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贰心
一番车马劳顿,荣蓁总算是回了都城,沐浴梳洗之后,与孔书宁等人一起进宫面圣。
紫宸殿里一片寂静,皇帝翻阅着呈上来的奏章,亏空的库银只追回了五成,孔书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皇帝震怒,这趟差事有过无功。
过了半晌,皇帝才道:“众位爱卿辛苦了,关于益州一案,明日早朝再议,荣卿留下,你们两人先退下吧。”
孔书宁与武亭芳告退之后,荣蓁并未起身,将袖中血书呈与姬琬,庆云女史连忙接过去,姬琬看过之后,面上却无想象中的惊愕神色,仿佛对这些事早有猜测,不过她还是挥退了殿里的人,对荣蓁道:“你还是先起来回话吧。”
荣蓁领罪道:“臣未按大周律法办事,让陛下为难,亦未追回丢失的全部库银,请陛下降罪!”
姬琬轻叹了口气,“你这话可不是让朕为难吗?这差事朕若交给其他人,不会比你办得好,起来吧。”
荣蓁这才起身,姬琬将那份血书捏在手中,问她,“这上面的内容,你可还告诉了旁的人?”
荣蓁忙道:“兹事体大,臣不敢泄露分毫。”
姬琬点了点头,“不必这么紧张,朕信你。这件事也不必告诉阿恒了,他自然是一心为着朕的,但朕也不想他过于担忧。”
“是。”
姬琬脸上浮起了笑,“你去了这么久,如今回来好好歇歇吧,朕准你十日假,正好在府里陪陪阿恒,朕这个皇姐耽误了你们新婚燕尔,现在算补偿给你。”
荣蓁谢恩之后,便也退下了,庆云女史送了送,轻声道:“荣大人有所不知,近来有些大臣弹劾于您,陛下准您休假也是为了让您暂避风头。”
荣蓁道了声谢,出宫之后便坐了马车回府,只是姬恒却不在府中,侍人说是被太后召进了宫中,他离京这么久,太后惦念也在情理之中,只怕到了宫里还会被指责一番。
荣蓁道:“驾车,送我去宫门口。”
荣蓁所料不差,太后的确将姬恒训斥了一番,不过也将她连带进去,“若孤早知道你为了那个荣蓁会如此忘形,说什么都会阻拦这场婚事。”
姬恒将一盏热茶送到太后手边,“儿臣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更何况,在益州她将儿臣照顾得很好,难道出趟远门,倒也长了许多见识。不管去何处,都是我大周的国土,父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后见他一心替荣蓁说话,道:“罢了罢了,成亲两月,你便已经和她一条心,孤说这些话也只会讨人嫌。日后你再有什么委屈,也莫要来找孤诉苦。”
姬恒温声道:“父后这是哪儿的话,儿臣住在自己的府里,哪会受什么委屈。”
太后冷哼一声,“别的孤可以不管,不过往后你绝不可再轻易离京。还有,孤上次同你说的,早些同她有个孩子,你可莫要忘了。”
姬恒敷衍道:“儿臣知道了。”
太后留姬恒用膳,姬恒只说府里还有事,下次再留下用膳,太后气得只将他赶出宫去。
姬恒在寿康宫前站了一会儿,等了恩生过来,问道:“可取来了?”
恩生道:“殿下嘱托的,奴才哪儿敢耽搁。”说着便将一个瓷瓶递给了姬恒,姬恒将它收入袖中。
姬恒的辇车刚行驶到宫门 外,恩生便瞧见了荣蓁的马车,忙指给姬恒看,荣蓁这时从马车中下来,恩生疑惑道:“大人不是着了官服入宫的吗?怎么又换了一身衣袍。”
姬恒会意,唇角微微扬起,命辇车停下,等荣蓁走了过来,姬恒倾身朝荣蓁伸出手去,荣蓁握住他的手,步上了辇车。
姬恒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只是手有些凉,姬恒将手炉塞给她,“既然已经回了府,怎么不好好歇着。”
荣蓁却只问道:“太后没有责怪你吧?”
