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的那只厉鬼一声鬼啸,倾身一躲,却是正正撞到了身后的鸳鸯双剑上。
它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却又被小公主扬声一道鬼啸压了下去,身体“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淡红烟云。
公主一愣,缓缓收了声,小声喃喃:“气炸了?”
穿着水蓝长裙的舒阳怜爱的摸了摸她的羊角小辫。
其余的冤鬼厉魂被剩下的六鬼撵得转圈儿跑,吱哇乱叫的毫无凶魂的尊严。
鬼将们跟着阮绵日久,身处在阮绵布置下的对鬼修来说得天独厚的环境,又有阮绵赐下的鬼修功法,勤练不缀的情况下,早已经今非昔比,哪怕是其中实力最弱的吴天华,也足以碾压普通凶魂。
阮绵见那个被岑云生嚎叫着扑倒在地的灯泡儿还活蹦乱跳,胸中戾气稍散了些,再看那些凶魂被追得可怜,大发慈悲的发话:“都抓回来,看看还有没有挽救余地。”
众鬼听令,从扑杀改成捕捉,哇呀呀的像捉鸡一样一阵鸡飞狗跳。
正忙着,突然听到岑云生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尊者!快把他塞回去!尊者!”
阮绵被他一嗓子吓了一跳,往那边看了一眼,整个人一跃而起,单手拖着步峥的肉身就飞奔而去。
她掀开岑云生,手覆灵力抓住那马上就要流出血泪的生魂就往肉身里拍。
人有七情六欲,情绪堆叠时会以泪水宣泄,可鬼是哭不出眼泪的,只能流出自身精魂力量化成的血泪。
死鬼倒也算了,可是步峥的是生魂,生魂流泪,消耗的就是自身的生机。
步峥这人本就柔弱(不是),再消耗一下子可还得了?
这是万万不可的,所以岑云生才会那样慌张。
步峥被一掌拍回肉身,一时未能回神,也无法立刻清醒。
岑云生眼巴巴的蹲在一边看着,心怀忐忑的对阮绵道:“尊者,刚才那血泪快要流出来了,会对他有影响吗?”
阮绵眉头皱紧,握着步峥的手腕探了灵,微松了口气:“没事,问题不大。你又怎么他了?”
岑云生一脸的无辜迷茫:“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看他好像想起来了,一时高兴,扑了他一下,谁想他不讲武德,上来就哭,吓死我了。”
他觉得很委屈:“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碰他就晕、一碰就出事,碰瓷一样……”
阮绵对此也是无奈,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能看出来的是,岑云生这个人定然是席骞的心结,是封印都封不住的执念。
岑云生突然笑了。
阮绵奇怪的看他:“你高兴傻了?”
岑云生抬起头看着阮绵,声音轻飘飘的:“尊者,无论他当年为什么没有赴约,我都不怪他了。是我之前魔怔了,他又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没去必然有他的理由。”
阮绵腾出一只手拍了下他的肩。
岑云生正经不过三秒,又拧起眉头观察被阮绵半抱在怀里的人:“他怎么醒不过来?要不要泼盆凉水?”
阮绵一把将他扒拉开,将步峥抱远了些:“你是他亲兄弟吗?”
岑云生迷茫的追过去:“我不是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拜了把子。”
阮绵:“你走开,就他这个身子骨,怎能强行弄醒?你不要添乱。”
岑云生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哝:“不泼就不泼,生什么气嘛,尊者好偏的心……”
阮绵一顿,缓缓回头。
岑云生梗着脖子:“本来就是,您对我们何时如此小心翼翼过?”
阮绵单手抱着人,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岑云生抱头鼠窜,眨眼就跑了个没影,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他去巡视了一圈,发现场面已经基本控制,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而这时,步峥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
岑云生高兴的扑上来:“你醒了?”
