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呼吸一滞,这她好像还真没问。
刘秀英有些不可思议,又问道:“他家里是干啥的?”
林婉清这时候才轻松许多,刚刚她答应和周正白回家的时候,周正白就已经把他们的情况说了。
他语气正常,面容正经,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爸叫周凯,是退役军人,现担任钢铁厂的厂长。我妈叫徐珍,从前是部队文工团的文艺兵,现在是名光荣的街道工作者。我妹妹叫周正紫,是一名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林婉清想起来就想笑,周正白就像是在向她汇报工作似的。家里人的信息都说了,唯独落下了他自己的。
听她说了这些后,刘秀英眼睛都亮了起来,林德倒是还有些想问的。
他又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刘秀英说:“好了好了,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又笑着看着林婉清,“婉清啊,你拿回来的那块肉正是好地方,妈特意切了最好的那一块,给你做了红烧肉!剩下的肉留着,明天妈给你炒了!”
“妈你真好!”林婉清亲昵地搂住刘秀英的胳膊,朝着板着脸的林德说,“爸也好。”
被闺女这样一撒娇,林德心里就算再生气,也气不起来了。心里寻思着,要是林婉清以后真遇到事了。他就算是豁出这张老脸,去找以前的战友,也不能让婉清受欺负!
为了不让菜凉,刘秀英没有直接盛出来,红烧肉还在灶上放着。
她用大勺将菜盛出来,深红色的酱汁鲜亮,一看就没少用料。五花肉肥瘦相间,肥的地方晶莹剔透,瘦的地方鲜亮,让人食欲大开。
以前林家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肉,就算有肉,老两口也都省下来给闺女吃了。
这次也不例外,除了红烧肉,桌子上还摆着一碟绿色的小野菜,还有一碟腌过的豆子。
林德今年四十来岁,整个人苍老干吧得像是五十多岁的人,脸上的沟壑明显。刘秀英比他好一点,但也只是皱纹少点,肤色白点。
两个人的身上都没一点肉,瘦极了。
红烧肉放在林婉清的面前,剩下两个菜放在林德刘秀英旁边。
刘秀英美滋滋地看着:“豆儿好了以后,咱家的条件是越来越好了,这也是吃上三个菜了!”
林德脸上也是高兴,手里拿着橘子汽水,用筷子一翘,瓶盖就开了。把汽水递给林婉清,笑着说:“豆儿快尝尝,听人说这汽水滋味可好了。”
野菜又干又小,上面连点盐都没撒。豆子被腌的过头了,都看不出原本的面目。红烧肉也就几块,一看就知道,刘秀英根本没给她自己和林德带份。
林婉清看得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没有接过橘子汽水,笑着说:“咱们有三瓶汽水呢,爸妈你们也喝。”
林德把汽水放到林婉清面前,摆摆手说:“我们俩老了,这好东西让我们喝了那不是糟践嘛。”
“我和人换三瓶就是想咱们一人一瓶,”林婉清的语气加重,“这些东西谁吃了不一样?爸妈,你们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林德和刘秀英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会忍不住的笑意,连连答应。
林婉清用没用过的筷子,将盘子里的红烧肉分了一下。
老两口看着自己碗里的红烧肉来不及阻止,又试探性地看着林婉清板着的脸,到底没有再把红烧肉夹回去。
林德用筷子把肥肉和瘦肉分开,肥肉直接塞进嘴里,入口即化的滋味让他眯上了眼,他差点都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这些年他们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就怕以后林婉清这病不好,他们能多给她留下点钱。这有钱总比没钱好!
刘秀英也吃了一口肉,语气是这么多年都没有的松快:“怪不得城里人爱吃肉,这肉就是好吃啊!”
林婉清看着他们的模样,心里想的是等以后有机会,她可以把空间里的那些菜拿出来。但是现在明显不是好时机,最起码得等她的生活环境换了,可以找借口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老两口喝了口汽水,小气泡在舌尖上炸裂开来,刺激得他们喟叹一声:“这汽水就是不一样!”
感叹着感叹着,他们就七拐八拐地说到了:“咱们豆儿也大了,以后咱就叫豆儿的名字吧。婉清,婉清,林婉清!”
林德满面红意,突然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豪迈中带着不解的愤懑:“咱们婉清的名字,那可是我取的!我取的,和别人没关系!”
这话让林婉清有些奇怪,她的名字不是爸妈取还能是谁取?她不认为林德口中的别人会是林秀英。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没见过自家有什么别的亲戚朋友,怎么爸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林秀英看他越说越不对劲,赶忙说道:“老林,知道你稀罕闺女,你这整的好像是你个人的闺女似的,那也是我闺女!”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林德笑得满脸褶子,看着林婉清,心里又想到了林大强。
林大强啊林大强,林德也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感谢他。
此时的林大强正满脸严肃地坐在堂屋里:“这个文献生就是和我作对!这次提干的名额就应该是我的,她没事来掺合一脚干啥?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里洗衣做饭,非得来掺合我们大老爷们的事情!”
“谁?文献生?”李柔皱眉,“她不是刚生完孩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又上班了?”
