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木林不知道,他们内心还是渴望的,希望毕木林做这个坏人,要回烤鸡。
但毕木林最终让他们失望了。
团子已经忘记烤鸡了,仰着胖脑袋好奇的看山娃子,黑黝黝的眼珠子闪闪发光。
这个又瘦又黑,像麻杆一样的小哥哥,跑起来真快。
山娃子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黑黝黝的脸偷偷红了:“你还想要什么?”
团子歪歪脑袋,不理解。
山娃子重新说了一遍:“除了小背篓,你还想要什么,我编了送你。”
吴强子看小崽崽们相处得挺好,心里欢喜,笑道:“山娃子手艺不错,编些小东西瞧着挺有趣的,你们要是不嫌弃,让山娃子编了送你们。”
小崽崽一下就来兴趣了,暂时忘记烤鸡的仇,围向山娃子。
“你会编知了吗?”
“你会编小狗狗吗?”
“你会编大老虎吗?”
“我想要个好看的小篮子。”
团子被哥哥姐姐挤在中间,脑瓜子左右扭动,听他们一个个的问话也着急了:“我我,木芽,木芽想要大白马。”
毕木林……
他记得大哥好像还欠妹妹一匹大白马。
小家伙竟然还记得这个事啊,看来得回去问问爷爷和姥爷,哪里能找到大白马。
山娃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众星捧月,脸上的那股别扭傲娇和特地维持的凶狠都消失不见,只有无措。
吴强子笑看着也不帮忙,自家孩子苦,难得高兴一次。
有孩子闹腾,很快到了晌午。
吴家其他人下工回来,看到满院子的小孩,吓了一跳。
家里自从接连出事,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后,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谁都没心思笑,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冷不丁听到天真无邪的笑声,总感觉不真实。
“孩子爹,这些孩子是?”
吴强子也露出了多年来难得的笑意:“孩子们想要一些小东西。”说着从兜里摸出一颗有些化了的糖:“这个你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兑了水吃,甜甜嘴。
是长得最白嫩那个小姑娘跟我换小背篓给的,我和爸妈老大老二都吃了。”
吴母望着笑得满脸褶子的男人,神情恍惚。
疑问太多,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问哪个。
男人为什么这么高兴?
一个小背篓怎么能要孩子的糖?
自家那个天不服地不服,向来独来独往的大儿子,怎么有这么好的耐心给一群小孩编小玩意?
还有自家满脸愁容的老大老二,竟然有了笑意。
吴母只觉得恍惚,竟是一个字都没问出口,拿着糖,去灶房里烧了开水,把糖泡进去。
一颗小小的糖,放进一大壶水里,哪里还有味。
吴母却是无比珍视,小心翼翼的捧着,拿到院子里,用破旧的碗,招呼小崽崽们过来喝水。
叽叽喳喳一上午的崽崽们确实渴了,大的让小的,吨吨吨,一人喝了大半碗。
“谢谢婶婶。”
一个个,嘴都甜。
吴母也露出了难得的笑脸。
毕木林大了,懂事了,眼看晌午,不好继续停留。
“强子叔,婶婶,我们先回去了,下午再来拿东西,要是一时间做不好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多等几天。”
吴母忙开口挽留:“就在家里吃吧,婶婶给你们做好吃的。”
毕木林笑得尴尬,吴家这样的情况,就算吴母有御厨的手艺,也很难做得出好吃的。
他倒也不是看不起或是嫌弃,也不管吴母是客气,还是真心,如今家家户户都不好过,他可没脸,带着这么多小崽子在别人家吃饭。
“不用了,谢谢婶婶,婶婶再见。”
毕木林抱起团子,叫上崽崽们离开。
热闹的院子,瞬间冷清下来。
吴家人还有些不适应。
山娃子愣愣的看着手里编了一半的大白马:“我还编吗?”他想问,他们下午真的会来吗。
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抢了他们的烤鸡,他们才会来。
没有揭穿他,已经是做好事了,怎么会真的把他当朋友,继续来找他玩。
其实没关系,反正他也不需要朋友。
十岁的小汉子红着眼眶,偷偷抹泪。
最小的水娃子愣愣的看着他哥:“大哥,你哭什么?”