步峥定定的看着他,抬手向他抓去:“云生……”
岑云生如今已经修成实体,连忙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簌簌落下的泪,眼眶也有些发热:“你我兄弟相隔千年,竟有再相见之日。”
步峥看着他的脸,脑中便浮起那双在血泊中圆睁着的眼睛,那种无力的崩溃痛苦几乎无法抵御,他死死的抓着岑云生的手,白皙的手背暴起道道青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害了你……我见我们无法汇合,才想要分头突围,我想着我斩了敌将首级,可以引走大部分追兵……可是、可是援军到时,竟是先来救我……待到我被救出,带着援军去找你,却看见……”
岑云生低低的笑了:“看见我已经被乱刀剁碎了……”
步峥垂着头,一手抓着岑云生的手,一手薅着他的领子,整个人都在颤抖。
岑云生扶着他的手臂,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说分头突围,其实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想要舍身引开大部分追兵。
你在骗我,你想让我活下来……若不是援军到来救下了你,你必然是活不成的,只可惜我当时伤得太重,坚持的时间太短了。
你带人回来救我,亲眼看到了我的尸体,自然不会再去眠月亭赴约……所以席骞,眠月亭汇合之约,原本就是个骗局。”
步峥的眼泪不断滴落,声音低哑:“对不起……”
岑云生双臂使力将他扶起:“你想救我,怎么会对不起我?当时敌军确实大部分去追你了呀,我们分头走,援军先找到哪边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步峥红着眼眶摇头:“不,正是因为敌军大部分向我那边涌,才将援军引去的……我当时……受了重伤……自觉生机渺茫,本是想给你争一条活路,没想到反倒害了你……”
岑云生咧嘴笑起来:“你傻啊你,怎么会是你害我?你当时受伤,我也受伤了啊,就算你引走了大部分追兵,我也无法活着脱身。
援军何时会到、会不会到,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身受重伤,淹没在人山人海中,其实全都没有活路,你引走追兵,是想尽力为我在死路中寻一线生机,这怎么会是错处?”
他胡乱的拍着步峥的肩宽慰着:“好了,上辈子的事了,别纠结了,我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我还遇到了尊者,得了大机缘,你转世,我们还能见面,这是多么好的事呀。”
阮绵自步峥醒来就默默的走开,留出空间给这这久别重逢的兄弟俩诉衷肠。
刚才四散奔逃的凶魂们都被捉拿了回来,阮绵大致看了一眼,拿了一个玉瓶出来,画了个小阵在上面,将那些凶魂一股恼的都塞了进去,又在瓶塞上下了禁制,往乾坤袋里一丢。
那几个大师也都被制服了,不过行尸凶残,就剩一个活的了。
她抬头看了眼燕阳羽。
燕阳羽歪歪头,回以僵硬的和善微笑。
阮绵没理他。
罢了,这些人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孔家的中心人物,那些个邪阵、恶局少不了他们的手笔,通通都是杀人犯。
不说别的,就在场这些行尸,有多少是自然死亡的,多少是人为强行变尸的又有谁知道?
特安局的几位已经向自己人发了定位信号,想必要不了多久官方的人就来了,到时候所有活着的人都要走一遍官方的流程,夜长梦多啊。
果然,他们这位墓主人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他只要动手,很难不见血。
上次是曾家也是,死的几人他虽然没有沾手,但白骨能顺利复仇,却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别看这位爷现在整天沉迷游戏,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武将燕王。
阮绵溜哒了一圈,回头再看那兄弟俩时,却见他们正向着自己看来。
看着步峥那双红彤彤的眼睛,阮绵忍不住头皮一紧。
眼看一人一鬼相携着向她这边走来,她眉宇轻皱,迎上两步,抬手在步峥的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将目光转向岑云生。
岑云生高举双手:“不是我!我啥也没干!不关我的事!”
步峥轻轻将头搭在阮绵的肩上,一言不发。
他身量高,为了将头搭阮绵肩膀上,将身子弯得像只虾米。
阮绵抬手在他的额头贴了一下,温声问:“怎么了?”
