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来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荣蓁伸直手臂,“无妨。”
而后有两名侍女进来,洁手之后,替荣蓁将衣带解开,仔细检查一番,同那韩家令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却又听那韩家令问了句,“却不知阁下是否已经成婚?”
荣蓁整理衣衫的手一滞,抬眸看着她,“这也是选拔护卫的条件?”
韩家令含笑道:“自然,慕容府的护卫比别处多了几分危险,有家室者便有掣肘,危急关头不能为主子拼尽全力,而子女亦是软肋,故而有家室者亦不收。”
秦不言竟未提及这些,而这条件也当真是苛刻,荣蓁面不改色,“在下并未成婚。”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袖中小印在荣蓁的名册上按了一记,而后交还给了荣蓁,“还请阁下先去前院正堂歇息片刻。”
这便是通过了?荣蓁走出房门去,由一名侍女引着,去往韩家令口中的前院,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慕容府的地形,可回廊曲折,竟又像是回到了原处一般,荣蓁明白过来,慕容府的一些院落极为相似,若不仔细察觉,怕是分辨不出。
那名侍女将她带到前院便离开了,荣蓁走进正堂,里面已有几名女子坐在那里,瞧见有人过来,其中两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仔细打量着她,而后又收回了目光,荣蓁默不出声,坐了下来。
随后又有几名女子陆续被带过来,期间有侍女送了茶水点心过来,人既多了,便不像开始时那般沉寂,有几人低声攀谈起来,日晡时分,熟悉的脚步声近了,荣蓁抬起头来,飞鸾被人带了过来,为免旁人起疑,飞鸾并未直视荣蓁。只是令荣蓁疑惑的是,她原先选定的另外几个人没有出现,难道是落选了?
荣蓁和飞鸾一直未有单独说话的机会,而后借着更衣之名,飞鸾低声同荣蓁道:“我们那几个人没有留下,临出门前秦大人送信过来,说是慕容家挑选侍卫以相貌端正为先,难不成这是那慕容公子定的规矩,这究竟是选护卫还是选妻主?好在我还算平头正脸些,要不然只剩大人你在慕容家了。”
荣蓁闻言语塞,心头感叹,这秦不言做事还当真是“细致入微”。想来初选已经结束,既已如此,结局也无法更改,荣蓁同飞鸾道:“这里没有什么大人,你与我之前也不相识,莫要忘了我如今的名字,沈嫆。”
飞鸾点了点头,两人不宜出来过久,一前一后回了正堂,而那韩家令已经在正堂里等候,等所有人到齐之后,韩家令带了她们去往慕容府演武场。
这慕容府的路曲折蜿蜒,走了许久才到,十五人站成一排,韩家令一拍手,便有人将弓箭奉上,只听她道:“身为慕容府护卫,弓箭骑射乃必要本领,每人五箭,第一轮射中靶心三次者胜出,第二轮骑于马上,射中靶心两次者胜出,第三轮比试骑术,绕演武场三圈,最后归来三人退出。”
有人闻言轻笑一声,“这会不会有些简单了?”
