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的心跳还是有点快。
“伊芙琳。”
我低头翻折,天文塔外隐约可以听见风声,斯内普的声音就夹杂在风声里,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嗯?”我应了一声,“怎么啦?”
“明天我要回家了,圣诞节我不在霍格沃茨过。”
我的心因为失望慢慢地缩成了一团,但我的语气依旧没变,平静又满不在乎:“好啊,那就一个月后见。”
“嗯。”斯内普的声音越发地轻,“我父亲死了,我要回去帮母亲处理后事,一个月时间应该够用。”
风声呼啸,我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斯内普。他的侧脸看起来很平静,让我根本无从判断他此时的情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对劲。
节哀顺变?
这种客套话对谁都可以说,在此时会显得特别敷衍。
我默默地往他旁边走了一步,然后伸长胳膊,大着胆子轻轻地揽住他,在他的背后拍了拍。
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他此时内心的真实感受,或许我该说些什么,就像是那些情商特别高的治愈系角色一样,用三言两语就让人感觉到宽慰,但我做不到,我感觉我最该做的其实就是闭上嘴巴。
“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斯内普慢慢说,“几个月前我就料到他应该撑不过这个冬天,他得的是肝癌,肚子里都是腹水,黄疸非常严重,吃什么都会吐出来,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死亡对他和对我而言都是一种解脱,他不再受病痛折磨,而我也不必为他的事情烦恼,我应当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葬礼是我们最后的交集,办完后事,我的人生中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该接话吗?
又该回应些什么呢?
此时我的心茫然无措。我惊恐地意识到我和斯内普此时完全无法共情。我从未失去过近亲,我上辈子可是走在我爸妈前头,而且我是个情绪异常丰沛的人,也无法体会这种理智的“平静”。
……而且,他真的平静吗?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何他要一遍一遍地强调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为何要主动提起这件事呢?
他和我说起他父亲的死,应该是想得到回应的吧。我可以给他什么回应,他又期待什么样的回应?
我的脑子在“呼呼”疯狂转动,原本我引以为傲的共情力、感知力和智力却都装聋作哑地失灵。我呆呆地保持着伸长胳膊搂着斯内普的姿势,我们就这样站在天文塔上,被12月的冬风吹彻,而最应该承担起活跃气氛责任的我却像我最讨厌的鱼一样张着嘴巴一声不吭。
我该做些什么的,我应该做些什么的。
沉默中,我缩回了手。就像是被这个动作所代表的信号惊醒,斯内普清了一下嗓子,不太自然地提高声音:“外面太冷了,回去吧。”
“西弗勒斯。”
他的身体不明显地一颤,而后,斯内普微微侧过身,看向喊出他名字的我。
我对着他摊开手掌,在我的掌心,躺着一粒小小的金色星星。
“送给你。这是用那根纸带折的。”我说,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的羞怯,“然后……”
我撩开裙边,费劲地从我特意定制的腿环里抽出魔杖,用杖尖戳了戳纸星星。
星星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就像是萤火虫,在茫茫黑夜里闪烁起金色的星光。
折星星和发光咒都是我学的没什么用的小技能之一,没想到在此时它们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斯内普轻轻地从我的手掌心里捏起星星,他垂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了大概半分钟,而我眼巴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我紧张地咬着嘴唇,搓着手指,“但是……如果,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我的意思就是,有任何事是我的能力能做到的,你又正好需要的话,我……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开口。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或者觉得欠我人情,我非常乐意为你做事!只要你不嫌我烦就好!”
斯内普依旧捏着星星。他慢慢抬起头,黑夜中,他黑色的眼睛也显得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发出了声音。
“你能陪着我吗?”
我松了口气。
“当然可以!”
我向前一步,微微仰起脸,用力地许诺:“多久都行!”