步峥的声音有些沙哑:“头疼。”
阮绵叹气:“你这么哭,怎能不头疼?”
她想了想,翻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清心丹送进他的口中:“你累了,去那辆车里歇一会儿。”
清心丹,可以清心宁神,步峥现在情绪起伏过大,心绪纷乱,服之可以稳固心绪。
岑云生瞪大了眼睛,抖着手指着步峥,又指了指阮绵刚刚收起药瓶的乾坤袋,气到结巴:“你你……尊者!当初我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同样是哭,你怎么不嫌弃他,只嫌弃我!”
步峥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快得让人听不清。
岑云生更生气了:“尊者你看他!”
阮绵凉凉的看着岑云生:“他这两日两度被掳,水米未进,情绪又大起大落,身体如何吃得消?他未曾想起时,你尚且知道心疼他,现在怎么反倒处处针对?”
岑云生手捂着胸口,好像那里被插了一万支剑,一脸的痛心疾首:“所以我已经不再是尊者最信赖喜爱的下属了,是吗?”
他伸手去扶步峥的胳膊:“好好好,走走,我扶你去休息,免得说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心疼你!”
第198章 他更疼
步峥被他拽了起来,却明显对那辆车有些抵触:“我去那边的草地上坐一会儿吧。”
岑云生奇怪:“有现成的车子你不坐,去草地上坐什么?夜深露重,地上潮气,对你不好。”
步峥却仍坚持:“那边有石头,不用扶,我自己走。”
岑云生细细看他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
想到好友如今已不再是前世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大侠客,而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脆皮,到底还是不放心的跟了过去,一路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一对故友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岑云生看着明显活泼了很多,整只鬼的状态看起来都是前所未有的好。
活人成鬼,执念只会比生时更甚,前一段时间他总是说他不纠结于席骞未能赴约的答案了,可其实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
他一只鬼等一场无人来赴的约等了太久,再见故人,自然想要得一个答案。
如今这个答案他已经得到,就好像一直扣在灵魂中的枷锁被打开,浑身都透着轻松。
虽然他惨死的结果无法改变,可是当得知好友当时也是一心想要救他,不惜以自身性命为饵想要尽量替他寻一线生机,心里终究是暖的。
相交一场,他无愧兄弟之情,席骞也未负朋友之义,可以了,不枉了。
步峥说对不起他,可是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战场之上本就是瞬息万变,生死都只在一线之间,武林高手又怎么样?好汉架不住人多,陷在人海之中,累也累死了。
当时他们决定去执行斩首任务时,就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本就是抱着必死决心去的。
他不怕死,对于死亡的结果接受得也坦然,事到如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意和害怕的是什么了。
不过席骞这个人心眼子也忒多了,说好的分头走,这货却是存了自己用敌将首级吸引仇恨让他苟活的心思,若不是援军来得及时,这厮指定被剁得比他还碎。
到时候敌军固然是群龙无首,他俩也就真成了难兄难弟,两堆碎肉谁也找不着谁,想想也挺搞笑的。
这样想着,他就真的笑了起来,引来步峥看傻子的目光。
阮绵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辆车子以及被绑在车子旁边的母女,眼睛微微眯了眯。
她看着特安局的几人正忙着各处的收尾工作,挥手将岑云生之外的几鬼送了回去,抬步向那对母女走去。
因为只找到一条充当绳子的细链,孔雪梅和孔灵薇被陆名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孔雪梅心疼女儿,一直在轻声喊她,试图把她唤醒。
阮绵走到近前,蹲在孔灵薇的面前,在孔雪梅“你是什么人?”“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孔家不会放过你!”的一连串怒声中一指戳在她的额头。
孔灵薇一声惊叫,被强制开机,脑子还没彻底清醒,一睁眼就撞进了一双浸染着寒意的清冷眸子里。
她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却发觉背后有人,动了动不自由的身体,又听见妈妈喊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她一惊,瞪大眼睛看着阮绵,眼里满是惊恐:“你是什么人?”
