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琬温声道:“朕是阿恒的姐姐,若在民间,朕也算是你的姐姐,不过是同你说几句话,不必如此拘束。”
荣蓁笑了笑,“臣不敢放肆。”
姬琬哼笑一声, “朕的亲弟弟都许配给你了,你还有何不敢放肆的?不妨同朕说几句贴心话, 吏部的人或是旁的官员,可有给你添堵?”
听姬琬说这话,荣蓁一瞬间便想到了冯冉,可如今还未查得水落石 出,禀报给皇帝,也是平添困扰。
荣蓁回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臣是陛下钦选,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姬琬甚是满意,道:“你如今尚年轻,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总难免会有一些迂腐的朝臣心生不满,朕提拔你到吏部,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朕登基也三年了,当初为了稳住那些老臣,朝中许多事朕都宽纵了些,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为过。可眼下既平了江南动乱,也是时候澄清吏治。你是朕最为信赖之人,办事朕也放心。朕是希望你能公正严明,不徇私情。杂草除去,才能真正枝繁叶茂。”
荣蓁拱手领命,“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许是真心,又许是安抚于她,姬琬道:“朕也知道你的夙愿是替颜世岚平反,如今还不能准,可若有了机会,朕也会给你这个恩典。”
荣蓁闻言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原来在皇帝心里,颜世岚清白与否都不重要,她可以顾虑先皇而将这案子压下,也可以将这变成一桩恩典送给自己,成全一段顺水人情。
荣蓁从殿中走出,又步下石阶来,远远便瞧见秦不言在前方等着,荣蓁向另一侧走去,秦不言回过头来,正巧瞧见,她很快便赶上了荣蓁,毕竟是习武之人,快走这一路,气息依旧平稳,秦不言似乎毫不在意荣蓁的冷淡,照常寒暄,“倒还未贺喜荣大人升迁,怎么荣大人走得这样急。”
荣蓁停了下来,秦不言笑脸相迎,荣蓁倒是佩服起她,“吏部还有事要忙,秦大人进京一趟,还想随本官去吏部官署坐坐吗?”
秦不言仰头看着天色,自言自语,“一直听说荣大人面慈心狠,只不过她们倒是少说了一件,荣大人更是多情又无情啊。可怜慕容家主,男儿之身,不仅担了慕容家的事,还将姑苏的事也扛了下来。妻主已经一去不返,却还放出消息,只说妻主有疾在身,不能见客。”
荣蓁不为所动,侧眸看着秦不言,“你究竟想说什么?”
天气渐冷,秦不言将手藏在袖中,靠近了荣蓁,低语几句:“慕容府的名声本已十分不好,慕容霄救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间整个姑苏城都在歌颂他的善举。江湖上几个门派也开始重新与慕容家往来,他如今在江南的名声可比我好些。陛下交给我的事,若慕容霄助我一臂之力,便有可能实现。我投桃报李,将来对慕容府也会多加照拂。荣大人你说,这算不算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荣蓁不予置评,“既然秦大人满意,还需要本官说什么?你大可以去找慕容家主商谈,他从前是江湖中人,可也是个生意人,只要不是亏本的买卖,他会答应的。”
“荣大人以为我没有说过吗?可慕容家主说什么都不肯,现在只有荣大人的颜面能在慕容家主那里说得上话。”
荣蓁自从烧毁了那张巾帕,便将江南的事抛个干净,偏偏秦不言还来惹她,“秦大人却是高看本官了,只不过方才秦大人说的话,本官也记到了心里。看来秦大人对吏部的考核并不上心,眼里只有这一桩事。”
秦不言被这话堵了回去,荣蓁举步离开,她没有再跟上来。
荣蓁回到府里时,姬恒正废寝忘食,手中捧着书,像是在研究什么典籍,荣蓁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本医书,上面书着《小儿药证直决》。
姬恒看得专注,连荣蓁走进来都没有察觉,荣蓁的手按在他肩上,姬恒这才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医书卷起,“怎么都不作声,诚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荣蓁笑道:“若不然,怎能见殿下这般用功,不过殿下再精进下去,太医院的人便快无用武之地了。”
姬恒知道荣蓁这话是在哄他,“诗词歌赋,或是琴棋书画,我自认不输旁人,可术业有专攻,这医书实在晦涩了些。”
荣蓁将他圈在怀里,“从德阳帝卿那里回来,便看这些小儿的医书,莫不是德阳帝卿又同你说了什么?”