闪烁的星光中,我看到他脸上似哭又似笑的神情。
我的心越发皱缩了。我为自己荒唐的许愿感到羞耻,毕竟约等于永远的许诺就像是谎言一样轻佻。可我没有办法再用言语真诚地表达我的决心,斯内普可能也无法就这样轻易相信。
我只能再向前一步,展开双臂,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是我和斯内普的第一个拥抱。我的双手穿过他的外袍,用力地环住他枯瘦嶙峋的脊背,在他的胸椎上交叠。我的脸颊贴到他的颈侧,我们的身体之间再无缝隙,就像是我的真心,毫无保留地扎进他的怀里。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挣扎。抱上去之后那一瞬间,我心里的幸福感就像是犯罪一样急速飙升,我甚至庆幸此刻有这样一个安慰他的借口能让我突破距离拥抱到斯内普——要知道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连一个抱抱都没捞到过!
没有抱抱的话我会像不浇水的植物一样枯萎死掉!
我甚至希望此刻能够永远永远持续下去。
拜托拜托,老天爷,我上辈子可是见义勇为死的,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奖励啊!
斯内普没有反应。
他僵住了,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后退,当然也不可能回抱住我,他就是很斯内普地僵住了。
直到我因为心虚而松开双手,他都还处于僵直状态。
啊……我刚才的行为是不是真的有点太超过?
我越来越心虚,我退后半步,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企图找到他恼羞成怒的蛛丝马迹。
“你……”
他微微张开口,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你刚才……”
我立刻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抱抱也算陪着!就、就是那些抱抱熊,它们的功能就是陪伴,所以陪伴就是抱抱!”
斯内普试图理顺逻辑:“所以,你是为了安慰我……”
“呃,嗯!”我点头,非常用力,“你还需要吗?”
斯内普抿住嘴唇,他看着我,眉头微蹙,发丝有些许凌乱,可能是刚才我没忍住蹭了一下给蹭乱的。
“需要。”他说。
斯内普说出“需要”两个字之后,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哦,不是心碎,碎的是我一直用来约束自己行为的理智。
说实话,在刚才抱完他之后我真的特别心虚,我总怕他突然反应过来,把我一把推开(“呀,流氓!”),而我就含笑坠落天文塔,在半空中留下一串精神不正常的邪笑:“嘎嘎嘎嘎嘎,我抱到斯内普了,老子这辈子值啦!”。在这种心虚的情况下,那一句“你还需要吗”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客套话。
没想到他真的回应了!
他说他还需要抱抱!
他不反感我和他这么近的肢体接触!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桀桀桀桀,小黑猫,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我要把你的嘴嘴亲烂烂!!!亲烂掉!!!
我用最后的理智把斯内普往天文塔内侧拉了拉,他顺从地被我往回扯了几步。
站定后,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我也不需要看清,我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狂热状态,满心都是接下来我即将得到的今夜最棒的礼物:
抱抱!!!
我猛地向斯内普扑过去,动作刚烈到完全暴露我不纯的动机。我像大鹏一样展开双臂,像棕熊一样将他环抱,像章鱼一样把胳膊收紧,然后像考拉一样把我整个人吸到他的躯体上。
我能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骨骼突出的脊背,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大概一两秒后,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我的背。
斯内普也回抱住了我。
我静静地被包裹在他的气味之中。
此时我脑子里都没有什么“我这么做是因为他现在需要安慰”之类的道德理智,我甚至都没法很好地控制我的表情——斯内普的父亲死了,但我搁在他肩膀上的脸狰狞地笑出了牙龈。
不,不行!
不可以笑出声音来!
要是在这里笑出声音的话,那我和他的友谊一定会立刻彻底结束的吧!
于是我抿住嘴唇,上下两排牙齿死死地咬住,因为憋笑,我的身体都在发抖,至少我的肚子因为用力而抽搐。
斯内普可能从身体上传过去的颤抖中误会了什么,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低沉迟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伊芙琳,你在哭吗?”
