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当时她困得不行,带着帽子和口罩迟疑着要不要敲门,正好门前一个人经过,门口一个人接下了蛋糕,她着急回去,转身就走。
连门都没进去,就算当时池欲在场也不会知道是她送过去的蛋糕吧
可是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蛋糕明显彰示着池欲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郁瑟从前在顾连云身边见过他,那么也就清楚郁瑟之前说不知道他和顾连云谈过是在撒谎。
郁瑟拆开包装,店家体贴地配了刀叉,郁瑟切了一小块蛋糕,略显僵硬地吃了一口。
奶油很甜,郁瑟却食之无味,这个时刻被池欲知道她在说谎会有什么结果呢,让本就困难的任务雪上加霜。
讨好池欲太困难了,郁瑟力不从心。她承认自己并不了解池欲,他不在易感期的时候总是很难相处,不懂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和他建立一段亲密关系。
比起愧疚更多的是像气泡一样绵密的无力感,脆弱的气泡上浮,然后破裂,细微的水珠溅到血液里。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池欲的敲山震虎到他的刻意提点,迫切的任务让她赶鸭子上架,像学艺不精的喜剧演员被迫上台表演。
拙劣的演技没法让任何一个观众满意,只有台上的人还强装体面的微笑,作为一个喜剧演员承受不苟言笑的观众沉默的打量。
蛋糕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只是机械地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填,池欲不说停她只好接着吃下去。
她不打算说话。
郁瑟明显已经想到了些什么,但她不说,拖延这点时间有什么用,池欲也不是没时间和她耗着。
池欲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一只手拿烟,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烟,他不太想抽烟,出于一种没事干找点事做的心理点烟。
看着烟丝在火上燃烧,池欲“咔哒”一声关上打火机,问郁瑟:“好吃么”
郁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点点头。
池欲说:“那多吃点,”他的目光移到蛋糕旁边的贺卡上,耐人寻味地读:“摽有梅,其实七兮。”
这是一句不常见的古诗,郁瑟最初读到她是在原来的世界,她当时上小学,学校里有一棵梅子树开了很漂亮的梅子花,每次上课同学都会往外看,老师说他们不专心,就读了这句诗
“摽有梅,其实七兮……同学们,树上的梅子还有七成呢,什么时候都能看。你们也还小,往后能看很多次梅花盛开。梅子就像你们的人生,迨其吉兮,现在应该趁着年轻,把握好时辰多学习才是,不然等梅子落完了,青春年华过去了,摽有梅,顷筐塈之,再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就晚啦孩子们!”
当时老师用这首诗来劝学,郁瑟似懂非懂,后来回想起来才恍觉这恐怕是一首爱情诗。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树上的梅子还有很多,追求我的人请等待一个吉日向我求亲。
委婉的告白,怪不得那个店家要写这样一句诗,可能池欲去买蛋糕的时候没说要过生日还是什么。
店家也是omega也许是闻到了他身上寡淡的梅子酒味,就意味深长地写下了这么一句诗。
郁瑟的心里涌出一股别扭的怪异感,每次她在书中遇到和原本世界相关的事情,都有种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世界的错乱感。
池欲读了一遍,明明是一句不常见的古诗他却像听了无数遍一样兴致缺缺地说:“写了多少遍了。”
也是,以池欲的受欢迎程度,总有大把大把的人绞尽脑汁地想些新颖的手段去讨好他,一句能和他信息素味道带上点联系的诗句不知道被从角落里翻出来用了多少遍了。
于他而言,实在没什么新意。
郁瑟低头不语地吃着蛋糕,面包胚之间铺了一层水果,有一块草莓很酸,让人难以下咽。
过了一会有服务生敲门,池欲去开门,拿了两瓶啤酒进来。
他给郁瑟倒了半杯,故意说:“喝点水,别噎着了。”