林大强怒哼一声:“还不是舍不得工作,这种女人就是自私自利!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刚出生的小孩,就那么抛下扔给别人带,也是够狠心的。”
李柔顿了一下:“她男人公婆能乐意?”
“当然不乐意了!谁家女人不在家带孩子,就想着混在一帮老爷们堆里啊?”林大强幸灾乐祸地说,“这次她虽然也在提干预备名单里,但她肯定不行。她那男人巴不得她回家带孩子去,有这样拖后腿的家人,她想提干就做梦吧!”
李柔松了口气:“你这次提干了,工资也能高点吧。”
“比现在多十块钱呢!”林大强喜滋滋地说。
“那你这一个月就有四十了,加上我的十八块钱,咱一个月能有五十八块钱。”李柔脸上满是喜意,她盘算着,“大姑娘也十八了,咱应该能把她接回来了吧!”
“不行!”林大强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李柔的声音尖锐,有些破音,“你之前不是说,等大姑娘长大就接她回家吗?”
林大强扶住她的肩膀,安抚地说:“提干的事还没定下来呢,而且提干后还有一段时间的公示期。这期间要是爆出来我送走了一个女儿,那不是给人攻击我的把柄吗!”
“当初是你心善,把女儿送给了不能生育的战友。是你做好事,别人怎么能拿这个事攻击你?”李柔不解,声音中也不自觉地带了哭腔,对那个抢走她孩子的人更添了不少不满。哪有自己不能生,就抢走别人的孩子的?
“我的好媳妇,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林大强语气柔和,“咱们自己知道咱是在做善事,但那些心眼坏的,说不准就说咱是重男轻女,才把亲生闺女送人的。”
李柔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抹着泪说:“这些年,咱对林贝和林宝一视同仁,谁能说出咱重男轻女?”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已经赞同林大强说的话了。这年头,流言可畏啊!她见过不少只因为空穴来风,便被下放了的。她可不希望现在的美好生活破碎,所以只能再委屈大姑娘一段时间了。等风头过了的,不管怎样,她都要把大姑娘接回来,这是他们欠大姑娘的。
门外偷听的林贝嘟囔一句:“每次我吃的肉都少!”这就是一视同仁吗?
林宝拉着林贝鸟悄地走到院子里,小声说:“你是不是我姐?”
林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
“咱俩是一伙的,要是那个赔钱货回来,你可不能向着她!”
林贝想了想,现在她吃的肉都少了一些。等那个陌生的姐姐回来,肯定不能分林宝的,那就是分她的了,那她吃的肉不就更少了吗?
不行,坚决不能让她回来!
“要是她真的回来了,咱们两个就堵在门口,不让她进来!”
林宝嫌弃地“啧”了一声:“你傻啊?咱俩要是这么做了,别说咱妈不会同意,就连咱爸也得骂咱们。”
“为啥?”林贝傻乎乎地提问。
“你可真笨!咱爸那么爱面子,怎么可能让全院人看笑话?”林宝觉得这个姐姐就是个傻子。
“对啊,那我们该怎么做?”林贝问道,“难道就让她这么进门取代我的位置?”
林宝想了想,捂着嘴巴,在林贝的耳边轻声说:“我听爸说,那个赔钱货被带到了农村。你想想,一个村姑能是什么样?脸粗糙黑黢的,瘦了吧唧的,一身土味。长这么大肯定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学肯定都没上过!这样的人来咱们家,咱爸肯定不喜欢她。咱妈也喜欢有文化的,知道她是这样,肯定也不想她了。咱奶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形象突然在林贝脑海中具象化了,一个身穿浮夸大碎花,头发枯燥干黄,满口黄牙的黝黑村姑,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她摇着头:“我才没有这样的姐姐呢!要是被文高昂知道了,她肯定会笑话我!咱们班就她最烦人了,到时候肯定天天损我。”
林宝继续说:“这样的人心里都自卑,等她来了咱家,咱们就在她面前炫耀。她没上过学,咱们就在她面前读书。她没有好衣服,咱就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她没吃过好东西,咱们就故意让她出丑!”
“这个好,这个好!”林贝拍手叫好,“这样她自己就知道和我们的差距,趁早滚蛋,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了。咱们城里人和农村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最好识相点。”
林宝笑眯眯地说:“姐,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姐,至于别人想当我姐门都没有!”
“那可不!”林贝骄傲地挺直胸脯。
他们正在院子里密谋,林贝的眼神突然瞟到了门外有人经过。她仔细一看,竟然是厂长的儿子周正白。
她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正大光明地看过去。看着周正白那张黑脸的时候,她面色闪过几分为难。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成绩不好,读了两年初二。眼看着上不去高中,家里肯定不能让她再复读一年,她肯定得辍学回家。等她不读书了,爸妈肯定得给她相看人家。
她不想嫁给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啥的,要嫁就要嫁给有能耐的,家里条件好的。
但是家里条件好的根本看不上她,她家里普通,长相只能说得上是清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钢铁大院里,她的家世更说不上好,差不多都是排在底层的存在。钢铁大院里,所有人的职位都比她爸的高。
自从她觉得升学无望后,她就琢磨着要嫁个好人家。思来想去,就盯上了周厂长家的丑儿子。
周正白虽然长的丑了点,但家庭条件挺好,自己也有正经工作。她委屈委屈自己也行,只要以后能过得好点就行。
这厂长家里是二层小楼,等她嫁过去了,她就和周正白住在二楼,各过各的日子,她也能当家做主!
