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回家吃饭!食堂的饭哪有咱家做的好吃啊!”
几个长辈笑得合不拢嘴。
林婉清趁着还没开学,回了村里一趟。林德不放心她,特意陪着她一起回了村里。本来她只是想去看看裴秀姑他们,找了借口说回家找东西,只想一个人去。但是看着林德担心的样子,她也不好拒绝。
两人骑着自行车回去,刚进村门口就又听到了白老太太的大嗓门,她兴高采烈地说:“哎呦,林德,婉清,你们回来了啊!”
“咱村知青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婉清你考哪去了?”
白老太太这话刚说完,其他人的目光也齐唰唰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德的嘴角扬起一抹骄傲的笑容:“我们家婉清这次可是省状元,那是上了报纸的!这孩子恋家,怕离我们太远,就报了阳城大学。”说着,还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份阳城日报,笑着递给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眼里闪着光,真情实意地夸赞着林婉清,然后也得意地说:“我们家满夏也厉害,她考上了哈城工业大学!”
林婉清真情实意地说:“满夏也太厉害了!”哈城工业大学的军工实力超强,招生又少,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
白老太太笑意盈盈:“那可不,我们家满夏随她妈,脑子聪明,这要是随她爸,那可就考不了这么好了。”说到自己儿子,她的眼睛更亮了,“我儿子上个月还给我写信,说执行完这次任务,也能回家探亲了。没准我大孙女、儿媳妇和我儿子能一起赶回来,到时候介绍你和我们满夏认识啊!”
“好嘞!”林婉清笑着答应了。
两人回了老宅后,村里人纷纷凑到白老太太身边说。
“那林婉清真是省状元?”
白老太太有些不开心,指着报纸上的照片说:“这报纸还能作假?你们真是没见识,这事人家还能说谎?”
那些人讨论讨论围住报纸,果然在上面看到了林婉清的照片。他们大部分人不识字,有只认得一两个字的,指着“元”字说:“这事真的,这字就是状元的元,这林婉清真是高考状元。”
事情被确认了,村民们的神情显得更加激动了。
在他们心里,这林婉清傻了十八年,就算是人聪明了一些,也不能考上状元。但是结合林家从她好了后发生的事情,先是嫁给了城里的有钱人,外公外婆又都平反了,还在城里买了房,一家人都进城了。
这让村民们不由得想到了仙童历劫,他们怀疑林婉清是天上的仙童,之前的痴傻都是为了历劫,历劫结束了就恢复了仙家的记忆,这才能一鸣惊人。
有人猜测这林婉清就是文曲星下凡,要不别人都不是状元,就她是状元呢!
这些猜测也导致林婉清之后每次回村,都会受到村民们热情的对待,就连一直看不上她的张老太太都笑脸相迎,完全顾不上裴秀姑了。
对于其他人,林婉清没什么感觉,但是这张老太太她却是厌恶至极。
她无心搭理她,但张老太太的声音却不能抑制地传入她的耳朵中。
“我儿媳妇可是怀了男孩,等我孙子长大了,肯定能考全国状元,哎呦!这女娃考状元没啥用,男娃考状元才是有本事呢!”
“你孙子就算镶金边也不一定比的上别人。”林婉清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张老太太还在原地,心里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左想右想怎么也没想清楚。
旁边的人琢磨片刻后,就想明白了,眸子里看戏一般看着张老太太。可不是嘛,有这样的家人,他那孙子可不就是屎盆子嘛,就算镶金边也是屎盆子。
张老太太还是想不明白,转头看见有人看着她笑,怒骂一句:“笑什么笑,有啥好笑的?”转身就走了。
林婉清则是去了知青处,见了裴秀姑后,两人单独呆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等林婉清走的时候,齐宝宝和李天成他们都走过来,看着裴秀姑,关心地问:“没事吧?”
裴秀姑的脸上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没事,我好着呢。”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来。
她的眼睛里带着的是对未来的希望,是渴望,是野心。她要所有对不起她的人都付出代价,这是她迟来的公道。
林婉清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白满春,他正拿着一个棍子,在空中有模有样地比划着,时不时地发出嗬的声音。他身边围着好几个小孩,有男有女,都一脸崇拜地看着他,鼓着掌嘴里喊着:“老大真厉害!老大太厉害了!”
最后,白满春做出一个结束的动作。将棍子收到自己的背后,昂着头说:“我可是我爸的亲传弟子,以后也是要当兵的。”语气中满是骄傲。
林婉清嘴角微微上扬,轻笑出声。白满春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眼神中闪过几分惊喜,一边跑到她身边一边说:“婉清姐姐,你回来啦!”
林婉清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满春真有志气!”
白满春羞涩地笑笑,然后跟小伙伴们道别,就和林婉清一道回家了。
还没走到白家的时候,白满春就听到了白老太太的声音:“哎哟,我大孙女马上就回来了,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可别打她的主意。我大孙女可是大学生,以后是要做城里人的。”
旁边的老太太说:“哎呦,你大孙女再好能有人家林婉清好?”