郁瑟接过杯子,池欲的外套还穿在她身上,伸手时袖子上的金属挂饰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
这样沉默不是办法,郁瑟接过杯子却没往回收手,她顿了一下开口道歉:“对不起……”
这样不痛不痒的道歉在池欲这掀不起一丝波澜,他收回手,问道:“道什么歉”
“那天我不应该那么说,你在易感期需要缓解症状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很抱歉。”
仔细想想,其实之前大多数时候郁瑟见到池欲他都是处于特殊状态吧,除了第一次。
巷子和医院见面的时候他处于易感期,在他家的那次他喝多了酒,这么算下来也没有见过很多次。
池欲轻笑,嘴角勾出一个尖锐的弧度:“郁瑟,你逗我玩呢”
早不道歉晚不道歉,偏偏他整了顾连云一顿之后郁瑟知道道歉了。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想把事情翻篇,当他是恋爱脑上头的蠢货吗
“不是,”郁瑟认真解释,真假参半:“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不想和你做/爱……”
又是一段不太美妙的回忆,池欲打断她:“别给自己找事,不想和我做今天想干嘛,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郁瑟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一个雷点,她顺着池欲的话说下去:“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着池欲,目光里就差明写着“是这样吧。”
池欲呵笑:“之前不行,现在就行了”
如果不是郁瑟有事求着他,恐怕这件事会一直不行,就算现在行,也不过是她捏着鼻子忍下的。
什么时候他池欲沦落到需要别人强忍着不适和他交往了?
池欲抽了一口快要燃尽的烟,说:“高看自己了,不是易感期我犯得着找你”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没有易感期的影响,没有那些出于无法明说的目的,郁瑟在池欲眼中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可能会一点难堪,也会有一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感情,但还好,郁瑟对此有心理准备,即使再不好笑的喜剧她也需要演完。
“我知道,只是想道歉,我以为这样可以。”
如果不可以的话就算了,这是话外之音。
抽下的一口烟好像堵在他的气管里,池欲呼吸加重,就很烦,说不上来烦在哪。
郁瑟这个态度,她没什么要往前走到欲望,也不去猜测他想要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到处试探,不对就换一条路,至于为什么不对她不关心,也不在意,反正就试试呗。
“得,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池欲不给自己找苦吃,俯身熄灭烟头,话锋一转:“蛋糕好吃吗?”
郁瑟点点头。
“熟悉吗?”
郁瑟没回答,池欲冷淡地说:“说话。”
郁瑟说:“熟悉,我买过……”
“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月初吧。”
池欲没有绕太多弯子:“知道我和你表哥谈过”
瞒不下去,但也并不想开口承认,郁瑟点头:“听到过一些。”
“为什么骗我”
这解释起来也很简单,但说出来可信度并不高,郁瑟说:“当时想和你做朋友,觉得因为我表哥的事情可能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当朋友,这确实是郁瑟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话,但很显然这理由并不成立。
池欲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明显,无论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刻意刁难,还是之后的亲密接触,他从来都没想想和郁瑟成为关系纯洁的朋友。
站在郁瑟的角度,谁会脑回路奇特的想和第一次见面就为难自己的人当朋友
第一面就知道他曾经和顾连云谈过,这个认知让人心里不太舒服,好像自始至终他们之间就隔着些什么。
“当我好糊弄吗郁瑟,怎么你对朋友的态度就是编排他需求多吗?”