其实她还有一个小心思,林大强这么多年都没向上升,要是她嫁到了厂长家,林大强肯定高兴,说不准这位置也能向上升一升了。
她心里越想越美,幻想着自己的地位超过林宝的样子。
正往家里走的周正白压根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他了,他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喜悦。走进家门的时候,手脚特意放轻了许多。
听见动静,徐珍没回头,继续弄自己手里的花花草草:“小紫啊,你啥时候出去的啊?”
“妈,是我。”周正白的声音板正,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啊?”徐珍回头一看,高高壮壮的儿子正站在门前换鞋,“你哪次回来不是风风火火的,那门甩的哐哐响。怎么,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周正白双手在身侧摆动着,目不斜视地走上楼,“我很高兴。”
“傻了?”
徐珍嘟囔着说一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等周凯回来的时候,她赶紧凑到他身边,担忧地说:“老周,咱儿子不对劲!”
“咋了?他受伤了?”想到周正白的工作,周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没有!”徐珍拜拜手,“是他的精神状态!”她指了指脑袋,“今天回家的时候,关门的声音可小了,回房间的时候都同手同脚了,还说自己高兴,你说这邪门不邪门?”
“注意点用词!”周凯皱了皱眉,虽说现在风头过了些,但身处他这个位置,还是要谨慎一点。
“就你讲究!”徐珍瞪了他一眼,“这在自己家里,怕啥?你想去举报我啊?”
“嘿,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周凯无奈,这么多年了,自家老婆的性格还是这样。
他把衣服挂在衣架上,琢磨着刚刚徐珍的话,最后得出:“确实不对劲,这小子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
“绝对不可能!”徐珍直接否定,“这小子能找着对象才有鬼了!你说说,他长得凶也就罢了,这说话也凶。从小到大,就没有女孩稀罕过他。就算有,也被他吓跑了!”
两人坐到旧的发黄的红色沙发上,徐珍搂住周凯的胳膊抱怨:“这小子之前还大放厥词,说自己不需要老婆,要把自己一辈子奉献给人民。你听听,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能自己找对象吗?”
“也是。”周凯赞同,又说,“这小子心里有数,咱们就不用多管了。”
徐珍用力拍了一下周凯的胳膊:“不管能行吗?真看着这小子一个人孤独终老啊?”
看着周凯那张严肃的脸,她真是越来越生气,狠狠地打了他几下:“我看啊,就都怪你!要不是你长成这幅模样,咱儿子咋能长成这样!老子长得凶,儿子长得更凶!”
又感叹道:“想当初我也是文工团台柱子,就看上你骁勇善战,为人仗义,忽略了你的长相。现在想想,还是得找个好看的对象,要不然就是祸害子女啊!”
徐珍这时候四十五岁,但脸上连皱纹也没有多少,皮肤紧致细腻,就算不施粉黛也有气质的紧。身段更是匀称,保养的当。和四十二岁的周凯站在一起,倒不像是比他大的,反而像是比他小几岁的。
所以,面对老婆的话,周凯不仅不生气,反而深有同感:“幸亏咱小紫不像我,要不然咱得更头疼。”
徐珍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楼上传来几声“砰砰”的声音。
她朝楼上大吼一声:“周正白,你作啥妖呢?”身上那股温婉的气质瞬间破功。
正打着简易沙袋的周正白听见声音,不顾摇摇晃晃的沙袋,立马瘫倒在了床上。
他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闷闷地笑出来声,恍惚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馨香。
听见上面没了动静,徐珍瞟了一眼周凯:“厨房里有我做的菜,你叫周正白和小紫吃饭。我减肥,今儿个就不吃了,出去溜达溜达。”
周凯叹了口气:“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减——”这年头,能说出减肥这种话的,也不怕出去挨打。
他话没说完,就收到了徐珍女士的眼刀,没说出口的话瞬间就吞了回去:“行,你出去溜达吧。我给你留点饭,省得你饿了没有东西吃。”
徐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去。
周凯走进厨房,将锅里的豆角炒肉片盛了出来,自己先尝了一口:“哎呦,我媳妇做饭就是好吃!”
“小紫,周正白吃饭啦!”
徐珍从自家院子里出去就碰上了杨德馨,她看着杨德馨飒爽的样子两眼放光。
“徐婶,你出来散步啊?”杨德馨说话很爽快。
徐珍听了更觉得开心:“馨子你这是刚下班?”
“嗯呐,厂里不是要办报嘛,我准备了些材料啥的。”杨德馨顿了游戏哎,问道,“对了徐婶,我约了周正白同志采访,明天可能要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