就……允了吧。
这个帝国终究需要宋衍承担起来,无论是存续还是消亡。
皇帝和大贵族同时点头,事情推行得异常顺利,不多时皇帝便点了宋衍、卡尔乌斯、李元厚和俞恬共同起草战士晋升的后续规则,再之后皇帝就像被抽掉了所有精气神般,疲惫的躯体再也无力维持下去,好在今日无人再用政务为难皇帝,使得他终于可以结束议政,在两位皇子皇女的看护下匆匆走出议政大厅。
出了议政大厅,皇帝脱力一般再也无力支撑,老态尽露的皇帝在侍者的搀扶下坐上代步车,他再也没有一刻停留, AI的控制下代步车载着皇帝直接返回寝宫。
代步车的速度很慢,因为皇帝脆弱的身体和衰弱的神经已经受不了极速前行,宋澜和宋衍走路也能跟在代步车后,他们随着皇帝一起回到皇帝的寝宫。
宋澜立在门外,看着被侍者包围,迫不及待将束缚住他的层层叠叠,隆重异常的皇室礼服褪去,换上宽松睡衣躺倒在床上的时候,皇帝终于解脱了般长长舒了口气。
宋澜看着她无能的父亲,目光凉薄而复杂。
宋澜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总会把她抱在膝头,骄傲地说她是最像他的孩子,日后一定会执掌这个帝国。
然而看着父亲被那个位置折磨得疑神疑鬼,力不从心的样子,宋澜心底也不由升起几分失落与惆怅。
年幼的她是真的相信了父亲一时兴起说的鬼话,将振兴皇室视作己任。
宋澜也曾苦练过战舰指挥和机甲驾驶,她身旁有太多浮夸吹捧她的人,让她分不清真假,在众人的吹捧下宋澜一度以为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甚至信心十足地去前线转了一圈。
直到落了一身伤痛回来,宋澜才认清现实消沉下来。
或许她真的很像父亲,他们同样不适合那个位置,坐上去也只是自讨苦吃,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按照往日的习惯,每次议政结束后皇帝会睡过整个中午,直到下午也过去一半皇帝仿佛才终于攒了些气力愿意睁开眼睛起床了。
午睡过后皇帝会用些餐点,在花园里缓缓走上一圈当做消食,之后如果皇帝还有精力或许会处理些政务,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发呆。
再之后皇帝又会睡去,最近父亲一直维持这样的作息。
仿佛时日无多。
宋澜讽刺地笑了下,这何尝不是一种垂拱而治呢。
再往上数几十年前,父亲倒是真的被大臣们这样吹捧过,让父亲一度有了他是贤明君主的错觉。
可是假的东西就是假的,渐渐的,当大贵族们露出狰狞的面孔时,父亲也明白了自己一直被愚弄的真相。
宋澜冷冷一笑,她和父亲真的很像。
当群臣跪拜下去,父亲松弛的脸上却只剩惊惧那刻,在宋澜从未那样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父亲老了。
宋澜转身走向卧室隔壁,那里是父亲日常办公室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宋衍的办公室,宋衍回来后父亲便迫不及待地将这间象征着理事权的办公室交给宋衍。
男性omega已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预示着宋衍已经得到治理帝国的权利。
自宋衍回归,这个皇室手中所剩不多的资源渐渐向宋衍倾斜,到了现在,宋衍已经在父亲的授意下开始处理皇帝才能碰触的政务,因为父亲衰弱的神经已经不能去仔细思考斟酌政令的利弊。
曾经被父亲当做命根子似的,生怕他人染指的权力,如今已经变成了父亲的负累。
而她,失去外家的支持宋澜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反抗,彻底成为皇室里的闲人。
宋澜走进房间的时候,宋衍并未坐着办公,反倒站在窗前,身旁是一团尚未成型的泥塑。
银发omega仍旧是那一身月白色的皇室礼服,他已经脱掉同色手套,拿着陶泥往上堆砌,土黄褐色的陶泥染在修长的手指上,露出的部分在陶泥的衬托愈发莹白。
阳光透过格栅洒落下来,在银发omega的身上打下一片光晕,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澜走到宋衍身边看了会儿,发觉宋衍并没有想要雕塑的东西,被那双灵巧的手刚刚捏好的棱角,下一刻就会被同一双手推平,除了让宋衍的手指沾染上更多脏污再没有半点用处。
宋澜在宋衍身边看了一会儿,确信自己看不出任何名堂才道:“为什么要让父亲答应?俞恬和卡尔乌斯分明是串通好的。”
宋衍捏出一道锐利的线条,抬头反问他的姐姐:“不然呢?”
宋澜一怔,看着宋衍转瞬搅乱那道锐利线条,用手指重新勾画一条曲线。
宋衍捻起一块陶泥,“既然你清楚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就该明白只要父亲反对,第二天消息就会传出去,到时候要让帝国民众如何看待皇室?难道要让人说皇室连条上升的通路都不肯给普通战士吗?真要如此皇室成什么了?帝国唯一的反派吗?”
宋澜张了张嘴,脑袋里已经能想象出各种专家学者,主播明星出来跳脚,指桑骂槐的模样,他们不会直接骂到皇帝头上,很多时候不需要指名道姓,因为默契下的阴阳怪气比指名道姓更具有破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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