山娃子黑黝黝的小脸瞬间涨红,冲水娃子喊:“我没哭,我怎么可能会哭,讨厌鬼,走开。”
水娃子愣愣的看着跑走的山娃子,一脸茫然。
又去看爸妈和姐姐们,大家都一副无奈模样,七岁的小崽子不理解。
山娃子没离开太久,半个小时后,就拿着烤鸡回家。
站在院门口,心虚又害怕开口:“我,我上午抓到一只野鸡,就把它烤,烤了。”
原本心情不错的吴家人瞬间变脸。
吴强子竟是直接站起身想要走向山娃子。
奈何两条腿都肌肉萎缩,没有知觉力气,重重的摔在地上。
气得脸色涨红:“孽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人要堂堂正正,要问心无愧,你以前偷摸去地里挖几个红薯,掰几个玉米,我只是说你几句,想着你是个好孩子,会懂事改正的。
没想到我的纵容竟然让你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这野鸡真是你抓到的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瘸了,人也蠢了?远远的就闻到调料香,你跟我说这是你烤的?你有这本事吗?
说,又去谁家偷的,你说。”
山娃子有些害怕,缩着脖子不敢看他。
吴母看得心酸,忙过去扶吴强子:“孩子爸,你别这样,孩子做错了,慢慢教就是,你别动这么大的气,气坏了怎么办?”
吴强子青筋暴起,赤红着眼睛喊:“他十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还要怎么慢慢教?再慢他就该成为人人喊打的流氓混混,小偷强盗了,他会成为社会蛀虫,国家祸害,他终会害人害己。”
吴母被吼得眼泪哗哗掉。
她知道,她明白,但家里穷,她没本事让孩子吃饱,她能怎么办。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有这个功夫,为什么不好好教他,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这都是你害的。”吴强子气怒大吼,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吴母委屈的低下头,浑身都是悲伤。
山娃子死死的握着拳头,冲他爸喊:“你别吼我妈,你有什么资格吼我妈?要不是你,我们家不会穷成这样。
你看看姐姐妹妹和弟弟,都饿成什么样了?你养不起他们,偏要生下他们。
你看看,他们都快饿死了,都快死了。
妈她吐血了,我昨天晚上看到了,吐了好大口血。
我就想给大家找点吃的,我有什么错?
你自己没本事,找不来吃的,我去,我有什么错?”
吴强子的怒火如同破洞的气球,泄得一干二净。
深深的看了眼家人,垂下眸,不言不语往屋子里爬。
吴母忙去扶,却被吴强子甩开。
艰难又心酸的独自爬回了屋。
吴母只觉得心口钝疼,哭着拍了山娃子一巴掌。
她生气,却也心疼。
“孩子,你爸是为了你啊,你这些话是在扎他的心。
他常跟我说,怕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就想让你们都成为有用的人,将来可以好好活下去。
心思不正,是活不长久的。
他不是怪你偷东西,他是怕自己早死教不好你们啊。
他即便拖着病重的身体,也将你们养大了,他哪里没用。
孩子,那是你爸啊。”
山娃子吼完就后悔了,这会更后悔。
但却倔强的不吭声。
吴母叹气:“老大老二,送爷奶回屋。”
姐妹几个沉默将两老抬进屋子。
吴母端了碗水,去看吴强子。
一进屋,破碗脱手,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孩子爹……”
凄厉的喊叫,惊了吴家所有人。
毕家门口,和毕奶交好的老太太说得唾沫横飞。
“吴家老两口叫了大队长和村子里德高望重的几个老人去交代遗言,就是怕儿子自杀的事,让人对他们的孙子孙女指指点点,也是用心良苦啊。”
吴强子自杀了,吴母的那声凄厉喊叫,响遍整个左岸大队。
所有人震惊不已,这年头,选择自杀的人很少,有也是那些被名声所累的女人。
即便再难,大家都在努力活着。
吴强子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给整个左岸大队,甚至南丰公社,都造成了巨大的轰动。
八卦是天性,正当所有人猜测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时,瘫痪多年的吴父吴母让人去请了人来。
说儿子受病痛折磨,太过痛苦,不想再受罪,也不想再拖累家人,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儿子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家人旁人都无关。