“嘿呦!”白老太太瞪着眼睛,“你这人嘴怎么这么欠呢,我大孙□□秀,林婉清也优秀,这有啥好比的?不会说话就把你那嘴闭上,没人乐意听你说话!”
林婉清下意识地轻笑一下,白满春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婉清姐姐,我觉得你比我姐姐厉害。”
白满春自出生起,就一直是白老太太带大的。他很少能见着自己爸妈和姐姐,有时候过年都见不着自家父母一次,对他那个姐姐的印象更是少。所以,他对林婉清的好感比他自己的姐姐都深。
“我大孙子回来了,”白老太太一把抱起白满春,抱到一半就抱不起来了,只好把她放在,摸着他的头说,“我们满春也要向你爸你姐你婉清姐姐学习,以后也当大学生。”
白满春挺起胸脯:“那当然,以后我要考最好的大学,我要去当兵。”
听到“当兵”的时候,白老太太的脸色僵硬了片刻,随后又说:“当兵这事以后再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叫当兵吗?”
白满春不服气:“当然懂了,当兵就是保家卫国,不让坏蛋来我们国家做坏事!”
林婉清看出来白老太太的异常,心中有些不解,只是也没多想,刚想要和白老太太打招呼回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朝远处看去,是边城那边的车牌,形制是军车车牌,应该是白老太太的儿子回来了。
白老太太不懂这些车的门道,以为是周正白来接林婉清,笑着说:“哎呦,这是你家那口子来接你了吧,”又揶揄地说,“这刚结婚的小两口就是黏糊。”
林婉清刚想要说些什么,就看见那车停了下来,想说的话就吞了下去。人家一家团圆,就不用她来多嘴了。
笑着看了白老太太一眼,然后就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又是周正白的时候,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走了下来,侧过身子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把牌匾拿了下来。
白老太太也疑惑,跟着一起看热闹。
那牌匾上写着——一等功臣之家。
“这是啥字啊?”有人提出疑惑。
一个奶奶有点打的人看着说:“一个字是一,一个字是之,一个字是家,别的我也不认得了。”
有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眯着眼睛看:“好像是一等工巨之家。”
有个老人见多识广,听到这些字连在一起,立马想起来了:“那是一等功臣之家!”
白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神瞬间一亮,先是说了一句:“是我家大壮回来了吧?”又小心翼翼地上前走过去,只见车里面又走出来一个女孩。
她眼神瞬间更亮了,上前拉住女孩的手:“满夏,你可终于回来了。”说完,又探头向后看。
白老太太有些疑惑:“你爸呢?”
白满夏眼角微红,眼白上还带了些红血丝,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林婉清看着她这幅模样,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满夏的
声音微微嘶哑:“爸他、他和妈妈在后面的车上。”
白老太太欢喜地说:“哎呦,在后面啊,我还寻思着他又出任务,要下次才能回来呢。”
之前白大壮每次说回来,十次有八次都回不来,都是说临时有任务。白老太太刚刚还真以为他这次又回不来了呢,毕竟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她拉着白满夏的手,稀罕地说:“我大孙女都考上大学了,你爸这次要是还不回来,你看我骂不骂他。真是为了工作连家都扔了!”
白满夏看着白老太太,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吞了回去。
这时候,白满春在白老太太身后探着头,显然对自己爸妈还是很期待的。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爸妈几次,之前还有孩子说他是没爸妈的孩子。但他的武力值高,把那些孩子都打怕了,就没人敢这么说了。
看着他这模样,白老太太笑了:“你这小子,之前问你想不想爸妈,你就嘴硬说不想不想。哈哈哈哈哈,现在眼巴巴地等着人家回来了吧。”
“奶奶。”白满夏的声音略微颤抖,眼睛也湿润起来。
白老太太转过头,这时候才发现些不对劲,下意识地问:“满夏啊,你咋了?这没啥事你哭啥啊?”
白满夏咽了咽唾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身后那两个拿着牌匾的军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睛里满是悲伤。
白老太太察觉到氛围不对劲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三十多年前的一幕。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心里却有种不好预感。
她笑得很勉强,拉着白满夏的手,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满夏,你说话啊,是不是你没考上大学啊?啊?”现在在她心里,她宁可是白满夏没考上大学,也不想是自己心里那个猜测。
白满夏低下头,抽泣着说:“奶奶,爸、爸他——”
她没有说出口,白老太太就看到了另一辆轿车慢慢开了过来,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你爸就在后面那辆车上吧,嘿呦,这不来了嘛!”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那辆车前,大声说:“大壮,快点下来吧,你都三年没回家了,妈都想你了。”
车里没有回应,过了几秒钟后,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她怀里抱着个黑色的盒子。
白老太太的眼泪在看到骨灰盒的时候,一滴接着一滴落了下来,表情微怔,磕磕绊绊地说:“这是啥啊?”她紧紧盯着骨灰盒,右手向骨灰盒摸过去,之间颤抖着。
她紧紧盯着高文,哽咽着说:“儿媳妇,你说,我儿子呢?我儿子是不是在车里?”