韩家令并未斥责那人的无礼,笑着道:“是否简单,还要试过了才知。”
第一轮的确简单,荣蓁拉弓引箭,三箭齐发,直中靶心。而其他人参与选拔者也并不逊色,第一轮一十五人均胜出。
有些人不免松了口气,而第二轮比试,一一来过,只见原本出言不逊那名女子先站了出来,“骑马射箭,我先来。”
韩家令维持着一贯的笑容,让人将马儿牵来,那女子骑上马去,刚接过弓箭,那马儿便狂躁起来,险些将人摔下去,韩家令淡淡道:“阁下不要大意了,这马儿已经有孕,如今最是狂躁,可要当心些,若是摔断了腿,只能让府里郎中医治了送回去。”
那人稳住心神,可马儿始终不能安静下来,刚一拉弓便要被抖落下去,那人赶紧拉紧缰绳,马儿却更为狂躁,前蹄抬起,来回转圈。韩家令道:“我只数三下,若是不能射中靶心,便要退出,三……二……”
还未完全数完,那人已经慌忙将箭射出,不出所料,箭虽射中靶子,却未落在靶心上,那人从马上下来,恨恨离去,而后又筛去两人。
而下一个便是飞鸾,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荣蓁一眼,而后走上前去,轻扯住缰绳,抚着马鬃,似乎在与马儿耳语,而后有些神奇的是,这匹原本十分躁动的马儿竟开始安静下来。飞鸾立刻上马,接过弓箭,一气呵成,两箭直中靶心。
荣蓁并不意外那匹马会在飞鸾手下变得温顺,飞鸾本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学了一身武艺,后来积攒了些钱财,得以贿赂了猎场中的小官,一直在行宫里养马,也是如此与荣蓁结识,荣蓁获得姬琬宠信之后,到了大理寺为官,便也将飞鸾“借”了出来,留在她身边做了一名随从。
荣蓁在飞鸾之后上场,那马依旧温顺,还不等人反应过来,荣蓁已经射中靶心。
有人自然能看出飞鸾是懂得驯马的,而荣蓁在她们眼中却是捡了个便宜,不论如何,这一轮二人胜出了,后面的几人亦有精通马术者,只有两人仍未过,如此她们一行还剩下十人。
到了第三轮比试,考验的便是骑术,荣蓁虽不算擅长,但也未落于人后,是胜出的第四人。
按着原先定下的规矩,最后三人落选,如此便只剩了七人。
一番比试,荣蓁额上覆了层薄汗,只听韩家令道:“你们七位便已入选,只不过后面还有试练,今日便到这儿,先回客舍歇息,明日另有安排。”
烈日当空,有人已经十分不耐,荣蓁等人正要散去,忽听一年轻男子道:“韩家令留步。”
荣蓁等人也跟着停下步子,循声向来人看去,只见来人容貌俊秀,穿着极为体面,十七八岁年纪,韩家令见了来人,笑着称呼道:“秋童小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公子身边可是离不得你。”
那名唤秋童的男子却道:“自然是奉公子的命令而来。”他从袖中掏出几个锦袋,递给韩家令,“前番公子身边护卫殒命,府上虽给了一些抚恤的银两,但那几人毕竟死得凄惨些,跌落山崖,尸首无存,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狼啃食。公子实在不忍心,便从自己私库中额外拨出银两,让家令转交到那几名护卫家人的手中。”
秋童此话一出,荣蓁察觉身边两人变得不安起来,也难怪,入选慕容府护卫月俸虽丰厚,但谁不想活着花这笔钱,更何况死得这般惨烈。这秋童或许便是慕容霄身边的贴身小侍,他这番话显然是说给她们这些人听,竟像是有劝退之意,而秋童代表的是他背后的主人。
韩家令面色尴尬,“公子慈悲心肠,小人一定将这笔钱转送到她们家人手中。”
那名唤秋童的男子在她们脸上扫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了。
等秋童一走,韩家令恢复了之前的神色,“方才的话你们也已经听到了,做慕容府少主身边的护卫月俸三百两,饮食起居亦有专人打理,有句话想必你们也听过,富贵险中求。若是有人现下想离开,慕容家亦不会强留,还会贴补来往车马费用。”
十两银子便够普通百姓一整年的花销,更不必说三百两银 子,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两人已经打消了念头。
这慕容府如此阔绰,三百两银子便能让人不顾性命,而慕容霄为何要劝退身边的护卫,真的是因为他不忍见这些护卫惨死吗?慕容家这么多年在风云诡谲的江湖中长盛不衰,难道慕容氏的少主竟如此温良仁善,不染血腥吗?