毕奶叹气:“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以前那么苦都过来了,将来日子越来越好,怎么就想不开呢。
突然间三个亲人去世,活着的人,该多难过啊。”
老太太道:“可不,都说人一死百了,只有活着的遭罪。
但对吴家三人来说,死才是解脱吧。
吴家老两口也是尽力了,一辈子要强,很少麻烦别人的老两口,第一次兴师动众让人来听他们的遗言,可不就是担心家里小辈难过,被人指点吗。
俩人亲口说的,说他们早就该死了,要不是这么多年瘫着,连自杀都做不到,也不至于拖累家里这么久。
儿子的死,对他们打击很大,他们明显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但一点不害怕,反而很高兴,终于能解脱了。
而且还特地感谢了木芽呢,说他们一辈子没吃过糖,临死还能尝尝甜的滋味,这辈子,值了。”
毕奶看了眼院子的小孙女,摇摇头:“人这一辈子啊,求的不过是三餐温饱,一世平安。
苦多了,那么一点甜,竟然也能满足。”
大娘神色忧郁:“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院子里,毕木林看着妹妹抱着吴家大姐送来的精致小背篓发呆,有些担心。
“木芽,二哥哥带你去玩吧。”
团子摸摸小背篓,这个是吴强子的遗作,对吴家人来说,意义应该挺大的。
但这是吴强子答应木芽的,所以他们送了过来。
团子小脑袋恍恍惚惚的,好像还能看到憨厚,苍老的汉子,真诚的笑脸。
这是团子接触的第三个死人。
一个是她自己,没有什么感觉。
一个是马东海的孙女,她没接触过小姑娘活着时的模样,所以死去后的小姑娘在她记忆里没留下太多情感。
但吴强子是鲜活的出现过在她面前的人。
转眼这个人就没了,小人莫名觉得心口发堵。
“二哥哥,强子叔叔也去找小幺妹妹了吗?”
毕木林沉默的点头:“嗯,他们在另外的世界,会过得很好的,木芽别难过。”
小人默了默:“二哥哥,我想去看看强子叔叔。”
毕木林有些迟疑,妹妹还小,不适合去这样的地方。
但团子没给他思考的时间,背上小背篓,揣上糖就出门了。
走到门口还招呼毕奶:“奶奶,木芽要去看强子叔叔和吴爷爷吴奶奶。”
毕奶和老姐妹止住话题,不过老太太没拒绝孙女:“行,木芽先等等,奶奶去拿些东西,我们一起去。”
大娘看毕奶的架势,是准备去吴家吊唁,一个村子的,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人生最后一程,能送,就去送送。
虽然如今不让办这些了,但大家私底下小小的办一办也没人说什么。
“也等等我,我回家拿点东西,我们一起。”
毕奶摆手应好。
俩老太太都进自己屋子,在角落里翻出藏着的纸钱和香,用篮子装着,往吴家去。
毕木林牵着团子跟在后面。
路上遇到不少去吴家的人,大家凑一起,来来回回说着吴家的事,说着吴家逝去的这三个人,说他们的生平和为人,这算是逝者在人间留下的最后痕迹了。
吴家人跪在旁边烧纸,感谢来吊唁的人。
山娃子也在,却没有了上午的朝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脊梁的幼兽,死气沉沉。
他在自责,是他害死了爸爸,也是他害死了爷奶。
虽然爷奶告诉他,他爸没怪他,他们也没怪他,这一切都是命,不是他的错。
他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要代替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兄弟姐妹。
但山娃子知道,就是他的错。
他很害怕,很后悔,但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弥补。
哭声哀痛,听者心酸。
来吊唁的人放下纸钱,上过香,说几句安慰的话,就离开。
毕奶一行人也一样。
团子背着小背篓站在堂屋门口,小小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上午,他们才一起说过话,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走进堂屋,从兜里掏出糖,放在灵堂前:“吃糖啊,甜。”
没有回应,只有更悲痛的哭泣。
团子垂下头。
毕奶心疼的抱起孙女,跟吴家人说了几句离开了。
路上,团子靠在毕奶的肩上,难过问:“奶奶,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死啊?”
