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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我九重天(丹青手)


世贝的笑容僵在脸上,洛疏姣惊讶过后忍不住笑出来。
饭过后,便是准备东西,换了路线,多了人自然要多做准备,在客栈怎么也得待上一日。
世贝倒是充分发挥了他的作用,毕竟这段路程他熟悉,也知晓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贺浮也多少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有这么一个苗疆人在身旁,自然是比他们中原人多熟悉这处,用到的地方必然也多。
只是那夭枝,他着实是不解,他不理解这个人,更不理解那个无相门……
“公子,我觉得夭姑娘有些奇怪。”
客栈后院视野宽阔,山间郁郁葱葱,檐下清风拂面,却有一只散养的犬儿,如斗鸡般活跃,叫唤不停。
“汪汪汪!”
宋听檐看了一眼,并未在意,“何以见得?”
贺浮细想好像又说不出,“她总是人啊人的叫我们,好似并没有把我们当人看。”他看向一旁的狗,伸手指去,“就好似叫狗一般随意。”
换而言之,就是看他们如看狗一般。
贺浮名门望族出身,走到哪处都是礼遇,哪受得了这般?
一旁犬鸣不止。
宋听檐闻言一笑,平和安抚道,“莫要多想,久居山野之人难免不同于世,夭姑娘性子纯真,自不会是这般意思。”
贺浮自觉失言,闻言便也放下疑惑。
罢了,确实不同,她叫什么便是什么罢。
他才应声,夭枝便从客栈里出来,她茶足饭饱伸了个懒腰,看了眼他们未开口,显然不是来找他们的。
她伸完懒腰,看向那边不停吠叫的狗,挥了挥衣袖,懒洋洋指挥道,“狗,上一边儿去叫唤,吵得我脑仁生疼。”
宋听檐:“……”
贺浮:“…………”

夭枝转头看向他们,见他们一脸无言,便知晓恐怕是自己打扰了他们说话。
她便笑了笑,她虽是盆栽,可眼力见儿在观赏物中还是数一数二的,她挥了挥衣袖,驱使狗一般,“人,继续啊。”
“……”
贺浮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无话可说,便又欲言又止……
宋听檐闻言不住一笑,显然是气笑了。
夭枝见他们这般一脸疑惑,抬头见信鸽飞来,当即转身进了客栈,没多耽误径直上了楼。
她进了准备好的房间推开窗户,果然师兄的信鸽已然飞回。
她在马车上与宋听檐说完此事,便传信回山门,做生意怎么也得积极些。
尤其是宋听檐这样的大客人,手指缝漏出来的东西,都够他们山门吃上两三年。
信鸽从半空中慢慢落下,停在了窗沿上。
信鸽的爪上绑着一个小药瓶,她刚拿下,信鸽便开口说话,传来的是师兄的声音。
一开口就报了个大价格,这一瓶药是准备翻倍卖她了。
滁皆山作为一个唯一,她看着他从人到狗,又从狗到人的师兄,他是真的狗啊。
同门的钱也要赚。
夭枝听着他在那头拨弄算盘,“师兄,我们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妹,你何至于算得这般清楚?”
滁皆山那处的算盘声停下,“怎么,我有钱吗?你有钱吗?有吗,有吗,有吗?”
三连质问叫夭枝回答不出来,她没有,一个枯木摆设能有什么钱,头上能长几片叶儿都是富余了。
凡间到处都要花银钱,他们是可以变出银钱,但若是花出去,这多出来的银钱就可能引起大乱子,扰乱命数便完了,他们需得谨慎小心。
滁皆山在那处喋喋不休,“我们山门出来的哪一个不穷,你知不知道下凡办差是要自己垫付银钱的,若是开支太大,以司命殿那抠门程度,很可能不报销,我不算清楚点,怎么维持生计?
山门穷得叮当响,掌门有点银钱就捣鼓在修整大门上,日子过得是吃两顿饿十顿,你快把欠条签了,多赚点银钱回来才是正经。”
夭枝听到这话内心感慨,好在他们原身并不值钱,否则掌门恐怕早早就把他们卖了换银钱。
夭枝拿着药瓶出门,往楼下去,迎面就看见步上楼梯的宋听檐。
“人!东西到了!”