姬恒笑道:“你猜得倒也不错,就连这本也是在德阳那里顺来的。我只是想着,稚子多病,日后有了孩儿,多看看这医书,也能安心一些。”
荣蓁想起今日从宫里回来时,姬琬对她的打趣,“临到年末,吏部的事的确多了些,可你也不能顾此失彼,阿恒那里不能冷待了。父后也多次同朕说过,让你们早日有个孩儿,你也要多抽出空闲陪陪阿恒。两人若不在一处,如何能有喜事传来?”
荣蓁道:“咱们的孩儿出生之后,会被太后视若珍宝,太医院的人更是不敢马虎,你只管放心。”
第073章 贺寿
姬恒拉过荣蓁的手放到膝上, 缓缓道:“近来倒有一桩事还未知会于你,你虽早与荣家那边的人断了联系,并不往来, 但荣家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你现在住在帝卿府,她们不敢过来,前两日便送了礼到你府宅处, 我知道以后, 做主让人将那些礼物原数退回。可我今日又想,还是要同你说一声才好。”
荣蓁对荣家人向来置之不理, 对荣家过往的事也只字不提,她闻言道:“殿下处置得很好, 我知道她们的打算, 却没有成全她们的心思。殿下替我回绝了,倒省了我许多功夫。日后若再有,也不必给她们颜面,直将人轰出去便是。”
姬恒点了点头, 而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荣蓁道:“殿下若是倦了,我扶你去榻上歇着。”
姬恒温声道:“许是今日看书的时辰太久,午间又没有歇着,倒也不妨事。”
荣蓁道:“府宅那边的事殿下就不要费神了,不如让子芸盯着一些,如今飞鸾也到了吏部,我身边也不缺人手。”
姬恒嗯了一声, “明日是父后的寿辰,宫里要排一出戏, 宗室里有许多人去,我们明日也进宫一趟。”见荣蓁面色为难,他笑了笑,“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父后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对许多事很是宽纵,要不然凭皇姐对明苓的冷淡,又明贤的偏爱,如今朝中早有人嚷着要立储了。”
荣蓁想到近来一些风声,道:“只怕这一日早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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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荣蓁与姬恒一起入宫,如姬恒所说,今日的确来了不少宗室之人,也包括其亲眷,太后大寿,姬琬为表孝心,特命徐贵卿筹备许久,才有今日这宫宴。
徐贵卿含笑道:“今日既是太后寿辰,这第一场戏,还是要由寿星来点。”
宫人捧着漆盘过来,太后接过笔,浅浅勾画,选中了《大赐福》,倒是祝寿常有戏目,姬恒坐在太后身旁,听得很是认真,只是却苦了荣蓁,她一向不喜欢听戏,殿中人又多些,熏香气味浓郁,直让人头脑昏沉。
荣蓁好不容易撑了半个时辰,手边的茶盏都饮空了,宫人又过来为她斟茶,荣蓁便借着更衣之名离席,姬恒看了她一眼,荣蓁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外面的凉风一吹,荣蓁脑中这才清明了些,她沿着长廊走了走,没想到明苓追了上来,荣蓁停住脚步,含笑同她行礼,“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不过半年功夫,明苓便已经长高了许多,站在荣蓁面前,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像个孩子。明苓轻声道:“我是见荣大人出来了,才跟了上来。”
她这一路走得快些,额发都有些凌乱,也出了些汗,她竟这样着急,荣蓁伸手替她将额发抚平,明苓是公主,这举动本有些逾矩,可由荣蓁做来却极其自然,“公主找臣有何事?”