第039章 觊觎
慕容府, 内苑
房门外,一众侍人正候着,静默不语, 忽而听见里面一声闷响,似乎是人摔倒的声音,一名小侍闻声慌忙动作,身边之人还来不及阻止, 他便已经要推门进去, 正在这时,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一股大力将他掀开,只见来人面带怒意, 反手一巴掌将他挥到地上, 他的嘴角顿时冒出血珠。
这突然的变故让众人惊住,只见一年长些的侍人连忙上前来,替那小侍说着话,“秋哥哥息怒, 忠儿是新来的, 不知咱们院里规矩,实在没有冒犯少主的意思,我这就将他带下去。”
来人正是秋童,冷声道:“新来的不知规矩,也是因为你管束不当。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便这么没有分寸。”
那名年长的侍人任他发作,忽听里面咳了一声, 显然是为了止住外面的纷乱。秋童冷哼一声,“还不将人带下去。”
如此也算是放过了, 忠儿捂着脸被那年长的侍人带去了下人歇脚的处所。
到了房里,那年长的侍人将忠儿的手拉开,只见他面上已经肿了起来,可见秋童打人时没有丝毫手软,忠儿眼里噙着泪,也不敢吭一声,那年长侍人到底也没忍心去责备,只是道:“今日也是怪我,没交代给你咱们院里的规矩,不过从今日你可要记下了,少主沐浴之时不许任何人近身服侍。不论你听见什么,只要公子没有让人进去,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忠儿点点头,委屈道:“我也只是听见少主像是摔着了,一时心切。荨哥哥放心,我记下了,再不敢犯错。”
那年长侍人名唤白荨,只听他道:“不然怎么会说你莽撞,少主摔着了,你看旁人可有像你这般。”他叹了口气,“若不是沾亲带故,我本不想带你。今日有些话你只能记在心里,绝不可往外吐露半个字。”
忠儿连忙点头,只听白荨道:“咱们少主曾受过伤,双腿不能负重前行,时日久了,便萎软无力,只是慕容氏的少主何其骄矜,怎会容许旁人瞧见他不堪的模样。平日里除了秋童可以近身侍奉,咱们这些人是万万不可上前的。”
忠儿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犯了大忌,“那我岂不是得罪了少主。”
白荨安抚道:“少主平日里虽沉默寡言了些,待事又都冷冷淡淡的,但对我们这些下人还算宽和,平时也没怎么罚过人,还常派人施粥赈济,内里也是慈悲心肠。只是这样难免会让人以为少主好欺凌,故而他的贴身侍从秋童便强势了些,不过也是护主心切。”
忠儿脸上露出诧异,“少主的腿是真的医不好了吗?”
白荨不悦地看他一眼,忠儿忙道:“前两日我也远远地瞧见过少主,那时他坐在轮椅上,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形气韵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只是觉得可惜些。”
白荨叹息一声,“这么多年过去,家主也请了许多郎中,都没有好的法子。只不过你万不能在人前说这些话,进了慕容家便当自己是个哑巴。多行少言,府里不会亏待了你。一个奴侍,对自己的主子露出怜悯之意,可是嫌自己命长了?”
另一边,侍从隔着门前来传话,“少主,家主来了正厅,现下请您过去。”
秋童正服侍着慕容霄更衣,闻言轻声道:“我刚从演武场回来,那边便得到消息了。”
慕容霄只嗯了一声,坐在轮椅上,身前覆着层薄毯,眼神淡漠地看着外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厅里,慕容斐将茶盏轻轻放下,秋童推着慕容霄进来,她抬眸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霄儿。”
慕容霄唤了声“姨母”,并无旁的话,许是府里上下已经习惯了慕容霄的冷淡,也包括慕容斐,只见她对着秋童道:“近来园中姹紫嫣红,侯家令又让人运来不少名贵花草,据说是海外来的,有时间也带着你家少主去园子里瞧瞧。总闷在房中,也会憋出病来。”
慕容霄没有说话,秋童恭谨道:“奴侍记住了。”
慕容斐的眼神停留在慕容霄身上,语声温柔,仿若慈母一般,“霄儿,姨母近来结识一位江湖奇士,她有一朋友擅自痿症,改日我将她请来为你医治,你看可好?”