姬恒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他毕竟是我父后,即便是有些怨责,难道还会打我一顿板子不成?我听几句就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去益州也是我自己做主去的,又不是你教唆的。”
荣蓁道:“陛下给了我十日假,明日我们再进宫向太后请安。”
姬恒却道:“还是再拖两日吧。”
去了宫里荣蓁也是不得自在,那些规矩礼数他是惯了的,荣蓁却不同,更何况这些时日办案赶路,荣蓁连个整觉都没睡过,她比自己更辛苦些。
他作势捶着自己的腿,“若不是为了让父后安心,我今日也不想进宫来,前两日赶路,我这腿酸痛得很,还是在府里好好歇歇。”
荣蓁却当了真,低头帮他揉着,“回去请府里医官好好看看。”她专注于手中的事,并未瞧见他的眼神停在她的身上,温柔如水。
晚间荣蓁歇在他的寝殿里,刚一坐上床榻,姬恒便将她拉到身前,轻轻把她的衣袖掀了上去,荣蓁道:“那伤早就好了。”
姬恒当然知道那伤已经痊愈,在益州的时候他仔细照料过的,换药包扎全都亲力亲为,可即便是这样,还是留下了疤痕。姬恒从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药香味从中透了出来,姬恒用手指将药膏轻轻揉开,在她的疤痕上涂抹。
“这是祛疤痕的吗?”
姬恒手上的动作未停,“今日入宫,让恩生去了太医院一趟,问徐太医要了这药膏,从前后宫里有卿侍伤了脸,也是用了徐太医开的药膏才不至于损了容貌。”
荣蓁见他认真得很,“可我又不是后宫的男子,这疤痕在手臂上也不妨事。”
姬恒抬起头来,道:“这一处自然不妨事,可我一瞧见它,便想到那日的凶险。”
荣蓁知道他担心自己安危,“往后不会了,也不是所有的案子都需要我去涉险的。”
姬恒拥住她,“这可是你说的,纵然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替我照顾好她。”
荣蓁回拥住他,两人贴得很近,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这场原本被强硬安排而无可选择的婚事,如今却也给了她想要的平静。
一夜无梦,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只是倒也没能清闲,午时德阳帝卿便携妻主郑娴登门拜访。
亭中,荣蓁与郑娴对坐闲谈,恩生在一旁煮着茶,另一边,德阳同姬恒在园中散步,德阳帝卿道:“你离开都城这段时日,我可是来了好几次,前两次你府里人还瞒着,说你进宫去了,可后来却是瞒不过我了,便说你去了益州,着实将我惊着了。你莫不是真的对她动了心,不在府里安稳度日,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路若是遇见匪徒什么的,可要我们如何去救你?”
姬恒道:“官道上倒也算安全,护卫众多,出不了事,倒是你,听说前些日子冲冠一怒,竟砸了教坊。”
德阳不自在道:“这事竟然连你也知道了吗?”
看来确有其事了,姬恒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昨日恰好府中的小侍闲聊京中各府的事,被恩生训斥了一番,却也把和德阳帝卿有关的这些话说给了他。
姬恒回眸看向亭中谈笑风生的两人,“我也是好奇,你们成婚这么多年了,竟还有这么多的力气折腾。”
说到这里德阳帝卿便有满腹牢骚,“她若是不往教坊里去,我又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那种地方。什么文人诗人,莫不是离了这教坊便出不了佳作了。好在她没让那些男人近身侍候,不然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依我看,她们分明是拿这些做幌子,去寻些新鲜罢了。到头来,却将我说成是都城里第一悍夫。”
姬恒闻言一笑,“这称呼倒也衬你。”
德阳早就忘了最开始问姬恒的话,被他这么说,愤愤不平道:“你莫笑我,若是荣蓁进了教坊,我看你还能不能等闲视之。”
这事姬恒还真在益州经过,不过个中细节不必说与他了,只道:“若她心里没有这些杂念,即便身处教坊又如何?否则,便是你每日跟着,她也迟早会有二心。”
德阳突然想起一人,“那日可还有一个熟人在场,你还记不记得,荣蓁曾在大街上搂抱的那个男子,叫什么云轶的。我过去时,只瞧见他那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饮着酒,听着一堆女人对他写诗奉承,举世皆浊我独清。”
姬恒再听见云轶的名字,此刻心情倒是有些微妙,“他可有接受那些女子的示好?”
德阳帝卿轻嗤一声,“即便当时没有,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你以为我为何会砸了教坊,还不是被那云轶激怒,一时怨怼难平。”
姬恒上了心,“他都说什么?”