即便身量高了些,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明苓低下了头,神色有些羞赧,道:“母皇要为我定亲了,前阵子让庆云女史来宫里说过,昨日太后又说了。”
原来是这桩事,荣蓁轻声问她,“那公主是何想法?”
明苓抬眸时脸颊微红,“选定的那个儿郎我曾见过一面,与我一般年纪。荣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欢喜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而是母皇为我定亲这件事,寻常人家也是这般吧。母皇她其实也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荣蓁却不知如何开口,明苓对母亲有孺慕之情,可这背后却并非 如她所想这般温情,姬琬将韩云锦安排在吏部,为明贤培植势力,而为明苓挑选的夫郎,其母族却对明苓无任何助力。明苓这带着光亮的眼眸里透着期待,荣蓁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是关心公主的。”
她们两人谈笑的场面也落在了远处两人的眼中。
明贤手中还拿着韩云锦送来的纸鸢,她指向荣蓁,问身边人,“她便是舅舅的妻主吗?”
韩云锦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如实道:“是,这是荣大人,宁华帝卿的妻主。”
明贤咬着唇,“那她为何同姐姐这般要好,却从来没有同我说我一句话。宫里人都说母皇喜欢荣蓁,可她却喜欢姐姐。”
韩云锦只把明贤当作孩子一般对待,丝毫未多想,笑着道:“那又何妨,公主还有臣啊。”
明贤将手中的纸鸢塞到宫人手中,她仰望着韩云锦,可眼神里却只有冷淡,说出的话更没有丝毫孩子气,“但姑姑没有荣大人的官位高,也不如她在母皇面前得宠。”
明贤说完便走,韩云锦脸色煞白,咬紧了牙根,一旁宫人赔着小心,“韩大人莫要往心里去,公主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到了年纪,凡事都要同大公主争个高低,大公主有的东西,她也要有,更不许大公主有。公主只是在跟旁人置气,并不是针对于您。”
韩云锦脸上又挂起笑来,“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与公主何其亲厚,怎么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平素也莫与公主说些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你可明白?”
而荣蓁并不知这边刚起了一场风波,宫侍过来,同她二人行礼,才道:“荣大人,帝卿久不见您回去,让小人来寻您。”
明苓掩唇轻笑,“看来舅舅是放心不下荣大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都要让人来问。”
荣蓁抱臂道:“公主倒不用这般笑我,等公主到了大婚的时候,自然晓得被夫郎管束是何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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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还是回了殿里,只是方才的戏已经落幕,白云观的观主来为太后贺寿,更带来了一些补养身体的灵丹妙药。
荣蓁坐在姬恒身边,问了一声,“怎么这么热闹?”
姬恒侧头在荣蓁耳边道:“这观主自诩相术冠绝天下,方才便在殿里显露几招,父后意兴正浓,让这观主给后宫的卿侍相面,看看有没有再生皇女的可能。”
荣蓁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士,却见她掐指卜算,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场,今日本是为太后贺寿,才请了这道士来。若是给太后添堵,岂不是顾此失彼。
还是徐贵卿打了圆场,“明年又到了选秀之年,想来宫里多进些新人,才能热闹些。”
姬恒也不忍见太后心情低落,开口道:“那不妨观主也为本宫算一算?”
一众人将视线皆落在姬恒身上,那观主走上前来,在姬恒面上端详了一番,卜算之后,道:“帝卿贵不可言,一生富贵顺遂,子嗣繁盛。”
她这话一出,殿中便有人笑了起来,德阳道:“观主这话岂不是白说了,谁人不知宁华帝卿乃是太后嫡子,自然是尊贵无比。子嗣一事,自然也是一样。”
太后面色稍霁,道:“不管说了什么,今日既然是为孤贺寿,一律有赏赐。”
太后既这么说了,便也是给了这道士台阶下,可没想到她竟执拗得很,道:“帝卿自然是命中带贵,可方才所说之贵,却并非出自天授,而是与他身旁的女子有关。”
荣蓁没想到竟也能扯到自己头上,她并不言语,姬琬倒是有了兴趣,“这话却又怎么说?”