慕容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姨母不必麻烦了,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这轮椅,再折腾也是无用。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若是如此,还不如从不期望。”
慕容斐听他言语中颇有厌世之意,上前劝道:“这是什么话,咱们慕容府在江湖有如此大的威望,姨母定会将你治好。”
慕容霄嗯了一声,慕容斐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今日府里开始选新的护卫,过两日试练好了,你便自己挑选几个。”
慕容霄再次拒绝,也难得开口,“我知道姨母担心我的安危,我也知道因为我的身份难免引来杀身之祸。可我已经是一个废人,死了还是活着都不重要。没必要为了我,再死更多的人。”
慕容斐闻言有些颤抖,“你这孩子,究竟为何这般厌世?听她们说今日你让秋童又送了些银钱过去,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怕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愿。她们虽为你而死,但这不是你的错。从一开始便是银货两讫,慕容家并没有负了她们。”
慕容霄最后只道:“我记下了。”
慕容斐轻叹一声,“有时候我也会想,若阿姐还在,定不会像我这般有心无力。”
她说完便举步离开了,而后秋童慢慢抬起眼帘,又看向慕容霄,轻声道:“难为公子了。”
慕容霄侧眸看着桌上未用的茶汤,“只怕,她比我更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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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几人被安排在了客舍之中,两人一间,慕容府存了几百年,也积蓄了几百年的财力,客舍里一应器具都极其雅致,榻上的薄衾竟是冰蚕丝织就,天已入夏,难免燥热不安,这薄衾触之格外凉爽,也算是用心了。只不过,她并未与飞鸾分在一间,而是同一名唤吴芊的女子宿在一处。
吴芊性格率直,主动同荣蓁攀谈,将自己身家来历尽数告知,可见荣蓁兴致缺缺,便也觉无趣,一夜便就这么过去。
在这慕容家住着,又怎会高枕无忧,次日荣蓁早早便醒了,韩家令让人送了些衣服过来,一概是紫色的外衫,竟像是府里护卫特有的服制。荣蓁将衣衫换上,又用了早膳,借着如厕的机会将前院的一些路线记下,等回房之时,却听见里面有人正低声说着话,荣蓁叩门的手停在那里。
“明天便要比试了,也不知我们这七个会筛去谁?但我听闻慕容公子每次也只会留下两个人,其余的人虽也会留在府里做护卫,但如何能与慕容氏少主身边的相比?你房里这个少言少语,也看不出什么功夫路数,你可打听清楚了?”
荣蓁脚步极轻,听见房中有人时便调匀了气息,房里的人一时没有察觉,只听吴芊道:“姐姐怕是多想了,昨日你也瞧见了,这沈嫆取胜不过是恰好在那楚鸾后面,当不得是心腹大患,若说起实力,我倒觉得那任宜君才是姐姐要防备的人。昨日骑射她可均是头名,而我,若不是有运气在身,只怕也已经退出了。”
只听那女子嗤笑一声,“妹妹你以为我担忧的是功夫吗?”
吴芊不解其意,“那姐姐的意思是?”
那女子道:“我听人说,慕容家主有意为慕容霄选定妻主,而这人选是由慕容霄自己来定。做了慕容少主身边护卫,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能入主慕容氏,即便是入赘,也有寻常人触不到的荣华富贵。任宜君功夫虽好,但容色 平平无奇,倒是你房里这个,相貌倒是一等一的。慕容公子如今年方十九,知好色而慕少艾,沈嫆若入了他的眼,姐姐我又当如何呢?”
原来她二人竟早就相识,也存了这种心思,荣蓁有些不耻。那吴芊却道:“姐姐相貌也生得好,比起沈嫆不遑多让。只是姐姐可知那慕容公子双腿有疾,这如何能算得一个好的夫郎人选?若将来不能生育,岂不是……”
那女子轻笑一声,“妹妹莫不是在说笑,即便慕容公子是个瘫子,只要他是慕容氏的少主,旁的事又如何?只要得到慕容氏的权力,将来给慕容霄正室的体面。即便养些美貌小侍,他也不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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