这件事无法解释,那次是任务,郁瑟无法反驳,她能解释什么呢
说不是本意还是说其实当时我并没有那么想。
郁瑟的沉默代表着默认,默认其实她就是一开始就不待见自己,接近他有目的。
池欲想笑,但没笑出来,勾了下嘴角,无话可说,接下来的话也没必要问了,自讨苦吃。
“嘴巴挺毒,我这十几年过下来还没人敢得寸进尺地在我面前骂我,两次,够你死多少回了。
“我下贱郁瑟你今天这样巴巴地往我面前凑,也挺……”
郁瑟抬头看他,她长得很好,眼睛圆润的同时也有着流畅偏锐的线条,嘴唇不厚不薄,集合了beta的冷淡感的同时又带着天然的无辜感,好像是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刻意牵强地笑了一下缓解尴尬。
话到池欲的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倒不是池欲家教好骂不了脏话,他要是想句句话都能直戳别人心窝子,不给别人留面子的时候三两句话就能让人自惭形秽。
只是这话对着郁瑟他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其实池欲心里一直觉得这张脸很可怜,在巷子里,在他家里,郁瑟但凡是仰起头看着他,池欲总能在里面读到“这小孩真可怜”的感觉。
郁瑟比他小了两三岁,十五六岁算什么小孩,但池欲就是这么觉得。
更早的时候,池欲在二楼第一次见她,郁瑟在楼下编排他,话骂得很难听,声音倒是不错。
池欲还以为是什么不学无术的混子,可是郁瑟抬头,眼神中带着打扰到他睡觉的歉意,眼圈微红,很乖的样子,让人不敢想象她刚刚骂了什么话。
那时池欲心里就有这种感觉,现在他看着郁瑟,这种感觉又卷土重来。
说起来也挺不公平,郁瑟说的那些话他能听,但是反过来郁瑟就听不得。
一旦这些话、这个词从他嘴里对着郁瑟说出来,池欲确定郁瑟能一直记得,记得他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的冷淡和疏离,记得当时的难堪和痛苦。
郁瑟还太小了,以至于一点负面的痛苦都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很烦,说不得劝不了,真谈了也没意思。
说不出口,池欲咽下这句话,彻底沉下脸:“把蛋糕吃完,爱滚哪滚哪。”
郁瑟没动, 她好像又在这一秒意识到了这是池欲的特殊优待。
不必从细节处揣测,从似是而非中窥探池欲的态度,他的欲言又止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郁瑟轻声说:“可是, 是你给的暗示。”
池欲一顿,片刻之后说:“怪上我了,是我教你骂我的么?”
“不是这个,”郁瑟说:“你觉得我这样太低俗了,可是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能和你说些什么,我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才十次吧,好像都没到。每一次见面你都表现得很想和我靠近,我只能记得这些。”
和一个人见面才不过十次,彼此之间没有了解,没有尝试过交谈,只有一些暧昧的话语,这算什么呢
有意思的陌生人吗?
郁瑟的话让池欲愣神,别人的喜欢对他来说太理所当然了,所以他从来不会考虑别人为什么喜欢他,也不在意感情是不是培养出来的。
他对郁瑟说一见钟情还没爱到这种地步, 说细水长流明显不符合他和郁瑟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只是第一次见到郁瑟就觉得她特殊,顺从自己的内心想要和她亲近。
一直以来他对别人都像是皇帝赏赐宠臣,人人都爱他,他随即挑一个人给个好脸色。
对方一定会受宠若惊, 毕竟这可是池欲, 他的任何一点特殊的对待都值得别人喜出望外。
他对郁瑟的态度行为换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都能让对方高兴得恨不得放挂鞭炮庆祝。
习以为常, 他又肆意惯了,所以他从来不会思考自己的行为究竟合不合适。
但这一套搬到郁瑟身上并不适用,郁瑟没有那么喜欢他,对他更多是愧疚,但显然这点愧疚不足以支撑她去回应池欲的感情。
而且,她也并不在意回不回应,在她看来,能用得上池欲就要回应,用不上他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一条消息都没有也是常态。
这事分不清谁对谁错,细究下来只能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错的。
第一次在二楼听见郁瑟编排他,他就不应该安静地坐在那去品味郁瑟的眼神。
不应该在巷子里不轻不重地警告一番就放过她,不应该听到她的求救声就走过去,什么都是错的,没什么是对的。
错到这种地步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池欲过了好一会才说:“说这些没什么用,除了这些还指望我和你聊什么,聊感情”
聊感情吗?好像也不行,郁瑟张张嘴没说出话。
池欲了然般兀自笑了一声,说:“聊不来,郁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和你也只能聊点上不了台面的事。”
池欲从来没喜欢过谁,除了宋清,郁瑟清楚这一点。
郁瑟没法接话,她只好点点头,镇定地肯定池欲的话:“这样啊。”
可是如果只聊这些的话他刚才为什么不同意呢?