我痛苦地皱紧五官,笑容这种东西就跟屁一样难憋,我特别努力地稳住声音,好让自己说话的时候显得平静淡然:“没有。”
我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就像是小时候钻进妈妈的衣橱嗅闻她那些呢子大衣上残留的香水味一样,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斯内普的味道。
我在回忆一样东西的时候首先想起的是感觉中的一样,比如一股气味,一种情绪,一个印象,然后根据这支离破碎的一段扩充为一整段事件。这是因为人脑处理气味、情绪和记忆的区域都在海马体,所以这三样是彼此交织的。
我经常会在嗅到一种味道的时候瞬间在脑海中浮现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接着就是一段和气味牢牢绑定的记忆。闻到木柴燃烧的味道,就想起童年时代去乡下遇到农家做饭;闻到消毒水味,就想起泳池和游泳馆空旷的回音;闻到特定的饭菜香,就想起爸爸,妈妈,还有在未来等待我的上辈子。
在我为数不多变身阿尼马格斯的时候,我用狗的能力记住了斯内普的气味。尽管现在的我并没有边境牧羊犬那样发达的嗅觉,但我依旧感觉到自己闻到了那股味道,独属于斯内普的、今后我会在迷情剂中闻到的味道,它在未来会让我在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今夜这个拥抱。
好幸福。
斯内普轻轻地拍拍我的背,就像是在草药课上轻柔地拍击米布米宝。这个比喻让我又想笑了,我的颧骨以不可阻挡的架势向上猛提,而我的道德感在此时骂骂咧咧地回归:斯内普正在为他爸爸的死而悲伤,结果杀千刀的自私鬼伊芙琳·克劳奇在这儿恋爱脑,利用“安慰”这个借口占人家便宜?
好的,我不笑,我不笑!
我在脑子里模拟出两个小人,一个恋爱脑,一个道德感,两个人各占一边激烈地展开了决斗。获胜的一方能够赢得身体的操纵权:如果恋爱脑赢了,我就厚颜无耻喜笑颜开地抱着斯内普;但如果道德感赢了,我就心无杂念沉重悲伤地抱着斯内普。
正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面说的:是进亦赢,退亦赢。然则何时而输耶?
伊芙琳赢麻了!
范仲淹:闭嘴吧,我没说过。
此时我的脑袋一定像个发了疯的工厂,不计代价地往外挤多巴胺,快乐的同时让我的脑子也转得飞快,思维就跟成了仙一样散漫。只要斯内普松开我,我就会像飘飘然的齐柏林大飞艇,膨胀着飞到天上去。
当然,最终我们还是要分开的。
我努力地深呼吸,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再吐出,以此让自己恢复到正常的表情。我们拥抱的时间有点长了,我不想让斯内普发现我的图谋不轨,所以我率先松开了手。
在我的手离开斯内普脊背后半秒,他毫无留恋地也垂下双臂,先我一步后退。
“谢谢你。”他哑着嗓子说,“我感觉好多了。”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怂怂地盯着他胸前的扣子,假装镇静:“那就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斯内普说:“走吧,我送你回去,你一定觉得冷了。”
温暖咒的效力很强,我并不觉得冷,我其实还想和他继续待在一起,最好一直、一直待在一起。
可我又不能跟他回斯莱特林的宿舍,我只能不情愿地跟他一起走下旋转楼梯,走向格兰芬多塔楼。
因为想到接下来一个月都要见不到斯内普,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抑郁状态。路上我闷闷的,没心情主动开口。斯内普也保持着沉默,我们直到走到了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门口,竟然都没有说上话。
面对着胖夫人,我心中的眷恋之情更加浓厚。
呜呜呜,好想变回狗狗的样子,偷偷混进他的宿舍,钻进他的被窝!