她快步下去,兴冲冲在楼梯拐角处迎上他。
宋听檐站在原地,闲适看向她跑近,慢条斯理平静道,“不准再叫人。”
夭枝止住脚,闻言疑惑。
贺浮当即咬牙切齿开口,“叫我家公子叫公子!叫我可叫小贺,岂能如此人狗乱叫啊!”
夭枝一脸茫茫然,她何时叫他们狗了?
她细细思索,应当没有,她作为树还是很有礼貌的啊。
宋听檐自不再此话题久留,看向她手中的小瓷瓶,“何物?”
夭枝当即回转神来,拿着药瓶递去,悄悄道,“此药便是我山门的招牌,男人梦寐以求的灵药。”
“哦,这般快便有了?”宋听檐微一扬眉,修长皙白的手接过药瓶,垂眼端详。
“师兄托信鸽送来~”夭枝视线下意识落在他脸上,此人是当真好看,这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长得清隽惑人,可惜不是真男人……
宋听檐看过之后,将药往一旁递去,“小贺公子看看。”
贺浮本做壁上观,闻言愣了一愣,接过药瓶虽有些不解怎么看,但以他的理解自然是打开瓶盖去闻。
这一闻,那刺鼻的味道便直冲天灵盖,难以形容的味道让他当即扑向旁边的木梯栏干呕起来,他呕到面目扭曲,颇为难言,“公子?”
宋听檐缓步上前,抬手盖起药瓶,“只是让你看看,怎打开去闻?”
贺浮虽有些委屈,可公子当真只是让他看看,是他自己鲁莽了,“是我未领悟公子的意思,这味道着实是难闻……”
他世家出身,自是没吃过这般苦,这难以形容的味道能让他三日都吃不下饭。
他站在旁边又是扣栏杆,又是深呼吸,颇有些上窜下跳的意味。
宋听檐抬眼看来,“药这般呛人,不知有何药材?”
夭枝笑着开口,“此乃秘方,不可告知公子,否则我们山门怎么做生意?”
宋听檐闻言了然,不再开口。
身后贺浮恢复几许,伸手摸向钱袋,才想起来腰间空空,“夭姑娘,这买药的银钱一会儿让下人给您送去。”
“客气了,银钱本就无所谓,只要公子好便好。”夭枝自然知道凡人那些人情世故,这番推脱之词,她是学的融会贯通。
毕竟往日在山间当摆设时,此话听得最多,往往掌门这般说了,给的银钱便更多。
她心满意足离开。
宋听檐看向贺浮手中的药瓶,“去查查这无相门是怎么一回事?”
名门正派是不可能去卖这些东西的,只有行骗的江湖术士才会卖。
而正派但凡有些本事的都不好意思沾染这些,唯恐玷污了名声。
这无相门只怕有所不同。
他抬手按向胸前伤口,自不相信这般重的伤却能一夜之间便好全……
贺浮当即应声,他小心拿着药瓶,犹豫片刻,上前低声问,“公子,这药您真的不试试,万一有效?”
他这话音刚落,宋听檐的视线微抬,落在他脸上,“小贺公子如今分外活泼?”
贺浮眉心一跳,莫名害怕公子慢声叫他小贺公子,他当机立断,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公子!我立刻着人就去查!”
休整之后,准备妥当,一行人便要出发去乌古族。
世贝已然换了中原人的行头,将特制的药粉递给他们,嘱咐他们撒满全身。
他如今言行举止与原来判若两人,活脱脱一个中原人,话中警惕,“各位,我替你们带路,可不要将我是苗疆人的事说出来,他们厌恶非同族的苗疆人,恐会因此拖累你们。”
宋听檐微微颔首,“世兄放心,我等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世贝显然很是满意他温和好说话,“那我们就启程罢。”他看了眼后面两个侍从抬着极大的箱子,里面必然是奇珍异宝。
宋听檐见他看着,平和开口解释,“这是给乌古族族长的见面礼,我们要去求药,自然要礼物相赠。”
“贵人考虑周全。”世贝闻言点头表示理解,他看见夭枝出来,又看向宋听檐,“此行路途凶险,确定要带女子这样的累赘?”