她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实在没什么要讲的了,旧话重提再次道歉:“那上次,很抱歉……”
这话已经说过一遍了,再提一次实在别扭,郁瑟说到一半又停下来。
池欲在倒酒,水液流进玻璃杯中,声音从清脆变得沉闷。
池欲抬头:“不会讲话了刚才不是说得挺好的吗。怪我,是我让你在巷子里叫住我,是我让你自降身价搞这一出。我今天不同意你还打算做什么
“我哪一次教过你这样做了今天来道歉的,行,”池欲说:“我原谅你了,手机拿出来,把我的联系方式删了,你可以走了。”
删掉联系方式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池欲自己不动手,他让郁瑟亲自删,把选择权交给郁瑟。
你不是说就是为了道歉吗,那行,我现在都原谅你了还需要什么再见什么面,你不是说不喜欢和我亲近吗?那干脆就别见面了。
合情合理的提议。
在池欲的注视下郁瑟拿出手机,点进消息那一栏,界面从和池欲的对话上变到联系人详情。
郁瑟每一步都做得很慢,她没法反驳池欲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任务现在刚好可以断得彻底。
可是有了任务,不联系他完全不行,任务失败的代价她无法承受。
郁瑟的手悬在“删除联系人”的按钮上,停了好一会,点不下去。
室内的温度调得很低,所幸郁瑟穿着外套也并不觉得冷,只有裸露在外的手感受到了凉意。
郁瑟垂眼看到池欲拿着玻璃杯的手,皮肤冷白,宛如大师精心塑造的一截手臂线条模板,完美冷峻。
池欲注意到她的迟疑了,讽刺地问道:“怎么,舍不得”
郁瑟不太想说话,但她还是点头,轻轻的,像刻意讨好般表达自己的抗拒:“嗯。”
室内很静,郁瑟这句话虽然说的小声,但还是能让人听清。
池欲一愣,显然没想到郁瑟会回答这个问题。郁瑟的秉性他清楚,现在这个时候被他逼着往前走,心里指不定有多讨厌他,这句话又有点感情纠葛的意思,郁瑟肯定会避而不谈。
谁成想她答了。
片刻后他拿杯子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清脆的两声不知道是在提醒谁:“删了。”
郁瑟说:“删不了,”声音还是很轻:“可能舍不得。”
池欲摩挲着杯壁,他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给了郁瑟提示,让她敏锐地抓住了一些东西。
但同样这句话也让他意识到了点什么,池欲靠回沙发靠背,拉远和郁瑟的距离。
他点了支烟,烟味入口让兴奋的神经暂时平复,舍不得他,从郁瑟嘴里听到这句话挺新鲜的。
池欲说:“你哪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从我身上得到的好处。”
提起的心脏落回实处,有种解题成功的放松感。
“嗯,可能吧,”郁瑟说。
这句话也轻轻的,好似一团轻柔的棉花滚过。
池欲弹了下烟灰,轻笑,声音分不清喜悲:“又来了,你就是得出进尺学的最好。”
他态度一缓和,甚至这缓和还只是一句没那么咄咄逼人的话,郁瑟那边马上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非要伸出一句软刺不轻不重地挠他一下,不肯让他舒心。
郁瑟不答,她自己察觉不到回话时不自觉带上的放肆。
“行吧,”池欲忽而收了笑,声音有意压得平缓冷淡:“好好哄着我,
“真从我身上捞到了什么好处算你有本事。”
池欲虽然这样说,可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其实没有和郁瑟亲近过,他有时也会回复消息,但基本上也都是诸如“好”“嗯”“行”之类的话。
郁瑟找不到和他关系亲近的突破口,再加上最近体测的事情,郁明又突然说要和她吃饭,池欲的事情就只能暂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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