“……那么,就到这里吧。”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斯内普,委屈巴巴地微微撅出嘴唇:“假期一定要给我写信。”
斯内普点头应答:“好。”
“如果不开心,你就,嗯……你就看看我给你的星星。这里面的内在逻辑是,嗯……”
我想了想,随口哼了一段酷玩乐队的《Yellow》:“Look at the star,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We were all Yellow~”
“因为我们都是黄色的!”
我指指自己的满头金灿灿卷毛,讲了一个巨冷无比的笑话:“虽然老歌说月亮代表我的心,但是我说星星代表我的心,你要是觉得难过,就看看代表我的星星,你就回忆一下我讲的笑话。如果想不起来,或者觉得不好笑,那你就给我写信,我马上会给你讲一个好笑的笑话,一定把你逗乐!”
斯内普张了张口,他脸上的神情松弛下来,嘴角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浅淡笑意:“为什么月亮代表你的心,这又是什么出处?”
“这是一首歌!”我积极地给他科普,“超级有名的!我——”
我把“我唱给你听呀!”吞了回去。
“你自己回去搜!”
哼,今天已经给他唱过小情歌了,到达额度上限,不唱了不唱了。
我故作洒脱地冲斯内普挥挥手:“好啦,就这样,拜拜拜拜!一个月后再见!”
斯内普也对着我轻轻摆手:“晚安,伊芙琳。”
我对着他笑笑,转头走向胖夫人,报出开门的口令。在钻进甬道前,我没忍住又回头,斯内普依旧站在原地。
我咬了咬下嘴唇,又对他挥了挥手,他沉默地望着我,没有离开。
搞什么,跟望夫石一样!
我狠狠心,扭头飞速地爬走了。
以前又不是没有分开过!
回到宿舍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同宿舍的其他人竟然还没回来,莉莉跟玛丽的床位还空着。
难道我和斯内普在外头就待了一小会儿吗?
……那岂不是说我只抱了他一小会儿?
亏了亏了亏了呀!!!
早知道就该在天文塔上把他的嘴巴亲烂的!
我倒在床上,四肢摊开,忧愁又甜蜜地叹了口气。
“哈喽!”
头顶上,我的声音快乐地响起:“圣诞快乐!”
我猛地一骨碌坐起,惊喜地看向墙上已经空了好长时间的画像:“你回来了?!”
“我回来啦。”画像骄傲道,“我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战果!”
我激动地攥起拳头:“你把未来的事告诉了邓布利多?”
“没有。”画像说,“校长室太难进了,那帮校长都好凶,我都不敢跟他们待在同一个画框里。”
我:“……那你取得了啥阶段性的战果,你不是趁邓布利多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把他堵在隔间里跟他说的吧?”
“那当然不是,虽然我考虑过这个计划。”画像否认,“我也在拓展我在画像界的人脉好吗?我认识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和校长室的画像很熟,他能带我进校长室!”
我怀疑地扯起嘴角:“你遇到的不会是校长室黄牛吧?”
我的画像提高音量:“当——然不是!再说了校长室怎么可能有黄牛啊!算了,我直接介绍你们两个认识吧,这里这里,这边这边。”
她伸出手,从画框外拉进来一个画风完全不同的少年。
这是一副出自印象派之手的肖像画作品,用色跳跃鲜明,大片大片的色块勾勒出一个头发红艳艳的人形,反正这个“人”的五官也就是比我的画像要好一些,能看出对称端正的眉毛眼睛鼻子嘴,除此之外我只能感慨:哇,这,嗯,真是个人啊!
你俩不会是因为画风潦草才交上朋友的吧?!
在我的怀疑情绪抵达最高之时,头发红艳艳的印象派开口了。
“你好,伊芙琳,我是加拉哈德。”
我一愣:“这不是圆桌骑士之一的名字吗?”
“是,我就是加拉哈德。”红艳艳平和地承认,“伊芙琳和我说了你们想要完成的事,我认为这是符合骑士道义的,我愿意帮助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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