那道士开口道:“帝卿身旁这人,将来会贵极人臣,立不世之功。”
殿中一时寂静起来,无他,只因方才这道士婉拒了对姬琬的卜卦,却对荣蓁赞赏有佳,臣子岂不是压过了君主一头。明贤与韩云锦从偏殿走来也听得此言。
最后姬琬大笑出声,“来人,赏吧。荣卿若是立不世之功,那便是说,将来便也是世上未有之太平,治世清明,河清海晏。朕为天下之主,自然希望朝中有更多贤能之臣。”
荣蓁忙道:“臣并不信卜算之术,但为臣之道,自然是要尽忠职守,不敢有疏忽懈怠之时。臣子以辅佐君主为先,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太后道:“旁的孤可没听明白,只听得子嗣繁盛,咱们大周将来的国运亦是如此。”
第074章 忧思
本已快到年末, 可都城府衙却出了一桩百姓进京告御状之事,原是洪县县令翟敏因不擅断案,不悉律法, 将一桩小案错判重判,此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更引发了朝臣里两方对峙。
先是有官员上奏皇帝,希望改革选官制度, 不一味重视科举选拔, 而这也触犯了许多官员的利益。朝堂上两方唇枪舌战,荣蓁持笏立在她们之中, 却并不言语。
一众人反称科举制已沿用几百年,并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更改的, 更何况也不能只因洪县县令便将天下官员一并否定, 认定她们徒有其表,并无真才实学。
散朝之后,姬琬又命光禄大夫,御史中丞, 礼部、吏部长官一同留下议事。
光禄大夫齐芳见皇帝面色不虞, 忙开口道:“陛下莫要为此事忧心,那洪县县令虽断案有失,但据臣所知,她却也并未有收受贿赂之事,为官尚算清廉。”
御史中丞陈立英却对此言甚是不满,“陛下,齐大人之见, 臣怕是不能苟同。即便那翟县令未收贿赂,但这也是为官之本分, 何足夸道?更何况,地方百姓无法面见天颜,地方官员若是都像翟县令一般,天下又会有多少悬案错案。以臣之见,定要对这翟敏重处,以儆效尤。”
齐芳拱手道:“臣并无替洪县县令脱罪之意,只是一人之罪,若动摇选官根本,则是对我大周不利。”
礼部尚书徐文姚见状道:“陛下,两位大人皆言之有理,只是臣也认为,科举制万不可更改,尽快找出两全之策,才是紧要。”
陈御史一向耿直,听得此言冷哼了一声,“那徐大人倒是提出个两全之策来?”
礼部主持科举之事,本就牵扯其中,徐尚书一时无话可说。
姬琬脸色凝重,她看向荣蓁,荣蓁这才开口道:“科举乃是无数寒门女子做官的途径,也为我大周遴选着天下英才。况且,此事根源在人,而不在这制度。我朝三品及以上官员任免皆由陛下定夺,而这地方官员升迁,有吏部铨选。只是吏部一向以文书政绩来定,这自然便也有可伪造之处。依臣看,不如重启前朝铨试之制,科举选拔出的人才,再加铨试,之后再行任命到朝中或地方做官。另外,我朝捐官之事未止,而有些官职却需要有一技之长的人来做,因而臣以为,除科举之外,再多开几道做官的途径,倒也可作为其补充。”
荣蓁这话已十分中肯,奈何她升迁之路异于常人,在朝中一些文官清流眼中与佞臣无异,其中便多次被御史台弹劾,陈御史虽认同她说的话,但却并不认同她这个人,道:“臣倒是忘了,荣大人便非科举之途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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