夭枝不爱听这话,虽说他们山门出废物,但那是对于神仙来说,对于凡人,他们可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她闻言白了一眼,懒得理会。
世贝看她竟这般态度,脸色瞬间阴沉几分,“你不能去,若是带着你这个累赘必会害死我们。”
夭枝本不想理会,见他喋喋不休,“你既这般怕死就不必去。”
世贝扯嘴一笑,傲慢不屑,“此去乌古族千山万险,便是芝麻大的虫子都能要了人的命,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谁死可不一定,你与我的寿数相比,乃是短寿。”夭枝懒洋洋一句,惹得世贝越发阴沉。
原是清秀一张脸,下一秒满眼阴翳,“你胆敢咒我……!”
夭枝一脸茫茫然,她说的是实话啊,她一棵树,年岁极长,谁能比她活的久?
可惜凡人总不爱听实话。
“二位莫要动气。”宋听檐走近来开口劝之,“世贝兄,此乃我特地去请的高人,如遇危险,自能相帮。”
世贝听宋听檐开口,也不好再说,转而笑脸,“贵人开口我自然听从,只盼这女子别丢了性命,不然还要连累我们找地方埋她。”
夭枝闻言越觉此人古怪阴森,像山门里头的变色龙,一会儿变个色,最是能说会道,只怕对宋听檐所说的,从头到尾没一句真话。宋听檐听世贝所言,却是一笑,半点不担心,看向她开口夸道,“世兄不必担心,夭姑娘最会保全自己。”
夭枝到嘴的话卡在喉头,总感觉这不像在夸她?
她再瞅去,宋听檐已然往前走去,像是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夭枝便也不再多想,上前与他们一同骑马前行,他们山门本就在苗疆边上,也有苗疆人来往此处,掌门名声在外,是以宋听檐才会找到他们这一处。
此处离乌古族其实不远,但乌古族环山绕水,山峰极其险峻,根本无法攀登,若要绕路必要行至数十日,还不加路途难行,容易迷路等外因。
世贝带他们走的这条路,乃是雨林环绕,其中树木皆是苍天大树,最高可至六十余米长,常年不见天日,进入其中便是黑夜,什么毒物都有,是以从来不敢有人走这条捷径。
毕竟走这条捷径确实会快很多,比常人要到阎王殿的速度快上数十倍左右罢……
他们快马加鞭,半日功夫便到了雨林外,此处林深路窄,想要进去必须弃马。
夭枝依依不舍下了马,这么长的路得靠自己走,着实累树。
贺浮下了马看向里面,如此青天白日,这林子却见不到底,入目之处皆是墨色,再到深处,更如浓到发紫的墨汁,能轻易吞噬所有人。
他虽年纪少,但战场也上过,武功又高,胆子奇大无比,但如此险地还未曾进过,一时只觉危险不妥,“公子,此路……此路着实不妥……”
世贝也下了马,“贵人可要想好,此路九死一生,我虽然必定能护你们周全,但不会勉强你们,免得到了半路,你们又临阵退缩。”他走到雨林前,已然能感到里面阴冷的湿意,潮湿至极,“反正无论你们去不去,这条路我是必然要走的。”
宋听檐从马上下来,缓步上前,见这里头情形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带路罢,此去生死无忧,况且别的路也未必绝对安全。”
贺浮闻言也不敢再开口阻止。
世贝显然很满意他的决定,开口说道:“进去以后不要带火把,会引来不该引来的毒物,里面的任何水都不要碰,碰到虫蛇蚁兽,即便是小如蚂蚁也一定要避开。”
贺浮和两个侍从瞬间面色肃然,如临大敌。
只有宋听檐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如游山玩水般闲适,不知是自幼到大养尊处优,对于这般近在眼前的危险并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他心思藏得深,根本生死无惧。
夭枝倒是有些新奇里头的物种,往日虽说没有呆过这样的环境,但也差不离多少,什么牛鬼蛇神的玩意儿她可都是见过的,沾毒的也不少。
只可惜都命短,她不动都能熬死所有对手,诚然论比寿命,是很少有玩意儿能比得过树的,唯一一只王八都被她熬死了。
他们一行人往里走去,才几步周围便暗了下来,身旁树木藤草肆意交缠,环绕如同蛛网,往上缠绕而去只为争得一丝日光,极为扭曲诡异。树高到望不到头,把底下的日光全部挡去,如同夜深未近天明,厚蓝间染上一层雾霾。
他们每走一步都有粘腻水意,满地都是雨林沼泽的腥臭味。
林中安静至极,忽然身后传来一丝细微声响。
贺浮当即拔刀一跃而去,接着就传来一女声尖叫,极为耳熟。
他们往那处走去,竟是洛疏姣,她竟一个人偷偷跟过来。
贺浮见到她,气怒至极,“你跟过来做什么,不是让你自己回京都!”