阮绵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似是不经意的问:“刚才被你送过来的那个人,你对他做什么了?”
孔灵薇一想步峥就觉得委屈:“我能对他做什么?是他对我做什么才对!”
阮绵对这番说辞并不相信:“这里不是孔家,没有人护得住你,你最好老实些。”
孔灵薇一双大眼含着委屈的热泪,却撑着一口气不让它滴落下来,冷笑:“那人就是个怪物,铁链都栓不住他,难道还能受到委屈不成?
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人,孔家都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你最好趁早放了我和我妈,免得惹祸上身!”
阮绵经声重复:“铁链……”
孔灵薇见她垂着眼,似是沉思,忙继续说道:“你是为那个人来的?我都说了我根本没怎么着他,只要你放了我,护送我离开,我可以给你一笔……”
阮绵忽然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手指发力,掌下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嚓”声,孔灵薇嘴里的威逼利诱顿时变成了惨叫。
本来被强忍着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下意识向最亲近的人求救:“妈!妈……救我……”
孔雪梅心疼如裂,她拼命扭动着挣扎,嘴里大声咒骂,却终究是无能为力。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林观主,那个始终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男人。
可是林观主本就被步峥打得只剩一口气,又被忙碌的行尸踩来踏去,把这仅剩的一口气也给踩没了。
阮绵嫌孔雪梅聒噪,一个掌刀砍在她的脖子上,尖利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世界清静了不少。
阮绵收回手,目光落在捆着她们的细链上,那细链的一端做着了个手铐的样式,另一端则是一个粗长的钢钉连着一体浇铸的铁环。
她在孔灵薇涕泗横流的惨叫声中拾起手铐的那一端,泛着银光的手铐上还沾着些不太明显的血迹。
细白的手指在那点点血迹上轻轻抚过,她抬眼看着疼得一头冷汗的少女:“你说的铁链,是这条吗?”
现在的她在孔灵薇的眼里就是个活阎王,再也不敢说多余的话,忍着疼回答:“是,他从……”
阮绵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并不想听她接下来的狡辩,也不忍再听步峥在她那里都受了多少委屈,单凭孔灵薇那“调教”死人的战绩,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待遇。
只要一想到那样温和漂亮的人被锁在床上,苍白又无力的样子,她就觉得胸中郁气难消。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孔灵薇被捏断了的腕子:“区区断骨,你就觉得疼了?他腕上有伤,被你这东西一磨,想必会更疼。”
孔灵薇睁大了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你拿他一个划伤跟我骨折比?】
【他怎么可能比我痛?!他明明生龙活虎得像个非人类!】
第199章 谁比谁金贵
这种可怕的双标行为让孔大小姐目瞪口呆,深受震撼,她因为剧痛不复娇艳的唇轻颤着,却是不敢再嚣张: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跟我生气是没道理的,要不是我截下了他,他早就被头顶插了钉子沉湖底去了,说到底还是我救了他的……”
阮绵短促的笑了一声,目光似是古井无波,却又暗藏汹涌:“你救他?把他用铁链子锁起来的那种救吗?”
孔灵薇目光闪烁,不敢再强词夺理。
很奇怪,面前的人长相明艳,身形纤细,神情也并没有特别疾言厉色,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不只是因为她一动手就捏断了自己的手腕,而是那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威压,让人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阮绵单手掐住孔灵微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孔家的大小姐贪花爱美,罔顾人命,母亲爱女无度,只管纵容,一个杀人,一个埋尸,真是一场母慈女孝的好把戏,强抢民男都抢到本尊的头上来了。
你二人本是罪该万死,可惜我生性良善,不喜杀生,一处恩怨一处了,属于你们的报应总是不会晚的。”
孔灵薇长这么大,从没有受过这种惊吓委屈,眼泪止也止不住,只是不住的摇着头,也不知是否认,还是表示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