毕奶摸摸孙女的小脸:“是啊,生老病死,这是人必须要经历的。”
团子鼻子酸酸:“那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死吗?”
毕奶贴着孙女小脸蛋安慰:“虽然我们都会死,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们会陪木芽很久很久的。
而且就算我们以后不在了,木芽还会有新的家人陪伴,不会孤单的。”
团子的胖脸蛋死死埋在毕奶脖子里,闷闷哭:“可是木芽不想让你们死,木芽不要新的家人,你们不死可不可以?”
毕奶又心疼又好笑:“好好好,木芽乖,不哭,我们都不死,一直陪着木芽。”
团子高兴了一点点,但还是很害怕,搂着毕奶脖子,不撒手。
回到家后,也特别粘人。
家里人知道原因后,就陪着她,哄着她。
小情绪持续了一天才好。
在小伙伴的陪伴下,带着哥哥又上山了。
今天的团子走得很快,小短腿不停往前迈,都不知道她要去哪,做什么。
奶呼呼的胖脸上,一派肃穆,小伙伴们都不敢多问。
左穿右钻,常年山上混迹的小崽子们,都不知道到了哪。
荒无人烟,吓人得很。
“木芽妹妹,还要走多久啊?”阿花颤巍巍问。
“快啦,”团子小短腿不停,奶呼呼的应了一句。
一群小崽子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团子才停下来:“挖。”豪气的挥爪,换来的是小伙伴的沉默。
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沙地,长满了枯藤,挖什么?
跟着的毕木林微微惊讶,跑过去在地里刨,刨出一根手臂粗的长山药,惊得瞳孔都放大了。
他惊的不是东西,而是数量,这目测几十亩地里,好像长的都是山药,怕是得挖几万斤,甚至更多。
这些都是粮食啊。
“木芽?”
毕木林知道妹妹有特殊能力,但家里人很少会让她用。
团子偶尔自主的用一用,看起来没事,大家也都没多说什么。
但突然找到这么多吃食,小家伙真的没事吗?
团子歪歪脑袋,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毕木林,眼底有茫然。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真没什么事。
但熟知她的家人都能看出来,小家伙胖乎乎脸蛋上出现了苍白。
毕木林心口一紧,抱着团子往外走。
崽崽们不明所以跟上。
回去的路上,毕木林一路做记号。
到了村子里,就让栓子去找大队长,跟他说山药的事,自己抱着团子回家了。
小团子回家后就睡了过去,睡得很沉,不管怎么喊都没醒。
要不是呼吸平缓,没发烧,也没出现其他症状,毕家人得疯。
小家伙这一觉,从上午,直接睡到半夜。
守在她身边的苏怡趴在旁边都睡着了。
团子恍恍惚惚坐起身,半眯着眼发呆。
乱糟糟的小呆毛,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风吹拂下,轻轻摇晃。
团子也跟着轻轻晃。
苏怡一个激灵惊喜,看闺女坐了起来,忙摸她的小脸。
“木芽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团子呆愣愣的看了眼苏怡,然后软乎乎的靠过去,依偎在苏怡怀里。
只是蹭了蹭,也不说话。
苏怡心疼的亲了亲团子的小脸:“木芽饿不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团子有气无力的点点小脑袋。
苏怡抱着团子起身出门。
都睡不着的一家子都听到了动静,纷纷出来:“木芽醒了?”
毕奶上前,从苏怡怀里接过团子,贴贴她的额头,没发烧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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