洛疏姣一身短打,身后背了一柄剑,“此去京都太过遥远,万一路上又碰到坏人怎么办,还不如与你们一道,我们一同来一同回,岂不安全?”
贺浮气得拿刀拍了一旁的树干,竟只听刀的动静,不见树的声响,极端诡异。
他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此路有多凶险,若是出了事如何与你家中长辈交代,你现在就出去!”
“我也会武功,不需要你们护着!”洛疏姣倔强开口。
世贝神情不耐至极,奈何洛疏姣他最先结识,自不好说什么。
贺浮气恼非常,转头看向宋听檐,“公子,这如何是好!”
洛疏姣上前看向宋听檐,“簿辞哥哥,就让我跟着你们罢,刚头这一路走来,再让我回去,我已不认得路。”
宋听檐闻言神色依旧平和,万事临于面前皆是平静温和,“如今你自己回去,迷路难免危险,小贺公子,你护着她便是。”
“可是公子你呢……”贺浮急道。
“我无妨。”宋听檐言简意赅,显然不打算在此地多逗留,他转身看向世贝,“世贝兄,请带路罢。”
世贝看了眼洛疏姣,眼里不解,只觉找死的还不少,他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往前带路。
贺浮一时左右为难,他此行职责便是保护公子,怎能护着世家妹妹,而置公子安危不顾?
可是不顾世家妹妹,他又于心不忍,一时纠结万分。
洛疏姣得了同行的允许,心情极好,在她看来如今才有冒险的刺激,她看向贺浮,“小贺哥哥,我不用你护着,你跟着簿辞哥哥便好,这才是你的职责。”
“你还敢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贺浮怒然呵斥,但宋听檐他们已经往前走去,他也不敢耽搁,连忙跟上。
不知不觉,洛疏姣便落后和夭枝一道,身后两个侍从提着箱子垫后,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提着这么重的箱子竟然如履平地,呼吸都不见重。
黑暗中往前走,忽而听见几声清脆蛙叫,虫鸣窸窣声传来,在幽静的林子中格外诡异。
带头的世贝本是疾快前行,如今却慢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极为紧张。
贺浮握紧手中的刀,微微往前挡着横出的草枝,一步步慢慢前行。
宋听檐一如既往的从容平静,仿佛如今步于山水间。
夭枝前面的洛疏姣握紧手中剑柄,下意识伸手去扶旁边的树干。
那树干有一个极隐秘的小树洞,里面很轻微的毒蚁虫啃咬声响,凡人根本听不见。
夭枝本不打算管闲事,只是见这姑娘细皮嫩肉,便微微抬手隔开了她要扶树的手,从她身旁经过,像是无意。
洛疏姣紧张至极,看了眼便收回手,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宋听檐看了这处一眼,视线落在树干上,本来干净的树干忽然爬出一只极小的鲜红蚂蚁,动作极快,眨眼便不见了,若是咬到人,只怕都察觉不出何处受伤便断息。
他看了眼夭枝若有所思,片刻后收回视线,如若未曾察觉。
前面虫子的窸窣声越来越响,世贝当即压低声音,俯下身,“不要动。”
众人顿住脚步,安静得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世贝伸手拉下腰带上挂着的红釉小瓶,打开红色布塞,快速俯下身,将手中的药瓶口朝向外出地面。
很快,一个裹得密密麻麻的球滚了出来,下一刻,落叶之上竟是无数只纤细的蛊虫叠加在一起。
快速散开,密密麻麻,无限叠生数万只。
蛊虫四处攀爬,很快传来虫子的啃咬之声,那四面八方的蛙叫虫鸣都没了。
世贝站起身,竟没了方才的如临大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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