伸向骨灰盒的手陡然收了回来,扒拉开高文,去车上找。但车上除了个司机,没有任何人。
她张着嘴巴,脸色迷茫地看着车里,最后扶着车门坐到了地上。此时她的脸上没有往日的高调,只有无尽的迷茫与无助。
不过片刻,她爬了起来,沉默地从高文的手里接过骨灰盒。垂着眸子,不言不语,紧紧抱住骨灰盒,用手抚摸着。
一个军人走到白老太太的面前,站的端正笔直,庄严肃穆地朝着她敬礼:“白二狗同志,白大壮同志在任务中,为掩护战友撤退,不幸牺牲,荣获一等功,追评为烈士。他是个英雄,请您节哀。”
白老太太抱紧骨灰盒,后背佝偻着,头发像杂草一般盘踞在额前,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双眸浑浊,直直地盯着前面,呢喃道:“英雄,英雄,我宁愿他不做英雄。”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她抱着骨灰盒,蹒跚地往家里走去。
“妈带你回家,妈带你回家。”
稚子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大人都异常严肃,不敢向往常一样撒欢。他盯着那个小盒子,似乎也能意识到那意味着不好的事情。
这是林婉清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离去,直面战争的残酷。
在这个未知的年代,她先是忐忑不安,然后又恢复镇静,直到现在一切走上正轨,以后再风生水起。
知道现在,身边人真的死去,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年代的不同。
有人负重前行,有人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她能看到白老太太失去儿子的沧桑,能看到白满春失去爸爸的懵懂,能看到白满夏的迷茫和高文失去丈夫的心殇。
就好像做梦一样。
“我就说,这白二狗就是命硬,克夫又克子!”
林婉清一个眼神朝着张老太太看过去,像刀子一般,冷冷地说:“侮辱烈士家属,你可以去吃牢饭了。”
张老太太被她眼神吓到了,向后退了两步,磕巴地说:“你、你多管啥闲事?”
“我不多闲事,我去问问这事他们管不管?”
林婉清的声音冷淡,不顾长老太太的阻拦,把事情告诉了一个军人。
回阳城的路上,林婉清比往常沉默了许多。
林德知道原因,没有劝解,而是和她讲了讲白老太太的事情。
白老太太有一个大哥,在十七岁的时候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孩,不幸身亡。
她的丈夫父母双亡,是入赘白家的,所以孩子们都随她的姓氏。但那男人也是个有志气的,去当了兵。
多年的聚少离多,他们只生了白大壮一个儿子。
就在那男人马上就要退役的时候,他壮烈牺牲了。
白大壮当初要当兵的时候,白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头,没说什么,答应了他当兵的愿望。
这么多年来,说白老太太命硬克夫的也有,说她天生孤寡的也有。
她表面上不在意,但心里却在意极了。和说她克夫命硬的人打过几架后,就没人敢在她面前胡说了。
林婉清沉默着,最后也没说一句话。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开学的时候。
在开学前,九道村出了一件大事。
知青们联合举报了村长李福作威作福,以公谋私,要挟强迫知青嫁给村民。还举报了张狗柱□□妇女,张酸菜助纣为虐。
原本这样时间久远的案子没有办法判,但正好碰上严打,举报人还很敏感。所以,在经过走访调查后,李福从村长的位置上下来了,还被发配到了农场二十年。张老太太被发配到农场三十年,张狗柱则是直接被枪毙了。
马大花到底生了个男孩,但是孩子爸爸死了,奶奶服役三十年,她现在又成了寡妇,还带了个拖油瓶。
在张老太太走之前,马大花拽着她问家里的钱在哪。
但张老太太刚死了儿子,自己又要去受苦,怎么有心情回话。直到马大花说她还有孙子的时候,她眼里才蹦出希望。
她拽着马大花的手,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你好好对我孙子!那可是我们老张家的根了!”
马大花着急地问:“妈,那是我儿子,我能不对他好嘛?你快点说,咱家的钱都在哪,所有的家底!”
张老太太哽咽着说:“就在炕梢地下的地洞里,里面有二十块钱,你拿去好好养牛仔。”
“啥?”马大花傻眼了,只有二十块钱?当初不是说这张家有一大笔钱嘛,怎么现在只有二十了?她怀疑地看着张老太太,又问了一遍:“妈,你可别唬我。咱家不是还有一大笔钱嘛。”
“啥一大笔钱啊,咱家世代贫农,哪来的钱?”
“啥?”马大花推开张老太太,站了起来,悲从心中来:“我为了钱才嫁给张狗柱那个浑货,现在他死了,我生了个拖油瓶,现在你告诉我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