德阳帝卿回忆道:“说什么帝卿身份尊贵,有些人欢欢喜喜迎入府,原来也会踏足这秦楼楚馆之中,说他可没惦记我的人,可难保有些人日后不会再来。”
这话的确足以激怒德阳,砸了他的教坊,可姬恒却觉得云轶这些话仿佛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第028章 情真
德阳见姬恒像是听了进去,又想起他为了荣蓁远赴益州的事,心道:我这话说出来,莫不是让他吃心了。
德阳忙道:“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教坊公子,平日里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被几个酸儒捧着,便觉得自己飞上了天。听人说这京中惦记云轶的贵女不在少数,你可见有哪一个想将他迎入府里做正君的?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上心。”
姬恒也觉自己草木皆兵了,失笑道:“这原本就不是我们应当议论的事。”
德阳闻言懊恼,他们两个帝卿,竟谈论起一个教坊中人,实在有失体统。
而荣蓁这边,郑娴强颜欢笑,“荣大人如今破了益州案,陛下定会大加封赏,二十岁的年纪,却得陛下如此看重,教人好生羡慕。前些日子同我那些朋友作诗饮酒,一向眼高于顶的云轶公子还提起了大人。”
荣蓁知道郑娴受德阳帝卿压制,胸中常常不平,仕途上更无甚建树。不过有些事却也不是她能劝慰得了的,只敷衍几句,却没想到听她提起云轶。
荣蓁意兴阑珊,“是吗?”
郑娴丝毫没有察觉荣蓁话里的冷淡,“是啊,云公子说早些年荣大人也是没有入仕途之念的,只不过时移世易,将来怕是要位极人臣,贵不可言。说起来我倒是佩服荣大人你,早年风月场上肆意风流,如今入了官场也是如鱼得水。”
云轶说的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实在是有捧杀之嫌,而郑娴说与荣蓁,却有了些巴结讨好之意,深觉这是极高的评价。
荣蓁隐去心思,道:“高处不胜寒啊!”
郑娴还要说些什么,姬恒二人已经回转,听到了荣蓁的话,姬恒笑道:“什么高处不胜寒?”
荣蓁淡笑道:“朝中一些事罢了,不过突然在府里闲暇下来,还有些不能适应。”
德阳帝卿只道:“忙也有忙的好处,闲暇下来,有些人只怕又要拈花惹草。”
他本是对郑娴仍有怨气,可这话一开口,倒像是冲着荣蓁不满。德阳亦是反应过来,再想找补,却是有些难以启齿。
姬恒不拘小节,大方道:“不论什么花草,我这园子里姚黄魏紫俱全,倒也不惧观赏。”而后又同荣蓁道:“过些时日天气回暖,可邀请你的友人来府上赏花。”
荣蓁笑着道:“殿下盛请,我一定会传达给她们。”
德阳闷闷不乐,晚宴时便多饮了几杯,姬恒劝了几次,见劝不住,索性也就随他去。见他醉得厉害,本要留他们在府上歇下,可德阳却坚持回府,姬恒只得让人将他们送了回去。
将两人送走之后,荣蓁和姬恒回了寝殿,荣蓁道: “若不是知晓殿下小他几岁,倒真忽略了你们舅甥的身份。”
荣蓁这话已足够委婉,姬恒却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满来,他叹了口气,“德阳日子也不好过,却一直不愿和离。”
荣蓁随口道:“这又是何苦呢?”
姬恒道,“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觉得他一个帝卿,何必受这种委屈。只是如今却想,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未必能全然了解。我们外人看到的几分不快,或许无人之处,她们也有过情深意重的时候。”
荣蓁点了点头, 姬恒打趣她,“今日瞧着,你像是不愿与郑娴多来往。”
原来被他看出来了,荣蓁同他走进房中,坐了下来,“倒也不是不情愿,只是同她说话实在有些累。”
并非所有皇亲国戚都能在女帝那里得到重用,而郑娴如今的官职和她不安分的心思实不相配,纵是能体谅她,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荣蓁实在没有置喙的资格。
姬恒笑她,“偏偏荣大人还得克制着,怎么,在朝中也是如此么。”
益州这案子的结尾,荣蓁没想瞒着他,“那日陛下准我休假十日,庆云暗地里嘱咐,说是为了让我避着朝中的风波。我实在不像郑娴恭维的那般,将会青云直上,说不定还会连降两阶,再回到我那六品官的位置上。”
姬恒欣慰于她对自己说些心事,他伸手轻抚着荣蓁的脸,“难道当日嫁你,是为了你的官阶吗?更何况当日在行宫里,你轻薄本宫时,官阶几何啊?”
说得也对,不论她当日是几品,单凭她外臣之身却瞧见帝卿沐浴,便是死罪了。
荣蓁道: “看来我在殿下这里,要慢慢赎罪了。”
他们二人新婚适意,却骤然分开,当初在益州时,荣蓁还说回了都城再补偿他,可疲惫之余,也没了亲近的念头,如今姬恒温情脉脉地望着她,荣蓁不免情热,她倾过身去,扶住姬恒的后颈,唇慢慢靠近,姬恒闭上了眼眸,承受她的吻。
忽然叩门声响起,搅扰了兴致,姬恒有些不悦,“何事?”
恩生服侍姬恒日久,自然听得出他语声中的情绪,明白这时机怕是不对,但也是姬恒吩咐他将醒酒汤送来,恩生小声道:“殿下,醒酒汤好了,可还要送进去?”
晚上荣蓁虽未饮太多酒,但到底还是陪着郑娴喝了几杯,姬恒怕她会头痛,这才吩咐了恩生送醒酒汤来,没想到来的这样不是时候。
荣蓁已经看出了他们主仆的心思,同姬恒轻轻分开,朝着门外道:“送进来吧。”
恩生进门时瞧见两人靠得很近,忙低下头,将醒酒汤放下,姬恒没有开口,他也不敢退出去。
荣蓁端起碗来,正是温热,她仰头饮尽之后,姬恒递了绢帕过来,荣蓁接过,轻拭唇瓣,“殿下如此贤惠,让我感动万分啊!”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姬恒抬头看着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荣蓁意味深长地看着姬恒,“我去偏殿沐浴。”
姬恒意会过来,等荣蓁再回转时,房里已经没了恩生的身影,她到榻上躺了下来,忽而门声响起,姬恒吹熄了外间的烛火,荣蓁假装睡下。
姬恒将身上外袍解下,只着了寝衣走进来,见她已“沉沉”睡去,他坐在榻沿上,颇为幽怨地看了她许久,又像是赌气一般,俯下‖身想去亲吻她,离着荣蓁只有方寸距离,这吻却迟迟没有落下,似乎又觉自己这般模样像是欲求不满一般。终是荣蓁没有忍住,闭眸笑出声来,姬恒见她果然在戏弄自己,羞恼之下坐直身去,荣蓁已经睁开眼,揽过他的后颈,缠绵地亲吻着他的唇。
姬恒早已情热,哪里还愿意再同她计较,同她唇齿糾缠起来,如同寻到甘霖一般,身子一转,已经陷入了软枕间。
荣蓁已经许久未碰他,不等她如何,姬恒便溃不成军,她轻笑一声,将他轻轻推倒在枕边,一只手解了他寝衣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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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毕初歇,姬恒遍身是汗,面色微红,却也不愿起身,平复着呼吸,荣蓁侧身抱着他,见他微张着唇,她凑过去吻了他,而后轻声问他:“殿下对臣这个谢礼可还满意?”
仿佛被她这话蛊惑一般,姬恒情不自禁回忆起方才燕好时情景,明明知道他已经受不住,却不肯给他,当真可恨,同白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到最后还要他自己求着。
姬恒哼了一声,“你真把我当做殿下了吗?分明是……”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不过他倒也喜欢她这样待他,亲吻他,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放在心上的这个人,同他做着最亲密的事。
荣蓁抚着他的手臂,无心闲话几句,“我倒有一事很是好奇,大周男子大多十七岁便已成婚,殿下何以二十岁才成婚?”即便是太后有心要留他几年,皇室之中,也是会早早定下婚事。
姬恒少年时听德阳说起成婚后的事,琐碎居多,常找他诉苦,或是多有怨声,倒曾让他对成婚生出抵触来,他出身尊贵,在这宫中十余年无人敢让他受一丝委屈,何必要屈就于一个女子。可那年在行宫中遇到她,让他打破了曾有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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